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仲双目神光闪闪,沉声道:“答案是杨公宝库,你可知当年杨素建造宝库,目的是要在紧急时颠覆大隋,如今换过李唐,它的作用仍没改变,库内不但有大批武器,且有贯通城内外的地道网。对我来说,长安等若一座不设防的城市,当李渊仍在他的龙床搂着甚么尹德妃、张婕妤寻好梦的时刻,我们的人已占据城内所有重要据点,打开所有城门,这场仗我是十拿十稳,必胜无疑。”
跋锋寒动容道:“宋缺晓得此事吗?”
寇仲道:“人多耳杂,我尚未有机会上禀他老人家。”
跋锋寒道:“除子陵外,尚有谁知道杨公宝库的秘密?”
寇仲抓头道:“都是追随我多年绝不会背叛我的双龙帮兄弟。不过婠婠到过宝库,但我有信心她不会出卖我。”
跋锋寒眉头大皱道:“你竟信任婠婠?”
寇仲大力一拍他肩头道:“当然信任。因她对子陵动了真情,害我等若害子陵,何况她再不关心魔门的事,与我作对有甚么好处?”
跋锋寒笑道:“若地道给人堵着,你可撤返汉中,再天涯海角的去追杀婠婠。”
寇仲摇头道:“这样的情况是不会发生的,但老哥尚未告诉我,要去还的是甚么人情债。”
跋锋寒轻松的道:“我要杀边不负,这是我答应过婉晶的事。”
寇仲一呆道:“东溟公主!她已下嫁尚明那心胸狭隘的混蛋,他娘的,一朵鲜花偏插在牛粪上。”
跋锋寒拍拍他肩头,道:“少发啰嗦,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我们的不如意事已比别人少,至少我们仍好好活着。兄弟珍重。”说罢洒然去了。
寇仲呆瞧着跋锋寒远去的背影,心中浮现宋玉致的玉容,也涌起强烈的冲动,回头朝宋缺营帐方向掠去。
※※※
船经梁都关口,前后多了两艘护航的少帅军战舰。
少帅军既守得住陈留,由此至江都的运河被少帅军完全控制在手上,没经批准的船只,休想通过。
徐子陵可以想象凭着少帅军冒起的新建水师船,配合宋家饱经河海风浪的庞大水师,寇仲的势力将沿运河、淮水和大江蜘蛛网般往洛阳南方蔓延,占据每一个具战略性的军事重镇,当完成整体的部署,不肯臣服的人只余待宰的命运。
他躺在舱房床上,思潮起伏,没法平静下来。
宋缺既出而助寇仲争霸天下,寇仲亦因窦建德被处死,杨公和忠心随他的将士的阵亡,与李唐结下解不开的血仇,寇仲攻入关中的战争,将是无可避免的发生。
亦只有由寇仲当皇帝,魔门和香家的恶势力才可彻底铲除,同时击退正虎视耽耽的突厥狼军。
这是包括他徐子陵在内,没有任何人能逆转的必然发展的形势,在这样的情况下,妃暄会否放弃李世民,改而支持寇仲。
唉!该是没有可能的,可是妃暄还可以做甚么?她会否把杨公宝库的秘密告诉李世民?
想到这个困扰他的问题,徐子陵再没有丝毫睡意,披上外袍,走到甲板上。
阴显鹤瘦高的独特背影,出现在船尾处。
徐子陵暗叹一口气,举步走到他身旁,道:“阴兄睡不着吗?”
阴显鹤颓然道:“我刚做了一个噩梦,所以到这里来吹吹风,希望能把心魔驱散。”
徐子陵道:“是否梦到令妹?”
阴显鹤点头道:“那是个很不祥的梦,徐兄请恕我不愿说出来。”
徐子陵安慰他道:“据说梦里的事往往和现实相反,例如见到出征的儿子一身光鲜,笑容满脸的在梦中来报喜,便是儿子阵亡的大凶兆。寇仲也常作被敌人围歼而无力抗拒的噩梦,但他到今天仍活得好好的。”
阴显鹤一震朝他瞧来,沉声道:“徐兄不是安慰我吧!自舍妹被掳后,我从没做过好梦,即使梦到她与我相依为命的美好情景,梦醒时只是进入另一个噩梦。”
徐子陵心中一酸,更坚定为这好朋友寻找他妹子的决心,道:“我当然不会在这种事上胡言乱语,我还有一种感觉,阴兄必可与令妹团聚。”
阴显鹤目光重投河水,默然片晌,道:“是否真有命运的存在?”
