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陵把刀插入泥土中,手握刀把,喘着道:“刚才我们那种打法太用力了,其实在这情况下可多保留点力气,就不用像现在那么手软脚软了。”
寇仲道:“你有受伤吗?我的背被人砍了两刀,幸好我闪避得快。”
徐子陵摇头道:“只是左腿处给矛刃擦破了裤子,不算甚么。”
寇仲喘定了气,道:“还打不打,那些义军似乎不像表面的风光呢!”
徐子陵坐了起来道:“当然打,若教这些不是人的隋军攻入那条村庄或墟镇,又会发生像刚才的可怕情况了。”
寇仲大喜爬了起来,道:“这才是我的好兄弟,今次我们放聪明点,不要半途就给人截着了。”
两人跃到树顶,看清楚了形势,绕了个大圈,才再往战场奔去。
在这刹那间,他们都感到自己已长大成人,再非只是两个小混混了。
【卷三 第二章 阴谋诡计】
卷三 第二章 阴谋诡计
两人蛇行鼠伏,小心翼翼地潜往战场。
穿出一座疏林后,来到战场的东南角时,终被发现,左侧草丛里窜出六、七名隋兵。手提长剑,厉叱连声,疯虎般扑来。
另一边早布成阵势,严阵以待的一队五十许人的骑兵,亦闻声挥矛赶至。
两人对敌人恐惧大减,一言不发,先往徒步而来的隋兵迎去,挥刀疾劈。
两人想起那被夷为焦土、人畜尽遭屠戮的乡镇惨况,胸中杀机狂涌,人随刀走,气势远远凌驾敌人之上,刀啸起处。几名隋兵人仰剑飞,无一幸免。
此时敌骑已至,两人展开轻功,避入草丛矮树之间,教敌人难以追来。
待那些骑兵退去,他们再冲出草原时,伏在那里的一队弓箭手和刀斧兵哪想得到敌人忽然无声而至,给两人斩瓜切菜般砍倒数人后,还以为敌方来了大批援军,竟然乱作一团。
一些火炬掉到草丛上,立时燃烧起来,往四周蔓延开去。
两人尚未知这场火实是他们的救命恩人。
原来这一区隋兵的军力达三千之众,其中还不乏武功高强的好手,若在正常的情况下,一旦陷入重围中,即管强如杜伏威之辈,最后也只有力战而亡,何况他们这两个经验不足的小子。
寇仲大叫道:“这边走!”
五名隋兵迎了上来,徐子陵后发先至,扑上前去,一抖长刀,施出血战十式的“死生存亡”。刀法如巨浪狂卷,劲气纵横,一人立时应刀丧命,另一人给他扫得打着转飞跌一旁,另三人一声发喊,各自逃了。
两人哪试过如此威风,高兴得怪叫连声,往战场核心处杀去。
※※※
“当!”
忽地一人横移到寇仲前方,左右双锏硬生生把他震阻在当场。
徐子陵扑上时,亦给对方迫退。
交战至此,两人还是首趟遇上对方强手。
无数隋兵由那人背后拥出,冲杀过来。
迫退两人的是个隋军将领,只见他满脸怒容,大喝道:“给我将这两个小子碎尸万段。”
此时在平原半里许外另一端的山丘高处,近二百名青衣武士布成阵势,以强弓劲箭,紧护着中心处一名长发垂肩的白衣美女。
美女每发出一道命令,负责打灯号的三名手下便挥动绑在长竿顶的三色灯笼,指挥战场上己方武士的攻守进退。
美女身后一排站了四个人,只看他们的神态气度,便知均是高手。分别是浓须矮子、铁塔般的巨汉、身穿儒服的男子和一位容颜丑陋的中年健熬。
长发美女柔声道:“奇怪!为何敌人东南角处竟隐见乱状,谁会来援助我们呢?”
