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仲听得义愤填膺,狠狠道:“我从长安回来之日,就是沈纶受死之时,他奶奶的,世间竟有这种没人性的畜牲。”
雷九指讶道:“小仲为何在此等风头火势的时刻,仍要与他们一道到长安去?”
寇仲解释一番后再问道:“韩泽南密藏起来的账簿找出来了吗?”
雷九指道:“事关重大,我打算亲自去一趟,等你们去后我立即动身。”
寇仲喜道:“今趟香小子有难啦,凭着账簿上的资料,我们可按图索骥的把为虎作怅的人一网打尽,再彻底消除香家。”
侯希白道:“云玉真状况如何?”
卜天志叹道:“她住在总管府后园的独立院落里,与韩氏一家三口为邻,从不踏出院门半步,我们不敢惊扰她,只小杰儿常去逗她玩耍。”
寇仲闻言道:“我似乎不适合在这时刻去见她,对吗?”
徐子陵知他对云玉真仍有芥蒂,这种事很难勉强他,耸肩道:“随便你!”
寇仲投降道:“好吧!我和她打个招呼才到历阳见老爹。”转向雷九指道:“诛香大计有甚么新的进展?”
雷九指道:“当然是智珠在握,只要你寇少帅统一天下,我们就可不费吹灰之力把香家连根拔起。”
阴显鹤沉声道:“香贵是我的。”
寇仲笑道:“香贵是你的,香小子是我的,大家各得其所,皆大欢喜。”
雷九指道:“你们打算从哪条路线入关?”
徐子陵道:“我们尚未想过这问题,雷大哥有甚么好提议?”
雷九指道:“账簿的收藏地点在巴蜀的一座小城镇,若你们经汉中进关西,大家有个伴儿。”
寇仲点头道:“汉中已成我们攻打长安的关键,顺道去踩场,深入了解城内的情况是必要的。”
向徐子陵道:“陵少不用陪我到历阳去,不若你回娘的小谷走一转,若宋二哥真的在那里,便设法说服他和我们去拜访美人儿场主,肯定他到飞马牧场后会乐不思蜀,娘在天之灵亦会安心点。”
徐子陵一听当下明白过来,欣然道:“那我和希白、显鹤先一步前往汉中。”
寇仲长身而起,道:“就这么决定,我要去拜访美人儿帮主哩!”
※※※
当天黄昏,加上雷九指,五人改乘一艘普通两桅商船,沿淮水东行,入里运河往大江方向驶去,天气虽清冷奇寒,白雪仍未征服眼前的大地。
这一截的水道,全在少帅军绝对控制下,任何通过的船只,均须申请少帅军的通行证。
李子通难成气候,势穷力竭,勉强保着的江都危如累卵,不劳寇仲攻打,也有自行崩溃瓦解之虞。
想起李子通刚占领江都时的威风,寇仲和徐子陵岂无感慨。
寇仲和徐子陵并肩立在船首,遥想前尘往事,百感交集。
寇仲叹道:“就是这段大江水道,我们当年为避宇文化及的追兵,从那边的崖岸跳进江水,差些儿溺毙之际,得娘救起我们,击退宇文化及。”
风帆进入大江,徐子陵目光朝寇仲所说的对岸瞧去,心中涌起神伤魂断的感觉,默然无语。
寇仲道:“从这里去,第一座大城是丹阳。还记得吗?娘和我们一起在城内游逛,她还去典当东西,得到银两后请我们上食馆,在那里我们遇上宋二哥,我们当时妒忌得要命。唉!若我们晓得不走水路走陆路。娘就不用……唉!”
徐子陵仰观夜空,想起石青璇的话,心忖娘若回归天宿,哪颗星是属于她的呢?
寇仲沉缅在既痛苦又感人的回忆中,道:“想当年我们只是两个微不足道的毛头小子,现在却变成踩踩脚震动天下的人物,没有辜负娘对我们的期望。想起来,冥冥中似确是有主宰,娘如此憎厌汉人,偏是对我们另眼相看,这不是缘份是甚么?若将来我一统天下,我定会善待娘的族人,补赎杨广这混帐家伙对他们的恶行!”
徐子陵轻轻道:“你不是不想当皇帝吗?”
寇仲颓然道:“想是这么想,希望和现实总是背道而驰的两回事,你比任何人更清楚我的处境。唉!我步上的是争霸天下的不归路,为的非是个人好恶,而是天下百姓的福祉,并没有回头的路。正如我和致致的恶劣关系,没人能改变。”
徐子陵道:“你为何不把帝座让予宋缺?”
寇仲苦笑道:“他不但不肯接受,还着我以后休要再提。”
徐子陵讶然无语。
寇仲道:“照我看,宋缺是面冷心热的那类人。他为的是保持汉统,不被外族入侵蹂躏,皇帝的宝座根本不被他放在眼内。差些儿忘记,他曾提起石之轩的不死印法,指出是魔功的变异和幻法,与石之轩自己说出来的相同。你比我更清楚石之轩,对这番话有甚么特别感觉?”
