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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梦》作者:明谢诏 邗上蒙人

到了二更多时分,包光纠约了合手的伙计项光、胥光,又另外带了四五个伙计,在酒馆里吃了晚饭,点了两三条火把,来到强大家里。强大在正厅前迎着,请叫过众人。包光悄悄问道:“关上吴珍可曾来呢?”强大道:“来了,现在桂相公房里。老爹找他说话吗?”包光道:“你不要送信把他。”遂关照那些伙计坐在前面,包光同着项光、胥光走到后面桂林房门首,揭起门帘,三人进了房来。
吴珍正在桂林床上,开着灯与桂林对面睡着,对枪吸烟。
吴珍听得房外脚步声起,又见门帘揭开,有人走进房来,疑惑是熟人到此来找寻他的,赶忙立起身来。桂林也就站起来,看见是包光们,赶忙迎着请叫了一声:“三位干老子请坐。”包光遂走到桂林床边。吴珍将手一拱道:“请坐。”就在床边坐下。项光、胥光在两旁椅子上坐了,老妈赶忙进房献茶、装水烟。包光向吴珍道:“尊姓是吴?”吴珍道:“不敢,贱姓是吴。还未请教三位尊姓。”包光道:“我姓包,叫包光。”指着那二人道:“他叫项光,他叫胥光。”又指着灯盘道:“吴大兄,你请过瘾。”遂在烟灯旁睡下。吴珍只认他是要吃烟,向项光、胥光道:“请过来吃烟。”二人道:“我们不会,老实些罢。”吴珍遂睡下去,打了一口烟安好在枪上,将枪递与〔包光〕,包光接在手内,并未向灯上去嗅,道:“足下有多大的瘾?”吴珍道:“现在戒烟,还剩了几口了。”包光道:“无事不敢惊动,我们是甘泉县里皂班,敝上人打发我们过来奉请。”吴珍听了,诧异道:“小弟不知有何人告犯,为着何事?借光将票子与我看看。”包光道:“现在并没有告犯,是奉旨查拿,人赃现获,还要什么票子看呢?”
吴珍听了,才晓得是因为鸦片烟。正欲向包光们讲说,只见房外走进一个人来,向着众人拱手招呼。众人请他入坐,那人道:“因晚饭后无事,到这里来玩玩,坐在对过房里。适才听见弟兄们到此,又听说为的公事。我们这吴大哥是个朋友,小弟既在这里听见这事,不能不过来问问。诸凡百事,小弟要想要脸推情。但小弟是个外行,不谙公事,不知弟兄们可有个商议?”包光道:“这吴大兄,我们也久慕他是个朋友,只要对得住我们,就把几个坏门户、几条腿相与朋友,也可以送得来。”那人道:“弟兄们请坐一刻,我同吴大哥到对过房里谈句话,再过来奉申,不知弟兄们可放心呢?”包光道:“这有何妨,请过去谈就是了。”那人拉着吴珍就走。
吴珍早已看见那人是吴耕雨,心中明白,知道他因为借钱不遂,纠约这些人来,欲想唬诈银钱,恨不舀碗凉水将他吞在肚里。所以任他在房里与包光们讲说,总未招呼睬他。此刻拉到双林房中坐下,吴耕雨道:“宗兄,非是小弟造次多言,我看这事必须趁早撕掳,说不得破费几两银子,省得到了县门首,那就懊悔迟了。”吴珍冷笑道:“我该应造化,碰见你出来调停。你酌量叫我出多少钱就是了。”吴耕雨道:“小弟与兄并无深交,今日偶遇,冒昧多事。宗兄必须说个尺寸,小弟才好向他们说呢。”吴珍道:“我虽在扬关当差,那有司里事丝毫不懂。据他们说,也不过是个海巡查拿的签票,也没我的姓名。
如今算我晦气,送他们二十千钱,拜托你去说就是了。”吴耕雨道:“宗兄且请稍坐。”
遂起身到了桂林房里,向包光们道:“诸位哥哥,小弟有句话,诸位不要见怪。适才同吴老大谈了半会,他说有个菲敬,吃酒不醉,吃饭不饱,送你们众位二十千文。小弟是清水拦停,并不沾光,诸位可否赏个脸?”胥光道:“轻人轻己,二十千钱还不够把小伙计呢。”包光道:“若论公事,派个流罪,就是纳赎也要花上千的银子。如今既是你大哥出来为好,只要他识便宜,至菲送我们五百银子。不然连桂林、强大带到门首去,看他们要费多少银子,还要问罪,叫他自己划算划算就是了。
吴耕雨又到双林房里,向吴珍道:“他们的话你可曾听见?”
