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饮了一会,一同到了寓所。汤彪吩咐家人发了行李到西门河下。那些鸭嘴缸都在河岸边泊,内中缸家认得汤彪,连忙向前,叫道:“汤大爷,小人服侍回府罢。”汤彪道:“你是熟人,到好送我们去罢。”马云道:“你的舡小,装载不下我们,另雇只舡。”舡家道:“小人还有兄弟船,一同送爷去,汤大爷时常是小人装载。”马云哼了一声,一眼看去,舡上共有九人,就要断送了他九人性命。
即时下舡,马云同汤公子一舡,那种有德等人一舡,不多一时,只听得矟锣一响,有二十号舡只开下来。两岸上都是带甲马军,弓上弦,刀出销护送;舡上众兵丁都是明盔亮甲,在舡上耀武扬威,乱赶民舡。那些民舡早已拦开,让着官舡。马云吩咐舡家离他三里,跟在后面慢行,暗道:“不知常兄在那只舡上?”
又行了一日,到了丹阳县。一帮锣响,将舡住下,二十只舡一字摆开。舡上那些兵丁上岸,打酒的打酒,买菜的买菜,上下来往不绝。
马云见兵缸住下,亦吩咐舡家住舡。舡家道:“趁此兵舡住了,我们摇过去,好走夜舡。”马云道:“必须上岸买点神福,再走未迟。”舡家听见有神福,连忙将舡下锚,只离兵长二、三里远。马云叫人上岸去买神福。不一时,买了个整猪头,抬了两、三坛酒,还有许多香烛、纸马。一齐动手,烧了神福。马云赏了舡家一坛酒、一方肉。舡家千恩万谢,欢天喜地。两只舡上人合在一堆同吃,马云与汤彪同八员健将一处共饮,两边从人亦同在一处饮,大碗、小杯,吃了个不亦乐乎。
听得锣声响亮,兵舡上起了更鼓,两岸上灯烛齐明,兵丁往来巡哨。听得已扎三鼓,马云吩咐八员健将将这些舡户杀了。汤彪忙止住,道:“与舡户无干,杀他怎么?”马云笑道:“公子有所不知,并非咱家执意杀他。适才在河边,他叫了你几声汤大爷,自然晓得你来的,若不先杀了此九人,今日我劫了兵舡,岂不是连累了尊大人么?”汤彪方才醒悟。众人飞过舡去,见九个长家俱醉倒舱中,就如死的一般,登时杀了,将尸首抛入河中。
马云道:“钟有德、钟有义、滕云、滕飞从水中到舡上,咱家带耿直、廖成、毕顺、荣贵四人从岸上去,汤彪领众从人自舡上去。”说罢,十位英雄换了行头,各执兵器。火炮照着,如同白日。汤彪带四个家将上舡去,马云的从人由水路而进,马云带了由旱路而来。不一时,到了舡边,齐声呐喊,犹如山崩地裂之声,正是:乱滚滚翻江搅海,闹攘攘地裂山崩。
不知马云、汤彪等众人可能求得常万青与假小姐性命,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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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回马杰提兵追壮士英雄踏水夺行舟马云、汤彪并八员健将来到舡边,齐声呐喊。那些护解官兵二百余名都是吃了酒的,大家和衣睡着了。猛听得一声呐喊,一个个连忙扒起。怎当得十只猛虎手起刀落,如同砍瓜切菜,只听得“哎哟”之声,死者不计其数。一半死于英雄之手,一半堕于河中淹死。不多一时,剩下五、六十人各自奔走逃命去了。
十位英雄杀散众兵丁,汤彪道:“不知常兄在那只舡上?”便大叫一声:“常兄,常兄!”谁知常大爷在闷斗内,上面锁着复板,盖着横檐,檐着上加了封锁,还有许多绳索捆住上面,那里听得有人叫他,亦不料有人救他。汤彪叫了一会,并无答应之声,心内焦躁,大叫喊道:“常兄在那里?”常公爷在内虽然听不明白,觉得外面似有人呼他“常兄在那里”,好似汤家兄弟之声,待俺答应一声:“常万青在这里呢!”汤、马二人听见,逃过舡来,用刀砍断绳索、横檐,揭起锁,复将常公爷拉出舡来。众英雄见他九条铁练锁着。马云大怒,用手将铁练扭断,只听得“哈啷”一声,堆了一舡头。常大爷将身一跳,又活了一只猛虎。马云递过一把刀,与常大爷来到中舱,一脚把舱门踢开,见了小姐,打开刑具,与众英雄一齐跳上岸来。正是:海阔凭鱼跃,天空任鸟飞。
十位英雄带领众人奔丹阳县西门,望茅山大路而去,按下不表。
且讲那些败残兵马远远避了,望着这班英雄去了,方才出〔来〕,远远尾在后面,连忙飞报大老爷。
