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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绘芳录》又名《红闰春梦》清竹秋氏著

众亲眷见两家既斗过了口,料想没有晚饭款待,又见天色不早,来劝潘老儿夫妇同行,还要赶出城呢。众人与连儿的娘作辞,他娘道:“今日倒简慢了诸位贤亲,想不到新亲淘气,真惹诸位笑话。又承情劝解,容改日登门再奉请谢罪罢。”潘婆也立起身来,对寿姐高声说道:“儿子,做妈妈的去了,只怪当日爹妈瞎眼,把你许了这不懂理的人家。你也只好怨命,凡事忍耐些,若真正不得过去,那时自有爹妈作主。我家好在是个活新鲜的女儿交代贺家的,还怕他生吞了下去。”潘老儿道:“你又。啰嗦引气淘了,走罢,走罢。既然众贤亲说开,有理改一天再叙。”众亲眷齐声称是,簇拥着潘婆出门去了。连儿的娘正满脸堆欢相送众人,忽听潘婆发作,他顿时变了脸,也高声道:“不要活见鬼,这些大话来吓谁呢?你家活新鲜女儿交代我又怎样?我既有本领生吞了他下去,我贺家就不怕人。难道城里的人,还被乡下人欺了去。非是我夸口,大官大府也比你见识得多,你不要错认了定盘星。”
寿姐见爹妈已去,坐在房内。听得他婆发话,晓得得罪了婆没有好讨,又想“他才说我妈妈,你不能终日跟着你女儿,这句话真个不错;纵然我受了委曲,妈妈来代我出气,他又不能常跟着我。况且我家又住在乡下,连送信的人,一时都找不出。现在丈夫又与我反目,他家通共三个人,我倒得罪了两个。我是要在他家过一世日子的”。想了想,只得揩干了眼泪,忍着气装成笑脸,取了盏茶送到他婆面前道:“娘吃茶。”连儿的娘只当没有看见,也不睬他。寿姐又装了袋烟,点了火道:“娘吃烟。”连儿的娘抬头见他包头扎好了,不说破是个秃子,倒还有富厚之相;又见他低声下气,问茶问烟,想他已知我利害,从此可不敢再撒泼了。而且是自家的媳妇,要长久相处的,何能各存意见。用手接过烟袋,吸着了火,道:“天已晚了,你可去预备夜饭吃罢。你忙了人半日,也该饿了。”
寿姐见婆息了气,和颜悦色的向他讲话,忙答应了声,取条围裙扎在腰内,到厨房先煮熟了饭,又把请客的剩菜暖了两样,盛了一碗饭,先送与婆吃,自己坐在对面,陪着吃毕,收过了碗箸,舀水与婆净洗手脚。连儿的娘道:“你的丈夫今晚多分在府里歇了,你去关好门户,我要睡了,整整忙了一天,腰骨都觉得疼痛,好上牀躺躺去。你也去睡罢。”寿姐取了灯,照着婆进房,服侍睡下,自己才回房去。
不说家内婆媳和好。单言伯青等人在连儿家吃了酒,邀着众人到伯青书房内小坐闲谈,无非说的是贺家乡下亲眷的话。王兰道:“那些人偏生都望着小臞,是何缘故?难道乡下人也晓得小臞标致?”梅仙道:“者香又说戏话了,我该应面朝外坐,紧对着他们,倒是望得我实在难过。他们又唧唧哝哝的不知说些什么?”
忽见祝安进来道:“回诸位少爷一句笑话,少爷们在连儿家散后,他夫妻淘气,两亲家母亦对面斗口。说是因新媳妇是个秃子,秃的一根头发都没得。连儿的娘护着儿子说媳妇,潘家护着女儿说女婿,所以两亲家母才合起口来。连儿别气,要到府里来宿,说不把妻子休去,他一辈子都不回去。请少爷叫他上来,呵斥他几句,押令他回去。”伯青笑道:“他家新媳妇上好一头的头发,怎说是个秃子,真真不相信。你将连儿叫进来,待我开导他,不能是个秃子,就不要了。”祝安答应下来。
少顷,连儿上来站在阶前,众人见他垂头丧气,脸上一红一白的。伯青道:“闻祝安说,你与妻子淘气,因嫌他是个秃子,又引得你娘与你丈母斗口,可是有的?”连儿道:“不瞒爷说,若是寻常秃子也罢了,他秃的头发一根都没得,直头是个尼姑子模样。小的发恨不要他了,情愿终身娶不成女人,都不懊悔。”伯青笑喝道:“胡说,自古娶妻在德不在色,只要他处家勤俭,孝顺婆婆丈夫,就是好媳妇了。即如娶个标致的,不是懒惰,即是不孝顺公婆,不敬重丈夫,那时你却怎样?况且小户人家,妻子过美亦非好事。俗语:丑妇家中宝。我看你妻子,人还敦厚老实,不过少几根头发,遥想他头上戴的是假发包头,不说破也还过得去。你现在别气不回家去,可知你娘更外烦恼。倒不是媳妇忤逆婆,反是你忤逆你娘了。快些回去,安慰你娘方是正理。”说得连儿无言可答,应了声退了下来。伯青又叫祝安送他家去。寿姐见丈夫回来,自然亦要柔声怡色的安慰一番,连儿只得罢了。