吴珍道:“我又不聋,如何不听见。像这样捉风捕影的事,要几百银子。若是我打死人做凶首,还不知要多少银子呢。不瞒你说,看我身上穿得华丽,不过是几件骗衣,关上门户是个总名。我如今说是没钱,人也不信。我若稍有家资,也不做这关花子交易了。既是朋友找到兄弟,说不得我没钱,我送四十千钱,大众弟兄买个饮食吃吃吧。若再不行,只好听他们办罢,该应命里要问罪,也是逃不脱的。”吴耕雨道:“宗兄,你说他们无签无票,说真就真,说假就假,你不趁此时商议,弄到门首去,你再要花钱,那就难了。”吴珍道:“不是我太夯,实是拆措不出。你向他们说去,倘若不依,只好跟他们到门首去罢。”
吴耕雨又到桂林房里问众人道:“吴珍只肯出四十千钱,多一文不得。”包光们听了大怒道:“叫他留着添补铺监罢!”
忙喊伙计到后面来,身边取出铁绳,到双林房里先将吴珍锁起;又拿了一条铁绳,将强大锁了,说他窝留吴珍上家吸食禁烟。
又要将桂林锁起,带着同走,唬得桂林哭哭啼啼道:“吴老爷,你坑死我了!我几百里出来,出乖露丑吃相饭,家里多少人靠我养活。我同你相好,你自己问心,我得了你什么大钱大钞?
今日被你带累我抛头露面的受罪,你心下何忍?你如今说不得没钱,加增点钱请诸位干老子做点好事罢。”吴珍恐怕带累桂林,又托吴耕雨添他们二十千钱。包光们仍是不依。
先前包光们初来的时候,三子见来势不好,恐其有事,就赶忙去请庾嘉福。此刻来了,听见强大已被锁起,遂到了桂林房里。包光们见他来了,彼此招呼入坐。庾嘉福问了细底,到双林房里悄悄将吴珍再三开导,劝吴珍加添钱文,买静求安。
吴珍道:“承你四老爹的情,为的是我,劝我添他们几文。非是我太肉麻,实是并无拆措,允多了没处设法。”庾嘉福道:“我因为好,怕你吃苦。你既说是并无拆措,我也不好深劝,但累及贵相知同强大,怎么好呢?”吴珍向庾嘉福附耳道:“我是因为吴耕雨向我借钱未遂,纠约他们来,想唬诈分肥。冤有头,债有主。强大、桂林同差人并无仇隙,你四老爹代他两人多少允几个钱,我到堂时不扳着他两人,就可以不带他们去了。”庾嘉福道:“好,你这话说得降气。我同他们说去。”
又到桂林房里,向包光们道:“适才向这姓吴的说了半会,据他说实是拆措不出。你们诸位能于方便,就照吴耕兄说的那句话推点情罢。你们若是实不能行,他说只好直着膀子穿衣服,叫你们公事公办,他情愿一人随着你们带去打官事。如今我同诸位想要个脸,这强大、桂林两人尽个情,可以不把他们带去罢?”包光道:“你四老爹所谈,理当总要遵命。无如吴珍看不起我们,不把个式样他看看,他何肯眉善眼善的玩钱?你莫见怪,他连你总关在门外,你不必管他。若说这强大、桂林,你四老爹怎么说怎么好,只要对得住我们就是了。”
