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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易《大唐双龙传》精校版

  徐子陵沉声道:“我要去见李世民。”
  阴显鹤愕然道:“见他有甚么作用,你们再非朋友,而是势不两立的死敌。”
  徐子陵神情坚决的道:“你今夜这一席话,令我茅塞顿开,想通很多事情。在以往我和寇仲总从自身的立场去决定理想和目标,从没想过随之而来的后果。”
  轮到阴显鹤眉头大皱,道:“形势已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宋缺既出岭南,天下再无人可逆转此一形势。子陵见李世民还有甚么好说的?”
  徐子陵道:“我不知道!可这是令中原避过大祸的最后机会。若我不尽力尝试,我会内疚终生,更辜负妃暄对我的期望。”
  阴显鹤开始明白徐子陵的心意,倒抽一口凉气道:“说服李世民有啥用,李世民之上尚有李渊,建成、元吉则无不欲置李世民于死地,照我看子陵无谓多此一举。”
  徐子陵露出苦思的神色,没有答他。
  阴显鹤叹道:“寇仲再非以前的寇仲,他现在不但是少帅军的领袖,更是宋缺的继承者,在他肩上有很重的担子,我真不愿见你们两个好兄弟因此事失和。”
  徐子陵道:“我没法把得失逐一计较,只知中土百姓将大祸临头,他们受够啦!应过一段长治久安的安乐日子。”
  阴显鹤点头道:“子陵就是这么一个只为他人着想,不计自身得失的人。可惜时间和形势均抵回天乏力的境地,纵使寇仲前向李唐投诚,宋缺仍不会罢休。你最清楚寇仲,他在最恶劣的形势下仍不肯屈服投降,何况是现在统一有望的时刻,他不但无法向自己交待,难向追随和支持他的人交待,更无法向为他牺牲的将士交待。”
  稍顿后续道:“我说这么多话,非是不了解子陵的苦心和胸怀,而是怕你犯险,战场从来是不讲人情的。你如此见李世民,他会如何对付你实是难以预料,即使念旧,李元吉、杨虚彦之辈更是绝不会放过你的。除掉你等于废去寇仲半边身,照我看李世民不肯错过子陵这种羊入虎口的机会。”
  徐子陵深切感受到这似对所有事情均漠不关心的人对自己的着紧,感动的道:“我会谨慎行事的。”
  心中想到的是李靖,他本不打算找他,现在却必须前去与他碰头,再不计较此事会带来的风险。
  阴显鹤见不能说服他,尽最后的努力道:“你若要说服寇仲投降,何须见李世民?”
  徐子陵道:“若不能说服李世民,没可能打动寇仲,所以必须先游说他。此事复杂至极点,牵连广泛,一言难尽。”
  阴显鹤沉声道:“宋缺的问题如何解决?”
  徐子陵颓然道:“我不知道,只好见步行步,妃暄说她会营造一个统一和平的契机,希望她确可以办到。”
  阴显鹤断然道:“我陪你去见李世民。”
  徐子陵道:“见过纪倩再说吧!”
  阴显鹤叹道:“与子陵这席话对我有莫大益处,比起天下百姓的幸福和平,个人的惨痛创伤只是微不足道。”
  徐子陵忽然探手弄灭小几的油灯,道:“有人来犯!”
  阴显鹤抓上背上精钢长剑,破风声在窗外和门外响起。
  ※※※
  漫空风雪中,宋缺和寇仲立在伊水东岸,俯视悠悠河水在眼前流过。
  直到此刻,寇仲仍不晓得宁道奇约战宋缺的时间地点。
  宋缺神态闲适,没有半分赶路的情态。
  忽然微笑道:“少帅对长江有甚么感觉?”
  寇仲想起与长江的种种关系,一时百感交集,轻叹一口气,道:“一言难尽。”
  宋缺油然道:“长江就像一条大龙,从远西唐古拉山主峰各拉丹冬雪峰倾泻而来,横过中土,自西而东的奔流出大洋,孕育成南方的文明繁华之境。与黄河相比,大江多出几分俏秀温柔。江、淮、河、济谓之‘四渎’,都是流入大海的河道。天下第一大河称语的得主虽是黄河,但我独钟情大江,在很多方面是大河无法比拟的。”
  寇仲完全摸不着头脑,不明白宋缺为何忽然说起长江来,虽似对大江有种梦索魂牵的深刻感情,语调却苍凉伤感。
  宋缺续道:“我曾为探索大江源头,沿江西进,见过许多冰川。那处群山连绵,白雪皑皑,庞大无比的雪块在阳光下溶解,沿冰崖四处陷下,形成千百计的小瀑布,汇聚成河,往东奔流,其势极其壮观,非是亲眼目睹,不敢相信。”
  寇仲听得心怀壮阔,道:“有机会定要和子陵一起前去。”
  宋缺提醒道:“你似是忘记玉致。”
  寇仲颓然道:“她绝不会随我去哩!”
  宋缺微笑道:“若换过昨天,我或会告诉你时间会冲淡一切,现在再不敢下定论。等当上皇帝后,你以为还可以随便四处跑吗?”
