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痛得喊娘,但又知道是关键时刻,连爬带滚,择路狂奔,拖出了一条“血路”,连兵器、钱袋都丢了,也顾不得捡拾。
但他们既能掉下不死,其他人自然亦可追下来看他们的生死。
蓦地狼嗥大作,两人失魂落魄下,窜了起来,展开鸟渡术跳上树顶,几头饿狼已窜了出来,猛嗅地上的鸡血。
寇仲招呼一声,窜往另一棵树去,徐子陵忙追在他背后,不片晌已去远。
杜伏威此时来到崖底,见到数十头野狼在血迹斑斑的草丛处追打争逐,怒火狂升,扑了过去,拿这群倒霉的饿狼出气。
这也算两人鸿运当头,若非这群饿狼厮打争逐的景况吸引了杜伏威的注意,保证他们离去的声音瞒不过这武林的顶尖高手。
到黄昏时,两人走了五十多里路,已疲累不堪,就近找了条清溪,洗濯染满鸡血污渍的衣服。
明月当头时,两人浸浴清溪,不由想起初遇傅君婥的美好时光,就像发了一场梦般的不真实。
徐子陵道:“这儿究竟是甚么地方呢?”
寇仲想了一会儿,道:“我们沿淮水西行,后来调了头,在北岸离船,现在该是在彭城和东海两郡之间。哈!你记否得云婆娘说过那东溟夫人单美仙这几天会到彭城见李阀阀主李渊吗?若想娶东溟的美人儿小公主,我们就该到彭城去。”
这小子由于满怀大志,对中原的地理确下了一番苦功。
徐子陵没入溪底,好一会儿才冒出头来道:“你还未受够吗?现在人人都认为我们死了,不如先去老翟处找素姐,看看李大哥的情况不是更好吗?”
寇仲哂道:“你这小子真没有志气,我们不是要报娘的仇吗?眼下明刀明枪去找宇文化骨,只会笑大他的臭口,但山人自有害死宇文化骨的妙法。”
徐子陵奇道:“甚么妙法?”
寇仲胸有成竹道:“自然是那账簿,说不定宇文阀也有向东溟派订购兵器,好阴谋作反,否则就不会指示海沙帮去攻打飘香号了,不是摆明是要消灭自己造反的证据吗?”
徐子陵两眼立时亮了起来。
寇仲低声道:“来!我们作个比赛。”
徐子陵愕然道:“比甚么呢?”
寇仲道:“比赛谁先穿好湿衣,然后再比谁的轻功好一点,可早一步踏足到彭城去。”
两人双目交击,接着齐声欢啸,抢往放在溪旁的湿衣去。
几经波折,这对情逾兄弟的好友,终于回复自由,再踏上人生另一阶段的路途去。
【卷三 第一章 生灵涂炭】
卷三 第一章 生灵涂炭
寇仲和徐子陵穿着又残又湿的衣衫,在山野间嘻哈飞驰,朝着猜测中彭城的位置赶去。
他们现在身无分文,连兵器都丢掉了,但心情却是出奇的愉快,有种海阔天空,任我纵横的欣悦。
两人愈走愈快。
口鼻呼吸虽常感不继,内息却是运行不休。
寇仲冲上一块巨石,一个凌空纵跃翻往下面的斜坡,岂料立足不稳,直滚往三、四丈下坡底的草丛去,今趟连左袖都给树枝扯甩了,露出粗壮的手臂。
徐子陵童心未泯,依样葫芦,不偏不倚就与寇仲撞作一团,抱头大笑,乐极忘形。
寇仲忽地“咦”的一声,指着远方的天空道:“那是甚么?”
徐子陵翘首望去,见到红光烁闪,骇然道:“火!”
寇仲跳了起来,道:“我们快去看看!”
※※※
那是个被焚毁了的小镇,所有房子均烧通了顶。镇内镇外满布人畜的尸体,部分变成仅可辨认的焦炭。
除了不断冒起的处处浓烟和仍烧得噼啪噼啪的房舍外,这个原本应是热闹繁荣的墟镇已变成了死寂的鬼域,幸存的人该远远逃掉。
有些身上尚呈刚干涸的血渍,杀人者竟是不分男女老幼,一律残酷处置。两人看得热泪盈眶,心内却是冷若寒冰。
这是否杜伏威手下干的?为何他们竟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行为。
镇西处隐有车马人声,但却逐渐远去。
两人猛一咬牙,狂追而去。
穿过一个密林后,两人立时看呆了眼。
只见往北的官道上,布满隋兵,人人盔甲不整,旌旗歪斜,显然是撤退的败军。堕在队尾处是无数的骡车,因载重的关系,与大队甩脱开来,像高龄的老人般苦苦支撑这段路程。
他们正惊疑是否这队败军犯下此场滔天暴行时,堕尾的骡车上忽传来一阵男人的狞笑声,接着一个赤裸的女人冒着鲜血被抛了下车,“蓬!”的一声掉在泥路上,一动不动,显已死了。
驾车的隋兵大笑道:“老张你真行,这是第三个了。”
寇仲和徐子陵怒火中烧,哪还按捺得住,狂奔上去。
那刚在车上奸杀了无辜民女的贼兵抬起身来,骤见两人,抽出佩刀,大笑道:“死剩种,是你们的娘给我干了吗?”
