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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梦》作者:明谢诏 邗上蒙人

这里吴珍还在桂林床上吸烟,桂林留吴珍在那里住宿。袁猷已有几分酒意,说是今日不走了。巧云留魏璧,先原不肯,后来已答应这里住了。吴珍道:“我们三人今日总不走了,贾大哥谅必也在这里了。凤相公因何不开口呢?”凤林道:“我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贾老爷若是爱厚我,我就不留他,他也不走。若是不爱厚我,我就再留他些他也不在这里。”贾铭道:“三位兄弟在此,愚兄理当奉陪,实因有件要事未曾关照家里,定要回去。吴兄弟不必敲弓击弦,我同凤相公的爱情要算是心照,不在于住不祝”凤林道:“贾老爷这话说得在理。心照心照,时辰未到,日子长得很呢。贾老爷既有正事,我也不敢强留。”贾铭道:“这话才碰我的心肺呢。”遂与众人作辞。吴珍因贾铭未带小厮,吩咐自己跟来的小厮发子道:“你点火把送贾老爷回府,你就家去罢,家中门户、火烛小心。
”发子答应,执着火照着贾铭去了。袁猷、魏璧也叫小厮回去。
吴珍睡在床上过瘾。双林邀着袁猷、巧云请着魏璧,各到自己房里。魏璧看见巧云房中收拾得十分雅静,挂了六帼美人画条,有一副苹果绿蜡笺纸对联,上写着:文回织锦堪称巧梦入巫山不见云上款是“巧云女史雅鉴”,下款是“梦花居士书”。巧云邀请魏璧坐下,着人买了四碟茶食款待魏璧,又将灯开在床上,请魏璧吃烟。魏璧勉强吃了一口,道:“真正不吃了。”巧云遂自己过了瘾,洗过手脚,卸去钗环,重新用粉扑匀匀脸,嘴唇上搽了胭脂,收拾睡觉,暂且由他。
再说袁猷到了双林房中,看见只挂了几幅美人画条,问道:“双相公因何不挂对联?”双林道:“我是粗人,没有人送我对子。”袁猷道:“你不用谦了,我明日办了送来。”因有了几分醉意,又吃了两碗热茶,觉得脸上哄哄,仿佛像似要呕吐的光景,遂倒在双林床上,说是心里难过。双林叫老妈烧了一碗醋汤与袁猷喝了下去。双林自己本不吃烟,因袁猷吃多了,又开了灯来打了一口烟,劝袁猷吃了,更觉得头晕眼花,道:“我真不能吃,要吐得很呢,你相应收拾床铺,让我先睡罢。”
双林忙喊老妈将烟灯收过,把袁猷拉起来。老妈掸了床,将薄絮被铺好。袁猷到房外踉踉跄跄小解过了,解衣就寝,一上了床呼声如雷,竟自睡熟。双林慢慢地洗过手脚,除卸簪环,重新匀了脸,嘴唇上又搽了些胭脂,关掩房门,也就睡了。直到二更多时分,袁猷一觉睡醒,酒已散了,那被窝里事不消细说。
双林起来用水后,又上床矇眬睡熟。只觉得同着袁猷挽手并肩一同游玩,到了一所花园,园中景致十分幽雅。见有一座假山,山石嵯峨,古树参天。旁有一座高楼,两人挽手同登。
上得楼来,见中间有一块匾,上有“风月楼”三个大字。有一副对联分列左右,那对句是:暮雨朝云堪笑烟花情不厌黄金白镪可怜风月债难偿双林同袁猷两人凭栏赏玩。只见楼下是宽阔池塘,一池绿水,红白荷花,绿叶青莲。有许多并蒂的,开得芬芳烂熳,清香扑鼻。有一对鸳鸯,在池内交颈而眠。两人正在赏玩,只听得假山背后弹弓声响,有一个弹于打到鸳鸯身上,将一对鸳鸯双双打死。
双林被那弹弓响声一唬,惊醒来浑身是汗。听得街坊上更夫锣声,正是三更。袁猷正在酣睡,不便惊动。心中思想梦中光景,恐非佳兆。胡思乱想,蓦然想起:“昨日北门外白衣观音庵里尼僧大空,在这里化缘,说他庵内观音菩萨的签灵应。
我今做此异梦,不知主何吉凶,明日喊乘小轿,到那庵里求条签问问菩萨,看我终身如何结局。”翻来覆去,一夜未曾合眼。
到了天明,红日方升,即便起来。
