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时,顺手取来火种燃亮了旁边小几的油灯。
徐子陵见他提起娘时,眼中射出缅怀孺慕的神色,不由想起了傅君婥,叹道:“你定是很想念娘了。”
李世民微做点头,凝望地上两人留下的水渍,沉声道:“两位和琉球东溟夫人单美仙是甚么关系?为何听到她的名字时,心脏都急跃了几下,否则在下仍未能发觉两位偷到了船上来的。”
两人这才知道岔子出在哪儿。
亦讶异李世民思虑的精到缜密,只从这点便推出他们和东溟夫人有牵连。
寇仲嘻嘻笑道:“自然是有关系哪!不若我们来作一项交易,假设我们可令贵老爹起兵作反,你就给我两兄弟两套衣服和……嘿!和二,不!三十两银子,哈!怎么样?”
这回轮到李世民瞠目结舌,失声道:“三十两银子?”
徐子陵吓了一跳,忙补救道:“若嫌多,就二十五两好了。”
李世民不能置信地看着两人,探手入怀掏出一个钱袋,看也不看抛给寇仲道:“你看看里面有多少银两。”
寇仲一把接着,毫不客气解开绳结,一看之下吁出凉气道:“我的奶奶老爹曾高祖,是他娘的金锭子呢!”
徐子陵忙探头去看,咋舌道:“这最少值几百两银子。”
寇仲双目放光,一把塞入怀,深吸一口气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事包在我兄弟身上好了。”
徐子陵比较有良心,不好意思道:“仲少你先把钱还人,等做好了事情才收钱吧!”
李世民哂道:“拿去用吧!无论成败大家都可交个朋友,这够你们逛百多次窑子了。”
两人同时动容。
寇仲竖起拇指赞道:“我们就交了你这个朋友。”
李世民低声道:“不要那么大声,我不想人知道你们在这儿。”
寇仲老脸一红,把音量压得低无可低地沙声道:“告诉你一个惊人的大秘密吧!东溟夫人处有本详列你老爹暗中向她买兵器的账簿,上面还有他的押印,试想假若这本宝贝失窃了,会出现甚么情况呢?”
李世民精神一振,他自然知道两人不是顺口胡诌。因为今趟他率人到彭城去,正是要向东溟夫人订购另一批兵器。
自两年前他爹李渊调任弘化留守兼知关右十三郡军事,为了应付杨玄感的大军,李渊终接受他劝告,向东溟夫人购入大批兵器,此事隋炀帝并不知晓,如若漏了出来,又有真凭实据的话,多疑的隋炀帝不当李渊密谋作反就确是天下奇闻了。
李世民呆了半晌后,皱眉道:“东溟夫人乃天下有数高手,四位护法仙子又各有绝艺,除非‘散人’宁道奇出马,否则谁可到她们的船上偷这么重要的东西呢?”
徐子陵笑道:“见你这么够朋友,我们可以再告诉你一些秘密,但你可不能学其他人般来害我们,又或事成后便使手段。”
李世民正容道:“若我李世民有此卑鄙行为,教我不得好死。哼!竟敢这么看我。”
寇仲若无其事道:“这叫一朝被蛇咬,又叫小心使得万年船。我们先要建立互相间的信任,则甚么大计方可施行。”
李世民显是看穿寇仲比较不老实,向徐子陵道:“由你来说吧!”
此时有人在外面走过,待足音远去后,徐子陵问道:“这是谁的房间?”
李世民笑道:“正是我的房间。下一层是女眷用的。你们要偷衣服,刚好来对了地方,我的身材和你们最相近呢!”
两人都觉好笑。
徐子陵于是由海沙帮欲攻打飘香号说起,当李世民听到宇文化及和独孤策都牵连在内时,两眼寒芒闪闪,威棱四射。
寇仲总结道:“所以现在只我两人有办法混到船上去。而且她们以为我们武功低微,所以戒心不大。当然,我们只是深藏不露,绝不会辜负了老兄的银两。”
李世民已惯了他的说话口气,并不计较他是否深藏不露,苦思道:“有甚么方法能把东溟夫人引开呢!这事我要想想才行。”
接着站了起来,开箱取出两套衣服,交给两人道:“先换过干衣衫,再好好睡一会儿,天亮到彭城时我才唤醒你们,我要到下面向舍妹交待几句才行。”
寇仲道:“我们睡地板就成了。”
李世民笑道:“这么大的一张床,足够三个人睡了,睡甚么地板?我们不但是交易的伙伴,还是兄弟朋友嘛。哈!你们的遭遇真离奇得令人难信。”
言罢穿窗去了。
※※※
两人举步踏进彭城,颇有点踌躇志满的美好感觉。身上穿的是干净整洁的武士服,腰挂的是由李世民送的上等钢刀,袋里是充足的银两,他们自出娘胎后,何曾试过这么风光。
徐子陵身形挺拔,儒雅俊秀;寇仲却是彪悍威猛,意态豪雄。两人并肩而行,不时惹来惊羡的目光。
寇仲哈哈一笑,挽着徐子陵臂弯道:“我们还差两匹骏马和十来个跟班。否则就先到窑子去充充阔少。”
徐子陵欣然道:“逛窑子是今晚的必备节目。现在我们先上酒馆,大碗酒大块肉吃个他奶奶的痛快,顺便商量一下这宗买卖该如何着手进行。受了人钱财,自然要替他做点事才行。”
寇仲溜目四顾,审视林立大街两旁的酒楼门面,道:“想不到彭城这么兴盛热闹,最奇怪是不似有逃难来的人,看!那群姐儿多俏,哈!”