徐子陵苦笑道:“这恐怕是任谁都没能作肯定答案的问题。人年纪轻时,甚么都不相信,只相信自己,认为自己可改变一切,命运是以自己一双手创造出来的。当阅历增长,愈感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无奈!所以我们唯一的办法,是不论处于如何恶劣绝望的环境,必须保持乐观积极的态度,奋斗到最后一刻。即使纪倩不能助我们找到小妹,我们务要另寻办法。”
侯希白的声音在后面响起道:“例如重金悬赏,找个能通吃四方、有头有面的人为我们设谋定策,不过在这种时性,这个人并不易找。”
徐子陵提议道:“何不以阴显鹤之名悬赏千两黄金找寻阴小纪,小妹既能在香家淫威下仍坚决维持本名,到此刻当仍不会改换姓名。”
阴显鹤立即双目发亮,道:“为何我竟从没想过这简单的办法。唉!不过此法知易行难,除非是能号令天下的皇帝,谁可通悬全国的去找一个人?”
徐子陵欣然道:“那就要看寇仲的本事,我们先在他的所有地盘悬红寻人,他每占领一个地方,第一件事就是悬红寻人,千两黄金可非一个小数目,此事必轰传天下,令妹只要晓得阴兄仍然在生,必会来找阴兄。”
侯希白插入道:“说不定可省回千两黄金。”
阴显鹤听得精神大振,道:“那我们还要到长安去吗?”
徐子陵道:“要消息散播全国,可非十天八天的事,我们就来个双管齐下。”
侯希白点头道:“悬赏的事并非十拿九稳,若令妹住的是乡村小镇,恐怕不易收到信息。”
阴显鹤心生忐忑的道:“若她住的是梁都、陈留那种大城,收到消息立即赶来陈留,却见不着我,岂非……”
侯希白大笑道:“阴兄这叫担心则乱,只要令妹肯到陈留,自有人把她好好安顿。从陈留到长安,一来一回,以我们的脚程,半个月内可办妥一切。”
阴显鹤探手抓着两人手臂,低声道:“我真的很感激你们,只要舍妹尚在人世,我定与她有重聚的一天。”
【卷五十五 第四章 不外如是】
卷五十五 第四章 不外如是
宋缺的营帐非常讲究,宽敞开阔如小厅堂,满铺绣上凤凰旗的地毡,帐内一角摆着两张酸枝太师椅,以一茶几分隔。
宋缺悠然自得安坐其中一张太师椅上,手捧茶盅,品尝香茗,见寇仲来访,示意他在另一张椅子坐下,亲自为他斟茶,微笑道:“为何不早点休息,明天到陈留后会忙得你透不过气来。”
寇仲接过茶盅,浅喝一口热茶,心不在焉的道:“小子刚送走跋锋寒,这是他一贯行事的作风,说来便来,要去便去,像草原上独行的豹子,不喜群体的生活。”
宋缺没因跋锋寒不告而别有丝毫不悦之色,反欣然道:“本人虽是宋阀之主,但心中欢喜和怀念的仍是独来独往的滋味。少帅是否有话要说?”
寇仲颓然道:“我感到很痛苦。”
宋缺微一错愕,旋又哑然失笑,有感而发的道:“世人谁个心内没有负担痛苦,即使最坚强乐观的人,也会为过往某些行为追悔不已,更希望历史可以重新改演,予他另一个改过的机会,可惜这是永不可能实现的,人生就是如此,时间是绝对的无情。”
寇仲讶道:“阀主心内竟有痛苦的情绪?”
宋缺英俊无匹的脸容露出一丝充满苦涩的神情,柔声道:“生命的本质既是如此,我宋缺何能幸免?所以如可为自己定下远大的理想和目标,有努力奋斗的大方向,其他的事均尽力摆在一旁,会使生命易过些儿。”
寇仲感到与这高高在上的武学巨人拉近不少的距离,坦然说出心内感受,道:“我在战场上两军对垒的时刻,确可晋入舍刀之外,再无他物的境界,只恨一旦放下刀枪,胡思乱想会突然来袭,令我情难自禁。”
宋缺回复古井不波的冷静,朝他瞧来,眼神深邃不可测度,淡淡道:“说出你的心事吧!”
寇仲痛苦的道:“致致不肯原谅我的行为!唉!怎说好呢?她不愿嫁给我,她……”
宋缺举手截断他的话,单刀直入的道:“你另外是否有别的女人?”
寇仲想不到他有这句话,呆了一呆,苦笑道:“若说没有,是欺骗阀主,不过我一直坚持着,从没背叛过致致,我是真的深爱致致,不想伤害她,可惜现实的我却是伤害得她最重的人。”
宋缺一拍扶手,哈哈笑道:“这已非常难得,谁能令少帅心动?”
寇仲道:“是有天下首席才女之称的尚秀芳,唉!”
宋缺沉吟不语,好半晌道:“你最想得到的女人,就是你晓得永远得不到的女人,终有一天你会明白我这两句话。”
寇仲愕然道:“阀主难道亦有这方面的遗憾吗?”
