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锋寒哑然失笑道:“那你先要把王世充干掉才行。”
寇仲道:“杀死李元吉,洛阳之围自解,王世充怎会不同意?”
徐子陵明白他的心意,是不想眼睁睁瞧着窦建德败亡。好言劝道:“开一条这样的地道,至少要二十天的时间,还须地底没有大石或河道阻挡,且会延误南面地道的工程,纵使王世充衷诚合作,在时间上仍不可行。”
寇仲颓然道:“好吧!一切依既定计划进行。希望窦建德能大发神威,攻下虎牢,我们便可功成身退,顺道南下攻陷襄阳,享点清福。”
※※※
翌日黄昏,寇仲和跋锋寒领兵出击,虚张声势,吸引围城军的注意后,陈老谋趁机打通地道,建造设计巧妙的隐蔽出口,徐子陵乘机从出口溜往陈留,好运粮食兵器回来。
为惑敌人耳目,寇仲等轮番出击,填壕堑破箭塔,地底下陈老谋则全力施工,利用第一条地道往横发展,同时分在多段开发另两条地道。
五天后,徐子陵率运粮队乘夜回来,亦带来不妙的消息。
原来李世民故意放出消息,讹称唐军马匹草料用尽,将牧马河北,调走大批军队。
窦建德闻信大喜,认为此是攻袭虎牢的良机,倾巢而出,从板渚发动大军,到牛口渚设置战阵,北连黄河,西薄泛水,南倚鹊山,阵连二十余里,擂鼓叫阵。
李世民在泛水另一边里许处结阵以迎,坚守不出,成对峙的局面。
问题在窦军缺粮,而李世民兵精粮足,以逸待劳,且后有虎牢作后盾,相峙下去,大利唐军,所以宣永、虚行之等均不看好窦建德。
夏唐大军是决战在即,洛阳城的气氛渐趋紧张。
寇仲找来单雄信、跋野刚,在城南的家密议,寇仲首先问道:“你们说过李元吉奉有李渊密谕,除王世充及其族人外,其他将领一律杀无赦,消息究竟从何而来?”
跋野刚答道:“是张镇周派人来告密,劝我见机不妙,立即率手下兄弟逃走,无须为王世充这种小人卖命。”
寇仲点头道:“张公是性情中人,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不会虚言恫吓。”
单雄信讶道:“少帅当时因何对此事不直接问个清楚?”
寇仲坦言道:“问题在跋大将和郭大将军是追随王世充多年的人,所以我必须经过一段时间观察,才敢肯定诸位的诚意,请两位勿要见怪。”
跋野刚道:“少帅有此想法合情合理。”
单雄信欣然道:“少帅终肯收留我们哩!”
寇仲道:“我说过大家是兄弟就是兄弟。另不知尚有多少王系外将领站在我这一方?”
跋野刚数着指头道:“还有段达、王隆、崔弘舟、薛德音、孟孝文、郭什柱、王德仁、邴元真、杨汪等十多位将领,除郎奉和宋蒙秋这两头王世充忠心的狗外,所有外姓将领均心向少帅,希望以后能随少帅打天下,攻入关中,斩掉李渊的臭头。”
只听跋野刚对李渊鄙屑的语气,便知洛阳外姓诸将因战友与手下的伤亡,跟长安唐室结下解不开的深仇。否则何需投诚寇仲,只需打开城门迎接李元吉,必可拜将封侯。
寇仲问道:“你们手下兵员情况如何?”
单雄信冷哼道:“王世充的嫡系人马损折颇钜,除六千多禁卫军忠于他外,其他近二万将兵全是我们的人,只要少帅一声令下,我们即可攻入皇宫,杀王世充一个片甲不留。”
寇仲摇头道:“这是下下之策。大家既是兄弟,我亦不用瞒你们,我们已挖掘好三条地道,形势危急时可逃离洛阳,不用在城内等死。”
两人听得又喜又惊。
单雄信道:“少帅竟不看好窦建德?”
寇仲反问道:“你看好他吗?”
两人同时摇头。
跋野刚道:“原来少帅早定后着,我们该如何配合?”
寇仲道:“我们先要研究清楚撤退的细节,当形势危急时,使每个人都知道该采甚么措施。正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明知不可为而为乃智者不取,无谓的牺牲更没有意义。不过一天窦建德未吃败仗,王世充仍是和我们利益与共,而我必可比王世充先一步掌握虎牢的情况,所以主动是在我处而非王世充手上,两位可以放心。”
三人商量如何应付目前情况甚至撤退大计等细节后,各自悄悄散去。
※※※
寇仲往城南卫所找到测试地道的徐子陵和跋锋寒,两人正在地道入口说话,工事兵则在陈老谋指挥下忙个不休,一箩箩的沙泥石块鱼贯运到地面,送往隐密处。
跋锋寒见寇仲来到,欣然道:“我们到另一端呼吸一口城外清新的气息,如何?”