袁猷已醒,穿好衣裳下床,洗漱已毕。双林将莲子壶里煨的湘莲拿茶缸子盛了,递与袁猷吃。袁猷因昨晚酒多,未曾吃着晚饭,此刻腹中觉得有些饥饿,正用得着。正在吃莲子之时,魏璧同着巧云、吴珍同着桂林,一齐来到房里,各道恭喜,互为嘲笑,催着袁猷穿好衣裳,同到教场吃茶去了。桂林、巧云亦各回自己房里梳洗。
双林在房中梳好头,洗了脸,换了两件新衣,同强大说明出去烧香。叫三子喊了一乘小轿,带着王妈到北门外白衣观音庵。到了庵门首,王妈用手去敲庵门。双林下了小轿,只见有个老佛婆开了庵门,迎接双林进去。到了大殿,那住持女尼法名大空,迎着双林问讯。双林还了礼,向他请了香烛,就在观音大士座前点烛烧香。
双林在蒲团上跪下,拜了几拜,又向女尼要了签捅,捧在手里,默默通诚祝告道:“女弟子生长名门,自怜薄命,堕落烟花,年已十八,瓢泊无偶,不知终身如何结果。昨夜偶得异兆,未卜吉凶,今特虔诚顶礼,求菩萨指示。倘能脱离苦海,发条上上签;如若应派女弟子终老烟花,亦求菩萨发条下下签,从此死心实意,削发为尼,断不在这风月场中久恋。”祝告已毕,遂将手中签桶摇了几摇,只见那签桶里有一根签条落于地下。双林用手拾起,又拜了几拜,立起身来将签桶、签条总递与女尼。大空接过了,将签条一看,在签盒里查出一条签来,递与双林。大空道:“恭喜姑娘,是条上上签。”双林接过签条一看,只见上写着:第八十一签上上不是姻缘也是缘,前生注定总凭天。
求官谋利皆成就,
六甲生男病可痊。
双林将签句看过,随即收起。
大空邀请双林至客堂人坐,道婆献了茶,摆了桌盒,谈了几句套话。双林取出香钱把与大空,又把了一百文钱封与老佛婆。大空道:“姑娘轻易不到小庵,今日光降,我这里预备粗素面,望姑娘赏个光。”双林道:“多谢师太,改日再来叨扰。
”起身告辞。大空送至庵门外,候着双林上了小轿,大空将庵门关闭。
双林带着王妈回至强大家内,开发了轿钱,换了家常衣服,在房中坐定,将签条取出细细参详。心中想道:“我去求签,原是为我终身。如今菩萨发的灵签,首句就说姻缘。独巧我昨夜留的是个姓袁的,我就得此异梦,这‘也是缘,三字,莫非是我终身要应在这姓袁的身上?但是鸳鸯原是比着夫妻,既是我若同这姓袁的有姻缘之分,因何又被一弹子将一对鸳鸯双双打死?”踌躇了半晌,又回想道:“夫妻本是同生共死,我若终身有托,就是同这人像那鸳鸯死在一时,我也情愿,强如在这苦海,何日才得脱离。但不知这姓袁的可曾娶妻,家道若何?
此是我终身大事,不可轻忽,且慢慢的留意试探,再作道理。”
不说双林心中之事,亦不知月香要陆书送他回去有何事件,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议梳妆浪子挥金做媒妁虔婆索谢话说陆书送月香回至进玉楼,在月香房里坐定,说了些笑话。月香叫人买了四碟茶食,恭维陆书。月香将瓜子咬出仁子,递与陆书吃。陆书同月香捏手捏脚的闹笑。因见月香膀臂上带的是银镯,陆书道:“你因何不带金镯?”月香道:“你还耍呆呢,我若有金镯,怎么不带着架势呢?”陆书道:“我明日弄副金镯把你,你可要不要?”月香道:“我说同你是线头,我穿得好,戴得好,也是你的脸面。别人还要向线头说要衣服,首饰,名为放差。像我这样拙口钝腮碍口识羞的,不会同人要这样那样。如今承你厚爱,弄了金镯来把我,我若是不要,我岂不是耍呆了?”陆书道:“只要你欢喜,我明日定办。”月香道:“你弄金镯把我,我有什么不欢喜呢?我若是不欢喜,我岂不是真耍呆了!但有一件,那耽名不耽利,包的我是不要,你要弄就弄副实的,至菲要八两重罢,也是多谢你。”陆书道:“包你如意。”两人又说说笑笑,玩玩闹闹。此时已近四更时分,陆书才立起身来说走。月香又拉住他说了许多闲话,才让陆书走。月香送至楼口,陆书才下了楼梯,月香又将陆书喊上楼来,陆书道:“你有什么话说?”
