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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梦》作者:明谢诏 邗上蒙人

陆书因袁猷的银子未曾借得到手,回到怡昌号客店吃了午饭,将几件衣服叫小喜子拿到当典内当了十几两银子,在钱店内换了几千钱,叫小喜子把房饭钱留些零用。陆书带了十两银子到了进玉楼。
在月香房里方才坐下,萧老妈妈子看见陆书来,随即跟着上楼,到了房里向陆书要银子。陆书将十两银子取出道:“这十两银子你先收了,等我银子来再找你。”萧老妈妈子将银子接过道:“陆老爷,我同你说了几次,原想你付几十两银子与我,这里也不晓得有多少事情抵住你的银子。谁知弄到今日,你把十两银子,锯不成葫芦改不成瓢,够做什么事呢?”陆书道:“你将这银子权且收了,随后我再把与你就是了。”萧老妈妈子左也拜托,右也拜托,唧唧哝哝下楼去了。
月香道:“我要兜索子呢?”陆书道:“我的银子还未曾拿了来,你要兜索子如何能有呢?”月香道:“本来是我不是,也不该同你说这些白话。你就有银子弄东西玩,要送到那知心合意相好的那里去呢。我们无非是混巴结,担个名罢了。”陆书急道:“你这话真正要燥(躁)死人!若说我在家里时,或者这里那里乱玩是有的。女如今在扬州,除了你与我相好,真是发得誓的。你不必哇咕(挖苦)我。”月香道:“陆大老爷,你也不必假着急,你是个正经人,如今我冤赖了你,我只晓得离了我一刻就鬼鬼祟祟,何况今日到了别处呢。你是心满意足,自必拣他心爱的差应了去恭维。论理我也不该说你,我同你要东西,横竖是任凭怎样说,办与不办要在你。俗语说得好,‘任凭风浪起,只是不开船’。从今后我再也不提了,你大老爷也不必生气了。”
陆书听了,心中十分气恼,又不便同月香说什么,恐被人笑话。没精打采倒在月香床上,假装睡觉。月香也不似平昔与他那般皮玩闹笑,由他一人睡在房里。月香衔了一根旱烟袋,到翠云房里说闲话去了。及至晚饭摆在房里桌上,老妈喊了月香几次,才到房里胡乱陪着陆书吃了晚饭。月香洗过手脸,重新用粉扑了脸,又衔着旱烟袋到翠琴们房里去了,将陆书丢在房里一人独坐,冷冷清清。老妈看不过意,勤来装烟献茶,寻些闲话同陆书谈谈说说,打打岔。
到了二更多时分,陆书自觉没有兴趣,遂叫老妈收拾床铺让他先睡。听得鸡叫二遍,月香方才归房宿歇。陆书略为向他挑逗,月香怒言以拒,竟致同床两不相靠。又过了数日,袁猷借了十两银子与他。陆书把了二两银子与月香零用,那八两银子把与萧老妈妈子,〔萧老妈妈子〕收过去道:“不是我老妈妈子不懂人事,仅管催逼你老爷。我们家里月相公是你老爷常在这里,不能另外留客。我家女儿翠云现在怀孕,不能过于留人。翠琴虽说是个捆帐,一个月能赘关镶?现在房钱欠下若干,房东追着要钱,若再不把,就要辞房,那一来连住处全无。柴店、米店、肉店、鱼摊、槽坊、酒馆、水果杂货各店,逐日追逼要钱。还有各户利钱、侉子的印子、差徭使费、人情分子、知单等件,开着这两扇牢门,每日要几千钱才得过去。还有个大心思,翠琴相公不久就满了季,他家要来拿捆价。我原指望你老爷付几十两银子,让我将些碎事弥补弥补,留几两银子凑凑,好把翠相公的捆价。那晓得你老爷过上几天把这么十两八两。若要同你老爷算账,你倒又住了这么些镶数,吃了多少顿数便中、晚饭。这叫做阴天驮稻草,越驮越重。如今要费你老爷的心,大大的代我老妈妈子设个法,同我清下了账,帮助我一下子,不然我就过不去了。我老妈妈子被人逼住,你老爷是我家门里一个好长客,那个不知道,连你也不好意思。陆老爷,你想想可是这个话呢?”又向月香道:“月相公,不是我来怪你,你是找家里人,晓得我这连日光景,你就该望陆老爷说,请他帮我个忙,你说一句,要抵我十句呢。”月香道:“老干娘,你却不要怪我,我是那一日不向他说呢?”陆书见他们絮絮叨叨,心中好不耐烦,遂道:“你不必尽管说这些穷话,宽一两日我把账算清了把你就是了。”萧老妈妈子道:“阿弥陀佛!保佑你老爷多养几个大头大脸的儿子。”立起身来复又叮咛嘱咐,方才下楼去了。
