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舟逆水奋进,转了个急弯,只见崖岸忽然收窄,水流湍急,近岸处以千百计巨石冒出水面,形体各异,使水流更像脱了缰的野马,横冲急窜,冲得小舟左摇右摆。河面暗涌处处,颇令人动魄惊心。
三人同心合力,徐子陵在船尾摇橹操舟,寇仲以长竿撑往礁石,阻止渔舟撞上;而老渔夫则操控风帆,保持正确航向。
渔舟艰苦前进。
又再转了一个弯时,渔舟忽地往左岸一块巨石倾侧靠去。
寇仲大笑道:“看我的!”
跳往船头,长竿探出,猛点在石头上。
不知是遇上了一股急流,还是寇仲用力过猛,渔舟船头先往右摆,横在河中,然后整艘船往右倾侧。
河水立时涌入舱里,渔舟突然往右翻沉。
三人齐声惊叫时,已到了河水内。
寇徐两人连大海都不怕,自不惧这区区一道泗水。冒出水面时,只见老渔夫像昏了过去般,随水载浮载沉,往下游流去。
两人大吃一惊,拼命往老渔夫游去。
这一发力,片刻后便追上了老渔夫,左右把他从水里抓起来。
正松了一口气时。老渔夫双目大睁,射出慑人精芒,两人刚同叫不妙,全身一麻,已给老渔夫制着胁下要穴。
老渔夫哈哈一笑,擒着两人往左岸游去。
到两人被扔在岸旁草丛时,老渔夫本是佝偻的身体挺直起来,傲然道:“本人‘野叟’莫成,奉小姐之命来擒拿两位公子,请了!你们今次只有三个时辰可以逃走。”
言罢大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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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回复气力,坐了起来,对视苦笑。
寇仲苦恼道:“这是没有道理的,为何他们能够这么清楚我们的行踪呢?”
徐子陵叹道:“这老家伙装得真是似模似样。”
寇仲苦思道:“假若我们识不破他们跟踪的手段,早晚要给他们再次擒拿,以后我们还怎样抬起头来做人。”
徐子陵环目四顾,低声道:“不知秦叔宝是否也像我们般窝囊呢?”
寇仲没好气道:“沈落雁主要的目标是秦叔宝,自然由她亲自对付,他更是难以幸免。唉!快动点脑筋吧!看!天都快黑了。”
徐子陵凝望着往地平沉下去的红日,皱眉道:“她定是在我们身上做了点手脚,方可以这么容易跟上我们。”
两人同时剧震,你眼望我眼。
寇仲拍腿道:“一定是那张鲁妙子的渔网出了问题。”接着细看自己的手脚衣服,果然发觉多了一点点细若微尘的粉末,若不是全神留意,绝不会察觉。此时河水已冲洗了大部分沾在皮肤上的粉末,但衣服仍有大量留了下来。
徐子陵警告道:“不要再查看!说不定有人在暗中监视我们哩!”
寇仲骇然道:“这是甚么把戏?擦都擦不掉的!既无色又无味。这美人儿真厉害,可见她是早有预谋,要以活擒我们作赌赛,好教我们折服。”
徐子陵凑到他耳旁道:“衣服沾上了,还可以脱下,但头发和手脚却不可斩掉,今趟怎办才好呢?敌人说不定又快来了。”
寇仲用鼻子猛嗅了半晌,低声道:“这种粉末,该与气味没有关系,否则就算对方能凭气味追踪,亦只能追在我们背后,不像先前般可先布下陷阱,在前头等待我们。”
徐子陵苦恼道:“我们实在太过轻忽大意,茫然不知被人在身上作了手脚,不过即管派人守着附近方圆百里的所有制高点,又有特别手段可凭这些粉末不论昼夜的看着我们,但要像刚才般早一步布下陷阱让我们上当,则必须有非常迅快有效的通讯方法,在晚上用的则自是灯号,但那又怎瞒得过我们呢?”
