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锋寒沉吟道:“若是下雨而非下雪,李世民冒雨进攻,我们的毒烟火弹将无所施其技,那重返洛阳的事可能永不会发生!”
寇仲叹道:“天上积的究竟是他奶奶的甚么云。”
跋锋寒苦笑道:“是既可能下雨也可能是降雪他奶奶的乌云!天气说冷不冷,似仍未至于下雪,我们要做好准备。”
寇仲淡淡道:“是否该每位兄弟供应一个雨笠呢?”
跋锋寒捧腹苦笑道:“你这小子!真有你的。”
寇仲连靴往床上躺下,双目却是神光闪闪,缓缓道:“纵使下雪又如何?火器不足半天便会用光,始终要靠真刀真枪和李小子对着来干。火器只能在某种特定的形势下取巧占点便宜,我们始终要靠实力。他娘的!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接着土来木克、木来火烧,他娘的!咦!我们似乎漏一招。”
跋锋寒讶道:“不是所有应做的事我们全做足吗?”
寇仲道:“这招叫檑木阵,我们有大批砍下的木干,只要搬上城头往下丢,滚落斜坡,你说威力是否够厉害呢?”
跋锋寒精神大振道。“这确是奇招,如此简单为何没有人想过?”
寇仲道:“因为我们以为自己在守洛阳城,洛阳城外没有斜坡,木材在四面被围的情况下又比黄金珍贵。但在此时此地这擂木阵法却不怕雨淋,方便有效,只要在寨外斜坡推下几百根本头,李小子即使能成功越境,也过不了这擂木阵,木头晒干后又可烧他娘一个痛快。哈!这叫天无绝人之路,只在你是否肯动脑筋。”
敲门声响。
有手下在门外高声道:“禀告少帅!白将军着小人来报,唐军开始在寨外堆积木柴枯枝。”
寇仲哈哈笑道:“通知白将军,唐军点火时才来唤醒我吧!”
又向跋锋寒叹道:“杨公曾说过,在战场上不能安眠的人均非称职的主帅。唉!杨公若仍在我身旁,那有多好呢?”
※※※
徐子陵、阴显鹤和侯希白不理途人惊讶的目光,往目标追去。
从巴东到灌水的主码头只有里许远,若被尔文焕等先一步登船,又或与另一批敌方的人马会合,他们便要大费周张。倘若能在中途截着马车骑队,则肯定可硬吃对方。
前方尘土飞扬,蹄音嘀哒。
徐子陵心中刚想到加速,人已超前而出,意到气到,行云流水的迅速缩短与护后两骑的距离,最精彩处是衣饰贴体不扬,把破风声减至最低。
侯希白和阴显鹤一先一后提速追至,前者落后过丈,而阴显鹤在徐子陵发动攻击时,仍在两丈开外。
两敌背心分别被徐子陵凌空踢中,若非他宅心仁厚,保证可把两敌立毙脚下,这刻只是经脉被封,倒身下马。
众敌骇然回头张望,徐子陵脚点其中一匹战马马背,腾空而起,往马车厢顶投去。
尔文焕大喝道:“何方小贼?竟敢劫老子的车,杀无赦!”
敌方骑士纷纷拔出兵器,冲前反击,在马车两旁的骑士同时跃上车顶,夹攻徐子陵,显露不凡的身手。
他们任何一人行走于江湖上,都称得是一流的好手,可是比之名震天下的徐子陵却是差得远,一个照面便给击落地上,不但没机会踏足车顶,还不晓得对方以甚么手法击败自己,且着地后再爬不起来。
尔文焕和乔公山此时才发觉除车顶的敌人外,尚有两人衔尾杀至,他们均未见过徐子陵的真面目,认不出是他。但侯希白在长安则是无人不识,尔乔两人曾多次与他碰头,见来敌之一是他,立即色变,晓得不妙。
侯希白潇洒如散步的直追上来,美人扇“喳”的张开,摆出扇凉的优闲动作,笑道:“尔大人、乔大人你们好,也只有你们这两个目中无人的敢叫徐子陵作小贼,佩服佩服!”
“当!”
美人折扇挡着一名骑士回手斩来的一剑,施展绞劲,敌人立即长剑脱手,远远掉进路旁密林内去。
惨呼声起,另一名骑士被阴显鹤以精妙绝伦的手法硬夺佩剑,更被扯断肩胛骨。
此时徐子陵跃坐于御者旁边的空位,那御者尚未有机会出手,被他一肩撞得横跌离座,滚倒地上。
徐子陵勒马收缰,逐渐拉停马车。
尔文焕和乔公山听得徐子陵之名,脸上血色尽褪,前者大喝道:“扯呼!”竟不理伙伴,快马加鞭的朝淮水方向逃去,尚未被击倒的七、八名大汉见头子如此窝囊,哪敢逞强,转眼逃个一干二净。
马车冲前七、八丈后缓缓停下。
侯希白抢到车门前,一把拉开,双目露出不能相信的神色,吃惊道:“竟是云帮主!”
