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大爷转身进店,坐下,取了一锭小银子,交与店家,道:“这锭银子你拿去买十斤鱼、肉,烹好了吃饭,多的你收了,算房钱。”店家接银上街,买了十斤肉回来。
不一时,肉、饭俱好,二人用毕,又催店家寻船。正待出门,只见水鬼从门前过去,店家叫道:“张大哥,你的舡在那里?我店内有位客人要过江去,烦你来渡他罢。”水鬼道:“今日风大,难以把棹,明日去罢。”常大爷道:“缸驾长,俺多与你些钱,送俺过去。”那水鬼道:“客人,你看江中大风大浪,并无舡只往来,有什么要紧之事,明日送客人去罢。”常大爷道:“俺有要紧公务,迟延不得,烦你送我过去。”水鬼道:“客人决意要过江去,却有大浪,休要害怕。”常大爷道:“俺也不知见过多少风浪,在乎这个扬子江!”水鬼道:“既然不怕,先小人后君子,单送客人过去,舡钱是二两银子。”常大爷道:“依你,就是二两银子。”随即取了二两银子与他,道:“多的与你,算酒钱。”那水鬼俱是做成圈套,因道:“客人请上缸,趁此刻风校”常大爷雇下一乘小轿,抬了小姐,直至江边上舡。小姐上了舡,坐在中舱。常大爷坐在后艄。艄公将绳子一拉,篷子一扯,将铁锚拉上船头,篱子一点,船头撑开,两个艄公在艄后摇起橹来,只听得“咿呀伊呀”摇到江心之中。
常大爷正看江景,只见那金、焦二山景致十分有趣,猛听得金山顶上“扑通”一声响亮,又听得甘露寺大炮一响,又听得瓜洲花园港内“扑通”大炮一响,又听得焦山顶上大炮一响,又见金山上摇旗呐喊,山崩地裂之声,只见“别别”连声,掌号不绝。少时,满江战舡,挤满风帆,赶着顺风呼呼齐来。舡头上站了许多官兵,一个个弓上弦,刀出鞘,顶盔贯甲,挂锏县鞭。舡艄后座宝纛旗,旗上写着“镇海大将军”。
常大爷问舡家:“这些人炮连响,满江战舡却是为何?”水鬼道:“客人,没相干,今日是大老爷水操。”常大爷听了,也不在意。
那知水鬼将舡摇到战舡旁边,常大爷心中暗想:“不好,其中有变。”忙忙走到缸头,将朴刀拿在手中,八字脚站稳舡头。
忽听金山顶上大炮一响,众军呐喊之声。马杰在上头将杏黄旗一展,只见各营中的军舡上呐喊一声,众兵丁各执兵器在手。只见那中军头戴铁嶫头,身穿乌油甲,手拿竹节钢鞭,将钢鞭消一指,那只战舡飞奔常大爷的坐舡。将近舡边,离有二丈远近,大喝一声:“劫法场的死贼,你想逃往那里去呢!”将身一纵,上头手举钢鞭,分顶就打。常大爷见他势来凶勇,将身一闪,手中朴刀往上一迎,只听得“叮噹”一声响,将他的钢鞭磕有三丈远,掉在江中去了。这个中军手中没有兵器,慌在一堆。常大爷大喝一声,叫道:“这样无用的狗头,这般没用技的也来送死。”手起刀落,一下砍为两段,尸首往江中一丢。
战缸上众兵丁看见主将死了,呐喊一声,大众放箭,射来势如飞蝗。常大爷将朴刀舞起,遮拦招架。那战舡打着风帆,一阵风呼呼的摇将过来。
马杰在山顶上看得明白,心中大怒,遂将手中令字旗招展。众军一声呐喊,猛见右营中军战舡风帆扯满,蜂拥而来。头戴一顶熟钢盔,身穿一件钢叶铠,手执两根镀金锏,道:“怎敢伤我同寅!”隔舡有二、三丈远,将身一纵,跳过舡来,手举双铜打来。常大爷用刀一架,准知刀用大了些,那右营中军站立不住,将身跌下水去。
战舡上看见右营中军跌下水去,大家一齐呐喊,各各放箭。常大爷舞起朴刀,遮拦隔架,并无半箭近身。不一时,战舡渐渐远了。
马杰见了,心中大怒,道:“连伤我左右中将,岂不可恨!吾不生擒此贼,誓不为人!”忙取一面大红旗在乎,站立于山顶之上,左展三展,右展三展。一声大炮,众军齐声呐喊。四面八方,无数战舡围住,将常大爷坐舡围在中心。众军士一个个各执鸟枪,下了钱粮,飞奔常大爷的舡来。不知常大爷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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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回万青被擒解杭州飞鹏某露逢旧友话说马杰见连伤左右中军,心中大怒,将红旗一边三展,众军呐喊,满江尽是战舡,围裹上来。个个手执鸟枪,各用火索钱粮。原来马杰用的五色旗号,先前用的是杏黄旗,令将对阵,此刻用的大红旗,乃是火[攻]。便慌得那镇江府丹徒县连连禀道:“大人,此乃花太师要紧人犯,今用火攻,倘若伤了他的性命,那时花太师见罪,不当稳便。必须擒捉活的,解去浙省,听都堂发落,或者解京,或者枭首,也是大人威风。”马杰听了此言,口称:“年兄言之有理。”忙把大红旗摆子又摆。忽听金罗一响,那些战舡上的兵丁收了鸟枪,趁着帆,四散了去。下一时,江中静悄悄,并无舡只。