寇仲颓然躺往草地上,仰望天空上的晚霞彩云,沉吟道:“我们定是在猜测上出了岔子,记得秦叔宝离去时,我们曾居高临下看了他一段时间,却一点都没发觉他身上沾了粉末。假若这些粉末在晚上会发光,你和我都该可以互相看到。而且他们还要在所有高处放哨,这既不容易更不切贸际。假如我们找处深山躲了起来,这方法更是毫无用处,假若如你适才所言,躲到最高的峰顶去,他们亦无所施其技了。所以美人儿军师定是另有妙法,否则就不配她富饶智计之名了。”
两人在沈落雁的压力下,被迫发挥才智,誓要周旋到底。
事实上,自得到《长生诀》后,他们的生命便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不停地应付各式各样的挑战。就像顽玉不断受到雕琢打磨,逐渐显露出美好的本质。
徐子陵躺到寇仲身旁,刚好见到一只蓝色的小鸟在上方盘旋两转后,投往附近的一座密林,心中一动道:“这些粉末或者不是给人看的,而是给受过训练的鸟儿辨认,像猎鹰般助猎人追捕猎物。所以现在我们就算用布把整个人盖着,又或躲进山洞里,仍瞒不过鸟儿的眼睛,因它已认准了我们。”
寇仲一震坐了起来,环目四顾道:“你说得对,这是最合理的解释了。刚才便有只落了单的怪鸟在上面飞来飞去。他娘的,待我打了它下来送酒。”
徐子陵哑然笑道:“现在打它下来怕都没有用了。以沈落雁的才智,必会猜到我们因这趟失败测破她的手段,别忘了刚才那老家伙又碰过我们,说不定再做了另外的手脚。如果我们还傻头傻脑的,穷于去对付双扁毛畜牲,只会笑坏了这美婆娘呢。”
寇仲定神打量了徐子陵一会儿后,搔头道:“平时若论出鬼主意,你这小子拍马都追不上老子我。想不到在眼前情况下,你的思虑却比我仲少更缜密。徐军师大人,现在我们该怎办才好呢?”
徐子陵坐起身来,凑到他耳旁道:“今趟我们怎都不可再输给那婆娘。说到追踪,不出人兽两途。可是无论臭婆娘如何厉害,还有她的手下轻功比我们高明百倍,仍不知道我们可在水底不用换气的来去自如。”
寇仲点头道:“若我们躲在水底,除非那鸟儿能飞到水底来,否则我们就可变成无影无踪了。唉!不过这里离彭城仍有三十里许的水路,要游到彭城去,累也要累死我们了。”
徐子陵低笑道:“为何仲少你竟变成笨蛋了,待会儿我们躲到水底去,只要有船经过,我们便可附到船底,如此就不用费力也有船搭了。”
寇仲拍腿叫绝。
此时天已黑齐,两人怪叫一声,跳将起来,先沿岸狂奔,到了一处密林后,再潜入河底,然后往下游迅速顺流游去,离开彭城更远了。
果然那头怪鸟不知由何处疾飞而来,在河上盘旋了几圈后,发出一声鸣叫,再望空冲去,消失不见。
此时三艘五桅大船由下游驶来,两人大喜,浮了上去投附于其中一船的船底。
两人离开不久,包括那“野叟”莫成在内的三个人由林中掠了出来,来到两人下水处,目光灼灼地扫视河道,当然不知道两人竟以这种匪夷所思的方法脱身了。
要知精通水性的武林高手,虽有在水底换气之术,但绝不能持久。像寇徐两人以先天胎息,能在水底长时间逗留,已可与杜伏威、宇文化及、翟让等第一流人物不相伯仲地媲美。
这正是《长生诀》的特点,一是练至走火入魔,如若成功,打开始便是最上乘的吐纳养生法,与第一流的玄功殊途同归。
所以两人的武功轻功虽只是沾上了点武林好手的边儿,但心法却是宗师级境界,为他们的发展打下坚实无比的基础。
沈落雁今趟的失着,实与才智无关,而是事情太荒诞离奇了。
莫成等正沿河搜索,见到那三艘大船逆流而来,忙驻足观看。
到大船远去,莫成神色变得凝重无比,低声对另两人道:“这三艘船扯的是李阀的旗帜,假若船上坐的是阀主李渊,彭城就必有重大事情要发生了,我们立即回去向小姐报告。”
话毕三人消失在岸旁的暗黑去。
【卷三 第五章 一单交易】
卷三 第五章 一单交易
寇仲和徐子陵先后冒出水面,呼吸着泗水晚夜的清新空气。
他们劲随意发,自自然然由掌心生出吸力,贴附船壁,连自己都不明白怎可办到。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得意道:“今趟还不教沈婆娘栽他奶奶的一个大跟斗,哈!沈婆娘的奶奶!”
徐子陵道:“不要这么早便自满。还有半天才可算赢了这场赌赛呢,过分自鸣得意是可能会百密一疏,功亏一篑的。”
寇仲点头道:“我有分寸的了,唉!我们真愚蠢,立赌约时只有她说赢了会是如何,却没有我们赢了会是如何,否则摸她两把也不错。”
徐子陵低笑道:“少点痴心妄想吧!这婆娘浑身是刺,绝不可碰,唉!我担心秦老哥斗她不过呢!”
寇仲道:“斗不过她才好。否则给那昏君杀了头怎办。嘿!这三艘船看来有点来头,有没有兴趣借他两套衣服和少许饭钱,好过现在浑身破烂又两手空空似乞儿般的模样。”
徐子陵低声道:“小心点!能拥有这么三艘大船的人,若非高门大族,就是达官贵人,或是豪门霸主,一不小心。我们就要献上小命。”
寇仲皱眉道:“那去还是不去?”
徐子陵低笑道:“我们连老爹都不怕,还怕甚么人来。跟着我这未来的武林高手吧!”