寇仲笑道:“当然奉陪。”
三人以观赏的心情进入地道,进入一个以粗实木柱横亘直竖巩固支撑的天地,每隔数十步挂上一盏风灯,火焰在十多台鼓风机送进来的微风中闪跳不定,令人生出阴森诡异的感觉。工事兵仍在另两条地道以特制工具钻土取泥,安装木撑,三人却悠然步过高八尺宽一丈深长逾里的地道。
高寨下的出口是个广若厅堂的空间。
这是三条地道交处,有石阶拾级而上,尚余一截厚达一丈的土层没有打通,以坚固的木架支撑,不过以三人的耳力,隐可听到上面营寨马蹄人足踏地的响声。
地下室四周开有深槽,以安置破口而出时泻下的泥土,设计上无懈可击。王世充在城内储有大量木材,原意是作修建宫室之用,想不到被陈老谋拿来作建地道之用。
三人流览研究一番,继续行程,仍朝第一条地道南端出口走去。
寇仲讶道:“真奇怪,走到这里仍没有气闷的感觉。”
徐子陵道:“全赖于敌人壕堑底下设有泄气口,用鼓风机把空气送入地道,便把地道内的死气迫走。完成第一条地道后,尽端处须加设气口,否则我们停开气走路。”
跋锋寒道:“少帅魅力不凡,故能吸引这么多优秀的人才为你效力,像陈老谋便大有机会成为第二个鲁妙子,没有他,纵想到建地道之法,亦没有付诸实行的本领。”
寇仲笑道:“陈公至少等于半个鲁大师,他与鲁大师另一半的雷老哥合起来,肯定是一个完整的鲁妙子,哈!”
谈谈笑笑,三人抵达尽端出口处,石阶往上延伸两丈,直达地道出口的厚铁盖,看上去沉重异常。
徐子陵对出口的情况最清楚,解释道:“此盖本身重逾百斤,上铺掩饰的薄土野草,位于一丛杂树之内,非常隐蔽。打开后有木柱支撑,方便我们从容走出去。”
寇仲欣然登阶,双手试托,咋舌道:“至少有二百多斤。”
功行双臂,铁盖的一边往上掀起,吹过伊洛平原的风声呼呼啸响,更有树摇叶动的声音,从上传来。
寇仲望往出口外,叹道:“为何从洛阳城看到的夜空,与在此看到的夜空在感觉上大有不同?都是同一片天空嘛!”
跋锋寒微笑道:“天空没有不同,心境却异。一是被困孤城,这里却是自由自在,任我纵横的天地。”
三人先后钻出去,出口设在一座小山丘斜坡处,四周野草萋萋,疏林遍植,阖上铁盖后,出口变成与草坡没有异样的部分。
三人小心翼翼移往山坡顶,伏在坡上观望,高寨的灯火从前方二百丈外映入眼帘,洛阳则在逾里之外的正前方处。
寇仲饶有兴致的遥观高寨情况,微笑道:“若我和飞云骑从后偷袭,保证越壕入寨敌人始能惊觉。”
跋锋寒指着设在寨南的四座了望高塔道:“那还须望塔的守兵打瞌睡才成。”
寇仲道:“凭我们的身手,自可在敌人没有防备下,先一步解决塔上哨岗,对吗?”
洛、伊两河分从左右远方蜿蜒流过,洛水贯穿洛阳,从城西流进城内,伊水主流则从洛阳城东南方过,一道支流通进城内。
寇仲沉吟道:“我们的撤军大计可分为三部分,首先派矛盾手和刀箭手穿过三条地道,在这山丘秘密散开部署,接着以奇兵从地道钻出来突袭高寨,接着南面三门大开,纵兵截击敌人往援高寨的部队,与高寨突击军会合后,再往这边撤走,布在这里的部队则负责狠击敌人追兵,然后且战且退的往南撤去。成功与否就看能否速战速决,抢在伊阙和寿安两城唐军闻风封锁道路之前,进入弘农郡,沿浙水东岸直趋襄阳。”
跋锋寒道:“你倒说得轻松容易,若要速战速决,我们须把大批战马送往这边来,首先要填壕堑、破掉敌方设于壕堑边沿的战阵。”
寇仲笑道:“所以说上兵伐谋,最紧要肯动脑筋。只要我们把地道再延往敌方箭塔阵下,把他们下方挖空,当作出口般处理,先立上木柱,到发动攻击时,以火油淋柱,烧之以他娘的人,木柱断时,箭塔阵自然崩塌,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就可大破敌人坚阵。”
跋锋寒哑然笑道:“活学活用,真亏你想得出这么阴损的招数。”
寇仲欣然道:“全赖老哥指点,愈狠愈有机会胜出。他娘的!我快变成铁石心肠哩!”
徐子陵提议道:“营帐、粮食、用品都要先一步运往出口秘处,这样我们逃起来更轻易方便。”
寇仲兴奋道:“我们刚好是三个臭皮匠,凑成一个诸葛亮。任他李世民智计通天,天策府猛将如云,谋臣如雨,总仍及不上名传千古的卧龙先生。他奶奶的熊,李小子想我死还没这般容易。咦!”
