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洪夫人又到静仪房内,将昨晚与他父亲商酌的话对静仪说了,劝他从此要夫妇和睦。就是新来的人,你以礼待他,他也不敢藐视于你。何况你夫妻以后日子甚长,此时即你争我斗的,将来除了父母,你又依靠谁呢?切不可劝了女婿来家,你的旧性复作,那就一裂再难复合了。不是我说句短气的话,妇道家都要欠缺三分。不见我与你父亲有时口角起来,他果然真动气,我即暂避;待他气平了,慢慢的与他说理,甚至他自己认错,岂非省了烦恼,又占了便宜。”静仪昨日被洪夫人劝说,早回了五分心意。今日洪夫人又将长譬短的说了一番,惟有唯唯答应。
洪夫人见他已心愿意服,只是不好说出口来。遂起身吩咐外面备轿,到云大人公馆里去,即回后穿换衣服,上了轿。少顷已至云府,家丁上前通报。程婉容闻说,向小黛说道:“日前小的来此,今日老的又来了,不知又有甚等新闻。”小黛道:“不过仍为柔云的事。我久闻洪夫人是个贤淑持家的人,断不似他女儿那样不明道理,出口伤人。我们自然要会他,不然还说怕了他呢,见景生情的打发他。”婉容点首称是,即同了小黛迎接出来,邀请洪夫人入内。
程林二位夫人以尊长之礼相待,洪夫人再三谦逊,顶礼相还。彼此入了座,洪夫人即谢了女儿前日造次的罪。“此番到府非为别故,谈起来令人羞『吨”。遂说自己如何责备女儿回心转意,“现在惟祈云大人邀约小婿的一班好友,代劝小婿回家。那聂家女子久住外面亦复非是,可一同到舍下居住,小女断无话说。这事全仗二位夫人大力成全,愚夫妇感激不荆并闻聂女刻下住在尊府,可容唤来一见,待我当面宽慰他一番。小女纵然不是,我今既出面凋处,此事断不能使他抱屈,亦令仙放心得下”婉容、小黛听了,欠身连称言重,“既然夫人调停,不使聂女失所,又可从此相安,是极好的事。令婿亦该无异言,可请放心,我等无不尽力”。回头即吩咐使婢至后堂,“请王大人新姨娘出来,谒见洪老太太”。使婢答应,去了半晌,领着洛珠出外,又有一名女婢抢步上前铺设红毡。洛珠不慌不忙走至堂中,深深行了四礼,拜罢裣衽低眉侍立一旁。偷睛观看洪夫人,大非静仪可比,满面慈祥和蔼,却似一位太夫人气概。
洪夫人见洛珠下拜,也立起答了半礼。细看洛珠宛似盈盈出水芙蕖,袅袅临风杨柳,肌丰骨软,态度安闲,暗暗赞赏道:“果然好个孩子,怪不得女婿留恋他,真乃我见犹怜。此女外貌既如此安舒,必不是个悖情逆理的。”遂命女婢取了一张小杌,命洛珠坐下,洛珠谢了坐。
洪夫人道:“日前的事我已尽知,不用细说,此时前情一概不问。所以我特地过来与二位夫人相商,意在择日接你回去,与小女一同居祝你若虑小女有欺负你的处在,我可一力担承。然而我看你是个聪明人,料想你礼法也是不销的,彼此各尽其礼,还有何话可说?你心内揣度揣度,看我的话是与不是?就是我女婿,我已请了云大人与众位大人劝他回去,你何能一人住在外边?”
小黛接口道:“既洪老太太如此吩咐,柔云姐姐宜回去同住的为是。洪老太太是待人极好的。”洛珠立起身来,回道:“蒙老太太不罪前愆,已是格外恩典。那日太太到我那边,我亦未敢藐视,因太太实在骂得人难受,千娼妇万娼妇的不绝口。老太太明见,这是最伤人心的。所以我才放肆辩白了几句,是有的。既老太太谆谆切渝,叫我回去,我还能倔强吗?老爷何日回去,我随了过来,给老太太,太太请安请罪。”
洪夫人听说,深知洛珠口角利害,这一番话软中有硬。他却一口咬定,王兰肯回去,他方随了过来。分明使乖,两处不落褒贬,而且理上又说得去。“我家那个粗笨任性的宝贝,如何是他对手”。遂道:“也好,你就随老爷回来罢。你亦要劝解老爷,不可执意。你劝了老爷回去,非独我喜欢你,就是我女儿与女婿和好了,日后也要感念你的,自然即情投意合。本是我女儿不好,可知终屈是一家人,能别气到底么?徒惹外人笑话。好孩子,你外貌既好,心地定然是不胡涂的。你听我说的可是不是?”洛珠连声应答。
洪夫人又与婉容、小黛说了些闲话,遂起身作辞。又执着洛珠的手道:“明日我央人劝转你老爷回府,你却不可扭难,是要同着来的。”婉容道:“夫人但请放心,若令婿王大人果肯回去,新姨娘交在我们身上送至尊府。”洪夫人谢了又谢。洛珠随着程林二位夫人直送洪夫人至前厅上了轿,方转身回后。
