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十九妹随递过一件法宝令看。金蝉见是一个三寸大小白金环,环中晶明如镜。朝前一看,正赶上猿长老和黄猛等妖人口角,与二妖女相继走出。跟着妖道、妖僧放出两只妖禽、一只怪兽。妖禽刚飞出门,便将真形隐去。怪兽也钻入土内,不知去向。金蝉慧眼,又仗有宝环查看,竟只看出妖禽变作两点目力难辨的极淡影子,四下里乱飞。稍一疏神,便难看出。怪兽更是不见形影。方想还是回去的好,萧十九妹也在身后往环中观看,忽然失惊呼道:“这两只妖禽,怎往我们这里飞来作甚?”言还未了,朱文忽惊呼道:“蝉弟快看,那不是芝仙,怎到这里来了?”金、石二人大惊,忙侧转脸一看,谁说不是?芝仙正骑着芝马,由峰侧小路上,如飞往凝碧崖来路驰去。看那神气,好似身后有甚妖物追赶,亡命一般往前飞驰。一时情急,喊声:“快走!”连手中金环也未放下,便和石生同驾遁光追去。
身刚飞起,芝仙好似快被妖物追上,跑着跑着,往下一钻,便入了土。二人耳听金姥姥用千里传声,在耳边唤道:“上空已有人护卫芝仙,你二人速将身形隐去,赶往凝碧崖,妖人也许要去哩。”二人闻言,立即将身隐去。百忙中,再拿金环往空一看,二妖鸟所化淡黑影子忽然飞回。另有一片淡影,比二妖鸟大得多,正往前飞去,飞行既低且缓。金蝉料是芝仙对头,心中忿极,方欲暗放修罗刀,斩它一下。芝仙忽又从地下冒出,在淡影笼罩之下,不但不逃,反倒咧着嘴向空“呀呀”,神态甚是自然。金蝉惟恐芝仙中了那妖物暗算,刀已脱手。尚幸石生觉出有异,手一招,先将刀招回,喊声:“不对!”遁光迅速,二人已双双赶到,同时金蝉也悟出那片淡影,乃古神鸠所化。知道芝仙是故意诱敌,却令神鸠暗中隐形护卫,却被吓了一大跳。这原是瞬息间事,相隔也很近,差点没将神鸠误伤。正想隐身,给芝仙一个虚惊,戒它下次,芝仙忽似又有警兆,重新纵马飞驰,晃眼便驰入凝碧崖前禁地,一头钻下去不见了。
二人赶到一看,连二袁带众仙禽,一个都不在。再赶近树穴一看,芝仙、芝马正在喘息,已回原地。二人纵身入内,才到里面,禁制便自发动。因有了隐蔽,无须隐形,现身喝问芝仙:“何故如此胆大妄为?”芝仙这才比划说,是众仙禽的主意,令告主人,不必动手,只看笑话。现在众仙禽和二袁俱已藏起,静等妖物到来,捉弄为乐。一面又指穴外令看。二人探头出去一看,外面禁制发动以后,又经袁化法力施为,已变了另一种景象:好些大树俱已不见,只剩一片绿茸茸的草地。随听空中刷刷两声,先飞落下两只鸱枭一般的怪鸟。每只身高约有七尺,生得通体暗蓝,虎面猫头,獠牙交错,爪利如钩。额前凸出两只茶杯大小的怪眼,睁合之间,凶芒四射,忽红忽蓝,奇光闪烁不定。身上毛直似精铁铸成,两腿树干也似。当下落的时节,两翼收合之间,似因追敌发威,大者如剑,细者如针,根根倒立,看出既坚且劲,犀利非常。乍看表面样子,竟比仙府神雕还要威猛。金、石二人知道,妖鸟已被诱入埋伏,便照玉清大师所教,故意在树穴内和芝仙说笑引逗。
那虎面神枭也有数百年的修为,又经妖人训练,目光如电,甚是通灵凶猛。先奉妖人之命,隐身空中,四面飞翔,查看芝仙踪迹。芝仙虽然受了雕、猿怂恿,强迫着芝马,骑了出来诱敌,心中终是有点内怯。尤其芝马胆小害怕,一任催迫,只在禁地左近盘桓驰骋,不敢远离。那一带,恰被高崖挡住。妖禽怪兽和五妖猿是初来,地理不熟,只当芝仙生根之所,必在敌人洞府左近。急切间,休说芝仙,连众仙禽所在也未看出。