※※※
寇仲和跋锋寒卓立墙头,壕堑外的平原上三座堆得小山般高的木柴枯枝熊熊燃烧,送出滚滚浓烟,随风送来,把山寨陷进令人呛塞窒息的烟雾中。
少帅军全避进峡道和主楼内。
唐军在火堆后布成阵势,等待攻击的最佳时机。
两人却是神态从容,丝毫不在意扑面而来的火屑浓烟。
跋锋寒微笑道:“少帅的刀法大有进步,已达刀意合一的至境。”
寇仲伸个懒腰,望向烟雾中疑幻似真的跋锋寒道:“你才真的厉害,在战场上你生我死时,仍有余暇留心我的刀法。不过我的井中月早超越刀意合一,而是臻至刀即意,意即刀的境界。到最近我始明白宋缺说的‘舍刀之外,再无他物’的含意。”
跋锋寒雄躯一震,低声念两遍后,迎上寇仲目光,道:“究竟有甚么特别意思?”
寇仲露出笑意,道:“就是真的‘舍刀之外,再无他物’,连自己也不存在,只有刀,刀就是一切。当时宋缺还说你明白时就是明白,不明白就是不明白。哈!可笑我那时还以为明白,到今天才知自己那时明白个他奶奶的熊,根本是不明白。”
跋锋寒露出深思的神色,摇头道:“你有否夸大?这是没有可能的,你若思索,自会感到‘我’的存在。”
寇仲正容道:“真的没有半点夸大,刀就是我,我就是刀,刀代替我去感应、去思索、随机而行,因势变化,个中微妙处,怎都说不出来。”
跋锋寒点头道:“你这境界的体验,对我有很大的启发,刀即意,意即刀。”
一阵长风吹来,浓烟卷舞,对面不见人影,待烟雾用散,跋锋寒再现眼前,寇仲欣然道:“趁尚有点时间,你可否续说故事的第二回。”
跋锋寒不解道:“甚么故事的第二回?”
寇仲若无其事道:“当然是巴黛儿和你老哥缠绵悱恻的动人故事。”
跋锋寒没好气道:“去你的!老子早破例向你说出童年痛心的往事,可是你觉不满足?对不起!这方面兄弟可没得通融。”
寇仲笑骂道:“我是关心你哩!好心遇雷劈。”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每一个人心中也有不愿说出来的秘密,更何况我描述得如何详细,亦只是真实过程中被我主观扭曲挑选的部分。试试告诉我你和宋玉致或尚秀芳间的事,其中定有你不愿吐露的一面。”
寇仲为之哑口无言,与两女间的事,很多确不愿想起,不想提及。
跋锋寒苦笑道:“明白吗?”
寇仲以苦笑回报,颓然道:“明白啦。”
“咚!咚!咚!”
战鼓声起,浓烟后传来人声和车轮声,唐军趁山寨仍是烟锁雾困的时刻,进行填壕的工作。
寇仲取出刺日弓,沉声道:“看看我箭即意,意即箭的功夫,请老跋为我挂上和燃点火油弹如何?”
【卷五十四 第十二章 势不两存】
卷五十四 第十二章 势不两存
徐子陵扣响院门门环,叹道:“韩兄请开门,是徐子陵。”
急促步音响起,门开,露出韩泽南慌张的脸容,道:“不好哩!我们恐怕被发现了,这两天屋外还有生面人逡巡。”
徐子陵让开身躯,指着横躺在阴显鹤脚下的两名大汉道:“是否这两个?”
韩泽南愕然瞧去,阴显鹤高躯下俯,两手分抓两汉头发,扯得他们脸向韩泽南。
韩泽南一颤道:“没见过这两个人。”
徐子陵心中一沉,向阴显鹤道:“麻烦阴兄把他们藏在院内。”接着跨槛进院,偕韩泽南往屋门走去,道:“我们立即上路,幸好我们来得及时。”
韩泽南道:“我们原准备今晚趁黑出城,有徐兄帮忙,内子可以放心多哩!”
白小裳启门迎接,喜上眉梢,小杰儿长高不少,依在娘身旁好奇地看看徐子陵,又偷看拖着两汉到外院一角的阴显鹤,并没有露出丝毫害怕的神色。
徐子陵见厅内台上放着两大一小三个包袱,晓得他们整理好行装,一把抱起小杰儿,笑道:“上趟没见着你,小杰儿好吗?”
小杰儿亲热的搂上他颈项,兴奋道:“你就是那位弓叔叔变的吗?爹娘说有叔叔在就不怕给坏人欺负,外面那两个坏人被叔叔捉住的吧?”
徐子陵爱怜地抚他小脑袋,向韩泽南白小裳道:“有马车在城外等候,我们立即走。”
韩泽南和白小裳目光投往出现门后的阴显鹤。
徐子陵道:“这位是阴小纪的亲兄,嫂夫人请向阴兄描述小纪的样貌特征。”
白小裳沉吟片晌,道:“印象中最深刻的是小纪左臂上有个指头般大的浅红色胎记,还有对大而明亮的眼睛!”
