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言钱林次日清早起来,开门合了礼物,着人挑来至花府。门公不在,直至新人房下礼,忽听小姐在房哭泣声音,走到房首一看,只见许多妇女烘烘忙乱,花太太蓬着头,坐在地下,抱着尸首痛哭,却不晓得何人。恰恰有个小丫头从房中走出,一手拉住,道:“姐姐,你家中死的何人?太太为何哭他呢?”那小丫头答道:“你如今还不晓得么?这地下死的就是你家姑爷,我家公子,昨晚好好进房,夜间不知被何人杀死。”
钱家家人一闻此言,向外没命的就跑,只唬得他魂飞天外,魄散九霄。出了相府,一跑飞跑,来至家中,到里面慌慌张张没命的喊道:“不好了,不好了!相公在哪里?”里面答应:“相[公]在太太房中请安,你为何这等光景?”家人也不理他,竟自飞跑至房中,叫道:“不好了!”
太太正与公子说话,听见,吃了一惊,问道:“你到他家回来,因何事这等慌张?快快说与我们知[道]”家人此时跑得气急,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只见他把两只手乱遥钱林道:“他是老人家,想必一路跑急了,你且喘喘气,慢慢的再将事情说来。”那老人定了一会,喘气才平:“太太、公子,老奴适才奉命送□开门合子到花府中去,一直走至内堂,只听得新人房中哭泣之声,走进一看,只见地下睡着一个死尸,花太太坐在地下抱住大哭。老奴问那小丫环是何人,小丫环回我道是他家公子,我家姑爷,昨夜不知被何人杀死。老奴听了,飞奔回来报信。”
太太、公子唬得魂不附体,呆了半晌,钱林叫道:“母亲,我知道了。”太太惊问道:“我儿,你知道什么来?”钱林道:“杀死花文芳的不是别人,必是翠秀妹妹,一定无疑。”太太惊问道:“你如何知道是他杀的?”钱林道:“他昨拜别时节叫我寻个僻静处读书,去避避,于今他把花文芳杀死,岂不连累于我?”太太一听,登时昏倒在地。不知好歹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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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回都堂飞马闭城门知县踏看定真假话说钱林见母亲死过去,慌了手脚,放声大哭。众仆妇们一齐哭起来。有半个时辰,太太苏醒过来,叹了一口气,道:“怎得好?”钱林荒忙叫声母亲,太太流泪道:“我儿,为娘的想来,定是他杀的,昨日说‘难得相逢之日’。”太太向钱林说道:“我儿,此事必有人来拿你,我看来,‘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快快逃命去罢,迟则就不能脱身了。”钱林哭道:“母亲,叫孩儿怎得放心前去。”太太道:“亲儿,事到其间也说不得了,料想官府不能拿我,你不必挂念于我,快快去罢。”
太太叫什妇快快去收拾行李,叫声:“我儿,不必留恋。”钱林哭道:“孩儿有大不教之罪,就此拜别母亲。”双膝跪下,拜了两拜,万分无奈,只得抛别而去。正是:急急如丧家之犬,忙忙若漏网之鱼。
按下钱林逃走暂区不表,再言花府家人奉太太命来请舅老爷,到了童家门首,见大门未开,他就拾起一块砖头乱打。看门的不知甚事,慌忙起来,开了大门,见是花府的家人,把手一拱,道:“你好冒失鬼,如此敲门。”家丁道:“舅老爷在那里?”看门的道:“昨晚在你家吃喜酒,想必多吃了几杯,尚未起来。你有什么话,说下来,等老爷起来再回罢。”家丁道:“我家大爷好好成亲,不知被何人杀死,特来请舅老爷过去看的。”门公听了大惊,[忙去回报]。
[童仁]把酒都惊醒了,顷刻披衣起来,即忙叫抬轿过来,连忙上轿,一直来至相府下轿,直入洞房。
太太看见哥哥到来,放声大哭:“还要哥哥做主,代我儿报仇。”童仁流泪道:“妹妹须要保重,待我看来。”走进房中,看见文芳满身鲜血淋淳,死于地下,也就哭了几声,收泪道:“一定是大盗见相府娶亲,这般富贵,夜间来劫,杀死花文芳。”写下报呈道:“黑夜大盗劫杀相府公子。”
这杭州有五十多员堂官,上至都堂,下及典史。飞报文武各衙门。巡抚都堂大老爷一见大惊,想道:“禁城之内,竟有大盗劫杀,岂不要怪我,此事怎么了?”随即拔了令箭一枝,传齐旗牌来,飞马叫各城门紧闭,不许大盗走脱。即时来到相府。那些桌司府道厅县吏目并武职:都统、总兵、游击、参将、千百、把总一齐俱到相府。童仁一一迎接。