祝府里众人,见连儿去了,说笑不止。王兰道:“连儿被伯青说转心肠,回家自必夫妻和好,这却是一段功德。那新媳妇如知道是少爷劝转仙丈夫,不知怎生感激呢!多分明日定要踵门叩谢。”伯青笑道:“只怕他家要怨我们一班晦气星,到他家走了一遭,引得他婆媳夫妻两亲母斗气。下次若再有事,真正不敢惊动。者香还说要感激,只求劝转连儿从此相安,功过一抵,就万幸了。今日这件事,倒引起我一桩心事来。我们在座诸人亲事,皆娶过了门。托天侥幸,虽不十分美貌,却也不秃。惟有者香尚在未定桃夭,只恐洪小姐是个秃子,同连儿家新媳妇一样,岂不辜负我者香才貌双全了么。”说得众人狂笑不止。王兰也笑道:“你真个多虑。我怕伯青夫人明日得个蹊跷病,单把头发落得一根没有,我又代你愁了。”
众人正在说笑,见祝安送了封信进来道:“是王少爷那边管家送过来的,说是京中洪大人的信。因来足称系紧要的信,立等回话,恐少爷回府迟了,耽搁他。”伯青拍手道:“才说这话,洪府即有信至。我怕就是送洪小姐秃消息来的。”众人又大笑起来。王兰不理众人,接过信来拆看。未知洪鼎材来信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众家宴阔叙别离情半山亭珍重凄惶泪话说王兰正与祝伯青等人说笑,见祝安送封信进来,说是京中他丈人洪鼎材处寄来紧要书信,来足立待回话,回京销差。忙拆开细看,原来为他女儿送嫁一事。因近届隆冬天气日冷,他女儿受不起沿路风霜,又因王兰明春要入都朝考,年内即要起程赴部挂号,“岂非两处往返,不如贤婿早日来京,招赘我处。即明春朝考之后留京供职,贤婿家内无人,也要将家眷迎接入京的,所谓一举两便”。王兰看毕,笑了笑道:“他家女儿怕沿途受苦,难道我们是该受苦的。他就说要省这一宗送嫁费用也罢了,偏生又说出多少好话来,面子上好似都为着我的。”又把来信递与众人同看。伯青道:“他的话未谓无理,我们迟早岁底都要进京的。就早几日起程,却也不妨。早路上带家眷实系难走,者香非比我们有父母在堂,要留家侍奉。即如从龙、楚卿都要携眷同行,沿路大不容易。你倒不如进京娶亲,于你也甚为合宜。”二郎道:“我们料理料理,可以出月半先后起身。十二月初旬即可抵京,好待者香入赘洪府,不然到迟了,也忙不及。”众人应允。
从龙道:“我有句话要与诸位相商,此次进京朝考,必然都要留京,至速亦须三五年方可望放外任,或告假回来。我是要带家眷同行的,其余只有翠颦随着楚卿入都。再者小浓去亦无事,我看将他留在伯青府内,帮同祝安照应外务。这些事皆不难安置,我所虑者畹秀等人,又要嗟伤远别。虽说我们进京是正务,却顾不得他等许多,也不可不抚慰一番,使他们安心乐意,待我们他日回来,再图聚首。否则恐他姊妹们愁损身体,反叫我等放心不下。不若由明日起,我们轮流作东一日,随后畹秀等亦每人作一日东道,可以牵延到出月动身之时。庶几有此一番畅乐之后,即多待个三五年头,也可彼此少慰离情。愚意如斯,未卜睹位之见若何?”二郎先拍手痛赞道:“在田所言正合鄙意,明日即从我为首。然后再次第挨作主人。还要议定,譬如明日我的东道,早间诸位即要过来,这一日的供应都是我备,须各尽其乐而后已。并非我辈荒淫无度,不如是不足以偿三五年之阔别。”众人齐声称善。伯青道:“我们今晚即往畹秀家知会一声,明早方可齐集,不致先后参差。”催着家人们开了晚饭吃毕。
伯青命小撕们点了几盏手灯,照着他们。到了聂家,慧珠、洛珠迎接众人入房坐定。小凤、小怜闻知,也至后进,彼此问了好。洛珠道:“你们今日有什么事高兴,晚间尚出来走走,想又是在那里宴会的,不然何能齐集至此。”梅仙道:“聂二姑娘,我们无事也不能齐来尊府。你猜一猜,我们的来意为何?”洛珠道:“不过又是赏花玩月,来邀我们入会的。”二郎接口道:“柔云也猜有几分了,但是此会非比寻常之会。”遂将王兰要进京赘亲,约我等早日登程,又将轮流作东道的话细说。