两人义愤填膺下,哪还记得自己没有兵器,飞身而起,朝那隋兵扑去。
那隋兵见两人是会家子,吓了一跳,招呼驾车的同伙回身帮手,同时横刀扫出,希望不让两人扑上车来。
寇仲首当其冲,才发觉手上没有挡格的兵器,想也不想,猛提一口真气,竟破天荒第一次在纵跃途中再往上上升,以毫厘之差避过了敌刀,翻了个勉强合格的筋斗,来到了敌人后方上空。
前面驾车的隋兵掣起长矛,当胸搠至。
恰好这时寇仲刚惊觉自己在凌空时作的突破,心中一震下,猛吸了一口“后天之气”,真气变浊,重重堕在骡车后的粮货处,反避过了对方的长矛。
此时徐子陵前脚踏在车栏边缘处,见大刀扫来,忙以前脚为轴心,左脚闪电侧踢,正中对方左耳。
气劲透脚而出。
那做了兽行的隋兵连惨号都来不及,颈骨折断,倒飞落车,当场毙命。
徐子陵尚是首次杀人,骇然下真气散乱,亦滚入货堆里。
寇仲则探手往上一抓,把对方长矛拿个结实,运劲一拉,驾车的隋兵立足不稳,堕跌于御座和拖车之间,发出凄厉的惨叫。
前面的隋兵发觉有异,十多骑掉头杀将过来。
寇仲叫道:“快溜!”
两人忙跃下马车,一溜烟闪入道旁的密林,走了个无影无踪。
两人一口气走了十多里路,才坐下来休息。
徐子陵叹了一口气道:“我刚杀了人呢!怎想得到一脚就会把他踢死。”
寇仲搂着他肩头道:“这种杀人放火、奸淫妇女之徒,死不足惜,何用心内不安。”顿了顿续道:“我们扬州城内的狗兵哪个不是横行不法,欺压良民,只想不到连杀人放火都是他们的杰作,难怪这么多人作反了。比起上来,老爹的手下算是不错了。咦!你听到甚么声音吗?”
徐子陵收摄心神,凝神细听,果有阵阵喊杀之声,随风隐隐传来,且范围甚广,似有两大帮人马,正在生死决战。
他们想起刚才被隋兵屠杀的百姓,陡然热血沸腾,跳起身来。
寇仲悔恨道:“早知把刚才那枝长矛检来,就可去找那些狗兵拼命了。”
徐子陵涌起满胸杀机,应声道:“我们先去看清楚情况,要抢两把刀还不容易。横竖我们最缺乏就是打斗的经验,就拿这些禽兽不如的贼兵来试刀好了。”
两人刚才小试身手,成绩斐然,自是信心十足。
寇仲点头道:“看来我们现在颇有两下子,只是没有机会多作演练尝试,兄弟!来吧!今日就是我们纵横江湖开始的第一天了。”
两人怪叫一声,朝喊杀声传来处奔去。
泅过了一道溪流,他们再展开身法,翻过一座小山,直奔坡顶,来到一处山头,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下方平原处,有两支人马正鏖战不休。
一方是近万隋兵,另一方却是清一色穿着青色劲装的大汉,人数只是隋兵的四分之一,但人人武功不俗,队形完整,把隋兵冲得支离破碎,难以发挥人多势众的优点。
在平原另一端的一座小丘上,显是青衣武士的指挥所在,众驻着几队人马,正以红、蓝,黄三色灯号指挥青衣武士的移动进退。
两人还是首次目睹战场上两军血战的惨烈景况,一时目瞪口呆,忘了赶来此地的目的。
好一会儿后,寇仲回过神来,指了指更远处的稀疏灯火道:“那可能是另一个乡县,说不定青衣武士这一方正阻止隋兵到哪儿杀人放火,这究竟是甚么一回事呢?”
徐子陵吁出一口凉气道:“若这是老爹方面的人,我们就不宜插手,否则岂非送自己入虎口吗?”
寇仲想了想道:“老爹的手下哪有这么衣服划一整齐的?看来该是另一支义军。嘿!小陵!你是否胆怯了?”
徐子陵哈哈一笑,在就近一棵树处运劲拗了两根粗若儿臂,长达丈许的树干,抛了一根给寇仲,笑道:“行侠仗义,升官发财,全靠这家伙了。”
寇仲除去枝叶,扛到肩上,礼让道:“徐壮士请先行!”
徐子陵把树干迎空挥动了几下,掌握了用劲的轻重后,唱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定要还。哈!老子去了!”