徐子陵见他正向迎面而来的一群少女露出自己认为最有吸引力的微笑,而那群少女却一点不避两人的眼光,还报以更具吸引力的微笑。
两人破天荒第一次得到这种青睐,到少女们远去后,他们一声怪叫,转入了右方一间颇具规模的酒楼上。
人仗衣装,两人来到二楼时,伙计都殷勤招呼,公子长、公子短的请他们到临街窗旁的台子坐下。此时二楼十多张台子,大半坐了客人。
寇仲随手打赏了伙计,并点了酒菜。兴奋道:“刚才那几个甜妞儿的鼻子特别高,眼睛又大又蓝,该是胡女,听说她们生性浪荡,很易弄上手的,哈!今趟或者不用逛窑子了。”
徐子陵却担心道:“你为何要两斤酒那么多,你懂喝酒吗?我只可喝一点点呢。”
寇仲探手抓着他肩头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想我两兄弟由扬州的小混子,混到变成现在的武林大混混,如此遇合,还有甚么可怨老天爷,又怎能不尽情乐一乐的。”
以手示意徐子陵去看窗外楼下车水马龙的大街,叹道:“看!这人间是那么美好,际此良辰美景,我们好应喝点酒庆祝,你一斤我一斤,没有喝醉过的哪算得是好汉。”
徐子陵陪他呆望着大街,想起了傅君婥,想起了李靖和素素,心中一阵难以舒展的感触。点头道:“好吧!一斤就一斤好了。”
寇仲忽然低声道:“左边那张台有个俊俏小子,不住看你,看来他定是喜好男风的。”
徐子陵愕然望去,果然见隔了三四张台靠近楼梯的一张大台处,坐了三个男子,其中一个穿青衣儒服,特别俊秀的,正打量他们,见徐子陵望来,还点头微笑。
徐子陵想起寇仲的话,大吃一惊,忙避开他的目光,低声道:“他像认识我们的样子呢。会否是沈落雁另一个陷阱?别忘了到今晚才结束那婆娘的三天赌约之期呢!”
寇仲点头道:“我差点忘了。你有看他的咽喉吗?”
徐子陵一呆道:“有甚么好看?”
寇仲摸了摸自己的喉核,低笑道:“那小子俏秀得不能再俊俏,又没有我们这粒东西,你说他是甚么了?”
徐子陵骇然道:“不是沈落雁扮的吧!”
寇仲道:“看来不像,糟了!她过来了。”
徐子陵吃惊望去,那女扮男装的书生已到了两人身前,令人特别印象深刻的是她除了“俊秀”的俏脸上嵌着那对灵动的大眼睛外,就是下面的两条长腿,使她扮起男人来有种挺拔的神气。
两人愕然望向她时,只见她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抱拳沉声道:“五湖四海皆兄弟也。两位兄台相格不凡,未知高姓大名,好让我李志交个朋友。”
寇仲笑嘻嘻道:“我叫张三,他叫李四,若真是五湖四海皆兄弟,就不用四处都有人逃难了。俏兄台请回吧!”
他既怀疑对方是沈落雁的第二个陷阱,故一口就把她回绝了。
徐子陵趁机往“李志”的两个同伴瞧去,只见他们倒是货真货实的男人身形彪悍,双目闪闪生光,腰佩长剑,颇有点随从保镖的味道。
李志显然想不到寇仲会这么不客气对待自己,俏脸阵红阵白,凤目生寒,想掉头离开,又像下不了这口气,狠狠盯了寇仲一眼,转向徐子陵道:“你就是李四吗?我……”
徐子陵然截断她道:“我当然是李四,姑娘这么在大庭广众间公然勾三搭四,是否没有羞耻之心哩!”
