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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易《大唐双龙传》精校版

  尚未被毁的三门大飞石,集中攻击敌方泥石包阵地,成为威胁对方投石机的超级武器。
  当攻往第二重壕的唐军矛盾手和弓箭手再一次被迫退,唐军从侧攻来的步骑兵亦潮水般退走。
  徐子陵见机不可失,一声令下,率领手下千五骑兵锲着敌人杀去,他左手持盾,右手持枪,一马当先,施展人马如一之术,催得座下万里斑快似旋风,敌人退兵只能及时射出两轮箭矢,便给他赶上,长枪到处,敌军人仰马翻,阵势大乱。
  乱势像波浪般蔓延,瞬时间影响整支从缺口撤往第二重壕外的唐军,徐子陵身后紧随的骑兵蜂拥杀至,敌人坠壕者有之,侥幸撤出缺口者则四散奔逃,乱成一片。
  杨公卿和麻常见已占先机,指挥第二队己军补上前军位置,向敌人阵地作出新一轮的攻击,务令卢君谔的主力军压力骤增,难以派兵迎战从缺口杀出的徐子陵和千五精骑。
  敌方左右两寨见势不妙,分别派出两支二千人的骑兵队,赶来堵截徐子陵从缺口破出的骑兵,在这样的情况下,只有机动性强的骑兵队才能克制对方骑兵,否则若让徐子陵纵横战场,从侧翼或后方袭击卢君谔守壕的主力军,后果不堪想象。
  卢君谔的反应深合兵法,亲率三千骑兵在守壕军左侧布阵,以逸待劳,只要徐子陵胆敢来犯,就施以迎头痛击。
  一时蹄声轰鸣,杀声震天,把战况推上激烈的高峰。
  徐子陵首先闯出缺口,心念电转间,猜到敌人战略,假设他不顾一切的冲击卢君谔比他强大得多的主力军,后路一旦被另两寨赶来的骑兵截断,他们将变成孤军,有死无生,恐怕没有一个人能从缺口退回去。
  就在此时,一人不知从何处窜出,如飞般从远处往卢君谔的骑兵阵掠去。徐子陵的眼力何等厉害,一瞥下认出是跋锋寒,忙放弃退兵的念头,狂喝道:“随我来!”
  领着千五骑兵,往三千步外的卢君谔冲去,只要把卢君谔方面的注意力全吸引到他们身上去,跋锋寒将有机可乘。
  此时东面两门的守城军开门出击,他们的任务是填壕而不守壕,作用在牵制李元吉的帅军。
  由于敌人预测不到守城军会从何门出击,兼之城外各方都须有足够防壕守壕的力量,所以唐军总兵力虽在守城军数倍之上,却只能各守一方,难对友军施援。
  战争终到决定性的时刻,若徐子陵和所率骑兵全军覆没,洛阳将不战而溃。
  ※※※
  洛其飞一口气地说道:“窦建德拜孟海公、徐圆朗为帅,水陆并进,以舟运粮,于七天前沿黄河逆水而上,号称三十万大军,先陷管州,继而取荥阳及附近十多座县城,至虎牢东原安营下寨,并在板渚筑营,作为临时指挥部。”
  虚行之和陈老谋听得目瞪口呆,窦建德竟能在数天内攻陷管州和荥阳两大重镇,实教人不敢相信。
  寇仲一颗心却直沉下去,叹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李世民故意放弃虎牢东面诸城,以骄敌之心,更使夏军深入敌境,运粮线拉长,同时粮食吃紧,不但须供应庞大的军队,更要照顾诸城县的百姓,李世民会带走所弃诸城镇中每一粒米粮。”
  陈老谋变色道:“李世民真狠,能放能收,窦建德确非他对手。但夏军哪来三十万之众?”
  洛其飞道:“窦建德援洛大军应不过十五万人,分兵守卫管州和荥阳后,能上前线的当在十万人间。”
  虚行之道:“李世民除弃守管州和荥阳外,还有甚么行动?”
  洛其飞答道:“李世民把围洛大军一分为二,留下十万人交予李元吉指挥,以屈突通、卢君谔为副,续围东都,自己则率领五万军,移师虎牢,据闻李世民和窦建德曾交锋,窦建德吃了大亏,死伤过千,手下骁将殷秋和石瓒更被生擒,此仗令窦建德再不敢遽进。”【校者按:史上这段更有传奇色彩,李世民仅率三千五百人为前锋,即数败夏军,阻之月余】
  寇仲恨不得立即赶往板渚,助窦建德大战李世民,却知道只能白想,万般无奈下惟再叹一口气。
  陈老谋道:“这么看,窦建德的处境相当不妙。”
  虚行之道:“若他肯坚守板渚,李世民尚奈何他不得。”
  洛其飞道:“救兵如救火,洛阳城破在即,他怎可留守板渚?”
