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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梦》作者:明谢诏 邗上蒙人

再说凤林由强大家动身之后,巧云就坐了小轿往他干娘家去了。袁猷来告,听双林房子已经弄定,家伙业已借备现成。
双林遂同强大将账算明,把了出房礼。那里有个仆妇王妈情愿跟去,双林应允。王妈代他将房中一切物件收拾清楚,喊了小轿与双林乘坐。挑夫挑着行囊物件,离了强大家。袁猷跟着小轿,到了古巷新觅的那屋门首,双林下了小轿进内。袁猷早已央人将房内打扫洁净,将凉床安好,摆了桌椅。挑夫将行囊物件挑进来,交与王妈,查明收下。袁猷开发了轿夫、挑夫钱文去了。袁猷叫人夫买了些柴米焦肉等物,吃了晚饭,将央的人辞去。袁猷遂常在这里住宿,并不回家。
这一日,双林的母舅到了扬州,先到强大家内,那里指引他到了古巷,问到双林家内,留他吃饭、住宿。次日向双林要六十千钱一年的捆价,若不依允,就要将双林带回家去。双林听了大怒,与他母舅吵闹。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赠金钗姊妹喜重逢修坟墓姑媳争闲气话说双林的母舅姓王,行八,到了扬州,在双林家内吵闹,疑惑他跟人住了家,要六十千钱一年的捆价,若不依他,就要将双林带回家去。双林道:“你莫疑惑我此刻跟人住了家了,发了大财。实是因府大老爷禁娼,强大家剪门,我没处安身。
承袁老爷的情,同朋友借的房子让我暂住,又贴补我薪水,敷衍过活。我在扬州这几年。累下七八十两银子债务。如今你要带我回去,我是求之不得。你代我将债还清,跟你回去,免得我在外吃苦现形。”
吵了数日,袁猷做好做歹说合,把一百块洋钱与王八,叫他写一张卖纸,听双林自便,嗣后断绝往来。王八依允。袁猷将代吴珍料理各事所赚的银子拿了出来,凑着换了一百块洋钱把与王八,写下卖纸,将洋钱拿回盐城去了。双林从此死心实意跟着袁猷,遂将自己积聚的私房银子总皆拿出来,交与袁猷生放利息,贴补薪水。袁猷择日备了酒席,请贾铭、魏璧、凤林、巧云。他们知道双林跟了袁猷从良,各人送了贺礼,齐到古巷聚谈了一日,酒阑席散,方才回去。
袁猷因双林业已跟他从良,不便仍呼“双大爷”、“双相公”,因为他乳名四子,故以四娘称之。又到家中将双林跟着从良这话禀明父母。他父亲袁寿因娶媳尚未生育,听了这话十分欢喜,择了吉日,喊了乘小轿将双林带回家内。双林拜见袁猷父母,把了见面礼。双林向仆妇道:“请大奶奶出来,让我拜见。”那知杜氏推病不肯出来。袁猷父母将双林留在家里玩了一日,吃过晚饭,方才坐了小轿回来。袁猷从此常在古巷同双林住宿,将家中妻子杜氏视为陌路。逢时过节回家去见见父母,一走就回。双林终身有托,暂且不表。
再说但凡衙门,一切事件皆系虎头蛇尾,那禁娼之事,各家堂名花些使费。强大家复又开门,仍将巧云接回。魏璧旧情不舍,还是常在他那里住宿。凤林在埂子街上靠着贾铭贴补薪水,也可过活。隔了些时,外面鸦片烟已经松了,各衙门将差票吊销。凤林又不吃戒烟膏了,照常吃烟,每日要到四更多时分方睡,睡到交午起床。贾铭是常在那里,凡是凤林开灯吃烟,贾铭就睡在那边。凤林将烟烧好安在枪上,将枪递与贾铭道:“你吃一口玩玩。”贾铭道:“我已经戒断,不应再吃了。”
怎经得凤林逐日闹着、笑着、着贾铭吃这么一口两口,不消数日,又将烟瘾吃复原了。
这日午饭后,凤林正开了灯与贾铭对枪过瘾,外面忽然来了一个三十一二岁的妇人,身穿旧布褂裙,浆洗得干干净净,带着一个十三四岁男孩子走进门,又到了堂屋里。凤林的婆戴氏正在拿了一副纸牌,在桌上拿对子消遣。那妇人走到里面看见戴氏,便喊道:“太太,多年未会,你可认得我了?”又叫那带来的男孩子喊婆婆。戴氏凝神望着妇人道:“你可是大姨奶奶?”那妇人笑道:“真正不错。”
戴氏望着凤林房门喊道:“二姑娘,你家大姐姐来了。”
凤林在房中听了,赶着立起身来,走出房外一看,见是他的胞姐,嫁与林家为媳。因凤林许与蓝家做养媳,被戴氏带到清江,因此十数年未通音信。今日姊妹重逢,抱头大哭一常凤林将林大娘请至房内,向贾铭告知,彼此见礼入座。林大娘叫那带来的男孩喊凤林姨娘。凤林向林大娘道:“姐姐如今几个娃子?”林大娘道:“三个儿子,一个女儿。这一个是第三个,今年十三岁了。”两人各诉离情。贾铭喊张二办中饭,林大娘道:“已经吃过中饭了。”贾铭叫人买了点心款待他母子。贾铭立起身来向林大娘道:“少陪。姨奶奶请在这里谈谈,吃了晚饭回去。”凤林道:“你到那里去?”贾铭道:“有点事,办毕就来。”凤林道:“早些回来,莫要在别处耽搁。”
贾铭答应,辞别林大娘去了。
凤林向林大娘道:“姐姐,你如何晓得我回扬州住在这里的?”林大娘道:“自从你到清江,那先几年问问清江来的熟人,不晓得你的消息。后来这几年,连信总问不出一个来了。
我不怕妹妹见怪,谅必今生难以重逢,做姐姐的是无日不思,无日不想。前日偶然在家门首闲玩,有那从前做过邻居的汪奶奶,他如今在各堂名里做鞋子。他告诉我说是你回了扬州,住在这里,我才知道。晚间你姐夫回来,我将这话告诉与他。你姐夫听见你回来,欢喜的了不得,赶着催我来看看。所以今日带着你的姨侄问到这里来的。但不知妹妹这十数年光景如何?