月香并不啧声,过了半晌才说道:“你明日早些来,同你有要紧话说。”陆书连声答应,下楼带着小厮出了进玉楼。他那里有人跟着他主仆到了天凝门城门首,那个人将城门喊开,让陆书主仆进了城,那个人才回到进玉楼去了。
陆书回到姑爹家门首,小喜子敲开大门。那看门的仆人向陆书道:“陆大爷回来了。太太因你大爷每日回来得迟,不知大爷在何处,屡次盘问我,小的们怎敢在太太面前说什么呢。”
陆书道:“难为你们,我明日重重的谢你。”那仆人道:“大爷是自家人,说到那里去了。”陆书由他说着,匆匆回至书房宿歇。一宵已过。次日黎明,即便起来,洗漱已毕,带了银子,同小喜子走到多子街金珠店里,换了八两赤金,将银兑清。拿着金子,送到新胜街首饰店里打金镯,讲定工价,当时付讫。
又把了一百钱与小喜子吃饮食,叫他在那里等着。陆书进松风巷走参将署前到了教场方来茶馆。因来得太早,贾铭们尚未来到,遂先在那里泡茶。
等候了多大一刻工夫,贾铭来了,彼此招呼,入席坐定,泡了茶来。贾铭道:“昨晚贤弟送月相公回去之后,他三个人总在那里住的,今日到了此刻还不曾来。等他们来了,今日要罚他们做个东,请请我两人。”陆书含笑答应。又等了半晌,吴珍、袁猷、魏璧一齐来到。才入了座,贾铭道:“三位贤弟,昨夜辛苦了,睡到此时方才起来。今日还是我同陆兄弟代你们贺喜,还是你们请我两人呢?”袁猷道:“大哥不必取笑,今日我兄弟的主人。”贾铭道:“我只要有得吃就不说了。”大众一笑,各自用过早点,谈了些闲文。
日将交午,袁猷邀着众人到了强大家内。才进了门,袁猷就叫三子去请月香。三子答应去了。众人仍到桂林房里坐下,有人献茶、装水烟,又开灯与吴珍过瘾。一刻工夫,月香已到,进了房来,彼此招呼入坐。大众在那里用过中酒、午饭,散坐谈笑。到了太阳将落的时候,陆书看见小喜子站在房门外。陆书赶着走出房外,将小喜子喊到无人之处。小喜子将金镯递与陆书道:“小的在钱店里央人比过分两,丝毫不少。”陆书点点头,将金镯一看,拢在袖内,仍到房里坐在月香旁边,挽住月香的手,悄悄的将金镯递与月香。月香会意,赶忙收藏好了。
到了晚间席散之后、贾铭、魏璧各自回家。吴珍、袁猷仍在那里住宿。月香仍要陆书送他回去。到了进玉楼,陆书将昨晚送他到城门首叫城的那人喊至月香房内,说道:“昨晚难为你。”赏了他一块银子。那人道了谢,下楼去了。陆书叫月香将银镯除了,换了金镯。在那里谈谈笑笑,又玩到四更时分,方才起身。仍是昨晚送他的那人跟到城门首叫城,让陆书进城回去。次日,陆书又请众人在强大家,将月香带来,摆了中、晚两台酒,玩了一日。酒阑席散,也有在那里住的,也有回去的。
他们是朝朝摆酒,夜夜笙歌,不必赘叙。
且说袁猷因允了双林送对联,自揣这笔墨之事不甚通彻,做不出对句,恳求几位斯文朋友代撰对句。因“双林”两字难以对仗,过了数日,那朋友胡乱撰了两副对句送与袁猷。〔袁猷〕也不知好歹,买了两副裱现成了的对联,送到字馆内,将对句写好,落了上下款,兴匆匆带到双林这里。双林将对联展开一副,只见上写着:霜管画眉春睡足菱花照面晓妆迟双林看了对句,冷笑了一笑道:“把我的名字”改掉,这也罢了,我们吃相饭的人,谁人不知是残花败柳。你如今明明的露在对句上,可算是嘲笑足了。”袁猷道:“我实不瞒你,我因笔墨生疏,不能自撰对句,请人代做的。我若有心嘲笑你,叫我不逢好死!如今反要请教你,如何将你比做残花?”双林道:“你不必假着急。我且问你,那菱花经了霜岂不是残败不堪了?
”袁猷听了这话,连忙将这副对联撩过半边道:“怪我太粗,未曾想到,你不必气了。”又将那一副对联展开与双林一看,只见上写着:雪满双峰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双林看了这一副对句,话也不说,走近床前睡倒,呜呜咽咽的哭起来了。袁猷不解何故,坐在床边,追问双林为着何事,双林总不肯说。袁猷急道:“不拘什么事,你不说,叫我如何晓得?真正要急死人呢!”
双林道:“袁大老爷,你不必在我面前假着急,千不是,万不是,怪我不该混要脸。你大老爷送对子,怪不得你大老爷拿我开心了。”袁猷道:“那一副对句,‘霜菱’两字,据你说将你比做残花。如今这一副对句,我虽是才粗学浅不大懂得,看这对句是现成的两句《千家诗》,那撰对句的人因我嘱托将你芳名嵌在里面,故将‘山中’两字改作‘双峰’。我不知怎样就与你有什么大关碍,你就气成这般模样!”双林道:“我气的就是这‘雪满双峰’四字,我如今说了,你自己思想,若不是你在人前瞎嚼蛆,那代你做对句的人如何晓得这隐情,将那一首‘曲径通幽处,双峰夹小溪’的诗句嘲笑我呢。”说毕又哭。袁猷仍是不解,将‘雪满双峰’四个字在口里念来念去,抓耳挠腮,只是说不懂。双林扭着袁猷耳朵,附耳说了几句,袁猷方才明白,立起身来,将两副对联撕得粉碎。向双林打拱作揖,再三劝慰,赌了多少咒,发了多少誓,双林方才住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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