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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山剑侠传》校对版全本 作者:还珠楼主

  练到三年服满,所有家中教师的本领,全都被他学会。每届比试时,也总是被他打倒,越加得意非常,自以为天下无敌。这一班教师见无可再教,便又荐贤以代。于是又由陶钧卑辞厚礼,千金重聘,由这些教师代为聘请能手来教他。他为人又非常厚道,见旧日教师求去时,他又坚不放走。对新来的能手,又是敬礼有加。于是那一班教师,旧者乐而不去,新者踊跃而来,无不竭力教授,各出心得,交易而退,皆大欢喜。陶钧又天资非常之好,那些教师所认为不传之秘诀手法,他偏偏一学便会。会了之后,又由新教师转荐新教师,于是门庭若市,教师云集。每值清明上坟,左右前后,尽是新旧的教师,如众星捧月一般地保护,真是无一个大胆的人,敢来欺负这十几岁的小孩。小孟尝名声传出去,便有慕名来以武会友的英雄豪杰,不远千里,特来拜访。于是众教师便慌了手脚,认为公子天才,已尽众人之长,不屑与来人为敌。一方面卑辞厚礼优待来人,以示公子的大方好友;一方面再由教师的头目百灵鸟赛苏秦魏说,先同来人接见,说话半日,再行比武。结果大多是先同教师们交手,获胜之后,再败在陶钧手里,由教师劝公子赠银十两以至百两,作为川资,作遮羞钱,以免异日狭路报仇。有些洁身自好之士,到了陶家,与这位魏教师一比之后,便不愿再比,拂袖而去。据赛苏秦魏说说,来人是自知不敌,知难而退。陶钧听了,更是心满意足,高兴万分。
  可是钱这种东西,找起来很难,用起来却很快。他那七八万两银子,哪经得起他这样胡花,不到几年光景,便用了个一干二净。要问陶全拿时,陶全因守着老主人的遗嘱,执意不肯松手,反用正言规劝道:“老主人辛苦一生,创业艰难,虽然家有百万之富,那大的一半,已由老主人托交别人保存,临终时又未将那人名姓说出,将来有无问题,尚不可知。余下的这四成,不到三年工夫,便被小主人花去七八万。余下这些不动产,经老奴掌管,幸喜年年丰收,便颇有盈余,已由老奴代小主人添置产业,现钱甚少,要用除非变卖产业。一则本乡本土传扬出去,怕被人议论,说小主人不是克家之子;二则照小主人如今花法,就是金山也要用完,当初劝小主人节省,小主人不听,那是无法。这在老奴手中的一点过日子以及将来小主人成家立业之费,老奴活一天,决不能让小主人拿去胡花,使老奴将来无颜见老主人于地下的。再者小主人习武,本是好事,不过据老奴之眼光看来,这一班教师,差不多是江湖无赖,绝非正经武术名家。天下岂有教师总被徒弟打倒的,这不是明明摆着他们无能么?况且每次来访友的人,为何总爱先同他接洽之后,才行比试?其中颇有可疑之处。老奴虽是门外汉,总觉小主人就是天生神力,也决不会这点年纪,就练成所向无敌的。依老奴之见,小主人就推说钱已用完,无力延师,每人给些川资,打发他们走路。如果真要想由武术成名,再打发多人,四处去打听那已经成名的英雄,再亲自延聘。这些亲自送上门的,哪有几个好货?至于打发他们走的钱,同异日请好武师的钱,老奴无论如何为难,自要去设法。现时如果还要变卖田产去应酬他们,老奴绝对不能应命。”
  陶钧人极聪明,性又至孝,见陶全这样说法,不但不恼,仔细寻思,觉得他虽言之太过,也颇有几分理由。即如自己羡慕飞檐走壁一类的轻身功夫,几次请这些教师们教,先是设辞推诿,后来推不过,才教自己绑了沙袋去跳玩,由浅而深。练了一二年,丈许的房子虽然纵得上去,但是不能像传闻那样轻如飞燕,没点声响。跳一回,屋瓦便遭殃一回,一碎就是一大片。起初怀疑教师们不肯以真传相授。等到叫那些教师们来跳时,有的说功夫抛荒多年;有的说真英雄不想偷人,不练那种功夫;有两个能跳上去的,比自己也差不多。后来那些教师被逼不过,才荐贤以代。先是替未来的教师吹了一大阵牛,及至见面,也别无出奇之处。只是被众人掇弄捧哄惯了,也就习成自然。今天经老人家陶全一提,渐渐有些省悟。只是生来面嫩,无法下这逐客之令,好生委决不下。只得对陶全道:“你的话倒不错,先容我考虑几日再办。不过今天有两个教师,是家中有人娶媳妇;还有一个,是要回籍奔丧。我已答应他们,每人送五百两银子,还有本月他们的月钱一千多两银子,没有三千银子,不能过去。我账房中已无钱可领,你只要让我这一次的面子不丢,以后依你就是。”陶全叹口气答道:“其实老奴手中的财产,还不是小主人的。只因老主人有鉴及此,又知老奴是孤身一人,诚实可靠,才把这千斤重责,交在老奴身上。这一次小主人初次张口,老奴也不敢不遵。不过乞望小主人念在老主人临终之言,千万不要再去浪费,急速打发他们要紧。”说罢,委委屈屈地到别处张罗了三千两银子,交与陶钧。陶钧将钱分与众人之后,知道后难为继。又见众人并无出奇的本领,欲留不能,欲去不好意思。陶全又来催促几次,自己只是设词支吾。过了十几天,好生闷闷不乐。