  寇仲苦笑道:“他更怕宋缺大军北来,先他一步进驻洛阳,故他决不会屯兵不前,即使没有这方面的问题,李世民也可遣兵包抄窦建德后方,断他粮道,再以水师封锁大河,迫窦建德出击。”
  虚行之倒抽一口凉气道:“少帅看得很准。”
  此时手下来报,杜伏威求见,寇仲哪想得到老爹竟在这种情势下来见他,且来得合时,适逢他在陈留,否则便失诸交臂。怀着又惊又喜的心情出迎。
  ※※※
  跟在徐子陵身后的千五骑兵,敢称是少帅军最精锐的骑队,由五百飞云骑和一千杨家军骁骑组成,从缺口冲出,大有势如破竹之势。
  一马当先朝卢君谔骑阵冲去的徐子陵,终于尝到战场上为求胜利不顾其他的滋味。身后千五骑人人以他马首是瞻,他的决定影响着他们未来有关生死的命运。他可以不为自己着想,却不得不为他们着想。
  而在这血肉横飞的残酷战场上,他唯一该做的事就是予敌人最致命的打击,心中不能有丝毫仁慈。
  长枪横搁腿上,抛掉盾牌,徐子陵左手提起柘木弓,右手取箭,与敌人的距离缩短至千步。
  卢君谔与一众手下将领,策骑立在骑阵前方,脸带不屑冷笑,显然认为徐子陵不自量力,前来送死。左右骑士在马背上弯弓搭箭,瞄准徐子陵。茫不知跋锋寒正从火把光芒照耀不及的暗黑里,手执射月弓迅速从他们左方迫近,只差百余步卢君谔将进入他的射程内。
  杨公卿方面没有人明白以徐子陵的性格,怎会贪功至不顾后路被截的深进敌阵,但已没有选择,由跋野刚率领的中军、单雄信的左军、段达的右军,全部迫上前线,以大飞石和强弓劲箭,对第二重壕的阵地和敌人发动最猛烈的远距强攻。
  余下的五十多辆虾蟆车,五辆木驴在杨公卿和麻常指挥下,推近前线。
  因解除右侧的威胁,七挺八弓弩箭机掉转枪头,推赴前线,立时大幅加强守城军对敌人的杀伤力。
  战况攀上激烈的顶点。
  在距卢君谔八百步的距离,徐子陵的箭架到弦上去,把柘木弓拉成满月,心神晋入“由有入无,无中生有”的至境,一箭射出。
  螺旋劲发,比从八弓弩箭发射的箭矢更快更狠。
  卢君谔眼见徐子陵发箭,心中还在嘲笑徐子陵过远发射的当儿,箭矢已来到眼前五丈许处,不但余势未衰,且有更加增速之象。他不愧身经百战的唐室大将,闪电掣出配剑,迎箭疾劈而去。
  “当!”
  卢君谔全身剧震,在马背上猛晃一下,差些儿坠马,劲箭虽被他磕飞坠地,他却整条手臂酸麻痛楚,气血翻腾,浑体无力。
  就在此时,左侧一枝不知从何而来的劲箭无声无息地向他疾射而至,快至连肉眼也难看清楚,只能徒呼吾命休矣,手中虽握着剑,却是无法挡格。
  左右同时惊呼。
  卢君谔魂飞魄散下,待要闪避,偷袭的劲箭透颈而过,带起一蓬血雨。
  跋锋寒大喝道:“少帅寇仲来啦!”
  声闻远近。
  在左右将士不能置信下,卢君谔坠跌马背,“碰”的一声重重摔倒马脚旁草地上。
  唐军骑兵阵立时大乱。
  徐子陵收回柘木弓,提起长枪,挑开几枝射来的箭矢,施展人马如一之术,凌空跃起,首先杀入敌阵。
  跋锋寒则从侧扑入敌人阵内,强夺一马,偷天剑展开,挡者披靡。
  紧随徐子陵后的千五精骑奋勇杀至,一下把军心已乱的敌军冲得支离破碎,溃不成军。
  “少帅寇仲”四字确有无比威力,敌人闻之丧胆,守城军却士气大振,杨公卿见敌阵大乱,波及整个战场,忙下令虾蟆车全体推进,把泥石送入壕内,战士城民,均奋不顾身的把沙土包掷进壕去。
  另两寨本要截断徐子陵后路的骑兵,在战号指挥下,忙赶来救援,但已迟了一步。
  徐子陵和跋锋寒在战场会合,领着己军杀入守壕军的阵地,失去主帅又以为寇仲率军来攻的唐军终于放弃壕堑和营寨,四散奔逃。
  守城军越壕攻来,一下子控制局面,在杨公卿的指挥下迎击来援的敌人骑队。
  徐子陵大喝道:“攻取高寨!”
  与跋锋寒领着在洛阳初尝胜果的骑兵,旋风般锲着败退往高寨的敌军,朝高寨杀去。
  胜负已定。
  【卷五十二 第十章 父子情深】
  卷五十二 第十章 父子情深
  杜伏威坐在大堂一边靠窗的椅上,手捧香茗,正和款待他的任媚媚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这位曾率领江淮精锐纵横大江南北的霸主一身便服,惯用的竹笠搁在腿上,自有一种闲云野鹤、独来独往的风采。
  此刻离天亮尚有半个时辰,可是为少帅军的存亡,作领袖的无不日以继夜的辛勤工作。
  听到寇仲的足音,杜伏威朝从后门进入大堂的寇仲露出一个关切的笑容,道:“寇仲我儿,没怪我来得唐突罢!”