  寇仲丧然若失,没有答话。
  宋缺回到先前的话题,道:“人说三峡峡谷与黄河相同,既有雄伟险峻的瞿塘峡、秀丽幽深的巫峡和川流不息的西陵峡,为长江之最,这只是无知者言。大江的周围奇景在前段金沙江内的虎跳峡,长达十数里,连续下跌几个陡坎,雪浪翻飞,水雾朦胧,两岸雪封千里,冰川垂挂、云缭雾绕,峡谷纵深万丈,几疑远世,才是长江之最。”【校者按:让我想起壶口瀑布!】
  寇仲苦笑道:“恐怕我永无缘份到那里去印证你老人家的话。”
  宋缺没有理他,淡淡道:“我的船就在那里沉掉,当我抵巴蜀转乘客船,于一明月当空的晚夜,在舱板遇上清惠,我从未试过主动和任何美丽的女性说话,可是那晚却情不自禁以一首诗作开场白,令我永恒地拥有一段美丽伤情、当我以为淡忘时却比任何时间更深刻的回忆。”
  寇仲心中剧震,想不到宋缺仍未能从对梵清惠的思忆中脱身,此战实不可乐观。
  【卷五十六 第四章 南北之争】
  卷五十六 第四章 南北之争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徐子陵向阴显鹤低声道:“四个人!”
  房门和两窗同时粉碎。
  阴显鹤长剑出鞘,豹子般从椅内弹起,迎往破门而入的敌人。
  徐子陵看似从容从椅上站起,两窗左右应手拍去,同时发出两段高度集中,灼热迫人的宝瓶劲气痛击穿窗而入的两敌。
  来人全身夜行劲装,头包黑罩,只露出眼鼻口,可是怎瞒得过徐子陵。
  由正门攻来的是大明尊教的大尊许开山,从窗台攻入的分别为段玉成和辛娜娅,唯一猜不到的是闯入邻房,误以为阴显鹤仍在其中的敌人,此人武功不在许开山之下。
  与石之轩的正面冲突,令大明尊教损兵折将,元气大伤,但剩下来这几个人,无一不是经得起严峻考验的高手,绝不可轻忽视之。
  到此刻,他始明白美艳夫人要逃避的是大明尊教,她从塞外携来的五彩石是随光明使者拉摩由波斯东来大草原,建立大明尊教。五彩石乃大明尊教至高无上的圣物,故许开山等绝不容其落在外人手上。【校者按:拉摩真的脑残啊,东来追杀叛徒为何要随身携带圣物五彩石?难道这玩意儿有提升功力的作用?】
  闷哼和娇呼同时响起,段玉成和辛娜娅尚未有机会越过窗台,被徐子陵的宝瓶真气硬生生震得倒跌回去。
  徐子陵实战经验何等丰富,岂肯让敌人入房缠战,何况邻房的敌人高深莫测,许开山更是接近石之轩那般级数的高手。
  倏地前冲。
  劲气交击之声不绝于耳,在眨眼的光景中,阴显鹤使尽浑身解数,仍着着被许开山封死,迫得节节后退,回到房间中央处。
  徐子陵低喝一声,与阴显鹤错肩而过,前方的空气有若变成实质,换过在幽林小谷与许开山交手前那时的徐子陵,必如阴显鹤般有力难施,此刻却是智珠在握,一指点出,迎向许开山疾推而来的双掌。
  “右墙!”
  阴显鹤会意过来,长剑挽出朵朵剑花时,右方板间墙四分五裂,尚未现身的神秘敌人破壁而至,手上长剑挟着森厉的寒气,闪电般直击而来,既狠辣又凌厉无匹。
  段玉成和辛娜娅重整阵脚,二度穿窗而入,使徐阴两人所处形势更是危急。
  “霍”的一声,徐子陵高度集中,卸强攻弱的指劲,透过许开山双掌形成的气墙,无孔不入的朝许开山攻去。
  底下飞出一脚,疾踢许开山腹下要害。此两着凌厉之极,以许开山之能,亦不得不往后退开。
  “当!”
  阴显鹤绞击敌剑,发出有如龙吟的激响,但他显然在内劲上逊对方一筹,吃不住力,往后面的徐子陵撞去。
  徐子陵放过许开山,施展逆转真气的看家本领,硬生生把攻势改赠从邻房破壁来袭的可怕敌人,哈哈笑道:“烈瑕兄不是陪尚大家到高丽去吗?”
  身被黑布包裹的敌人闻言一震,剑势略缓,被徐子陵点中剑锋,触电般退后。
  辛娜娅的短剑、段玉成的长剑,组成排山倒海的攻势,猛攻两人。
  徐子陵不敢恋战,探手抓着退势未止的阴显鹤,腾空而起,撞破屋顶,扬长而去。
  ※※※
  寇仲问道:“阀主以之作开场白的诗,必是能使任何女子倾倒,小子就欠缺这方面的本领。”
  宋缺唇角逸出一丝温柔的笑意,目注大雪降落、融入河水,像重演当年情景的轻吟道:“水底有明月,水上明月浮;水流月不去,月去水还流。”【校者按:出自宋代诗人蓟北处士的《和水月洞韵》,现多见形容桂林山水。起、承两句既是客观景物的再现,亦是其后两句诗中感情升华的铺垫。第三句是写景承上,抒情转下。末句不仅指水月洞,同时还指中天月、作者自身及南宋没落王朝,作者情感上的升华都付诸末句。黄师借送与宋缺,实在再合适不过】
  寇仲听得忘掉决战,叫绝道:“因景生情,因情写景,情景交融,背后又隐含人事变迁的深意,没可能有更切合当时情况的诗哩!”