后面四人极目望去,却丝毫不觉异样。
长发美女美目深注道:“表面上是看不出来的;我也是从对方旗号的挥动看出了端倪。若乱势扩大,我们便要好好利用,不但可解开重围,还可有机会获胜呢。”
儒服男子眼中射出景慕神色,恭敬道:“小姐学究天人,精通兵法,更且目光如炬,确是能人所不能。”
丑妇道:“照我看若真有援兵赶来,我们该先行突围再谋反击,小姐千金之体,实不用以身犯险。”她一开腔,其他人立即为她有如夜枭嘶鸣的难听声音大皱眉头。
但她的话却得到浓须矮子的支持,同意道:“密公派我们来保护小姐时,曾有言万事以小姐安全为重。”
长发美女秀丽无匹的玉容闪过不悦之色,但语气声线仍是那么温柔婉转,淡淡道:“我身为统帅,临危时怎可只顾自身,况且兵败如山倒,我若抵不住秦叔宝这支精锐隋师,给他攻入扶春,再要取回就难比登天了。”
话音才下,东南角刚好起火。
长发美女立即从敌阵的微妙变化感到对方真个出现混乱。
要知东南角正是敌方将帅的战场指挥部,牵一发而动全身,非若其他地方之纵有突变而不关痛痒。
长发美女仍以那副闲雅优悠的俏模样,发出了以东南角为首要目标,全面反攻的命令。
身后四人掣出兵器,拥着长发美女登上牵来的战马,二百多人驰下小丘,与两队各千人的战士,投入战场去,与敌军展开全面的决战。
寇徐两人此时正陷身苦战之局,进退不得,忽地隋兵往四外退开,原来一队青衣武士策马杀了过来,登时冲散了四周的隋兵。
两人喜获脱困,兼之精疲力尽,后力难继,翻身逃进火势熊熊的草原内,闭气左绕右行,远远离开了战场。
到倒在一处山头时,再没有奔跑的力气了。
战场的厮杀声仍潮水般阵阵传来。
寇仲叹道:“以后再不要做这种傻事了。好汉架不住人多,我们虽是不折不扣的好汉,但对方却人多,明白了吗?”
徐子陵道:“那个隋将不知是谁,恁地厉害,幸好我们手快,否则一锏就可要了我们的命。”
寇仲冷哼道:“他算甚么东西,我们打多两场,保证可以赢他,噢!”
徐子陵见他如自己般浑身都是鲜血,关心道:“有没有伤到要害?”
寇仲哂道:“伤到要害还能跑到这里吗?这种矛盾的话亏你说出口来。是了!不若我先给你看伤口。”
徐子陵道:“有甚么好看?看了又怎样?幸好我们有自我疗伤的神功大法,不如睡他娘的一觉,明天再算吧!”当下不理寇仲,不一会儿两人运起内息,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
※※※
徐子陵若有所觉,睁开眼时,寇仲仍在长草丛里熟睡如死。
他伸展了四肢,这才感到身上七、八处伤口无不火辣辣地疼痛。
太阳升上了正天,四周鸟语花香,空山灵寂。昨晚的战争只像个遥远和不真实的噩梦,若非身上处处剧痛,定会以为根本没有发生过任何厮杀事。
一队鸟儿,在似是静止了的蓝天上悠悠飞过。
在这刹那,徐子陵似像捕捉到大自然某种亘久长存的奥理,只是无法具体描述出来。
徐子陵心中一片平和,灵明清澈。
经过了昨晚不断在死亡边缘挣扎的一战后,他感到进入了人生全新的一个阶段。
所有危险和苦难,只是磨炼和修行的必须经历和过程。
寇仲的手肘撞了他一记,低笑道:“呆头呆脑的在想甚么?”
徐子陵坐了起来,皱眉看着浑身血污和满是炭屑的破衣烂裤,苦笑道:“我在想着一套干净整洁的新衣和一顿丰富的菜肴,其他的都可以将就点。”
寇仲爬了起来。左顾右盼后,颓然道:“小弟完全失去了方向的感觉,更遑论彭城是在东或西了。怎么样?我们是否胡乱找个方位碰运气。”
徐子陵道:“为何仲少会忽然失了方寸?像彭城那种通都大邑,必有官道相连。只要我们回到昨晚那条大路上去,遇上人便虚心上问,定可找到正确的途径。”
寇仲笑道:“说得对!走吧!”
两人找条山道随便地把凭着记忆,往昨夜那成了废墟的市镇走去。
狂奔了一会儿,至少走了七、八里,他们才放缓脚步,打量四下形势。
寇仲苦笑道:“看来我们是迷路了,否则该已见到那个墟镇。这里前不见人,后不见村,想找个人问路都不成,咦!那是甚么?”
徐子陵早望到山下有烟火升起,喜道:“不理是甚么。过去一看就可分晓了。”
两人奔下山去,岂知那看来不远的地方,到黄昏时才能到达,原来是一座小村庄。
炊烟在其中一间屋子的瓦顶上袅袅升起,显是有人生火造饭。
寇仲和徐子陵却为他们担心,这区域离战场不远,若来了几个禽兽不如的隋兵,村内的人就要大难临头了。
转眼来到村口,见到只有三十来户人家,屋舍稀落,却是悄无声息,毫无鸡鸣狗吠的正常情景。
两人大感不妥。
寇仲道:“这条村家家户户门扉紧闭,看来村民早因战事逃往别处。那间有烟火升起的村屋,可能是给路过的人借用来生火造饭。我们要不要去碰运气,不妥的话,拔足就跑,凭我们的轻功,该没有问题吧!”