阴显鹤早泪流满脸,颤声道:“真的是小纪!真的是她!”
徐子陵道:“我们离城再说,敌人不敢动手,只因顾忌嫂夫人的武功,我们刚才下手制服监视的人,恐怕已打草惊蛇,所以必须立即走。”
徐子陵抱着小杰儿,阴显鹤一人包办两个大包袱,与韩泽南夫妇匆匆上路。
当转入通往城北的大道,立感气氛异样,午后时分该是人头涌涌的街道,竟不见行人。
阴显鹤移近徐子陵道:“看似颇为不妙!”
另一边的韩泽南惶恐道:“试走另一边城门好吗?”
徐子陵道:“另一道城门将毫无分别。对方显然有高手在后面主持大局,而巴东城的守将则与对方一鼻孔出气。”
白小裳比韩泽南镇定,轻轻道:“巴东城的太守叫张万,人人都知他贪赃枉法,唯一的本事就是拍杜伏威的马屁。”
徐子陵把小杰儿交给白小裳,笑道:“这就成哩!我们仍由北门出城,看看谁来拦截我们。”
阴显鹤不解道:“敌人既有张万站在他们一方,为何不趁早动手?”
徐子陵道:“所谓家丑不外扬,自家事当然最好是自家来处理。但现在见形势危急,己方高手仍在途上,只好买通贪官来对付我们。”
阴显鹤叹道:“刚才我们一时大意,走漏了对方的探子。”
徐子陵道:“走漏的人藏身对面的房子,我还以为是好奇的邻居,没有在意。”
城门在望,忽然叱喝声起,城门关闭,城墙上箭手现身,大街两旁店铺拥出以百计的巴东兵士,前方把门的数十守军则从门道冲出,刹那间四大一少五个人陷身包围网内。
一名身穿将服的高瘦汉子在前方排众而出,戟指喝道:“没有半个人可以离开。本官乃巴东城太守张万,识相的就给我跪下就缚,否则必杀无赦。”
※※※
“蓬!”
在逐渐稀薄的烟雾中,火油弹炸成漫天火球火星,在填壕的唐军工事兵头顶烟花般盛放,再照头照脸的洒下去,方圆两丈内的唐兵无一幸免,纷纷四散奔走。更有人滚倒地上,企图压灭燃着的衣服。
鸣金再起,唐军全面后撤。
寇仲和跋锋寒愕然以对,前者抓头道:“李世民竟这么知机?”
跋锋寒仰首望天,叹道:“因为李世民也懂看天时,晓得最迟今晚将有一场大雨或大雪,所以不急在一时,更不愿让你有练靶的机会。”
寇仲呆看着潮水般远撤的敌人,欲语无言。心中没有丝毫一箭退敌的喜悦,只是更感到李世民的高明和可怕。
※※※
徐子陵从容踏前一步,微笑道:“张太守你好!本人徐子陵,想问太守我们所犯何事,竟要劳动太守大驾?”
张万听得徐子陵之名,立即色变,包围他们的巴东守军人人愕然。虽说杜伏威向唐室投诚,可是杜伏威与寇仲、徐子陵的密切关系,江淮军内无人不晓。若遵照张万吩咐,攻击徐子陵,以杜伏威的性格。与事者谁能活命?更不要说直到今天,强大如颉利、李渊、王世充等仍没有人能奈何徐子陵和寇仲这两位天之骄子。
徐子陵道:“若有甚么开罪贵方,我可亲自向贵上他老人家道歉赔罪。”他语气一转,是要营造张万在不大失面子的情况下得下台阶的气氛。他自少在江湖混大,这方面自是出色当行。
张万脸色数变,沉声道:“有甚么方法证明你是徐子陵?”
左边敌阵中有人高声道:“禀告太守,这位确是徐公子,属下曾在竟陵见过他和寇少帅站在城头上。”
张万狠瞪那人一眼,厉声道:“纵使你是徐子陵又如何?我军已归大唐,你徐子陵就是我们的敌人。”
徐子陵心中大讶,旋又想起他和尔文焕等人的勾结,晓得他不但被李建成暗中收买,更暗中与魔门有不干不净的关系,遂改变战略,淡然道:“你们旗号未改,投诚的事岂算作实。现在洛阳虽破,少帅军和大唐军之争仍是方兴未艾,宋家大军则随时扬帆北上,际此时刻,识时务者无不明哲保身,静观其变。若太守仍是冥顽不灵,不论你他日身在何处,位居何职,我徐子陵保证你不得善终,而我们仍可安然离城,太守想试试吗?”
张万僵在当场,只见手下全垂下兵器,没人有动手的意思。
徐子陵点头赞许道:“这样才对嘛。”别头向韩泽南等道:“我们可以离开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