  寇仲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忽然间他真的感到杜伏威是他的父亲。一直以来,他虽开口闭口的唤杜伏威作爹,却始终带些嬉笑成分。杜伏威对他的另眼相看,确令他心存感激。无奈因打开始对杜伏威的坏印象仍是残留难去,例如他强征百姓入伍,手下良莠不齐、军纪不严等等。但在此刻,一切再不成障碍。
  寇仲急步上前,探手拥抱杜伏威。
  父子之情像长江大河般在两人间激荡滚流,任媚媚悄然退出厅外。
  寇仲热泪盈眶的叫道:“爹!”
  杜伏威压下心头的激动,拍拍他背脊柔声道:“陪爹到花园走走。”
  寇仲点头答应,随杜伏威离开大堂,来到侧园,漫步于星光月照的碎石小径间。
  杜伏威叹道:“仲儿是否撑得很辛苦?”
  寇仲坦然道:“确实非常辛苦。最折磨人是心内的矛盾,我以诚待人,却反被怀疑。”
  杜伏威登上园心小亭,负手而立,目光投往绕亭而流的人工小溪,淡淡道:“你是否在说窦建德?”
  寇仲苦笑无言。
  杜伏威转过身来,凝望寇仲,沉声道:“人心险诈,仲儿不用将别人的作为放在心上。我今晚不远千里的赶来见你,是有要事和你商量。”
  寇仲一震道:“是甚么要紧的事?”
  杜伏威像说着一件无足痛痒的事般从容道:“我决定站在你这一方。”
  寇仲愕然道:“爹!”
  杜伏威耸肩道:“有甚么稀奇,这或者就是甚么望子成龙的心态!”
  寇仲不解道:“可是……”
  杜伏威打断他道:“欧阳希夷见过你岳父宋缺,回长安途中来找我。哈!宋缺便是宋缺,欧阳希夷未有机会开口,他先一步说出一番话来,令欧阳希夷根本不敢转述李渊的话。你道他说甚么呢?他先分析天下形势,指出李阀内争已到水火不容的地步,而外族则虎视耽耽,一旦外族乘隙入侵,中土将惨被外族铁蹄蹂躏。宋缺的立论无一字离开事实,欧阳希夷还有甚么话可说的。宋缺对李渊的迷恋美色,宠纵李建成极度不满!以宋缺的高傲,怎肯臣服于这种人之下。李渊把自己看高啦!”
  寇仲早知结果,问道:“听爹的语气,对李渊亦非常不满。”
  杜伏威双目精芒闪烁,冷哼道:“李渊设计杀死李密,无情无义,令人齿冷。李密虽非甚么忠臣义士,终是肯向李渊投诚的人,李渊大可不批准他出关,让李密死了东山复起之心。现在却使手段置李密于死地,怎能教天下人心服,且显示李渊没容人之量。”
  寇仲心中恍然,老爹因李密之死,生出兔死狐悲的感触,因他和李密处境相同,以后可能遭同一命运。李渊确比不上李世民,换过是后者,必以高官厚禄善待李密,不会把李密投闲置散,甚且暗起猜疑,迫他生出背叛之心。
  杜伏威话题一转道:“仲儿有信心撑到宋缺大军北来吗?”
  寇仲苦笑道:“孩儿正在想办法。”
  杜伏威叹道:“暂时我仍无力分身助你,因为辅公祏公然和我撕破面皮,在左游仙怂恿下在丹阳拥军自立,还和林士宏、萧铣暗结联盟,密谋进犯我历阳。”
  寇仲大讶道:“萧铣不是和林士宏交战吗?”
  杜伏威道:“在李阀和宋阀威胁下,又有魔门中人穿针引线,萧、林恢复和好有甚么不可能的。本来我还可与已成唐臣的李子通互为声援,可是李子通却被你打击削弱至再无翻身之力,自身难保,所以我只能依靠自己想办法应付。”
  寇仲比任何人更能深切体会到“自身难保”这句话,就像如今他没有能力助杜伏威的情况如出一辙。
  杜伏威双手抓紧他肩头,低声道:“我在此不宜久留,只是特来把心意向你坦白说出来。由此刻开始,我与唐室再无任何关系。若李世民杀死我的仲儿,我杜伏威必拼死为你报仇,因为寇仲是我杜某人的儿子。”
  ※※※
  在李元吉和屈突通两支援军赶到前,唐军在洛阳城南外最具战略性和威慑力的高寨陷于一片火海中。
  由于最初的战略构思是针对抗衡高寨而设计,岂知事情的发展竟理想至出乎任何人意料之外,在城外筑垒固守再没有实质意义,反是出城突击的战术最能发挥效用,所以杨公卿命出城血战的全体人员,于获得丰硕战果后撤退城内。
  虽说可称为大胜,但始终是以寡击众的苦战,唐方当然伤亡惨重,死伤过千,且丧失主将,守城军亦超过二百人阵亡,伤者逾四百,胜果得来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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