庾嘉福向强大、桂林道:“你们放明白些,做个主人,我代你两人赖他诸位的情。”强大道:“你老人家晓得我的事,请你转恳他们诸位老爹,做点好事罢。”桂林道:“庾干老子,你老人家虽是常到这里,却不晓得干女儿的苦处。我在这里做的捆帐,到一季捆价总是家里拿去不必说了。我家婆同我丈夫除拿捆价之外,一年来此几回,他们一到,也不晓得我在这里有多少私房,那一回不是吵着闹着非要十千就是八吊。还要买这样那样,盘缠、礼物,住在这里的房饭钱、零用钱。前日来了告诉我,说是家里被水淹了,要收拾房子,要买粮食吃,七七八八又弄了十几吊,方才回去。我没有钱,借的是陈干老子的十千钱,九扣加一,三个月一转。我身上又没有好客,自己每日又要戴花,又要零用,又要两口倒头烟。”又向庾嘉福附耳道:“这吴耕雨冤家,一年到头不知要栽培他多少。如今累下几十千钱债务,衣服是一季抵一季,总穿不周全,此刻又弄出这件事来。干老子,怎样好呢?”说着哭着。
庾嘉福道:“阎王顾不得鬼瘦,此刻你说没钱,人也不相信,弄到县门首去,弄了丑,还要玩钱。依我说,顾不得你没钱,只好允下来再设法。”桂林道:“拜托干老子,望鼠里允罢。穷干女儿没得孝敬,只好多磕几个头罢。”庾嘉福道:“你这呆娃子,我难道还拿你两个人的钱送盒儿呢?”遂向包光们代他两人告苦讲难,再三再四说定了,共是六十千钱。此刻先把四十千钱,等吴珍若是问罪,到解府时再找二十千;若不问罪,到一月后交代。包光们要这四十千钱现把。庾嘉福〔求〕允宽三日。包光依允,向庾嘉福道:“情是推你四老爹的,但强大、桂林两人要你保的,并非我们难玩,恐吴珍到堂供出他两人来,我们同你老人家要人。”庾嘉福道:“认我,认我。”
包光方才喊伙计,将强大项颈上铁绳开了,点了火把,将吴珍锁着,带了烟具就走。临行之时,吴珍将吴耕雨痛骂道:“吴耕雨,我与你无仇无隙,你因惜钱未遂,纠约人来捉我。
我到了堂,断不饶你!”吴耕雨只装未曾听见,悄悄走了。包光们将吴珍带到县前,写了禀帖,缴了烟具,伺候官府升堂审讯。
再说袁猷,今日因在亲戚家拜寿,吃了晚酒才到强大家里。
双林就将吴珍的事告知。袁猷听了,跌足道:“二哥好不见亮,这种事是到不得官的。差人在这里的时候,贾老爷、魏老爷可在这里?”双林道:“若有一个人在这里,倒可以没有事了。”
袁猷道:“独巧今日我有事,他们又不在这里。咳!合当有事。
”赶着离了强大家,到甘泉县前,寻着熟人探信。那人道:“适才官府坐堂,将吴珍打了三十个嘴掌,收了禁了。”袁猷听得,心中虽是着急,此刻已将近三更,不能进监去了。又到强大家,将这些话告诉双林。那桂林听见袁猷是从县门首回来,赶着来向袁猷道:“姐夫,你在县门首来,吴老爷的事是怎样?”