东方白问着童仁道:“老先生,昨日世兄好好成婚,夜来就有如此大变,卑职吩咐已将城门锁到,擒拿大盗,须代世兄报分便了。”童仁答道:“昨日舍甥进房,到有二更时分,不知被何处大盗杀了,还求老祖台并各位老爷母做主,治生即报到京师,与会妹丈知道。”东方白道:“何劳老先生吩咐,是学生们分内之事。”又向着众官道:“尔等须要小心察访大盗,恐防脱走,关系甚大,一者花太师见罪,二者怕是上动怒,合城官员听参。”孙知县打一躬,道:“待卑职看来,再禀大人。”都堂道:“是你的干系,务要小心。”
孙知县打一躬,退下,带了五六个衙役直奔内堂,至洞房门外,听得花夫人啼哭,向着他家丁说道:“请夫人安息一会。”心中想道:“如此高大之屋,大盗怎能进来?”吩咐取张梯子过来;孙知县即自己扒上去,四下观看,并无形迹可疑。屋上的瓦片都是摆得好好的,没有一处倒乱。摇头道:“非是大盗。”扒下梯子来,复走到前厅,向都堂打一躬,道:“细观屋上动静,并无一点破绽,非是大盗劫杀,求大人将城门开了,令百姓贸易。”东方白道:“据贵县青来,不是大盗,将城门开了,倘或大盗走脱,是贵县认罪。”孙知县又打一躬,道:“倘有疏虞,知县听参无辞。”东方白道:“既然如此,本院就开城门便了。但凶手却是何人?”孙知县又打一躬,道:“卑职检验之后,再审详报。”都堂向各官道:“诸位年兄且退。本院在此请师母的金安。”童仁道:“老祖台请回,俟治生代达台意罢。”都堂只得起身。众官随后纷纷而去。只有孙知县在此相验,行人、刑房伺候。
孙知县来到内堂,公案现成。行人将花文芳尸首翻来复去,报道:“喉下剪刀伤深有二寸八分,宽二寸,肩上剑伤深有三寸,腿上剑伤深有二寸六分,周身别处无伤。”刑房写得明白,送到公案上。
知县看了一遍,亲自起身进房,又细看一番,复身坐下,标了封皮,封了尸棺,吩咐收尸,向童仁道:“老先生府中有多少下人?开个册子,待本院一问,便知明白。”童仁道:“容治生开来。”不一时,开成一本册子,呈地案上,将这些家人叫来伺候。知县点名,从东边点至西边,一齐站立。点到花有怜,不到。孙知县道:“花有怜却是谁人?”家丁道:“是主人书童。”知县道:“有多少年纪?为何不到?”家丁禀道:“十六岁了,不知躲在那块睡觉去了。”
知县也就不问了,将合府家人点过,看其神情,并无一人失色。知县向童仁道:“不是大盗,并不是家人。本县放肆,只得要请夫人一问,就得明白。”童仁道:“待治生问声舍妹。”走到房中,向着夫人道:“知县如今要问媳妇,可容他出去?”太太思想一会,道:“我们宰相之家,岂容儿媳见官,但如今孩儿被何人杀死,想他必知其情,只得叫他出去说明,代孩儿报仇。”叫丫头:“你们代小夫人收拾收拾,拿件上盖衣服换了,好好服恃他出去见知县。”丫头答应,拿了一件元缎衫子,你小夫人穿好,又代他梳了头。太太大哭道:“我儿,你见知县须要诉出真情,不要含糊,丈夫的兔仇要在你口中伸。”假小姐并不做声,走至书房中来。正是:混浊不分鲢共鲤,水清方见两般鱼。
不知这假小姐见了孙知县可肯招认,不知孙知县问出什么口供,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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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回孙文进通详咨部花荣玉火速行文话言假小姐走出房来,到了公案前,又膝跪下。知县道:“小夫人请起。”小姐道:“妾身有大罪在身,怎敢起来。”知县听了,大吃一惊,想道:“有几分是他杀的。”遂道:“小夫人夜来可知什么人杀死了公子?”假小姐道:“老爷是个明镜,不用细说,犯女情愿抵偿便了。”孙知县道:“如此说,是小姐杀的了。你们这段好姻缘,为什么杀死他?”小姐道:“明明是恶姻缘,有甚好处。犯女杀这奸贼,代夫报仇寻恨,以与万人除害。”
花太太站在旁边,听得明白,儿子就是你杀的,那里忍耐得住,也不顾夫人体统,亦不怕知县在坐,蓬着头,忙走出来,骂道:“你这个小贱人好大胆,我儿与你贱人何仇,绝我后代。”向假小姐脸上连打嘴巴子,不分气,便把口来咬小姐。孙知县起身拦住,说道:“太太请息怒,既犯在卑职手里,自有王法处他。老太太不必乱打,倘有失误,公子人命是假,他家人命是真。”吩咐带下,从小轿子一乘抬至本衙,说毕起身。
童仁送出府门,转身退至内室,向夫人道:“可恨钱林这个小富生,你的妹妹不肯嫁来也罢了,为何叫妹子下这般毒手,害了外甥性命,我要到都堂那里去,将此事说明,着他差人拿这小畜生,拿来同妹子一同问罪,与外甥报仇。”太太此时全无主意,哭道:“听凭哥哥做主。”