  有一天,正同众教师在谈话,忽然下人进来报道:“庄外来了一个穷汉,要见主人。”陶钧正要发言,那赛苏秦抢口说道:“想是一个普通花子,公子见他则甚?待我出去打发他走便了。”说罢,立起身来,就要往外走。陶钧忙道:“他如果是来求助的,那就叫账房随便给一点钱罢了。要是找我比武的,可急速引来见我。”赛苏秦一面答应,一面已忙不迭地赶到外面。只见那人是个中年男子,穿得十分破烂,一脸油泥,腰间系了一条草绳,正与下人争论。赛苏秦便上前喝问道:“你是干什么的,竟敢跑到这里来吵闹?”那汉子上下望了赛苏秦两眼,微微笑道:“你想必就是这里的教师头,曾经劝我徒弟陆地金龙魏青,不要与你的衣食父母陶钧比武,或者假败在他手里,还送他五十两银子的么?可惜他本慕名而来,不愿意帮助你们去哄小孩,以致不领你们的情。我可不然,加上这两天正没钱用。他是我的徒弟,你们送他五十两;我是他师父,能耐更大,我要五百两。如少一两,你看我把你们衣食父母的蛋黄子都给打出来。”赛苏秦起初疑心是穷人告帮,故而盛气相向。及至听说这人是魏青的师父,去年魏青来访陶钧,自己同人家交手,才照一面,便被人家一指头点倒。后来才说出自己同众人是在此哄小哥,混饭吃,再三哀求他假败在陶钧手内,送他五十两银子,人家不受,奚落一场而去。这人是他师父,能耐必更大。只是可恨他把自己秘密当众宣扬出来,不好意思。又怕来人故意用言语相诈,并无真实本领。想了一想,忽然计上心来,便对那人说道:“阁下原来是来比武的,我们有话好说。请到里面坐下,待我将此比武规矩说明,再行比试如何?”那汉子答道:“你们这里规矩我知道:若假装败在你们手里,是三十两;败在你们衣食父母手里,是五十两。美其名曰川资。对么?”赛苏秦心中又羞又恨,无可奈何,一面使眼色与众人,表示要收拾那人;一面假意谦恭,一个劲直往里让。
  那人见他那般窘状,冷笑两声,大踏步往里便走。赛苏秦便在前引路,往花园比武所在走去,打算乘他一个冷不防,将他打倒,试试他有无功力。如果不是他的敌手,再请到自己屋中,用好言相商,劝陶钧送钱了事。主意拿定后,一面留神看那人行走,见他足下轻飘飘的,好似没有什么功夫,知是假名诈骗,心中暗喜。刚刚走到花园甬道,回看后面无人跟随,便让那人前行,装作非常客气的样子。等到那人才走到自己的前面,便用尽平生之力,照定那人后心一拳打去。谁想如同打在铁石上面,痛彻心肺,不禁大惊。知那人功力一定不小,生怕他要发作,连忙跳开数尺远近。再看那人,好似毫不放在心上一般,行若无事,仍往前走。心知今日事情棘手,万般无奈,只得随在那人身后,到了自己屋前,便让那人先进去。再看自己手时,已红肿出寸许高下,疼痛难忍。那人进门之后,便问道:“你打我这一下,五百两银子值不值呢?”赛苏秦满面羞愧,答道:“愚下无知,冒犯英雄。请阁下将来意同真姓名说明,好让我等设法。”那人道:“我乃成都赵心源,久闻贵教师等大名,今日我要一一领教。如果我败在你们手里,万事皆休;若是你们败在我手下,你们一个个都得与我滚开,以免误人子弟。”赛苏秦已经吃过苦头,情知众人俱都不是对手,只得苦苦哀求道:“我等并无真实本领,也瞒不过阁下。只是我等皆有妻儿老小,全靠陶家薪水养活,乞望英雄高抬贵手,免了比试。如果愿在这里,我们当合力在陶公子面前保荐;如果不愿在这里,你适才说要五百两银子,我等当设法如数奉上。”说罢,举起痛手,连连作揖,苦苦央求。那人哈哈大笑道:“你们这群东西,太替我们武术家丢人现眼。看见好欺负的,便狐假虎威,以多为胜;再不然乘人不备,暗箭伤人;等到自己不敌,又这样婢颜哀求。如饶你们,情理难容!快去叫他们来一齐动手,没有商量余地。”
  赛苏秦还待哀求,忽听窗外一声断喝道:“气死我也!”说罢,蹿进一人,原来正是陶钧。