三人同时变色。
后方破风声起,显是有人朝他们的方向飞掠而至。
【卷五十二 第十三章 大势已去】
卷五十二 第十三章 大势已去
三人保持伏地的姿势,回首瞧去,在暗黑的林木间,一道窈窕美好的黑影急掠而至,对方显是未发觉他们,速度不减。
到她掠上山坡,立即大惊止步,花容失色,到看清楚是他们三人,惊骇化作惊讶,按着酥胸道:“我正急着设法寻找你们,你们怎会在这里的?”
来者竟是美人儿军师沈落雁,虽比前消瘦,却更楚楚动人。
三人从斜坡坐起来,寇仲抓头道:“你难道不知洛阳被李元吉重重围困吗?若给人发现你沈大姐来探访我们,对世绩兄有害无益。”
沈落雁一身夜行劲装,惊魂甫定的来到三人跟前蹲下,压低声音道:“我没有时间心情和你们说闲话,唐夏交战胜负已分,李世民大破窦建德,窦建德惨被生擒。现李世民正还军洛阳,世绩则奉命全力攻打陈留,截断你们陈留少帅军与洛阳所有联系和通路。你们要命的,就立即有多远逃多远。唉!你们必须立即走,逃往大江是唯一生路,但必须避过寿安和伊阙的守军。”
三人同时变色,虽早预料窦建德会吃败仗,怎想得到败得这么快,这么惨,令他们在未准备妥当前来个措手不及。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窦建德怎会如此不济事?”
沈落雁怕他们不相信,致失逃走良机,忙道:“窦建德被诱进军虎牢,摆开阵势,秦王却不与接战,让窦军从辰时苦候至午时,到窦军兵疲将倦,秦王先遣宇文士及率三百轻骑奔过建德阵西,扰其军心,然后亲率玄甲战骑直扑敌阵,大军随后漫山遍野杀去,双方交锋缠杀。秦王率玄甲精骑破阵而入,直出窦阵背后,又回头突还本阵,如此数度冲杀,窦军崩溃四散,唐军乘胜追击三十余里,斩首逾三千级。窦建德在将领亲随死命保护下,往牛口渚逃跑,均被唐军白士让和杨武威生擒,此役窦军被俘者达五万人,却被秦王当场释放,让他们各自还乡。窦建德完蛋哩,接着轮到你们。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寇仲一颗心直沉下去,想窦建德一世之雄,当日如何威风八面,此刻却成阶下之囚,生死由人,心中难过得想哭出来。
李世民说得没错,他请窦建德来援,只是害他,加速他的败亡。
跋锋寒和徐子陵正担忧着在地道和部署未完成前如何逃走,欲语无言。
沈落雁焦急的道:“你们为何忽然变成哑巴?我真的不是和你们说笑的。李渊颁下圣旨,命秦王必须提寇仲的头回去见他,这是世绩亲口告诉我的!”
寇仲勉强振起精神,苦笑道:“美人儿军师请放心,李世民想斩我的头,得问过小弟手上的井中月才成。”
沈落雁瞪他一眼道:“死性不改。”旋又垂首,轻轻道:“长安的事,尚未有机会向你们道谢。”
寇仲道:“大家是老朋友嘛!”
沈落雁显是想起李密的横死,双目射出黯然神色,垂首无语。
徐子陵不想她记起伤心事,问道:“窦公被破是多久前的事?”
沈落雁记起此行目的,忙道:“是三天前的事。李世民翌日即率军起行,我猜他的先发部队至迟该在五天内抵达此处,你们必须立即离开这里。”又黛眉轻蹙道:“你们怎能出入自如的到这里来?”
即使寇仲信任沈落雁,因事关重大,仍不敢泄露真相,又不忍骗她,凑过去在她晶莹通透的小耳旁低声道:“这是凭着可低来高去的好处。”
跋锋寒怕寇仲愈说愈露骨,道:“李夫人高义隆情,我们三兄弟非常感激。此处乃是非之地,李夫人不宜久留,我们亦要回城准备撤走的事。”
他故意称她为李夫人,是要提醒沈落雁有关她本身的处境,动辄会牵累李世绩。
果然沈落雁闻言娇躯微颤,欲言又止的连瞥徐子陵数眼,最后螓首轻点道:“你们好好保重,千万勿要逞匹夫之勇。”
说罢转身从原路迅速离开。
三人望着她消失在山林中的背影,呆坐在山坡近顶处,好一会儿寇仲才道:“我们的噩梦似乎刚开始,怎办好?”
跋锋寒道:“当务之急是分出人手,先开挖能破对方壕堑阵地的地道,另一方面建造填壕的虾蟆车,务要日夜赶工在一、二天内完成一切。窦建德被擒一事只可让最上层的将领知道,不可泄到军中。我们要与时间竞赛,只要能在李世民抵达前突围离开,外面海阔天高,任我翱翔,总有卷土重来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