说完贴壁缓缓上攀。
两人此时对潜迹匿隐之术,已颇具心得,闭起口鼻呼吸,收敛精气机能,小心翼翼下确是无声无息。
大船甲板和帆桅处都挂了风灯,但向着他们那面的上下三层二十多个舱窗却只一半亮着了灯火。
徐子陵拣了第二层其中一个暗黑的舱窗爬去,经过其中一个亮了灯的窗子时,内传来娇柔的女子语声。
两人少年心性,忍不住停了下来,侧耳倾听。
那女子的声音忽地在两人耳旁响起道:“二哥你最好还是不要劝爹了,他对朝廷一向忠心耿耿,端叔苦劝多时,他还不是半句都不肯听吗?”
两人吓了一跳,才知这声音娇美的女子是移到窗旁,哪还敢稍作挪动。
另一把年轻男子的声音苦恼地道:“爹最舍割不下就是和独孤家的关系,却不知独孤峰老奸巨猾,视我们如眼中芒刺。现在天下纷乱,万民怨怒,突厥人又虎视眈眈,隋室再无可为。而我们坐拥太原,兵源充足。粮草之丰,更可吃他个十年八载。现在鹰扬派刘武周和梁师都北连突厥,起兵反隋,先后攻陷楼兰和定襄,只要再破雁门,我们太原便是首当其冲。爹若再举棋不定,最后只会被那昏君所累,舟覆人亡。”
窗外两人听得直冒寒气,里面的男女究竟是何人子女?竟直接牵涉到独孤阀和隋帝,骇得更不敢动弹了。
这男子声含气劲,不用说都是个一流的高手。
女子柔声道:“你有和大哥商量吗?”
男子道:“也不知说过多少次了,他都想不出办法,秀宁该知爹顽固起来时是多么可怕的了。”
那秀宁道:“不若我们由东溟夫人入手,爹最听她的话了。唉!若非娘过了身,由她劝爹就最好了。”
窗外两人骇得差点甩手掉进河去。
他们终猜到爬上的是李阀的船,哪敢再偷听下去,忙悄悄再往上攀去。
这时舱房内的对话忽然停了下来,但两人却没有留神理会。
两人拉开窗门,看清楚房内无人后,才爬了进去,这时方松了一口气。
两人环目一扫,见这是个特别大的卧房,布置华丽。除了床椅等物外,还有个大箱子,放的该是衣衫一类的东西。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我们该盗亦有道,只每人取一套衣服,若寻到银两,亦只拿足够几日饭钱和逛一次青楼的费用。”
此时一个男子的头在窗门处冒了起来,听到寇仲的话,忽又缩了下去。
徐子陵低声道:“想不到我们竟会来偷李渊的东西,那独孤小子不是想害李渊吗?不若我们反害他一害,留张字条警告李阀的人,就当是还他们的偷债好了。”
寇仲低笑道:“你何时变得这么有良心了!天下间恐怕只有我们有能力令李渊作反呢,却不知这家伙是好人还是坏人……”
徐子陵打断他道:“少说废话,若有人来就糟糕了,快偷东西!”
两人移到箱子旁,正要掀开箱盖,窗门处忽地传来“嘘”的一声,似在示意两人不要吵闹。
寇仲和徐子陵立时魂飞魄散,骇然朝舱窗瞧去。
只见一道黑影无声无息穿窗而入,立在两人身前。
两人定神一看,原来是个只比他们年纪长了少许的轩梧青年,生得方面大耳,形相威武,眼如点漆,奕奕有神,此刻傲然卓立,意态自若,一派渊渟岳峙的气度,教人心折。
寇徐呆若木鸡时,青年低声道:“在下是太原留守李渊次子世民,两位兄台相格清奇,未知高姓大名?”
两人交换了个眼色,心神稍定。同时亦大惑不解,为何他把他们这两个小贼“捉偷在房”,仍是那么彬彬有礼,就像他们只是不速而来的“贵客”。
两人站了起来。
寇仲抱拳作礼,笑嘻嘻道:“世民这个名字起得好,哈!救世济民,将来说不定是由你来当皇帝呢。”
李世民淡淡一笑道:“兄台切勿抬举在下,不过这名字得来确是有段故事,两位请坐下来说话好吗?”
此时李秀宁的声音由下方传上来道:“二哥!甚么事?”
李世民返到窗旁,传声道:“待会儿再和你说吧!”
转过身来,着两人坐下,态度诚恳客气。
两人隐隐猜到他心意,又自知闯不过他把守的窗口,硬着头皮在靠壁的两张太师椅坐了下来。由于身上仍是湿漉漉的,故颇不舒服。
李世民从容一笑,在窗旁的椅子坐下,道:“在下四岁那年,我们家来了一位善相术的人,给我看相时,批我‘年届二十,必能济世安民’,娘那时最疼我,便给我改名作世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