  宋缺往他望来,双目奇光大盛,道:“说来你或许不相信,我第一眼看到她,便肯定她是从慈航静斋来的弟子,踏足尘世进行师门指定的入世修行,那时陈朝尚未被杨坚消灭,清惠晓得我是岭南宋家的新一代,遂问我南北朝盛衰的情况。”
  寇仲再次给宋缺惹起兴趣,问道:“当时杨坚坐上北朝皇帝宝座吗?”
  宋缺点头道:“是时杨坚刚受美其名的所谓‘禅让’,成为北朝之主,此人在军事上是罕见的人材,由登上帝位至大举南征,中间相隔九年之久,准备充足,计划周详,无论在政治上或军事上均远超南朝陈叔宝那个昏君。可是其为人有一大缺点,就是独断多疑,不肯信人,终导致魔门有机可乘,令杨广登台,败尽家当。如今李渊正重蹈杨坚的覆辙,比之更为不堪。”【校者按:宋缺是说杨广的上台有魔门人支持么?石之轩?】
  寇仲大感与宋缺说话不但是种享受,且可扩阔襟胸眼界,明白治乱兴衰和做人的道理。宋缺隐伏岭南,何尝不是像杨坚般谋定后动,直至胜利的机会来临,始大举北上。
  宋缺道:“我向她分析南弱北强的关键,在于人民的安定富足,南方之所以能长期偏安,皆因南方土地肥沃,资源丰富,可惜治者无能、贫富不均,致土地兼并日益严重,良田均集中到土豪权贵手上,贪污腐败随之而来,官豪勾结,封略山湖、妨民害治,令百姓流离、饿莩蔽野,民不聊生。反之杨坚则自强不息,高下之别,一目了然。”
  寇仲点头道:“这是一针见血的见解,清惠斋主不同意吗?”
  宋缺平静的道:“她是回到民族融和的大问题上,她指出北方在杨坚登上宝座之际,乱我中土入侵的北方诸族早融和同化,合而成一个新的民族,既有北塞外族的强悍,又不离我汉统根源深厚、广博优美的文化。兼且北方汉族长期对抗塞外各族,养成刻苦悍勇的民风。这是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的写照,即使杨坚失败,南方终不敌北方,以北统南,将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路向。”
  寇仲道:“阀主同意吗?”
  宋缺微笑道:“我身为南人,当然听得不是滋味,却不得不承认她的看法高瞻远瞩,深具至理。而我则指出若现时出现北方的不是杨坚而是另一个昏君,南方嗣位者不是腐朽透顶的陈后主,历史会否改写?说到底谁统一谁,始终是个此盛彼衰的问题,我宋缺从不肯承认历史的发展有其不可逆改的必然性,政治、武功和手段是决定历史的直接因素。目下的南北对峙,在某一程度上是当年形势的重现,我要以事实证明给所有人看,历史是由人创造出来的。”
  寇仲愈来愈清楚宋缺和梵清惠的分歧,皆因立场角度有异,如果宋缺是北人,那争议将无立足之所。
  以宋缺的才情志气,绝不会甘心里服于胡化的北方汉族之下,而他亦不信任北方的人,认为他们不能与胡人划清界线,而刘武周、梁师都之辈的所为更强化他的定见。说到底李渊起兵曾借助突厥之力,到现在仍与突厥关系密切,可达志的突厥兵且是李建成长林军的骨干,凡此种种,宋缺起兵北上,是理所当然的事。
  赵德言成为东突厥国师,也为魔门与外族划上等号。不论魔门或慈航静斋,均属北方文化系统,而宋缺的宋家,正是南方文化的中流砥柱,坚持汉统的鲜明旗帜,宋缺与李阀的不咬弦,至乎正面交锋,正体现南北的因异生争。
  宋缺说得对,历史是由人创造出来的,若没有宋缺、寇仲,那谁胜谁败?几可说是无待筮龟,也可预见。
  寇仲道:“阀主既知陈后主无能,当时何不取而代之,以抗杨坚?”
  宋缺哑然失笑道:“我当时仍是藉藉无名之辈,直至击败被誉为天下第一刀的‘霸刀’岳山,始声名鹊起,登上阀主之位。我那时立即整顿岭南,先平夷患,联结南方诸雄,此时杨坚以狂风扫落叶之势荡平南方,欲要进军岭南,被我以一万精兵,抵其十多万大军于苍梧。我宋缺十战十胜,令杨坚难作寸进,迫得求和。我知时不我予,进受封为镇南公,大家河水不犯井水,我从没向杨坚敬半个礼,所以杨坚驾崩前,仍为不能收服我宋缺耿耿于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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