这时,古神鸠首先运用玄功变化,隐形飞起,一面暗中查看敌人动静,一面准备芝仙出时暗中保护。神雕佛奴自从服了白眉灵丹,脱毛换体以后,道力大进,已能运用玄功变化,小大由心。等金、石二人一走,便令袁星、神鹫、仙鹤各自觅地藏伏,只留袁化隐身古楠窠内,凭高四望,主持全局,操纵禁法。自己也将身缩得极小,将形隐去,紧随芝仙、芝马后,和古神鸠上下呼应。却未使芝仙知道袁星同了秦紫玲姊妹座下独角神鹫正藏在禁地入口要路的一株大松树上。见芝仙只在崖左右一带骑马游行,不见一点朕兆,用尽目力四下查看,也不见妖禽、怪兽和妖人、妖猿形影。知道芝仙好高吃激,又知空中已有古神鸠和佛奴隐形随护,定可无害。便等芝仙驰近,由树上飞落,拦住马头,用话一激。芝仙屡经忧患之余,尽管好胜,稚气行事,仍极谨慎。一想金、石二人现在群玉峰上,并有好些法力高强之人在一起,相隔又近,便遇上险,也逃得脱。并且神驼乙休和诸位道法极高之人,就在近侧崖上。看是险事,实则到处都是救星,万无一失。否则,休说雕、猿等担不起这大责任,自己也没那么呆。
一面行强逼着芝马,试探着往群玉峰前缓缓驰去。刚把那一带长崖走完,转入平地,相隔群玉峰约有一箭之地,便吃妖鸟瞥见,追将过来。芝仙、芝马俱是千年以上通灵神物,又在仙府得了真传,何等灵慧,微有朕兆,立即警觉,拨转马头,如飞往回路驰去。其实上有神鸠,下有神雕,便被妖鸟追上,也不会伤着一根毫发。无如二仙禽俱都将身隐起,道力又高,不似妖鸟老远便闻见腥风,只管生具慧眼,神目如电,也观察不出一点形迹。
加上那只古神鸠天性暴烈,飞空随护之际,瞥见二妖禽飞行迅速,来势甚骤,眼看芝仙要被迫上,不由暴怒,忘了同伴的嘱咐,两翼一敛,往下一沉,准备妖鸟飞近,一爪一个,双双抓死。古神鸠虽经芬陀佛力度化,无如本质过于凶恶,功行法力尽管独高,却不如神雕听经多年,气质早变,今番脱劫之后,更非别的通灵异类所能比拟。古神鸠先前为了纵观四方,飞行极高,所以芝仙无甚觉察。这一突然降下,尽管真形未现,威势自非等闲。芝仙、芝马本已嗅到妖禽腥风邪气,追逼越近,心越惶急。猛又感到一种绝大风力,还听到一种似乎以前听到过的怪啸,泰山压顶,当头罩到,不由亡魂失魄,哪还再容寻思,一按马头,双双往土内钻去。
也是二妖禽过于灵巧,动作神速,不该就死。眼看快将芝仙追上,忽然入土遁去,自知再追无用,立即回身,去唤金眼神狍。刚发现那只金眼狍在锦帆峰附近由土内冒出,狞牙森森,长舌外吐,口喷热气,如飞驰回。还未及赶上前去打招呼,忽又遥见芝仙、芝马由地底钻出,往前驰去。妖鸟凶狠忌妒,先前是因自己不能入土,没奈何去寻同伴相助。二次一发现,觉出芝仙神情不似有甚机心,适才飞遁只是适逢其会,自作游戏,并未觉出有警。一时贪功心胜,便不再向金眼狍通知,径自返身,重又追去。哪知这次相隔较远,又中了袁化的道儿,于原有禁制之外,另加了一些幻景:芝仙已经归穴,二妖鸟还看见芝仙、芝马在地面上急驰。相差只有十丈左右,本来一发即中,偏追不上。不由凶威暴发,倏地运足全力,两翼一收,飞速下射,双双争抢着往下扑去。眼看芝仙毫无觉察,连带芝马,已在各自目光和巨爪之下。妖鸟厉害非常,对方无论是人还是别的生物,只要被它那一双怪眼的凶光罩住,照例爪无虚发。如再被那爪兜住,更连想入土地遁都来不及;即便侥幸,钻入下去,也被连土一齐抓起。二妖鸟都各满拟这一次非中不可,一心还怕同伴争功抢夺,回去分享主人所给的犒劳。哪知一爪抓下去,双双扑空。又因知道芝仙长于土遁,惟恐滑脱,下飞时势子绝猛,如真抓空,那地方无论是山石是泥土,俱应抓裂一个大坑。不料一看地皮,却是好好的,白用了全副精力,竟是无的放矢,没有实处,空抓了一下。