大笑声中,两人一先一后,奔下山坡去。
正要往平原杀去时,箭矢声响,前方十丈许处草丛中一排箭矢疾射而至。
两人从没有应付劲箭的经验,又想不到竟有伏兵,骇然下滚倒地上,狼狈不堪。劲箭在上方掠过,险至极点。
两人锐气全消,连爬带滚,躲到一堆横亘十多丈的乱石杂树之后,不敢动弹。
密集的步音向他们藏身处潮水般涌来,忽然左右全是隋兵,人人手持长矛,朝他们杀来,也不知有多少人。
这才知道青衣武士一面正陷身重围中,而现在截击他们的隋兵,是要防止青衣武士一方的援军来救。
两人若有选择,定是逃之夭夭,不会硬充英雄,但此刻却是避无可避,遂跳将起来,舞起粗树干,运集全身劲力,狂扫猛打。
四枝长矛给粗树干送飞,其中两人更被打得头破血流,抛跌开去。
此时前后尽是敌人,外围处火炬高举,照得一片通红。
一队刀斧手冲进内围,针对他们的粗树干加以砍劈,杀声震天里,两人再次迫退另一轮攻势时,手中粗树干只剩下了小半截,却半个敌人都伤不了。
寇仲知道不妙,大叫道:“到石上去!”
徐子陵一个翻腾,随他落往后面的乱石堆上。
敌人一声发喊,十多枝长矛朝他们掷来。
际此生死关头,两人反平静下来,像听不到任何声音,又像没有一丝声音能漏过他们的灵耳。
体内真气则以比平时快上数倍的速度在运行,相比之下,敌人的追赶和掷矛速度都慢了起来。
他们清楚掌握到每枝掷向他们的长矛所取的角度和到达的时间先后,那种感觉绝对是平时梦想难及的。
他们背贴着背,运起只剩下四尺许的粗树干,左拨右扫,前挡下格,自自然然就以最佳的手法,守得水泄不通。
敌人见掷矛失效,五、六个刀斧手扑上石堆来,想展开近身搏斗,务要置他们于死地。
寇仲矮身避过大刀,树干扫在一名刀手脚踝,那人立即颓然倒地,寇仲顺手抢过对方长刀,搠入另一名持斧劈头而来的隋兵腹内。
徐子陵此时亦夺到一把长刀,登时精坤大振,掷出粗树干,撞得一名隋兵倒跌石隙,他立即扑到寇仲旁道:“我们闯!”
他们一声发喊,离开乱石,杀入敌阵。
徐子陵施展出李靖最能在战场上发挥威力的血战十式,大步跨出,长刀精芒电闪,看似平平无奇的一刀,但攻来的敌人却偏是无法避开,而且手上长矛更似全无挡格作用,给徐子陵虚隙而入,劈中胸口要害,往后栽倒,溅血气绝。
寇仲亦健腕一翻,先拨开刺来的两枝长矛,运刀横扫,一名隋兵咽喉中招,惨然堕地。
两人哪想得到血战十式如此厉害,勇气倍增。
只觉敌人虽众,但他们却清楚知道敌人攻势的强弱和所有微妙的变化,甚至乎可从敌人的压力上,推知外围实力的分布,那种感觉确是难以形容。
刹那间他们浑忘了生死,在这鼎沸混乱的战场中,发挥出求生的本能。
虽面对以百计的敌人和明晃晃的刀枪剑矛,仍是一无所惧。
自自然然的,两人便配合得天衣无缝,在敌阵中迅速移动,你攻我守,我守你攻。
若在平时要两人想出这合击之法,可能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但这刻却是潮到浪成,有若天赐,没半点斧凿痕迹。
徐子陵挥刀猛劈,体内真气有若长江大河,随刀涌出,对方持剑者竟连封架都来不及,眼睁睁看着他的刀闪电劈入,骇然倒地。
寇仲则刀势疾转,运行体内无有穷尽的劲气随刀而去,对方虽运足全力以刀封架,却不能把寇仲的刀砍歪半分,连人带刀翻身倒毙。
自傅君婥教他们“九玄大法”后,两人终在这极端险恶的情况下,把“九玄大法”、与武功无关的《长生诀》、李靖的“血战十式”和美人儿帮主的“鸟渡术”融会贯通,各自创出自己独一无二的战法。
他们此时来到矛阵中,只感觉空隙处处,随手拨开敌矛,欺至近身,敌人便只有待宰的份儿,更是刀势倍添,杀得对方人仰马翻。
由于敌方见他们只有两人,故只派出了一小队约近百的隋兵出来截击,眼下被他们左冲右突,又见他们刀法厉害,谁不爱命,外围的隋兵竟四散退开。
两人其实已感气虚力怯,见状忙全力冲刺,刹那间掠出重围,成功逃去。
奔出了过百丈后,到了一座树林内,两人倒作一团,强烈喘息。
寇仲辛苦地笑道:“哈!成功了!这么大阵仗都杀不死我们,你以前有想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