忽然,金山上面一声炮响,三军齐齐呐喊。马杰换了一面皂旗在手,展了一展。那摆舡的两个水鬼口中叫道:“你竟是劫法场的人么?如今大老爷要拿你,若拿了,岂不连累我们舡家?也是死,不如我们先自投江了罢,倒还干净。”说毕,先自向江中一跳。
常大爷大惊,缸上无人扶柁摇橹,横飘江心,随风逐浪,东转西湾。常大爷是陆地上英雄,那知水面之事,一时难得到岸。
那个水鬼奉了总兵的将令,跳在水里,腰间取出斧头、錾子,将舡底连錾了八九个大洞。钱小姐坐在舱中,叫道:“恩公,不好了,舡中走了漏,满舡都是水了。”常大爷进舱中一看,钱小姐倒坐在水里,连忙将小姐扯起,坐在上边。只见那水灌舡中,小姐坐在茂梁满上,两只金莲仍在水里。小姐哭道:“奴好苦也!”叫道:“恩公,怎生是奸?”常大爷见小姐哭将起来,没有主意,仰天大叫钱小姐,道:“这是天绝我也,英雄无用武之地。”将朴刀向江中一丢,“非是做好汉有始有终,此时却不能顾你了。”将身一跳,下了长江。
那知江底下早有罗网,有多少水鬼在下等候,见他跳下,将网一收,打在网中。
马杰把白旗一展,只见满江战舡如飞而至,将网扯起,绳捆索绑,绑做一团。复又把小姐锁了。忽听金山上双吹双打,得胜下山,西营三声大炮,下了战舡。
不一时,到了江岸,又是三炮,进府。常大爷、小姐被兵丁扛抬,团团兵马护押,向总兵衙门而来。
又听三咚大炮,两边吹打,开门。马杰升堂,吩咐将那劫法场的贼推来。外面一声吆喝,犯人进内,将常公爷推推拥拥,来到大营。背剪牢拴,立而不跪。马杰大喝道:“好大胆的强人,今已被捉,见了本镇,尚敢立而不跪。”常公爷骂道:“狗匹夫,你的诡计,水中寻俺,怎奈俺英雄无用武之地,误被汝寻来。要杀就杀,要剐就剐,跪你这匹夫何用!”马杰听了大怒,把惊堂一拍,吩咐两边:“拿杠子与我打这厮的狗腿!”两边一声答应,取了杠子,认定常公爷的腿上打了五、七杠子,一时打倒,睡在地下,到底不跪。马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常公爷道:“爷爷叫做张大胆。”马杰道:“胡说!到底叫什么名字?”常公爷道:“爷爷叫做张大胆,难道你这狗匹夫是个聋子么!”马杰又问道:“你这狗才,为何劫起法场来,把相府人犯劫了!一路杀死无数官兵,意欲逃走,快快招来。”常公爷大叫道:“莫说那些狗卒,连你这老匹大撞在爷爷手里,都莫想得活。”马杰大怒,道:“把这恶贼夹起来,三绳收足。”问道:“还是招不招?”常公爷道:“你这千刀万剐的匹夫,叫老爷招什么。”骂不绝口,吩咐打边杠,越骂。他这里骂得狠,并无半句口供。
马杰无柰,吩咐抬过一边,带钱氏上来。假小姐来至丹墀跪下。马杰问道:“劫法场的贼子叫什么名字?你与他是何亲眷,将你劫了带往何处?从实抬来。”假小姐道:“犯女绑在法场,洗颈受戮,不知那里来了这位好汉,将犯女救了。行到半路,犯女才知道劫了法场,问他姓名,他说叫做张大胆,并非亲眷。犯女便间他带往何处去,他说带往山东地方去。”马杰听了钱氏口供,与张大胆一样,吩咐松刑,手杻脚镣,带去收监。连夜做起文书,点了兵盯解差,即送杭州不表。
话分两头,再言汤彪自从那日别了冯旭,同常万青登舟,到了严州府分路,他却带了家人回金华府,拜见母亲,又与妹子见过礼,将父亲任所之事细细禀告一番。住了几天,择日祭祖。
忽有汤公书信回来,叫汤彪星速赶来任所,有公干。只得辞别母亲、妹子,竟奔金陵而来,却没有工夫到冯旭家中去,亦不知冯旭家中遭此大变。到得金陵地方,住了个月,又打发他回去。
来到京口西门外,住船上岸,买些米,汤彪走上[埠]头观看,只见舡埠头行门口有许多人观看,拥挤不开,不知为着何事。汤彪上岸,也挤在上面观看。走到舡行门口,抬起头来,心中大惊:见那大汉脚镣手杻,盘脚坐在柜上,分明是常大哥的模样,又见一个青年女子坐在登上,也带着刑具。