妹婿可好?你可曾恭喜生个儿女么?”
凤林叹了一口气道:“姐姐,做妹子的苦楚,说来话长。
自从七岁,我家婆太太将我带到清江,教习弹唱,也不知挨了多少打骂。到了十三岁时就逼我留客,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气。在清江开个堂名,家中却有十几个伙计,生意原不坏。无奈你家妹婿同他哥哥又嫖又赌,又吃大烟,乱同家里伙计睡觉,闹出许多事来。打了好几场恶官事,欠下人家一千多吊债务,牢门关了。今年春间,一家溜上扬州,又把我送到九巷强大家内,借了十千钱印子钱做铺盖,就在他家做分帐。亏得遇见适才在这里姓贾的一切照应。后来外面闹禁娼、禁烟,又是贾老爷寻的房子,买的家伙,叫我们婆媳住在一处。你家妹婿又强着不肯来家,他一个人住在客寓,每日风雨无阻要拿二百钱去吃鸦片烟。他的衣服、鞋袜等物,还不算账。幸亏我没有现形养一个两个。如今家里开开这两扇门来,柴米零用,我自己又要吃烟,这贾老爷也有两口烟,煮一两土,只好敷衍四天,算起连你妹婿,每日要一千多钱才得过去。现在我常时有病,不能留客。若不是遇见这姓贾的,我却不知弄得什么光景了。这些年来未曾会见姐姐,不知姐夫近日光景如何?”
林大娘道:“妹妹,再也莫提我的事了。你姐夫考武,下了几回泰州,没有进学。后来我家公死了,殡葬一切,累下好些债来。姐夫丁忧,武又考不成了。良不良,莠不莠,无营无业,坐吃山空,将家中拆措罄荆又有三男一女,就靠着我代人家浆浆洗洗,做点针指,敷衍过活。前日听见你到了扬州,我就欢喜的了不得,恨不能立刻飞到这里。一则你我姊妹多年未会,同你谈谈,二则来想同你商议借几两银子,与你姐夫做个本钱,好做个什么生意。论理今日才会见你,不该说这些话,实是不得已耳。”凤林道:“你我同胞姊妹,今日重逢,理当不要姐姐开口,送你十两半斤才是姊妹情分。无奈我并不是发了财回来,如今算是打败仗溜回来的。到了扬州,若不是遇见这姓贾的,不知弄成什么样子。如今就是靠着他一人,他又不是个财主,只好敷衍度日,现在并无余钱。姐姐,你莫多心,看你现在光景,大约也是拮据得很。”遂在头上拔下一根金如意,递在林大娘手内道:“妹子实是并不宽余,姐姐你拿了去换的了,把与姐夫添补做个本钱罢。”
林大娘接过去道:“等你姐夫手头稍为宽余,弄了还你。”
凤林道:“自家姊妹不必说这些套话。但愿妹子做得来,就贴补你些,这有何妨。我还要问你,长山子那魍魉如今在那里去了?”林大娘道:“再莫提了,从前他在南京做三尾子,有(在)三年前到了扬州,住在我家有十多日,家里娃子舅舅长,舅舅短,临动身的时候,多谢他每娃子把了一百钱,那知从此一去至今杳无音信。”
凤林叹道:“爹娘苦了一世,生我姊妹三人,弄得东抛西散。我在外面漂流了十多年,今幸回了扬州,原指望姊妹可以常常相聚,那知他如今又杳无音信,也不知他死活存亡。他若有个长短,岂不是何氏门中要绝后了。我自从到了扬州,打听不出你两人消息。今日幸喜会见了你,我久欲到爹娘坟上去走走呢。”林大娘道:“后日清晨,我来与你同去就是了。”遂向他儿子道:“三子小伙,我同你回去罢。”凤林道:“姐姐,你在这里吃了晚饭回去。”林大娘道:“黑晚不好走路,改日再来扰你罢。”凤林又拿了一百钱把与三子道:“穷姨娘。这几个钱拿去买糖吃罢。”三子接过道:“多谢姨娘。”林大娘辞别了凤林的婆戴氏,带着三子回家去了。
到了晚间,贾铭来了。凤林就将“林大娘借银,我将金如意与他去换”告诉,贾铭听了点了点头,并未言语。凤林道:“后日早间,你代我喊只划子船,同我到我家父母坟上去上坟。
