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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蜃楼志全传》 作者:愚山老人

  吉士回家,与蕙若歇了,将席间的话谈笑了一回。
  次早起来,早有家人禀说:“新巡抚不日到任,就是从前在这里的广粮厅的申大老爷。”
  吉士分付:“快打听大人几时船到码头,我去拜谒。”
  家人答应去了。
  原来申公自升擢江西藩宪,圣眷日隆,七月中召他陛见,有旨垂询海疆事宜。申公奏对称旨,又力保庆喜熟悉防海机宜,可以控制两广,圣心喜悦。因广东巡抚久已缺员,即放了申公,并传谕庆公:“复任两广,得旨之后,即驰赴新任。胡成剿抚失宜,降补惠潮兵备道,其庆喜未到之时,仍暂护总督印信。”
  此时李匠山与申荫之俱来京师乡试,荫之中了举人,匠山依然下第,住在儿子李薇省下处。这薇省暗暗禀明姚霍武之事,及苏吉士所托密语。他就绝意科场,恳薇省的同年耿御史上了一疏,情愿随抚臣申晋军前效用,稍报涓埃。奉旨交该部并粤抚申晋议奏,都覆奏过了。奉圣旨:“李国栋着即给予伊子诰封,随申晋前去参赞军务。”
  匠山得了旨意,即分付儿子明春归娶,自己跟着表叔申大人,于九月中旬起身。一路驰驿,并站兼行,至十一月廿八日已抵广东省会。各官迎接。申公进了抚署,接了巡抚关防,李参赞另寻公馆住下。
  苏吉士先于码头递过手本,侯申公进署,约略文武官上辕散后,再递手本禀见。申公欣然传进。待过茶,先说:“尊翁已作故人,可伤之至,因职守在身,有缺吊奠。”
  后又询问家事。
  吉士一一禀明,申公深为赞叹。吉士又贺荫之世兄秋闱之喜,方纔禀出来。忙到匠山公馆,久别乍逢,徨喜交集。叙了一回寒温,匠山屏退下人,说道:“我此行原出于不得已,因为着去年你对垣儿说的话,所以请旨前来。但不知这姓姚的说话还是出于至诚,还是借端推宕,希图稽迟天讨的意思?”
  吉士道:“据学生看来,姓姚的系感慨激烈之谈,倘得先生一书,定然俯首归顺。学生不但见得透,并能奉书前去,谕以福祸,使其待罪军门。”
  匠山道:“果能如你所言,俟庆大人到来,定当依计行事!”
第二十一回 故人书英雄归命 一载假御史完姻
  笑向军门解战袍,死生威福等鸿毛。
  已藏鱼腹穿杨箭,还放龙头带血刀。
  臣罪繁多难擢发,君恩浩大真铭骨。
  秋风铁马漾旌旗,誓扫尘烟安百粤。
  侍宴披香乐未央,金莲宝炬照回廊。
  颁来恩旨天颜喜,好谱《关睢》第二章。
  玉鞭骄马春郊路,柳媚花娇芳草渡。
  史笔从今暂画眉,等闲莫把青年误。
  胡总督从潮州败绩之后,分饬各路紧守城池,又调了高州镇几千兵秋间进捕。奈摩刺狡猾善战,四护法武勇绝伦,虽则任提督出奇制胜,稍挫敌棼,毕竟功不掩罪。九月间得了严旨申饬,十月中又奉了胡成降补惠潮兵备道的旨意,因退兵界口,静候交代。至腊月初旬,新总督庆喜已到,胡成当即还省,交过总督关防。庆大人望阙叩头受讫,各官纷纷禀贺。庆公谕令胡公暂住省城,明春随军征进。