袁猷逐一告知,桂林听了大哭,到自己房中去了。
袁猷住了一宿,次日清晨,赶忙到甘泉县衙门头门里,到了监门首。他因从前曾收过江都县禁,所有监规他都晓得。找着禁卒,名叫葛爱,袁献向他道:“我要进去会会吴珍,好代你们众位润色。”葛爱见他说话在行,就放袁猷进去,引着过了狱神堂,到了号房前。但见吴珍周身刑具,幌在号房廊檐口,两边腮脸红肿,满嘴血迹。袁猷见吴珍这般形容光景,好不凄惨,走近前道:“吴二哥。”吴珍见是袁猷,不觉泪下道:“兄弟,愚兄只因一点小事未曾酬应,被那砍头的下此毒手。此仇今生谅亦难报,只好等到来世罢!”
袁猷道:“二哥虽说被人暗算,然而也是自己流年月建。
且放宽心,好想法出罪要紧。”吴珍道:“祸已临身,还有什么法可想?如今收在监里,我又有两口烟,昨日这一夜那里是人过的日子?此刻心如火焚。要像这等光景,不消三五日,我就没有命了。”袁猷听了,就在腰间荷包内取出几片高丽参,送到吴珍口里道:“二哥,你本身体不大健壮,加之又有几口烟,昨晚收到这里又受了刑,又懊恼,又没有烟吃,如何不难过呢?如今先要将刑具松了,另想戒烟的方法,然后徐图出罪方妙。”吴珍道:“我的小儿年尚幼小,族中的人素与愚兄不睦,我今弄出事来,正趁他们胸怀。亲戚也没有能办事的,无人出来料理。如今贤弟只作与我同胞,费你的心代我调停料理。
倘若要用银钱,你到我舍下同敝房说,叫他设法拆措就是了。”
袁猷答应,辞别了吴珍,向葛爱道:“葛大哥,请到茶馆里去谈谈。”葛爱就同着袁猷出了监门,同到茶馆。不知说些甚话,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贿禁卒私松刑具嘱经承翻改口供话说袁猷邀约禁卒葛爱出了监门,走到县西茂涛茶馆里面,拣了一张僻静桌子坐下。跑堂的泡了两碗条来。袁猷道:“小弟想替吴敝友开一开刑具,特请足下来商议,约莫要几文呢?”
葛爱道:“这件公事我一人不能做主,必须将提牢吏段晴耕先生约了来,才好说呢?”袁猷道:“我在这里候着,拜托你将段先生请来。一切望祈原谅,不必挑剔,格外自有菲敬。”葛爱道:“好说,好说。你且请稍坐,我去找他,立刻就来。”
葛爱急出了茶馆。
等了好一刻工夫,同着一人进来。袁猷看见,赶忙立起身来。葛爱指着那来人,向袁猷道:“袁大爷,此位是我们家刑房提牢吏段晴耕先生。”又指着袁猷向段晴耕道:“这就是袁猷袁大爷。”彼此见礼入坐。跑堂的又泡了一碗茶来。谈了几句套话,袁猷道:“敝友吴珍因烟案收禁。他家内无人,小弟冒昧想代他松一松刑具,费二位哥哥的心,一应不开包要几个钱?”段晴耕道:“令友吴大爷财名在外,连捕衙老爷总想他的钱。既是你袁大哥出来〔干〕预这件事,你先将捕衙老爷的话说明白了,其余上下管监爷们、笼头众犯、水兵、更夫、三班上宿的朋友,以及头、二门巡风那些行当,我同葛敝友两人总可效劳。”袁猷道:“求官要从地头求起,今日我兄弟既来找着你二位,不必推辞,一切总要费心。你我说完,不拘什么行当,我都不管。”段晴耕、葛爱道:“袁大爷,你把‘难’字我们两人写了。若说是包与我两人去办,大约算起来,非三百洋不可。”袁猷道:“理当遵命,奈因吴敝友的家道,你们也打听得出来。包光们捉他的时候,他若有一百银子,也不致到你们这里来了。如今也说不得他没钱,一应在内作五十千文,另外你二公每人送十千文外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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