常公爷忽然回头来,见汤彪,好生没趣,慌忙把头低下。原来马杰将他们解送杭州,今在这埠头问行主要舡。汤彪会意,转过身子就走,见个老者,拱拱手,问道:“老丈,借问一声,那个大汉与这个青年女子犯的何罪?为什么许多兵丁围住?”老者道:“他在杭州劫了法场,杀死无数官兵,来到镇口,被总兵大老爷拿住,仍要解往杭州去。来此寻埠头要舡。”
汤彪听了,吃了一惊,别过老丈,回到舡中,心里想道:“怎生能够救得常大哥才好?”随即吩咐家丁寻了寓所,安放行李。左思右想,没个计策。
家人去寻寓所不表、自己行步到甘露寺,上了严子陵的钓鱼台坐下,思前忖后,没有计策。正在踌蹰之间,忽见山下来了一个人,威风凛凛,身高丈二,膀阔二挺,头戴将巾,身穿元缎箭衣,腰束一条五色鸾带,足登一双朝靴,面如瓦兽,两道浓眉,步上台来,大叫道:“好一派江景也!魔家数载未到此处,今日又来,复观江景。”说毕,哈哈大笑。汤彪看见有人上台,即忙起身下去。二人打个照面,有些面善,一时想不起来。那人抬头一看,大叫道:“原来是汤公子,为何独自在此?”汤彪道:“小弟有些面善,不知在那里会过兄长?”那人大笑道:“公子难道就不认得魔家?”汤彪道:“请教兄长尊姓大名,那方人氏。”那人答道:“魔家就是……”那人住了口。不知那人说出什么姓名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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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回钓鱼台英雄聚义丹阳县夜劫犯人话表那人大笑一声,叫道:“汤公子,难道忘了咱家?今春在西湖五柳园卖宝剑就是咱家,姓马名云。多蒙公子赠咱路费,咱家时刻在民主,保尝相忘。”汤彪闻了此言,便道:“原来就是马兄,小弟失照了。”两下见礼。
看官,你道汤彪与马云不过相别半载,如何就认不得了?有个原故:正月间卖宝剑之时何等淡泊,今日在此相逢,何等威风,故此汤彪想不起来。
二人正在讲话之间,见台下八个大汉拥着抬盒人上来,摆在台上。马云道:“今日难得公子来此,请坐下,慢慢再说别后之事。”随叫那八人过来与汤公子见礼。汤彪只得坐下。彼时从人上酒,十位英雄举杯共饮。马云问道:“公子从何而来?”汤彪答道:“自家君任所反舍。”
酒过数巡,马云见汤彪眉头不展,面带忧容,问道:“公子为何不乐?”汤彪道:“小弟有些心事,故此勉强相陪,礼貌不周,望诸兄原宥。”马云道:“公子有何疑难之事,说来,咱与公分解分解。”汤彪道:“话却有一句,怎奈是件机密之事,惟恐走漏消息,不当稳便。”马云笑道:“公子疑咱这八位兄弟?俱是咱的心腹。咱家先把别后之事告诉公子。自从在五柳园相别,行到宁波地方,有座山,叫做东华山,遇见这八位兄弟阻截咱家,战了一日一夜,彼此相爱,结为兄弟,拜咱家为寨主,占住东华山。今八位兄弟来此,一则游玩山水,二则顺便做些买卖,以作住山之粮草。”随把八位姓名逐一相告,指着左手二人道:“一个叫做浪里滚钟有德,一个叫做水上飘钟有义,他二人能在波涛浪里走踹,直如平地。”又指着右手二人道:“一个叫做纵上天滕云,一个叫平地风滕飞,他二人爬山过岭,如飞一般。”又指着东边二人道:“一个叫做过天星耿直,一个叫做闪电光廖成,此二人一日能行千里。”又指着两边二人道:“一个叫做出肚豹毕顺,一个叫做入洞蛟龙荣贵,此二人俱是万夫不当之勇。”马云说毕,哈哈大笑,道:“公子之事,说与咱们弟兄知道,或者可以稍为分忧。”汤彪道:“不瞒列位兄长说,小弟有个结义兄弟,姓常名万青,乃是高祖驾下功臣常遇春世袭子孙,只因一时仗义,独自一个在杭州劫了法场,沿途杀死无数官兵,到了此处过江,被马杰水内擒住,复解杭州。小弟欲要救他,怎奈独自一人,绝无帮助,故尔心中抑郁,忧形于色。已被诸兄长看出,说明此意,为之奈何?”
马云听了,哈哈大笑,道:“公子何不早言?公子的兄弟即是咱们的兄弟,既然常兄如此仗义,已是我辈朋友。公子放心,咱们兄弟九人在此,那怕他千军万马,咱们敢向前去,刀枪林中救出常兄,与公子相会。”汤彪称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