童仁即刻上轿,来到都堂辕门,道:“快报都堂。”执堂官不敢怠慢,随即禀过都堂。都堂请进,分宾坐下。童仁将知县审出情由诉说一遍。都堂大怒,道:“必是钱林同谋,杀死世兄。”都堂拔下一枝令箭,即委巡捕官儿多带从人,锁拿了来,吩咐带到辕门听审,休得走了。
巡捕官得了令箭,怎敢怠慢,即时带了从人,那就晓得此事不好,早已公子逃去,恐有人拿他,那时不便。再者这些家丁又恐主人不在,拿他拷问,预先走得于干净净。只有几个没脚蟹的妇人在家服侍夫人。这巡捕官不见人影,有些犯疑,吩咐且进内室。一走来到内堂,见几个仆妇慌忙忙乱跑,巡捕官问道:“你家主人往那里去了?”仆妇们回道:“昨日没有回家。”巡捕官道:“胡说!”吩咐搜起,从人一声答应,便在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四下搜遍,并无一个人影儿。从人回道:“并无一个男人,只有几个妇人。”巡捕官道:“必有隐情,逃脱去了,就此回禀大人便了。”即时来到辕门,禀明钱林预先逃走去了。童仁道:“钱林情虚逃脱,还求老祖台缉获。”都堂道:“老先生请回,待本院缉获便了。”童仁起身,都堂送出。
童仁回转相府,告诉妹子一遍。太太听了,大哭起来。童仁吩咐家人快些收尸。天气渐暑,家丁早已备齐棺木现成,将花文芳入殓。童仁和太太、家丁,人人大哭一常童仁写下了家报,打发花能连夜去报花太师不表。
再言孙知县回到衙门中,叫原差来,间:“钱小姐今在那里?”回道:“现在班房伺候。”知县吩咐带进听审。
孙知县坐了内堂,早有三班书吏伺候,将钱氏月英带上堂来。知县叫道:“小姐,因什么杀死花公子?”假小姐道:“犯女受冯旭之聘,奸贼陡起风波,诬害丈夫充军,又将犯女婆婆放火烧死,此仇深于海底,怎能不报!奸徒又来强娶犯女,只得将计就计,到他家,要报此仇。”知县道:“凶器现在那里?”小姐道:“剪刀实系犯女带去的,宝剑却是他家壁上挂的。犯女见剪刀刺他不死,方才拿他宝剑砍他几剑是实。”知县道:“你的哥哥可知情么?”小姐道:“我哥哥要知情,也不将犯女嫁去,实是犯女主意,要报此仇,别人那里知道?自古言道‘一人杀人,一人偿命。’与犯女哥哥并不相干,只求老爷早早通详,将犯女哥哥开豁。犯女情愿行斩,免得眩人眼睛,就死在阴曹,也得瞑目,留得我清白,传于后世。”孙知县听了这番言语,暗暗赞道:“烈女难得。”吩咐左右带去收监,着官媒伴他,做下文书,连夜通详不表。
接转词来,且表花能奉了舅老爷之命,差往京都,报与花太师知道,限定日期,怎敢怠慢,星速赶到京师。到了相府,见了太师爷,叩头,呈上家报。花荣玉接到手中,见家报的封头上贴着蓝签儿,心中暗吃一惊,随问花能:“太太在府好么?”花能道:“好。”又问:“公子好么?”花能停了一会,答道:“也好。”又问:“新娶小奶奶可好么?”花能道:“都好,请大师爷看家报便知。”花荣玉想道:“府中亲眷不过三人,都好,怎么这封上贴着蓝签,必是远门族中之事,亦未可知,待老夫拆开一看,便知明白。”随即拆开一看,看了两行,大惊,再将书子看完,不觉大惊道:“怎的好!”一阵昏迷过去。慌得花能抱住,叫道:“太师爷醒来。”府中家丁不知是什么缘故,一齐走来。半晌方才醒来,大放悲声,哭了一会,眼住泪,问花能:“他家这头亲事不情愿的么?”花能禀道:“原是冯旭先定的。”就把舅老爷与公子强夺这头亲事,定计诬害冯旭与钱林,孙知县不肯通详,公子怎么去见都堂,就断与公子,公子怎么叫人放火烧冯旭家家眷,怎样将钱氏强娶过门,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大师听了,不觉又哭起来,心中想道:“都是夫人治家不严,晓得其中事情,也就该阻止孩儿,不要为非作歹。”又想道:“东方白这个畜生,叫你做了都堂,照看我的儿子,怎么硬把钱氏断与吾儿?如今被他杀死,绝老夫之后,我且放在心里,早晚奏他一本,将这个畜生坏了,方消我心中之恨。只是我六旬之外,后嗣将来是不想的了。自古道‘不孝者三,无后为大’,只候详文一到,吩咐刑部立刻回文,立决无疑,杀了这个贱人,代孩儿报仇。冯旭、钱林这两个小畜生等我慢慢处治他。”忙差人到刑部知照:倘杭州详文一到,即刻回部文,立决钱氏。又吩咐花能:“快快回去罢。”花能答应下来。花太师终日如醉如痴,思念儿子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