二妖鸟凶顽成性,到此境地,仍不省悟。落地回顾,不见芝仙踪迹,又未看见怎样逃脱,不禁纳罕,互相怪叫了几声。忽听左近有数小孩说话,听出内中一个不似生人。妖鸟闻嗅极灵,用鼻一嗅,恰又闻出左近香味甚浓,当是芝仙气息,生根必在近处,妄想发掘芝根,顺着香气找去。内中一只妖鸟自以为寻到,飞将起来,再行扑下,猛伸双爪,往那所在抓去。做梦也没想到,地皮比铁还坚,依旧纹丝不动。两只怪爪,因是用力太猛,却几乎折断,疼得厉声怪叫不已。另一只妖鸟,本也相继飞起,作势待要下击,见状觉出不妙,赶紧收势。忽听四外鹤鸣雕叫之声,知有敌人在侧作对,立时暴怒,厉啸叫阵,身上羽毛,铁箭也似一齐猖立,身形凭空大了一两倍,神态更是猛恶。
妖鸟正在发威之际,忽见独角神鹫高视阔步,由来路口上缓缓走来。神鹫生相虽没妖鸟狰狞凶恶,却是羽毛华美,目如明灯;身子和腿没有妖鸟粗壮,却长有六尺,不似妖鸟项短,看去丑恶;再加上形似孔雀的五色彩羽和那两丈四五尺长的两条长尾,越显得顾盼神骏,姿态灵秀,别具威仪。到了妖鸟近侧,且不发难,只傲然不屑地叫了几声,声如鹤鸣,甚是嘹亮。妖鸟也颇识货,知道遇见劲敌,急忙回身相向。头朝前面,往短项中紧缩;两腿微屈,身往后坐,周身蓝毛根根倒竖;二目凶光闪闪,注定仇敌:活似负隅猛虎,蓄势欲起之状。神鹫相隔约有丈许,表面看去,不似妖鸟矜持作态,戒备严紧,但那形如绣带的两条长尾,已经卷起了一半,两翼也微微舒展了些。双方都是鸣啸连声,六只怪眼齐射奇光,各注仇敌,都在伺隙而动,谁也不肯先发。
金、石二人抱着芝仙、芝马,凭穴窥视,俱觉好玩,双双探头出去,呐喊助威。正催神鹫快上,袁星忽然跑来。金蝉已由芝仙口中问出是雕、猿的主意,反觉这样有趣,并未嗔怪。笑问袁星道:“怎么神鹫老不动手,只是叫喊?还有两打一也不公平。佛奴它们哪里去了,怎么不见?”袁星道:“小师伯没见么?佛奴先和古神鸠隐身空中,保护芝仙,回到树穴,才行离开。因有一只能在地底下走的羊头怪物,吃神鸠发现;另外还有五只通臂妖猿,本领更大。惟恐斗时坏了仙景,又想全数除去,特意命神鹫先对付这两只猫头鸟。它两个仗着袁化法力,把怪物和五只妖猿引去灵翠峰后僻静之处,再行下手。不料妖猿乖觉,竟不上套。正打主意,忽然仙都二位同胞女仙和那癞尼姑相继出现,打了妖猿一顿,竟连怪物的主人都引去了。它们不是不动手,只因二妖鸟怕神鹫那两条长尾;神鹫又知妖鸟口中能喷鬼火,怕不留情,坏了它的好看羽毛。如今佛奴正和一妖猿恶斗,一会儿赶来,与神鹫一对一个,就不怕了,妖鸟已经入伏,非死不可。”
袁星说话,声调不曾放低,恰被妖鸟听去。妖鸟原也想用啸声将同伴和主人引来,闻言才知身入罗网,无怪白叫啸了一阵,全无应援。惶恐忿怒之下,更不再挨时刻,骤出不意,双双将怪口一张,各喷出一粒鹅卵大小的碧色明珠,四周绿火烈焰环绕,齐朝神鹫打去。跟着口中绿火连连喷发不已。再看神鹫,却并未抵御,只一跃,避开来势,振翼飞起,闹得满空都是绿火妖焰。这原是妖鸟积年吞食腐尸阴磷凝炼而成的内丹阴火,腥腐之气,刺鼻欲呕,金、石二人忙将头缩退回来,大喝:“神鹫废物,怎这么无用?叫我们看回热闹,都办不到。”说时,方欲用修罗刀去斩妖鸟,袁星忽然拍手笑道:“妖鸟只知听人说话,把内丹鬼火全喷出来,想烧神鹫,不料上了我的大当,白白请古神鸠享受了。”