  倏忽过了残年,申公因陛辞时圣旨分付,着紧会同庆喜剿办贼匪,以苏粤民,所以邀同庆制府、任提督、李参赞、胡兵备等会议。正午时候,各官陆续到齐。官吏献过了茶,申公举手问道:“小弟面奉严旨,协同庆大人收捕惠、潮二匪,自愧文同窥豹,武无缚鸡,还祈各位大人教诲。”
  庆制府道:“任大人屡次收剿,转战一年,谅必深知二匪虚实,幸即聚来席前,再候申大人、李参赞定议。”
  任提督道:“小弟屡挫王师,实深蚊负,蒙圣恩不加诛戮,待罪戎行,敢不直剖愚衷,以图报效。大约二贼叛逆之罪维均,而摩刺之恶浮于霍武;霍武负隅自固,虽抗拒朝廷,并未草菅民命,其安心叛逆,或缘有激使然。去年释胡同知之因绝摩刺之使;曹志仁误犯嘉应,则撤其兵;吕又逵醉打平民,则鞭其背,都算他的好处。至于摩刺,贪酷骄淫,罪大恶极,百姓倒悬,自当先为扑灭,再向陆丰。只是摩刺勇悍难当,狡猾百出,还仗二位大人的虎武,参赞大人的妙算。”
  庆制府道:“李老先生赴阙请缨,从军粤海,必有奇谋异策,惠此一方,敢求指示。”
  李参赞道:“晚生略参末议,还听列位大人处裁。自古收捕草寇,不越抚、剿两途,不识胡道台从前可曾招抚过否?”
  胡兵备道:“秃贼纵横恣肆,抚之未必能来。姚贼浃旬之间,连克二县,意气方盛之时。又因提标贺副将全军覆没,职道誓欲灭此朝食,所以不曾议抚。”
  李参赞道:“晚生方纔敬聆任大人的议论,实属老成灼见。那摩恶罪已滔天,自当议剿。姚霍武绝妖僧之使,未必非心向朝廷。据晚生愚见,还当先抚陆丰,再剿摩刺。”
  申抚军道:“表侄书生之见,未免纸上谈兵,任、胡二公以为然否?”
  任提督道:“参赞大人之论,允中机宜。小弟从海道回来,就在潮州打仗,所以计未出此。”
  庆制府道:“先抚后剿,本属兵法之常,如今再请教李老先生,当用如何抚法?”
  李参赞道:“请各位大人简选精锐,移驻惠州,晚生草尺一书,谕之以祸福,恩威并用,彼稍知顺逆,自当面缚军前。”
  申抚军道:“既是制台、提台依议,吾侄速草檄文,还当酌议妥干之员送去。”
  当下各官定议而散,惟有胡成暗笑:“料来此举无功。”
  次日,任公先辞还惠州,督抚二公选了一万雄兵,带了巴布等一班战将,定于二月初吉起程。李匠山文已草就,定了主意,竟单用自己出名,呈与督抚观看:钦命参赞广东军务诰封掌河南道察院李,文檄自号丰乐长姚霍武知之:自古无窃据之英雄,本朝无稽诛之草寇。我皇上一人有庆,五岳无尘;四海鹑居,八荒蛾伏。西域夜郎自大,版籍东归;南夷邛竹未供,君长北系。魂余鸟鼠,齐东只用笔笞;臂逞螳螂,闽越但需鞭打。凡稽古未有之功勋,皆率土臣民所传诵。
  虽遐采卫,宁勿闻知?尔乃僻处边陲,跳梁粤海。自谓杨太恃洞庭之险,除是飞来;智高负邕州一隅,谁能架入。阶方羽舞,汝且弧张,惑我人民,扰我士卒。呜呼!兽将入槛,虽摇尾而法无可宽;鸟即合缳,纵投怀而情无可恕矣!