徐子陵虎躯一震,露出深思的神色。
寇仲岔开话题道:“不论如何艰难,子陵定要把宋二哥弄去见美人儿场主。”
徐子陵苦笑道:“那须由宋二哥自己决定,难道我硬架他去吗?”
寇仲分析道:“二哥追求的只是个不存在的梦想。你和我比任何人更清楚,娘从未把宋二哥放在心上。”
徐子陵道:“问题是我不忍心向二哥揭露这事实。”
寇仲点头同意,道:“幸好宋二哥对商秀珣是真的动心,此事仍大有希望。”
徐子陵皱眉苦思。
寇仲道:“一定有方法可说动二哥的,例如激起他的侠义心肠,令他感到我们是去拯救商秀珣,而非去见她一面那么简单。”
徐子陵没好气道:“你想我向二哥说谎吗?这谎总有被戳破的一天。”
寇仲道:“陵少不用说谎,只要把事实夸大一点便成。唉!我和你一道去吧!”
徐子陵沉声道:“原来你一直在找借口不想回去探娘。”
寇仲双目涌出热泪,凄然道:“因为我害怕回去,一天我不回去,娘仿似逍遥自在的活在那幽静的小谷中。可是当要面对娘的坟墓,一切梦幻将如泡沫般幻灭。”
徐子陵探手拨着寇仲肩头,惨笑道:“尚未见娘,你已哭得不似人样,过了这么多年,宇文化及早成一杯黄土,你还不能接受事实吗?”
寇仲呜咽道:“恨是永远活着的。”
前方忽现灯火。
两人哪有理会的心情,事实上更不摆它在心头。
昏迷的夜色里,两艘中型战船迎头驶至,且敲起命令他们停船的钟声。
船上的少帅军纷纷进入作战的紧急状态,阴显鹤、侯希白、雷九指匆匆从船舱抢往甲板。战士揭起掩盖投石机、弩箭机的牛皮,严阵以待。
双方逐渐接近。
寇仲举袖拭泪,不理来到他两人身旁雷九指等人的骇然眼光,狂喝道:“老子寇仲是也,现在要去见杜伏威,谁敢阻我?立杀无赦!”
声音远传开去,震荡大江。
众战士齐声喝应。
岂知两艘敌船,竟仍丝毫不让的迎头驶至。
【卷五十五 第七章 和平使命】
卷五十五 第七章 和平使命
在江战一触即发的当儿,敌船方面忽然长笑声起,道:“寇仲我儿!何事如此容易动气?年轻人切戒小有所成而目空一切。”
寇仲从怀念傅君婥的伤痛中震醒过来,大感不好意思,应道:“原来是你老人家,请恕孩儿失态,爹教训得好,孩儿以后会小心检点。”
竟是杜伏威的座驾船。
雷九指忙下令减缓船速,收起兵器。
此时双方逐渐接近,灯火映照下,两艘船舰首处挤满江淮军,人人争着来看寇仲风采。
杜伏威被将领亲兵簇拥在左方战船平台上,神态欣悦,就像父亲见到自己有为的儿子,呵呵笑道:“不知者不罪,何况你是天下有数几个,够资格这样向辅公祏说话的人。哈!还有子陵来探我,我杜伏威不亦乐乎!”
徐子陵也不由对他生出孺慕之情,不但因他的神采风度,更因无论杜伏威本身如何心狠手辣,但对他两人确是特别钟爱宠纵。一向以来,他都不大欢喜杜伏威,可是在这么一个特别的晚上,于行驶大江的风帆上,沉醉在昔日伤痛又使人神迷的回忆中,杜伏威的一切缺点再不存在。
三船擦身而过,寇仲和徐子陵腾身而起,投往杜伏威的船上。
“砰!”
杜伏威一掌拍在桌上,整座舱厅像抖颤一下,喝道:“好!宋缺确是盛名不虚,我若说不,就不是杜伏威。”
接着喝道:“来人!”
战船掉头追在少帅军那艘风帆之后,三艘船逆流西进。
亲兵推门进来,施灯候命。
杜伏威淡淡道:“给我拿酒来。”
亲兵领命去后,杜伏威向寇仲欣然道:“宋缺肯亲自出马助你争天下,天下已是你寇仲囊中之物,爹只是锦上添花。由今晚开始,你得到爹的全力支持,没有半点保留。”
三名亲兵入厅为围桌而坐的三人送菜斟酒,然后退出门外。
“叮!”
三个酒杯碰在一起。
寇仲笑道:“爹非是锦上添花,而是名副其实的雪中送炭,现在北方风雪蔽天,有爹这么一句话,南方各路人马谁敢轻举妄动,主动之势全操控在孩儿手上,一洗颓气。爹不知孩儿于洛阳之战给折磨得有多惨,给李世民打得怕怕哩!幸好宋阀主为我营造攻入关中前最优胜的形势,孩儿才有偷懒开小差的机会。”
杜伏威皱眉道:“仲儿不怕宋缺会取尔而代之吗?”