话未说完,猛听一声怪叫,眼前一暗,那只古神鸠突然在空中现形,身已暴长,长约数十丈,停在空中不动。周身金光环绕,头比栲栳还大,二目精光下射,爪上还抓着一只白猿。正张开铁喙,由口里喷出一股匹练般紫焰,射向绿火丛中,裹住往回一卷,便似长鲸吸海般,全吸到口里头去。金、石二人先前和徐完教下妖鬼交战时,神鸠已经受伤后退,未曾见其与敌相斗,想不到如此威力。正在惊奇赞许,说时迟,那时快,神鸠好似正擒到一只妖猿,还没顾到弄死,闻到阴火气息跟踪赶来,匆匆吸进腹内,长鸣了两声,倏自空中隐去。这里妖鸟正吓得心胆皆裂,欲逃无路,神鸠已经飞走。
二妖鸟情知凶多吉少,以为神鸠来去自如,必有逃路,也想升空逃遁。哪知古楠巢内有人主持禁制,仇敌来去方便,自己却是没有出路,飞没多高,便自撞回。略一迟延,神鹫已经赶到,相隔在两丈以外,两只长尾便如彩龙也似,照准二妖鸟打将出去。恰巧二鸟相并同逃,匆迫之中不及躲闪,一下正打在头上。当时负痛,情急暴怒,身上钢翎箭羽,一齐倒竖。忙欲迎御时,神鹫何等乖觉,骤出不意,将那半卷起的长尾,倏地舒展开来,打了一下,便闪电一般,掣退回去。二妖鸟虎面上立即高凸一条血印,几乎连眼都被打瞎。只得厉声怪啸,凶威暴发,双双展开双翅,回身便扑。神鹫也将身旋转,伸开两只钢爪,奋力抵抗。妖鸟秉天地间之戾气而生,也有将近千年功力,腹中内丹阴火虽被神鸠吸收了去,仍有不少威力。尤其通体毛羽坚利如钢,两翼尖上各有毒气射出。神鹫虽是得道千年的灵鸟,以一敌二,急切间竟也奈何它们不得。
斗到夜晚,只见两团蓝影裹住一个彩球,上下翻飞,搅得风声呼呼,烟云滚滚。再加上神鹫两条长尾彩龙也似起落不停,略有间隙,便朝妖鸟头脸上打去,其疾如电,声势越显猛恶。石生在旁看出神鹫身法比妖鸟灵巧得多,几次钢爪抓下,眼看得势,俱吃了腹背受敌的亏。前面妖鸟还没抓中,身后妖鸟已经击来,不得不舍此就彼,返身迎御。妖鸟更是刁猾,自知没有神鹫灵巧,老是前后夹攻,以致神鹫持久无功。神鹫尽管长尾打中了好几下,并没伤着妖鸟要害。最后一次,反因贪功心切,前进之势太猛,上了妖鸟诱敌的当。仗着应变神速,虽未重伤,左翼尖上仍被妖鸟利爪抓中,折落了十几根二尺许长的彩羽,疼得怒啸连声。石生越看越生气,和金蝉商量,打算用飞刀飞剑除去一个妖鸟,使双方一对一打。袁星忙拦道:“小师伯不要忙,刚才我们都商量过,最好我们师长不要出手,专由飞的和飞的打,叫妖人知道我们这里不但是人,连鸟都不好惹。小师伯师叔不比外客,没有带着仙禽同来,惹了它自是不饶,要一出手便失身份了。藏起来旁观,装不知道最好。其实神鹫并非真败,只因今天是它生日,该有一点灾难。佛奴、袁化给它出主意,叫它独敌二妖鸟,等吃点亏,应完这一劫,再行施展全副本领取胜。免得早胜以后,赶到前面去,遇上妖鸟的主人受害,虽不致命,到底厉害。所怕者,妖鸟口中阴火。现被神鸠抽空赶来收去,已无可虑。休看它中了一爪,乃是受了指教,避重就轻,故意在此挨时候,只等佛奴一招呼,妖鸟就快没命了。要不的话,它比佛奴性格猛烈得多,一向不肯吃亏,早拼命了。何况佛奴这时还在上面闲着,看它疼得那样,反而高兴,一点不急,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