  皇赫斯怒,我武惟扬,命两广总督庆、广东巡抚申,聚来殿前,借筹阃外。巴蜀用崇文之将,街亭撤马谡之军。牙璋内颁,金玦外断。夫太阳之沃霜雪,所过皆消;久旱之望云霓,归来恐后。几尔有众,亦曰殆哉!本参赞先知号哲,见远为明。
  念尔辈蛙虽井底,何莫非孝子顺孙;雀且朝飞,宁不知宸居帝室?爰请命于督将,将待尔以生全。倘无复反之心,当请不死之诏。斯言金石,永矢山河!若其故智尚萌,野心未死,则嫖姚之兵五道,孙武之智九天,弓挽六钧,矢穿七札,必致面缚三门,头飞六角。山形拔而不藉五丁之力,天网密而未必一面之开。弓挂扶桑,火焚玉石,碑镌铜柱,歌满珠崖。倘昧先机,必贻后悔!故檄。
  庆公道:“积健为雄,足褫贼人之胆。”
  因对申公说:“即当酌派妥员送去。”
  申公道:“李表侄曾说,番禺有一贡生苏芳,少年练达,即系表侄学生,他情愿前去。”
  庆公道:“事关重大,非徒寻常奔走之劳,二公所见既同,此生想能胜任。”
  匠山道:“苏芳虽则年轻,颇有才干。况他求讨此差,不过因公起见。现带在军门,还求大人着验。”
  庆公即命请进。
  吉士上前参见,庆公命坐。陪过了茶,问道:“李参赞力保先生招安姚霍武,先生此去,不知如何措词?”
  苏吉士对道:“贡生一介青衿,本无才辩,既蒙老大人录用,惟当宣朝廷之教令,布节钺之恩威,俾知向背顺逆之大义,令其解甲归降,并剪灭秃匪,以求自效。立言之旨,未知何如?”
  庆公道:“妙极!先生人如张绪,志比终军,将来定为国家梁栋。姚霍武果能克复潮州,我与申大人定当恳求圣恩,不惟赦其前罪,并且嘉与维新。”
  因着苏芳定于廿八日先行,并拨标下两员千总护送,有功回来,一例奏请恩旨。
  吉士禀谢出来,匠山带着他一同进了公馆,备酒畜坐。
  匠山道:“贤弟此番出使,系广省治乱关头,不可不格外谨慎。我另有书信一封,送与霍武。看来霍武不难招致,只恐他手下人心不一,贤弟还要费些口舌之劳。”
  吉士道:“学生久已打听明白,这些胁从之人,皆是庆大人从前收募的乡勇,后因胡大人变易法度,地方官刁蹬勒掯,所以流而为盗。如今只要宣谕庆公恩德,自然俯首顺从。学生先大军五日起身,只怕大军不消到得惠州,霍武已来省会矣。”
  匠山道:“但愿如此。明早我即着人送文书到来,你也不必再辞督抚,我替你说就是了。”
  吉士告辞回家,那两员千总已同着二十余个马兵在门首伺候。吉士叫家人款待,自己进内,分付收拾行装,派了杜垄、阿青、盛勇、阿旺跟随,一面领了文书,关了军饷,下船进发。
  因是军差,一路都有地方官迎送。到了惠州,见过提督,一行三十余人,上马而去,直至羊蹄岭下。关上见有一簇人马到来,叫声”放箭”,一声梆响,箭如飞蝗,早射伤了一名兵卒。
  吉士忙叫众人退下,分付杜坏单骑先去通报。杜垄策马上前,大叫:“不要放箭!俺家苏大爷有事求见。”
  王大海等在关上问了备细,方纔放炮开关,摆齐队伍,迎接进去。那王、褚二将都认得吉士,一面设席待他,一面点起五百军兵,王大海亲自押送。不到两日,已至陆丰。
  此时姚霍武等已知广东换了总督,就是从前募收乡勇的庆公,一个个都有投诚之意,惟恐自已负罪深重,万难赦宥。这日听得苏吉士奉着差遣赍书到来,知道定有好旨,不胜踊跃,忙分付白希邵、冯刚出城远接,自己在署前拱候。