陆书坐在房里,月香同他犹如初来生客,连戏话总不说一句。在房里坐的时辰少,在别人房里闲玩的时辰多。晚间才睡上床,月香道:“你把几两倒头银子把与老骚货吧,省得他说这些穷话。你前脚出了门,他同我咭咭呱呱,说我不帮着他同你要银子,说多少熬不生煮不熟的话。我听不惯他那些厌话,你明日做点好事,将银子把与他,罢罢罢你我相好,省得带累我受气。”陆书听他这些言语,自己知道银子业已用尽,现在那里有银子开发,又说不出口来,只好含糊答应。
次早起来,洗漱已毕,月香道:“昨日我没有零钱,未曾叫人买莲子煨。相应你到教场茶馆里吃了点心,回去取了银子再来罢。”陆书听了这话,心中大不受用。离了月香房里,才下了楼,萧老妈妈子迎住道:“陆老爷,那事今日拜托你帮个忙,我等着开发人呢。”陆书唯唯答应,出了进玉楼,到了教场方来茶馆。
见贾铭、吴珍、袁猷、魏璧总在那里,彼此招呼入坐吃茶。
陆书闷恹恹的,不似往常光景。众人见他没精没神,这般模样,追问他为着何事。陆书将萧老妈妈子如何追逼要银,月香待他如何光景,怎么样冷落他,说些什么言语,逐细告诉众人。贾铭道:“贤弟,你今日信了愚兄那日劝你的话了?你若再不相信,你三天不到那里去,到第四日空手再去,看他那里是什么样子待你,你就明白了。若说是萧老妈妈子、月香现在待你的光景,但凡这些地方要同客家打账,总是这些玩头,才好起结呢。”陆书将信将疑,心中仍是眷恋着月香。只因萧老妈妈子追逼要银,现在橐橐萧萧,没有银子,不能到那里去,行止两难。
各人用过早点,贾铭知道陆书心意,邀着众人到强大家吃午饭。进了门来,因桂林房里没客,请到房里坐下。老妈装烟、献条。吴珍、贾铭在那里开烟过瘾。贾铭将三子喊到房里道:“你到进玉楼去带月相公,说是陆老爷在这里等着呢。”三子答应,去了多时方才回来,向贾铭道:“月相公不在家,到金公馆出局去了。”贾铭冷笑了一笑,心中早已明白,晓得是怕陆书没有银子开发局包,恐其越累越重,故此推托不来,点点头就不追问了。
众人在那里吃了午饭,晚间又是魏璧作东,仍在那里摆酒。
贾铭、吴珍、袁猷、魏璧各人皆有相好的陪酒,皮玩闹笑,开怀畅饮。惟有陆书想起这数月逐日与月香朝夕不离,今日一人独坐(自)在席闷坐,没谈没说,吃了几杯闷酒,不觉有些醉意。席尚未散,他就辞别众人要走。众人知他心意,不便强留。
让他带着小喜子先走,约定明日仍在方来再会。陆书去了,贾铭们送了陆书去后,重新入席闹酒不提。
再说陆书带着小喜子离了强大家,因没有银子,不能到月香那里去。回到怡昌号客寓,进了房,对着一盏孤灯,无情无绪。叫小喜子将铺盖代为铺好,叫他去睡。陆书独坐房中,越想越闷,越思越迷,和衣倒睡在床。想起:“到扬时候,每日在月香那里,他与我百种恩爱绸缪,何等热闹。今日孤眠独宿,就这般凄凉。”
翻来覆去,方才合眼,朦胧看见月香向着他道:“伙计,恭喜你如了心愿了!我的叔子今日到了这里,我已经同他说明,他要二百块洋钱身价。我晓得你现在没有银子,我将平昔积聚私蓄凑与叔子收去,写下一张凭据,听凭我自己配人,与他无干。你可择选个好日期,将我带出去,同你动身回常熟就是了。
”陆书听了,喜出望外道:“改(选)日不如撞日。”忙叫小喜子雇了一只船,喊了一乘小轿、几名挑夫,到了进玉楼。月香满面堆欢,忙将铺盖、箱笼总查交与挑夫挑着。月香辞别众人。萧老妈妈子向陆书道:“陆老爷,你所少的银子总是月相公还清了。我老妈妈子恐有不好之处,望你老爷同月相公包含。
”陆书听得银已还清,更加欢喜。月香上了小轿,陆书同小喜子押着行李,到了码头,下轿登舟。将行囊物件总皆搬到船上,将轿钱挑力开发清楚。
正欲开船,忽然来了个年约二十余岁的少年男子,手持利刃,跳进船舱,揪住陆书道:“你把我的妻子拐到那里去?”
陆书道:“月香并无丈夫,我是用银子买他的。你是什么光棍,平空到此持刀行凶,想抢我的人吗?”转眼看着月香坐在舱里冷笑,并不言语。陆书向月香道:“你因何在这里嘻笑,口也不开,是何道理?”月香道:“他是我的丈夫,我是他的妻子,你叫我怎样说呢?论理我要帮着他,何能顺着你呢?”