李志“娇躯一震”,“秀眸”射出森寒的杀机,“玉容”反是出奇的平静。
两人暗忖“来了”,手都按到刀柄上去。
这时他们更认定对方是沈落雁的人了。
李志忽然敛去眸瞳的精芒,低声道:“你们好好记着曾对我说过甚么话。”
言罢拂袖往下楼处走去,那两个中年男子慌忙结账追随,到三人离开后,酒菜送到,两人哪还有兴趣去想她,伏案大嚼起来。
两人杯来杯往,不片晌酒意上涌,进入了酒徒向往的天地。
寇仲捧着酒傻笑道:“开头那杯确又辣又难喝,可是到第二杯便变成了琼浆,哈!酒原来是这么好喝的。”
徐子陵看着仍剩下大半的烈酒,投降道:“有点酒意就够了,说不定步出酒楼就要给沈落雁暗算呢。唉!我现在很想睡觉,昨晚那李世民小子的脚压了到我那处去,累我睡得不好呢。”
寇仲按着徐子陵肩头,醉态可掬地凑在他耳边道:“不若就直踩进这里最大的青楼,找两个最红的阿姑陪我们睡觉。这叫今朝有酒今朝醉,来!快唤伙计来,着他提供有关本地青楼的一切详尽资料。”
徐子陵欣然点头,正要召唤伙计,邻桌的两名大汉其中之一忽提高了少许声音道:“张兄,你来到我们彭城,若不曾到过倚红院,未见过那处的两位红阿姑白云和秋燕,怎都不算来过彭城。”
两人暗忖又会这么巧的,忙聚精会神留心窃听。
另一人道:“陈兄说的是落街后往左走一个街口的倚红院吧!我怎会没去过呢?不过现在是白天,姑娘们尚未起床,今晚再说吧!哈!那几个妞儿真是美得可滴出水来。”
姓陈的笑道:“现在是午时了,倚红院未时就开始招待宾客,我们多喝两杯就去逛逛吧!”
寇徐两人听得心中大喜,互相在台底踢了一脚,下了决心,怎都要在今时今地一尝女人的滋味。
对他们这年纪的年轻人来说,还有甚么比异性神秘的吸引,更能使他们动心呢?
【卷三 第六章 绝地逃生】
卷三 第六章 绝地逃生
两人步出酒楼,秋风吹来,酒意更增两分,寇仲扯着徐子陵朝倚红院的方向走了十多步后,低声道:“似乎有点不妥,那两人的对答来得太合时了,似还怕我们不知怎样到倚红院去,说得清楚无遗。照我看这两个定是沈落雁的人,见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徐子陵正以他那对醉眼溜览街上人车争道的热闹情景,闻言一震道:“你说得不错。既然李志会是沈落雁的人,这两个家伙也可能是她的人。唉!现在到哪儿去好呢?还是先找处躲藏的地方为妙。”
寇仲心痒难熬地道:“不去倚红改去倚绿好了。”
忽地朝着一个路过的行人,恭敬问道:“请问这位大叔,附近除倚红院外,还有哪间是最有规模、最多漂亮姐儿的青楼呢?”
那被他拦着的是个中年书生,闻言露出鄙夷之色,“呸”的吐了一口痰,不顾去了。
徐子陵哈哈笑道:“你道是要问去哪儿考科举吗?找青楼定要拣些二世祖模样、一眼看去便知是酒色过度的人来问才在行,看我的!”
环目四顾,刚好一辆华丽的马车在后方停下,走下来一个贵介公子,还跟了两个随从。那公子年在二十三、四间,相貌俊俏,但脸容带点不健康的苍白,似是弱不禁风,深合徐子陵“问道”的条件。
寇仲猛地推了徐子陵一把,累得徐子陵踉跄跌前两步,到了那贵介公子跟前。
两名随从立即手按剑把,露出戒备神色。
徐子陵硬着头皮,一揖到地,恭敬道:“这位公子,在下有一事相询,请公子勿怪在下唐突。”
那公子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他,微笑道:“仁兄有话请说。”
徐子陵不好意思地凑近了点,防怕给旁人听到的压得声音低无可低道:“我两兄弟想知道这儿除倚红院外,还有哪间青楼是最好的?”
那公子大感愕然,旋又露出“志同道合”的笑容,叹道:“你是问对人了。我老爹正是开妓院的,就是在隔邻鸿园街的翠碧楼。论规模和姑娘,倚红院拍马都追不上。不过现在时候尚早,你们先去随处逛逛,到酉时才来。只要说是我香玉山的朋友,保证没有人敢侍候不周。仁兄请了,我还有要事去办呢。”
香玉山走后,两人如获纶音,心花怒放,沿街把臂而行,只差没有引吭高歌而已。
街道两旁排列着各式各样的店铺,例如肉店、大饼店、山货店,又或布店、粉店、鱼店等。
因两杯酒下肚影响,整个天地都变得不真实起来,但见在秋阳高照下的石板街道,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道路、房舍、行人、车马似像合成了一个难以分割的整体,再无此彼的分野。
寇仲无意识地笑起来,半边身靠到徐子陵肩膊去,搂着他满足地叹道:“现在我甚么义军或官军都不想当了,杀了宇文化骨后,我们就专心赚钱,干我们的盐货买卖,闲来就到青楼醉生梦死,快快乐乐过完这一生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