  不一时,苏吉士到来,霍武打恭迎接。吉士分付兵卒外边伺候,自己同霍武进了大堂,将檄文及匠山的书信一并递上。
  霍武看过,说道:“姚某实不晓得匠山哥哥到来,若早得知,已束甲归降久矢。”
  吉士便将前年告诉李垣及李垣回京禀明先生,纔请旨来招抚的原委说了一番。霍武又打恭致谢道:“蒙匠山哥哥父子委曲扶持,容图报效。先生请暂屈几家,待姚某约齐众兄弟,同诣军门,死生惟命。”
  当下一面差飞骑撤回碣石、甲子驻守的将官,一面着冯刚检阅兵马;其原系各城城守,一并畜下;其新增及后来归附者一并带去。又着韩普算明钱粮仓库的羡余,造明册子,归还朝廷。以前监禁的地方官,亦皆带至省城,交督抚发落。大排筵席,畅饮欢呼。又着人款待跟来的千总、家人、二十余个兵士,各人都送了盘费。晚上仍送至从前公馆安歇。
  次早,霍武领着众人亲至公馆拜望,吉士接进就坐。
  叙谈一回,只不见白遯庵到来。霍武着人催促,早有门吏禀说:“军师昨晚三更出城,不知去向,畜一别柬上复主公,一切银钱衣服等物封锁府中,分毫未动。”
  霍武忙取别柬开看:邵以布衣,猥蒙坏任,片言投契,职典机枢。黾勉年余,差无陨越。乃者,督抚招安,明公效顺。邵夜占一卦,知明公鹏方展翅,莺已迁乔。特恨贪贱之身无肉食相,不能长侍左右,快睹元勋。浮海徜徉,并不知赤松子为何许人也。惟明公谅之!
  霍武看完,不觉泫然泪下,叹道:“遯庵纔略,仅见一斑,今忽弃我而去,何不如意事之多也!”
  吉士劝道:“将军不必惑怀。他绝意功名,也是各行其志耳。”
  冯刚道:“白先生原是半途而来,今忽半途而去,人生聚散,自有定数,哥哥何必介怀!”
  于是张筵饮酒。
  席间,吉士说起:“潮州摩刺肆恶殃民,将军若能请于督抚,扑灭此僧,定觅封侯之赏。”
  霍武道:“姚某既以此身许国,虽赴汤蹈火亦不敢辞,敢冀封侯?但求免罪足矣!”
  话休饶舌。
  吉士住了三天,碣石、甲子诸将都到,霍武分付竖起降旗,一同就道。到了羊蹄岭,合兵一处,共是十五员将领,马步军兵一万二千,望惠州进发。打听得督抚已驻惠州,同任提督离城三十里下寨,霍武即分付于平山屯住,吉士先去报知。然后,霍武同众人卸甲面缚,在于营门伺候,督、抚、提三位,知道姚霍武全师效顺,不胜忻悦,都向匠山、吉士贺功,然后放炮开营,众军全身披挂,诸将站立两傍,传霍武等进见。正是:虽依汉与依天等,而受降如受敌然。
  霍武等膝行至前,叩首伏罪。庆、申二公都各站起,任公解其绑索,赐坐赐茶,再三奖谕。霍武归还仓库羡余的册子,并获地方官及民间告他们的词状。督抚收了,分付发与广州府审核详报。霍武又跪下禀道:“霍武罪大滔天,蒙各位大人恩宥,粉骨难报。今愿率领部下前往潮州,擒获妖僧,以赎前罪,伏候主裁。”
  庆公道:“将军从前义绝逆僧,便是此番投诚之兆,既愿扫贼自效,本部堂自当与抚、提二大人专折保举,除授一官,纔可领兵前去。此时且同至省城静候恩旨。”
  霍武又拜谢了。当下赏了众人酒席,命巴副将、惠州府相陪,并发银一万二千两、酒五百坛、肉五百斤,委员犒赏降兵。这吕又逵、何武等虽则跟着霍武投降,未免还萌异志,今见督抚殷勤相待,也就默化潜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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