宋缺洒然一笑,花白的鬓发在灯火下银光闪闪,像诉说别人往事的淡然道:“人生岂会完满无缺?天地初分,阴阳立判,雌雄相待,均是不圆满的情态。阳进阴退、阴长阳消,此起彼继,追求的正是永不能达致的完美和平衡。男女间如是,常人苦苦追求的名利富贵权力亦不例外,最后都不外如是。”
说到最后的“不外如是”,显是有感而发,沉缅在某种无可改变的伤感回忆中。
寇仲欲言又止。
宋缺微笑道:“少帅是否想问老夫,既瞧通瞧透所有努力和追求,最后仍只不外如是,为何仍支持你大动干戈,争霸天下?”
寇仲道:“这只是其中一个问题,另一个问题是想问阀主那得不到的女人,是否为碧秀心?”
宋缺把茶盅放回几上,淡淡道:“为何你想知道?”
寇仲坦然道:“能吸引阀主的女人,且直至今天仍念念不忘,当然必是不凡的女子,我虽没缘见过碧秀心,却可从石青璇推想她的灵秀,这才忍不住好奇一问,阀主不用答我。”
宋缺目光落往挂在帐壁的天刀,摇头道:“不是秀心,但我确曾被她吸引,若非她为石之轩诞下一女,我宋缺即使踏遍天涯海角,绝不放过石之轩那蠢蛋。哼!不死印法算是甚么?只不过是魔门功法变异出来的一种幻术,还未被老夫放在眼内。我在岭南苦候石之轩十八年,可惜他一直令老夫失望,石之轩太没种!”【校者按:很不理解老宋为何这样看不起石之轩。你在磨刀堂刻上人家名字,人家就该来你岭南应战么?哪怕比武也得选个合适的让双方没有异议的地点吧?倒是双龙的这俩岳父其实一路货色,石之轩也骂宋的天刀是破铜烂铁……】
寇仲听得肃然起敬,石之轩曾亲口向徐子陵说不死印法是一种幻术,而从没有和石之轩交过手的宋缺却能如亲眼目睹的直指真如,说破不死印法的玄虚,高明到令人难以相信。可见宋缺已臻达武道的极致,从蛛丝马迹掌握到不死印法的奥妙。
忍不住问道:“听说慈航静斋有本叫《慈航剑典》的宝书,宁道奇未看毕即吐血受伤,阀主不为此心动吗?”
宋缺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雄躯微颤,好半晌神情才回复过来,苦笑道:“因为我不敢去,不是怕翻看剑典,而是怕见一个人。”
寇仲愕然道:“天下间竟有人令阀主害怕?”
宋缺叹道:“有甚么稀奇,你不怕见到尚秀芳吗?”
寇仲一震道:“原来能令阀主动心的人,竟是梵清惠。”
宋缺没有直接答他,回到先前的话题上,道:“传言夸大,岂可尽信。老夫第一个不相信宁老会因看《慈航剑典》受伤,知难而退却是事实。剑典由地尼所创,专供女子以剑道修天道,秘不可测,阳刚的男性去看自是危机重重。且因其博大精深,奇奥难解,愈高明者,愈容易沉溺其中,不能自拔,动辄走火入魔,宁老能悬崖勒马,非常难得。”
寇仲兴致盎然的问道:“据传宁道奇当时是要上静斋挑战梵清惠,我不信实情如此,宁道奇是那种与世无争的人,怎会四处闹事?”
宋缺别过头来凝望打量他半晌,微笑道:“你再不痛苦烦恼,对吗?”
寇仲愕然道:“我是否心多的人?说及这些引人入胜的事时,其他的就给置诸脑后。”
宋缺欣然道:“所以你是有资格和李世民争天下的人,宁老到静斋只因想和清惠谈佛论道。解铃还须系铃人,玉致的事我不宜插手,必须由你想办法解决。还有其他事吗?”
寇仲压低声音,沉声道:“只要能夺取汉中,我有个不费吹灰之力攻陷长安的秘法。”
宋缺动容道:“说来听听!”
寇仲把杨公宝库的秘密一五一十说出来,最后道:“只要我们出其不意,城内城外同时发动,攻李渊一个措手不及,我有把握在一晚内控制长安。”
宋缺双目精芒闪闪,神情却比任何时刻更冷静沉着,缓缓道:“你比我更清楚长安城内的情况,照你看我们须多少兵力,始能在一晚时间内攻占长安。”
寇仲道:“若李世民留守洛阳,关中空虚,顶多三万精锐,我们便有收拾李渊的能力。哈!有你老人家在真好,可以为我拿主意。”
宋缺像没听到他最后两句话,露出深思的神色,摇头道:“你极可能低估长安的防御力,杨广那昏君因怕手下谋反,更怕手下开门揖敌,所以不但在城内广置关垒,城门更是关垒中的关垒,即使你在城内发动攻击,一时三刻仍休想控制任何一道城门。且李渊为防李世民背叛,长期在长安附近驻有重兵,可随时开入城内,唐宫更是三座都城中最坚固难以攻克的宫城。照我看必须把兵力倍增至六万人,始有机会在一晚工夫在城内建立坚强的据点,寸土必争的巷战尚要多费几天时间,胜利绝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