寇仲坦然道:“那将是孩儿求之不得的事,孩儿像爹般对做皇帝不大提得起兴趣,只可惜被宋缺一口回绝。”
杜伏威点头道:“那爹放心哩!宋缺说一就一,说二便二,出口的话从没不算数的。”
徐子陵问道:“爹准备到哪里去?”
杜伏威微笑道:“爹正要到陈留见我杜伏威的两个好孩儿,研究控制大江的策略,你们有甚么意见?”
寇仲道:“这方面宋阀主早胸有成竹,爹不如继续北上,到陈留与阀主碰头,坐下来摸着酒杯底,谈笑间决定大江的命运,爹当然比宋缺对大江的形势有更深入的认识。”
杜伏威哈哈笑道:“我对天刀慕名久矣,今天终有见面的机缘。”又讶道:“你们赶得这么急?究竟要到何处去?”
寇仲凑到他耳旁,聚音成线说出取汉中而攻长安的大计,连杨公宝库的秘密,也没有丝毫的隐瞒。
杜伏威动容道:“你们竟有此着妙计,因缘巧合处,令人感叹,何愁霸业不成?想起当年我为宝库认识你两个小子,到今你们凭宝库掌握天下的命运,世事之离奇变幻,莫过于此。”
接着欣慰万分的道:“你们是真的当我杜伏威是你们的老爹,否则绝不肯透露这天大的秘密。”
寇仲道:“人心险恶,孩儿们混了这么多年,学晓不轻易信人,但爹怎同呢?我们是绝对的信任你,敬爱你!”
杜伏威亲自为两人斟酒,再干一杯,正容道:“我儿和宋缺的结合,令天下形势出现天翻地覆的变化,南方诸雄已不足为患,只余被逐一歼灭的命运!现在关键处在于巴蜀的去向,谁能控制巴蜀,等若控制大江,巴蜀易守难攻,自古以来是战乱中偏安之地。如被李渊得之,可以之为基地建设水师,顺流沿江扩展势力,占领战略据点;若我们得之,可直接威胁关中李唐的存亡。所以巴蜀不但是必争之地,更是非争不可。”
寇仲沉吟道:“现在洛阳落入李渊手上,若依巴蜀群雄与师妃暄的协议,巴蜀须归附李唐,我们要控制巴蜀,必须先取汉中,始有筹码迫解晖投降。”
杜伏威道:“据我所知,解晖仍是举棋不定,因当地四大异族的族长均倾向宋缺,且宋家一向控制蜀郡的盐货,宋缺说一句不,没人敢运半粒海盐到蜀郡去。在这种情况下,只要我公然表示全力助你,仲儿或可不费一兵一卒,迫解晖就范。那时仲儿可以奇兵突袭长安,不用因攻打汉中张扬其事,攻李渊一个措手不及。至于襄阳和附近诸城,可包在我身上。”
寇仲喜道:“爹所说的非常有道理。”
杜伏威叹道:“爹自有你两个孩儿后,心境变化很大,想起两手血腥,便想多做点好事积积阴德。我的提议是为蜀郡的百姓着想,解晖触怒宋缺实属不智,宋缺虽因女儿的关系不会要解晖家破人亡,却肯定会迫解晖退隐,流血冲突在所难免。汉中是解晖的地盘和主力所在,攻陷汉中等若击垮解晖。解晖真不知自爱,宋缺岂是好惹的。”
徐子陵道:“解晖当年与师妃暄协议之时,并不晓得宋阀主会全力支持寇仲。”
杜伏威冷哼道:“可是解晖并没有征询宋缺的意见,正犯宋缺大忌,而宋缺当时仍支持李密,解晖此举摆明是看风使舵,而宋缺最痛恨的就是这类不顾惜义之徒。”
徐子陵欲语无言,想起嫁给解晖之子解文龙的宋玉华,心中暗叹。
寇仲点头道:“孩儿明白,我会到成都打个转,向解晖痛陈利害,若他仍冥顽不灵,只好教他吃足苦头。”
杜伏威道:“现在南方兵马中,只萧铣、辅公祏还有一战之力,不过只要我们夺得江都,辅公祏那畜牲将被我们重军包围,动弹不得。林士宏和沈法兴正力抗宋智,谁都晓得他们非是宋智敌手,死期屈指可数。只要巴蜀落入我们之手,萧铣只余待宰的厄运,再破关中,天下将是我儿寇仲的天下,让我们再喝一杯,预祝我们挥军攻陷长安,完成不朽的大业。”
※※※
与杜伏威分道扬镳,风帆继续西上,船首插上杜伏威赠送的江淮军旗帜,与少帅军旗迎风拂扬,果然免去很多麻烦。经过丹阳水域时,遇上的非是辅公祏的水师,而是杜伏威旗下的战船,可知杜伏威成功控制这段河道,压得反叛他的辅公祏抬不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