徐子陵一拍背上长刀,哈哈笑道:“千军万马我们都不怕了,还怕他甚么娘的过路人吗?若是行商,我们就求他一碗白饭吃吃,又或当他的临时保镖赚点盘缠去找素素姐姐。”
寇仲挺胸道:“我差点忘了自己是一流高手,哈!来吧!”带头举步入村。
只见炊烟升起处,是村中最大的一座屋宇,分前后两进,还有个天井,但门窗紧闭,透出神秘的味道,亦不闻任何声息。
寇仲大叫道:“有人吗?”连唤几声,都没有人回应。
徐子陵心中发毛,推了推寇仲道:“还是溜走算了。”
寇仲哂道:“忘了自己的高手身份吗?我们进去看看,说不定人走了,却留下两碗白饭给我们呢。”
来到屋前,寇仲伸脚一撑,屋门应脚而开。
两人跨过门槛,进入厅堂,只见一应家具器皿俱在,只是布满尘埃,墙角结了蛛网,显是荒弃了有好一段日子。
不由心中奇怪,穿过天井,往后宅走去,才发觉屋内空无一人,只不知谁在厨房燃点起了炉灶,形成炊烟袅袅的景象,而此时余烟已弱,快要熄灭。
徐子陵细察地上痕迹时,寇仲的声音由后堂传来道:“小陵快来,你寻到了一半的梦想。”
徐子陵哪还有闲情研究他话中含意,赶了过去,才踏入后厢的房门,迎面一片乌云盖来,他伸手接着,竟是一套干净的麻衣。
只见一个大箱由床底拖了出来,盖子打开,寇仲掏出一堆衣物,乱撒到床上,正似寻宝的左挑右拣。
两人兴高采烈换上新衣后,感觉焕然一新,只是饥肠辘辘,大嫌美中不足。此时天色已暗沉下来,两人搜遍屋子,仍找不到半粒谷米和麦。
寇仲道:“凡村庄必有果林,你在这里弄干净床铺,我去采些美果充饥。这里床被俱全,今晚我们就在此借宿一宵,明天才赶路好了。”
徐子陵点头同意,分头行事。
片晌后寇仲提着只大公鸡回来道:“原来还有些家畜留下来,嘿!后面有片很大的坟地,大半都是新坟,看来这村的人并没有离开。只是因染了疫症一类的病死了。”
徐子陵吁出一口凉气道:“那我们穿的岂非是……”
寇仲把大公鸡拿到天井处置,叫道:“至少还有一个人没死,否则谁为死去的人立坟,说不定就是那人在生火哩?”
徐子陵听得毛骨悚然,走出天井扯着寇仲,道:“不若换第二间屋吧?我去找火种!”
寇仲表面虽扮出胆大包天的样子,其实亦是心中发毛,立即全力支持徐子陵的提议,移师到另一边一间较小的屋内去。
待填饱肚子时,忽地翻起风来,两人不敢碰那些床榻,关上门窗,就倚在墙角歇息,虽心惊胆跳,但终敌不过身体的疲累,沉沉睡了过去。
※※※
半夜里,两人惊醒过来。
骇然坐起时,蹄声轰传,填满屋外的空间。
他们爬起身来,移到窗前,朝外望去。
只见一群人拥入村来,策着健马,劲装疾服,背负箭筒,模样粗犷狂野,不似中土人士。
这批人大约有三十之众,其中一人身形特别雄伟,背负着一个约八尺长的长方形箱子,予人感觉却是轻松自如。
到了村中,那负箱的大汉从容跃下马来,把箱子横放路心,其他人纷纷甩蹬下马。
其中一名看来是头儿的瘦高汉子仍高坐鞍上,打出搜查的手势,除那负箱巨汉外,其他人迅速散开,分头踢门入屋。
寇徐两人见这批人无不身手矫捷,行动迅快,显都是武技强横之辈,哪还记得自己亦是武林高手,跃上横梁,躲在梁柱和瓦顶间的空隙处,倒算隐蔽安全。
下方脚步声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接着是重物落地的声音,两人忍不住探头下望,原来那些人竟将箱子放进屋里来,就放在他们下方处。这才发觉箱盖上开了十多个小孔。
四名大汉分守前后门,神态紧张。
接着又有人走入屋来,他两人忙把头缩回去,闭起口鼻呼吸,运用内息,不敢发出些许声响。
下面的人以他们从未听过的语言急促地说话,使他们肯定了这批人乃来自中土外之人,也更为之大惑不解。
下面的人忽然停止了说话。
寇仲和徐子陵隔了好一会儿后,才听到村外某处传来蹄音,益发提心吊胆,不敢露出任何形迹声音,因为这几个外域人的听觉明显比他们高上几筹。
那些人再说了几句话,便相偕步出屋外去。
寇仲伸手在徐子陵背上写道:“箱内藏的定是人,否则何用要开气孔透气?”
徐子陵点头同意。
这时另一批人马驰入村中,听蹄音,该与前一批人人数相若。
蹄音骤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