马杰闻之,大吃一惊,即刻传命:“知会五营四哨、千百把总、大小头目人等知悉,一个个顶盔贯甲,挂锏悬鞭,俱到辕门伺候。”不一时,只听三声大炮,大老爷升堂。一齐参谒拜,马杰叫道:“列位将军,今有相府劫法场的人犯在丹阳县被贼人羽党劫去,尔等可带五百人马连夜追去,不可走脱。”众官领令去了。
马杰想道:“贼犯勇猛,必须亲自走一遭。”即带了一千人马向前追去。正是:风吹鼍鼓山河动,电闪旌旗日月光。
不说马杰前来追赶,再言十一位英雄行了半日夜,到天明才至胥镇地方。众人打伙吃了一顿饭,又往前走。走至午,到了句容县交界。那知句容县闻报,点了二百名官兵四下巡哨,早已打探明白,忙令官兵捉拿。那些官兵一声大喝,道:“贼犯逃向那里去!”一齐围裹上来。
马云一见,哈哈大笑,道:“列位兄长不必动手,这个生意让了咱家罢。”将身一纵,举起钢刀,就如风卷云雾,那二百名官兵如何招架得住,只听得“哎哟”之声,斩者不计其数。不到半个时辰,杀了一半。那些官兵见势头不好,各自逃生。
马云见他们各自逃去,也不追赶,便大笑道:“杀得快活。”汤彪道:“兄长快走。”十一位英雄望前走去不表。
再言那些官兵飞报与句容县知道。县官听了,唬得哑口无言,半晌才吩咐道:“速查杀死多少官兵。”至晚回报:共杀死九十有七名。只得连夜通详上司不表。
再讲那十一位英雄走到天晚,并无打伙之处,腹中饥饿。正往前走,猛听得一声炮响,满山之中,五色旗号招摇,金鼓齐鸣,呐喊如雷,阻住去路。汤彪道:“前有兵马阻住,腹中又饥,怎生对敌?”正说之间,又听得后面摇旗鸣鼓,旌旗招展,追赶上来。汤彪大惊,道:“前有阻将,后有追兵,肚中又饥,怎生是好?”马云道:“公子莫慌,且从旁边小路而去。或者有卖饭之处,大家吃些,就有官兵也不怕他。”于是一众英雄直奔小路而去。堪堪天晚,并无卖饭之处。及至龙潭地方,只见一派长江,波涛滚滚。
正值马杰提兵到来,与前兵合在一处。不见赋予,着人打听,不一时,飞报到来:“贼子已奔龙潭去了。”马杰吩咐追赶。火把、灯球,如同白昼。
众英雄一见,道声“不好了。”满山遍野都是官兵,呐喊渐近,如之奈何?欲待迎敌,肚又饥饿。见旁边有一个火芦洲子,众英雄只得走地,实指望逃出,谁知是条江,一派大江阻住去路。欲要退后,追兵赶来。
再言马杰到龙潭,又着探子打听,报道:“贼子一定躲在芦洲之内。”传令将芦洲围祝众军一声“得令”,呐喊如雷,随即将芦洲团团围裹。正是:撒下天罗与地网,云里飞禽脱也难。
不知众英雄可能脱身,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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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回花荣玉哭奏天子东方白锁解京都话说马杰围住芦洲,料得这班贼子插翅也难飞去,且到天明擒他不表。
再言众英雄被困,无法可使。钟有义道:“莫慌,我看对面黑丛丛,好似一只舡。”众英雄睁眼一看,果是一只舡湾在那边。钟有德道:“小弟同兄踹水过去,将舡夺来,渡过江去,就有生路了。”即时滚在浪里,踹水而去。到得江边,看见舡只,二人大喜,到舡边,扒将上去,不论青红皂白,扯起茅蓬,拿起稿子,荡过江来。
一班英雄七手八脚,荡过江。此舡中客人听见水响,便大叫道:“舡驾长,有歹人上舡,快些起来。”常大爷大喝道:“俺们不是歹人,借你舡一用。若要声张,一刀两段。”舱中客人听见声音颇熟,便问道:“外面莫非常公爷么?”常公爷答道:“你是何人?为何认得俺家?”那人从舱中走出,叫道:“公爷,小人是姚夏封。”常公爷道:“姚先生,向日相俺有战门之灾,今日果然应了。”汤彪道:“姚先生如何在此?”姚夏封道:“小弟回往江西,舡取行李,同拙荆与小女到淮上做些生理。”正是:一旦浮萍归大海,有缘可处不相逢。
马云道:“魔家有一言禀告公爷与公子,不知尊意如何?”常万青道:“俺蒙马兄虎穴龙潭救了性命,感再生之恩,不知马兄有何吩咐?”马云道:“姚先生上淮,常兄可同他一往;小姐与汤公子带回金华府去;魔家可夺一只舡,过了金陵,走长江到江西。”常公犹豫未决,马云便说道:“魔家送小姐到金华府,交代明白,那时再往东华山去便了,不知有当尊意否?”常万青道:“马兄金石之言,无有不信,但蒙恩救拔,怎忍分手?”汤彪道:“人生何处不相逢,吾辈后会有期。”常万青道:“既然如此,小弟就此拜别恩兄,再容补报。”说毕,倒身下拜。拜毕,假小姐也来拜谢恩公。