还要代我扎个箱子,买些锞锭。”贾铭道:“船是我叫,后日我还有事,你自己去罢。”凤林道:“本来是我不是,你贾大老爷是个玩友,何能亵尊到我家父母坟上去呢?”贾铭见凤林生气,方才答应同去。次日买了一个黄纸箱子,装满了锞锭。
到了后日清晨,贾铭叫人先到太平码头雇了一只划船,放到凤林家后门首守候。
凤林是黎明时分就起来,梳洗方才完毕,林大娘带着三子来了。到了凤林房里,贾铭、凤林招呼他入坐。林大娘叫三子喊贾铭姨父。贾铭叫人买了点心,四人用毕。凤林、贾铭每人又吃了几口烟,将烟枪、烟灯用口袋装好,邀请林大娘母子,带着高妈,拎着水烟袋口袋、大烟枪口袋,拿着黄纸箱子,开了后门,上了划船。贾铭吩咐开船出了天凝门水关,过了北门吊桥,到了虹桥,停舟登岸。
凤林父母的坟墓就在江园后边,凤林们跟着三子指引到了坟前。贾铭看见只有一个坟冢,坍塌不堪。凤林、林大娘见了坟冢,放声大哭。贾铭叫高妈将纸箱放下,同着三子到看坟的家内去喊看坟人。那人姓田,名叫田铳子,听得呼唤,赶着带了火纸煤、拜垫、肩着铁锹到了坟前。请叫过众人,将拜垫、纸煤放下,用锹挖了一个坟帽,摆在凤林父母坟冢之上。林大娘、凤林、三子总磕了头。贾铭也拜过了,叫三子将火纸煤吹着,将黄纸箱点着,但见火光焰焰,顷刻那箱子同里面装的锞锭总焚化过了。凤林向田铳子道:“你代我将坟包好,要多少钱呢?”田铳子道:“你只把一千钱。”凤林道:“我也不能少把你,把五百钱与你。”田铳子不肯,贾铭又添了一百钱,田铳子方才应允。又问了凤林家住处,言明将坟包好再去拿钱。
贾铭又把了七八十文与田铳子接过去,拿着拜垫,肩着铁锹去了。
贾铭引着凤林们离了坟墓,到了虹桥东首,走进德兴居酒馆,拣了一张大方桌坐下。此时方才交午,尚未有人来吃酒饭。
贾铭同凤林先到店东王二娘房里开灯吃烟,吩咐弄菜。等他二人过了瘾,邀请林大娘母子用过酒饭,贾铭、凤林又到房里吃烟,叫高妈坐下来吃饭。高妈吃毕,贾铭吩咐高妈将烟具收了,关照王二娘写了账,同着凤林们仍复上船,到桃花庵、小金山、法海寺各处游玩过了,用过下午。到傍晚时分将船放回到凤林家后门首上岸,敲开后门,到了家里,开发船钱,汰化船家将空船放回去了。凤林留住林大娘母子吃了晚饭,同辞回去。
过了数日。田铳子问到凤林家里,说是坟已包好。凤林把了六百钱与田铳子,又要几十文酒钱,田铳子拿着去了。
到了晚间,凤林正与贾铭在房里开灯吃烟,凤林的婆戴氏在堂屋里自言自语道:“我家老鬼的坟在五台山地方,我们离了扬州多年,未曾上坟。今年回到扬州,我说过几次,想要打几个包子,带几百个钱到坟上去走走,总没人买我的账。今日自己怎么晓得上娘老子的坟,又去包坟,就有了钱了。自己的父母就要紧了,我说的话就当做耳边风了。”尽管在那里卿卿咕咕。凤林听得不耐烦,在房里道:“你家的坟,有两个儿子,你老人家不同他们说,在我跟前卿卿咕咕做甚的。我将父母遗体卖钱养活你一家人口,就是我代我家娘老子包了包坟,也不为犯法。况且现在我身上又没有多客,若不是贾老爷在这跑跑,如今一切事件算是全靠着他。难道他在外面玩,管你家穿吃,还管你家这些事呢?你老人家偌大年纪,说这些不讲理的话。”
戴氏道:“我的儿子若是有用能干,寻钱养家活口,倒不能让他堂客陪别人睡觉了。你代娘老子包坟,我原不能拦你。想想到我家来的时节,你从小儿,我家老鬼怎样疼你?你如今有了本事,自己能够寻钱,就一苗笤帚扫得干干净净!我不过见你代娘老于包坟,我想起我家老鬼,他养的儿子没用,我辜负说了这么几句,你就生气,将来我还不能开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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