慧珠听了,顿时愁上心来,双蛾频蹙道:“古人云:人生百年,欢乐几何?又云:会少离多,言真非谬。伯青功名失意,我恨不能暂时复得,以慰我心。今日如了我的素愿,他又不能不入京供职,翻恨又要别离。我这一条愁肠,进退为难。除非斩断情根,另开生面,方可邢绝此愁。”说着,那眼泪又点点落了下来。伯青亦凄然道:“畹秀切不可如此,反使我衷肠欲断。好在我们同在天底下,都有见面之期,不过离合不定。我今番既然再沐圣恩,入都之行义不容辞。况我父母已迈,无人侍奉,多则三五个年头,我即呈请终养网家。那时可逐日聚在一处,你我后会的日子甚长。此不过目前暂时离别,你须保重自己身体,我在京中才可放心得下。”众人齐道:“伯青所言甚善,畹秀当体贴他的为是。”慧珠忍泪点首道:“你们去罢,我也要睡了,明日好早在楚卿家会齐,再细谈衷曲。”伯青亦不愿多坐,道了声“珍重要紧”,起身邀众人各回私第。
小凤、小怜送出众人,回来又劝了慧珠一番道:“他们约作柁流宴会,也无非是宽解离别的意思。你若悲悲切切,岂不倒惹起伯青的愁苦么!你不闻伯青说,多至三五年,即要请假回来。既告终养,须待仙父母百年以后方能复职,那时聚的日子长着呢!”又说了一回闲话,各自回房安睡。一宵无话。
次日早间,二郎将书房内外收拾,又备了一日的饮食。少刻,众人先后皆至。茶罢,议定伯青同慧珠着棋,王兰,洛珠,二郎,梅仙四个人抹牌,小风、小怜,从龙、汉槎四个人在对面梅亭上投壶角胜。
慧珠行的是白卜,伯青行的是黑子。慧珠早将路路打通,其势甚人。伯青黑子冲成几块;中间又有个双结,若通了过来,黑子更输得多了。伯青想要应他一着,无奈后了一步,必得在别处使他应一着,中间方可抢个先着,把一枚黑棋子拈在手内,在桌上翻来拍去的细想,总寻不出一着先势。慧珠见他沉吟,回头叫小丫头装烟与他吸,等他下这一着。
恰好牌局上洛珠是歇家,走了过来观阵道:“哎哟!白棋的局势甚人,黑棋要愉了。”伯青指着中间向洛珠道:“此处走一着先,还不致过输。无如后了一着,却有些棘手。”洛珠四围一望,用指头在盘上点拨了几下道:“必得白子应黑子一着,黑子即可占先了。”伯青道:“我也是这么想,苦于寻不出头路来,”洛珠又凝神了半晌,笑指白子一角道:“那处白棋不是有个脱节在此,你在此地点他一着,白子定然来应,中间你即占先了。他若不应,黑子得了这一角地势,即丢了中间,也不甚输。”伯青被洛珠指醒,拍手道:“此着甚妙,佩服之至!”忙将黑子在白子处一点,慧珠不得不应中间,却被伯青占了一着先势。完局计算,黑棋只输四五着而已。慧珠笑道:“这多嘴的,实是可恶。若非指点他这一着,伯青真要输得不成说话。”
那边桌上牌已看完,王兰道:“看牌了!”唤了几声,洛珠只顾指点伯青下棋,却没有听得。王兰走过来,把洛珠一拉道:“你还是下棋,还是看牌。若欢喜下棋,即叫伯青换你,好让你姊妹大杀一常你既本领这样高妙,怎么今日的牌全是你输?你教他赢了棋,却是白打;你自家输了钱,是真的。”洛珠笑了笑,归了座位。此次却是王兰头家,梅仙做歇,全数起完,王兰推下来不看,二郎是二家也不看,推到洛珠三家面前道:“柔云今日手局不佳,想亦不看和了罢。”-洛珠道:“且缓,你们也过于欺人,虽然我今日手局不好,我情愿输,却不能被你们奚落了去。我加一级看呢。”
梅仙忙走过来,在洛珠背后细看,见洛珠手内是一副飘湖牌,起手却有四湖,无如生色太少。梅仙道:“你不要看和了罢,今日你是个败手,就是胜家这副牌也不看。”王兰道:“是的呢,多分面前一副筹码要全送了他,方受用。”洛珠道:“你们不要管我,倒是输去了,再绐第二起本钱还干净相。”说着,取过一张牙牌道:“我底家加一级看。”王兰见他执意要看,只得发了牌。看了几转,偏偏尽是洛珠的牌,起手本有四湖,又添了四湖,手内还有一副二二八不全的帮子,只有一对二万,一对二索,少张八饼,其余皆是靠张,不能发的牌。
梅仙点首道:“这一次被你倒看得上了心路,就是发牌太少,怕的挤了去。”正说着,二郎手内发张八饼下来,梅仙忙问道:“可有人对么?”王兰道:“我不对,底家受罢,配副帮子,好凑十成了。”洛珠不理他们,声色不动,伸手即去拈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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