彼此拜别已毕,天色始明。“你看那里湾了许多舡,”马云道:“趁此夺一只。”众人道:“言之有理。”八员健将一齐跳上岸来,不一时,夺得一只舡来。马云、汤彪、小姐众人一同上舡。众英雄洒泪而别,两个一齐开舡。
不言常公爷望山东登州而去,下回书中自有交代,且云汤彪、马云并假小姐自从过江,正遇顺风,扯起风帆,向金陵进发,亦且不言。
再说马总兵将人马围定芦洲。天色渐明,不见动静,传令放箭,箭已射完,不见动静。又令众军各执兵器,直奔芦苇之中。寻了一会,影响全无,回禀道:“贼人一个也没有。”马杰道:“必躲在深处。”传令:“将芦苇放火烧了,赋予要命,自然出来。”众兵在上风放火烧芦苇。火仗风势,风助火威,好不利害!只听得“刮刮喇喇”,不一时,将芦苇烧成一块空地。马杰道:“想必是夜间投水而死。”传令收兵,三咚大炮,将人马收回。
回到了镇江,进入府门,有丹阳县文书到来,杀死官兵一百三十三名,杀死舡户三十二名,共计一百六十五名。句容县文书又来,杀死官兵九十七名。马杰做下文书,通详咨部不表。
话分两头,再言花太师终日闷闷不乐,思想儿子。只见门公捧进许多部文,放在桌上,太师爷也无心政事,只不去观看。忽然想起前番行文到杭州,将钱月英枭首,代儿子报仇,不见回文,不免将文书翻翻看,看到杭州东方白的文书云:“钱月英有个大汉劫了法场,杀死知县,又杀死无数的官兵。”花太师看了,大吃一惊。又看到江南总制文书:“劫法场的贼人被总兵马杰拿住,审问明白,名张大胆。解往浙江省,行至丹阳县界,被羽党劫去。后至句容县,杀死官兵无数,至今未曾拿获。”花太师看完,放声大哭,道:“苦死的娇儿,仇人枭首,又被大盗劫去,杀死无数官兵,如何是好?倘若皇上知道,罪归老夫了。”又恨东方白:“这畜生好生无礼,知道老夫只有此子,硬将钱月英断与我儿,送了他性命,绝了老夫后代。如今将法场劫去,杀死无数官兵,岂不是都堂之过?待老夫修下本章。”
一宿已过,次日早朝,天子登殿。百官参毕,王开金口道:“文官不少,武将班齐,有事早奏,无事散朝。”言还未了,闪过一位大臣,跪在金阶,奏道:“臣武英殿大学士花荣玉,有一短表冒渎天庭。”武宗皇帝道:“先生有何奏章,这等哭泣?”花荣玉道:“臣年已五十以上,今有浙江都堂灭臣后裔。臣有短表奏达当驾。”侍从官接了表章,摆在龙案。天子看毕,龙颜大怒,道:“传旨,着锦衣卫到浙江锁拿东方白进京,三法司勘问。”回叫道:“先生不必悲伤,朕传旨着地主官沿门搜捉张大胆与钱月英,代卿子报仇。”荣玉叩谢皇恩。天子袍袖一展,群臣各散不表。
再言锦衣卫领了圣旨,星速赶到浙江。早有合省文武官员知道圣旨到来,都堂率领文武官员出郭迎接。到了十里长亭,香案现成。不一时,锦衣卫到了,众官迎接圣旨。锦衣卫开读,道:“圣旨已到,跪听宣读。”——早将东方白摘去衣冠——“奏天承运皇帝诏曰,朕着尔东方白代天巡狩,封疆大臣原为上报国恩,下治民事,你今滥刑枉断,错配婚姻,有伤天理,致绝花门之后;张大胆劫了法场,杀死知县,俱是尔之过愆。着锦衣卫即日锁解来京,以便治罪。钦哉谢恩。”
东方白与合城文武官员齐声:“万岁、万岁、万万岁”,锦衣卫将铁练锁起东方白,押解赴京去了。正是:从前做过事,今朝一齐来。
不知东方白进京,怎生发落,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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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回三法司勘问方白地方官搜擒月英话说锦衣卫拿了东方白星速赴京不表,再言杭州百姓听见锁拿东方白,好生欢喜:“这个瘟官也有今日,此番进京一定杀头,还便宜了他,要千刀万剐方消我们之恨。”看官,你道百姓与他何仇,这般恨他?一人听见此言,哭将起来,道:“这瘟官不把钱月英断与花文芳,我的女婿也不至死。那日出斩钱月英,我女婿鬼使神差,在家好好的,要去看出斩。谁知遇着一个天诛地灭的强人来劫法场,我女婿可怜一刀砍去半段,丢得我女儿无靠,如今累我养他,怎不叫我痛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