  第二十三回 小孟尝结客挥金 莽教师当场出丑
  原来陶钧自听陶全之言,便留心观察众人动静。今见有人来访,赛苏秦又抢先出去。自己若去观看,定要被这一群教师拦阻,便假说内急,打算从花园内绕道去看个清楚。刚刚走到花园,便见赛苏秦用冷拳去打那穷汉,心中好生不悦。觉得比武要明鼓明锣,不能用暗算伤人。及至见那人竟毫不在意,赛苏秦倒好似有负痛的样子,心中暗暗惊异。便远远在后面跟随,欲待看个水落石出,他二人进屋之后,便在窗外偷听。见了赛苏秦许多丑态,听了那人所说种种的话,才知一向是受他们哄骗。便气得跳进屋内,也不理赛苏秦,先向那人深施一礼道:“壮士贵姓高名?我陶钧虽然学过几年武功,一向受人欺诳,并未得着真传。壮士如果要同舍间几位教师比武,让我得饱眼福,我是极端欢迎的。”
  赛苏秦见陶钧进来,暗恨一班饭桶为何不把他绊住,让他看去许多丑态。情知事已败露,又羞又急,不等那人回答,急忙抢先说道:“我们武术家照例以礼让为先,不到万不得已,宁肯自己口头上吃点亏,不肯轻易动手,以免伤了和气,结下深仇。这位赵教师乃成都有名英雄,他因慕公子的大名,前来比试。我恐公子功夫尚未纯熟,万一一时失手,有伤以武会友之道。好在公子正要寻觅高人,所以我打算同赵教师商量,请他加入我辈,与公子朝夕研究武艺。公子不要误会了意。”赵心源听罢,哈哈大笑道:“贵教师真可谓舌底生莲,语妙人前了。我赵心源也不稀罕哄外行,骗饭吃,要入你们的伙,我是高攀不上。要奉陪各教师爷走上两趟,那倒是不胜荣幸之至。”陶钧见赛苏秦还要设辞哄骗自己,不由满心大怒,只是不好发作。冷笑了两声,说道:“这位赵教师既然执意比试,何必拦阻人家呢?来来来,我替你们俩当证人,哪个赢了,我就奉送哪个五十两彩金如何?”赵心源道:“还是你们公子说话痛快,我赵某非常赞成。”赛苏秦见事已闹僵,自己又不是对手,忽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便说道:“赵教师与公子既赞成比试,愚下只得奉陪。不过今日天晚,何妨就请赵教师安歇一宵,容我等与公子稍尽地主之谊。明早起来,约齐众教师,就在庄外草坪中一齐分个高下。如何?”陶钧已知赵心源定非常人,正恐他不能久留,乐得借此盘桓,探探他的口气,便表示赞成。赵心源也不坚拒。
  当下陶钧留赵心源住在他书房之内。又吩咐厨房备酒接风,让赵心源上座。赵心源也不客气,问了众教师名姓之后,道声:“有僭。”径自入座。酒到半酣,陶钧便露出延聘之意。赵心源闻言大笑道:“无怪乎江湖上都说公子好交,美恶兼收,精粗不择了。想赵某四海飘零,正苦无有容身之地,公子相留,在下是求之不得。只是赵某还未与众位教师爷比试,公子也不知道我有无能耐,现在怎好冒昧答应?倘若赵某败在众教师手里,公子留我,也面上无光;万一侥幸把众教师打倒,众位教师爷当然容让赵某在此,吃碗闲饭。公子盛意,赵某心领,且等明日交手后再说吧。”陶钧见赵心源满面风尘,二目神光炯炯,言词爽朗,举动大方,迥非门下教师那般鄙俗光景,不待明日比试,已自心服,在席上竭力周旋他一人,把其余诸人简直不放在眼里。赛苏秦同这一群饭桶教师见了这般情状,一个个全都切齿痛恨。席散之后,陶钧又取了两身新衣,亲自送往书房,与赵心源更换。赵心源道:“公子这番盛意,也不是赵某不受,且等明日交手之后,再领情吧。”陶钧道:“我等一见倾心,阁下何必拘此小节?”赵心源尚待推辞,怎奈陶钧苦劝,也就只好收下。二人谈了片时,各自安寝。
  那赛苏秦席散之后,召集众人,互相埋怨了一阵,又议临敌之策。其中也有两个功夫稍好一些的,一名叫黎绰,一名叫黄暖,乃是水路的大盗,也是来访友比武,被众人婉劝入伙的。当下便议定明日由黎、黄二人先上头阵,众人随后接应;如见不能取胜,估量敌人纵然厉害,也双拳难敌四手,就与他来个一拥齐上;如再不胜,末后各人将随身暗器同时施放出来,他就不死,也要受重伤的。打伤姓赵的之后,陶钧好说便罢,如若不然,就放起火来,抢他个一干二净,各人再另觅投身之所。计议已定,一宿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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