陆书听了,急道:“你平昔向我说你没有丈夫,并未许配过人家,只有一个叔子。今日这丈夫是那里来的?”月香道:“你是个聪明人,怎么这般糊涂?当初你有银子,我就没有丈夫。今日你的银子完了,我何能不跟着我丈夫过日子呢?我们吃相饭的人,接着一个客,总是哄他说是没有丈夫,要哄骗着他。若不这样说法,那客家怎么肯把银钱任意在我们身上花用呢?若是当真说是从良跟他,今日说跟这个,明日说跟那个,就把我碎剁开来,还不够分呢。”陆书道:“就算他是你的丈夫,你同我何等恩爱,今日如何对我呢?”月香道:“你这话更是好笑,你难道连‘露水夫妻,钱尽缘警这句话总不晓得?
你玩到今日,银子玩的若干,还是这样迷迷糊糊的。”陆书道:“这些话总不说了,现在你身上怀孕,”月香也未等他说完,嗤的一笑道:“你这个人真正是迷了!莫说我现在并未曾有孕,就是我当真的有了身孕,我们吃相饭的人,但凡有了身孕,总要拣一个有银钱的好客,硬栽说是他的。等到临时足月的时候,总好叫他拿出银钱来生产做月一切费用。你如今银钱已用完了,你还管我有孕没有孕做什么?就依我说我是怀孕了,养个女儿我是自然留着,抚养大了,好接手寻银子。就是生个儿子,我也不能空手白脚的把你。就算我肯把与你,难道你还能将这娃子带着家去好好抚养吗?”
陆书听他这些话,犹如浑身落在冷水里面,连心都凉透了。
心中百般恼怒,欲想与月香再为理说,被那揪住他的少年人道:“你这人要算是个糊涂忘人蛋!我的妻子将父母遗体陪你睡觉,你不过花用了几个臭钱,如今还要哇酸,说这许多白话,想霸占我的妻子吗?”右手的刀望着陆书当胸就刺,唬得陆书一声喊叫。不知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凑盘川陆书归里借青趺吴珍结怨话说陆书被月香的丈夫揪住,右手持刀当胸刺来。唬得陆书一声大叫,惊醒来,却是一场大梦,周身汗如雨下。但见房中残灯微明,窗外月光如纸,好不诧异。因想:“我看月香与我百般恩爱,万种绸缪,曾经发多少誓,赌多少咒,何能像这梦中这些言语如此薄情?这总是我自己疑惑,故有此梦。”忽又转念想道:“月香从前待我虽好,只因自从同我要金兜索子我未曾与他,现在待我的光景不似从前,或同这梦一样,亦未可知。”胡思乱想,一夜何曾合眼。天色才明,就将小喜子喊起。小喜子道:“大爷,今日有什么事,起这么早?”陆书道:“你不必问,快些取水净面。”小喜子赶忙取了面水与陆书,洗漱完,出了怡昌号客寓,直奔教场方来茶馆。
今日过于来早,贾铭们尚未曾到。陆书泡了碗茶,等了好一刻工夫,贾铭、吴珍、袁猷、魏璧方才陆续而来,彼此招呼,一桌坐下吃茶,各用点心。正在闲谈,只见进玉楼的外场花打鼓走近他们席前,请叫过众人,走到陆书身旁,呵着腰低低向陆书道:“老爷昨日打发人去带月相公,理应过来伺候,无奈出了局不在家里,老爷同众位老爷莫怪。月相公散了局回来,进门就问你老爷,见你老爷昨日未曾去,哭了一夜。今日黎明就催着小的来请老爷。”陆书道:“我在那里几个月,你家月相公总未曾出过局,偏是昨日我不在那里,就有什么金公馆、银公馆出局了。你也不必掩饰,我已明白了,无非是怕我带局,没有银子开发局包罢了。”花打鼓道:“陆老爷,你说到那里去了?想起来也难怪你老爷生疑,偏偏有这巧事,实在昨日是金公馆带局出去的。你老爷倘若不信,也可问得出来。你老爷同月相公相好已非一日,趁早不必生这些疑。就是你老爷带局没有局包,也要过来伺候的。”
贾铭听了,知是花打鼓做词,遂道:“你也不必啰唆了,陆老爷回来到你家来就是了。”花打鼓道:“诸位老爷赏个脸,就请到那里去玩玩。”又向魏璧道:“家里翠相公请老爷千定过去走走,说是同你老爷有要紧话说呢。”魏璧含糊答应。花打鼓走了数步,复又转身向陆书道:“家里老东家前日同老爷说的话,拜托老爷,今日要抵用呢。”陆书道:“我晓得了。”
花打鼓再三叮嘱,方才出了茶馆去了。
贾铭道:“陆贤弟,你可晓得花打鼓先说月香记挂着,他请你是真是假呢?”陆书道:“或者是月香打发他来请我,亦未可知。”贾铭道:“贤弟,我劝你不必迷了。昨日带局不来,我们就知道那里要远你了。今日花打鼓请你那些话都是假的,只有同你要银子这句话是真的。你今日有了银子,到那里去开发,他们仍是照常一样恭维你。若没有银子,未必不冷眼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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