小黛笑道:“他家明知闹不过去,所以老的出头做个好人。我想柔云姐姐是不能不到他家去了。”洛珠道:“我正要到他家去,难不成他洪家有老虎吃人么?好在他女儿已领略过我的生活,若待我稍有参差,我仍然闹了出来。那时请下天神来同我说,我都不依从了。”
少顷,从龙、二郎回来,婉容、小黛将洪夫人来意说了一遍。“无非请你们劝他女婿回去,我们已应承了”。从龙道:“洪鼎材的夫人倒有点见识,劝了者香回家,必要带柔云同去,此乃善处之法。若不如此,者香断不肯回去。来日我去约了祝、江等人,一齐劝他,不怕者香不行。凡事要循理准情的做,自然回去为是,终不成一辈子两处住么?难得洪家来请,也好趁势落篷了。”
次早,从龙、二郎套车至江府,先与伯青说明洪夫人之意,请我们从中解劝。伯青亦深赞此举甚善,即约了王兰过来,劝他回转洪府,并说:“洪夫人昨日亲至在田处,说了尊夫人多少不是。与柔云已会过面了,允他回去毫无异说,若有半点参差,你与柔云仍可出来。那时也无颜面来谪你们。”
王兰初时立意不行,被从龙等人再三劝说,方才应允。即同从龙回府,问明洛珠可愿意回去?洛珠笑道:“我怎么不愿意回去,还要被他家笑我们胆怯呢!看他们若何处置,再作计较。”王兰闻洛珠愿意同回,亦无话说。择定后日同往洪府。
从龙即差人先向洪府送信,洪夫人闻说女婿肯同洛珠回来,好生欢喜。又到静仪房内嘱咐,“见了丈夫,切不可又使性子。就是聂家女儿,他待你礼仪不错,你亦不可寻事。倘再被他得了理去,即难处置”。又叫在后进内收拾三四间房子,让洛珠居祝所有应用的对象,皆与静仪那边一样。
到了这日,洪夫人清晨起身,梳洗已毕。女婢上来回道:“姑老爷同新姨娘回来了。”洪夫人出了房门,早见王兰在前,洛珠随后进来。王兰抢步见洪夫人请安,洛珠重新叩见。洪夫人即命请了洪鼎材入内,受了洛珠四拜。王兰说了多少认罪的话,洪夫人笑道:“前情一概不提了。但愿你们夫妇三人,从此同心和好就是了。”又叫女婢去请小姐出来受礼。少顷,女婢来回道:“小姐说身体不快,不好出来,好在自家人,见与不见都是一样的。”洛珠立起道:“既然太太身体不爽适,我理当去看视。”
洪夫人道:“也罢,你进去与他谈谈,省得他;乜来受了风,倒不稳便。”遂命女婢引路,同了洛珠到静仪房内。女婢先进去回明,静仪反觉羞见洛珠,仍欲推托。洛珠早掀帘走入,见静仪尚未梳冼,斜靠一张小几坐着。洛珠近前深深下拜道:“日前冒犯太太,罪该万死-蒙老太太格外恩典,宽恕不究,特命过来见太太请罪。”说着,又拜了下去。静仪见了洛珠满面通红,只得老着面孔,用手搀住道:“前日均有不是,既已说开了,自家人还有什么记恨。”即拉洛珠在上首坐下,问答了一回。静仪起身梳洗,洛珠即亲自代静仪整衣拂鬓,殷殷懃勤小心服侍。静仪倒觉不安,暗念洛珠为人原来甚好,懊悔前日自己太盂浪了。
过了一会,王兰也进房来,向着静仪深深一揖,自认了错。又问近来身体如何?静仪本是个喜趋奉的人,今见他两人兢兢陪礼,前情早巳置诸脑后了。笑道:“我也没有什么,就是你们日前摆布得我太狠了。我从今也深知老爷与姨太太的利害,再也不敢寻苍蝇到老虎头上去。你们亦不可算计着我,我实在气不起,留条活命过过罢。”说毕,引得一房的人都笑了起来。又见洪夫人来请他们用饭,今日是盛席款待,因为洛珠初次回来。静仪也同着他们出来吃饭。
白是洛珠住在洪府,洪夫人即命人众改口称姨奶奶,不准轻视。数日之间,上下人等没一个不赞他好。他又曲意事奉静仪,无微不至。静仪此时竞待洛珠如姊妹一般,王兰见妻妾已和,亦放下心来。不时小拢遣人接了洛珠去玩耍,有时婉容、小黛二人到洪府来,他们反觉比前加倍稠密。
这一日,王兰朝回,正与一妻一妾闲谈。忽见三桂儿上来道:“江老大人那边着人谪老爷过去,说有要话面谈,请老爷不必耽搁。”王兰听说,即忙更换衣服,套车直向江府而去。未知汁丙谦来请王兰有何要事面说,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三回 告终养一棹返金陵放封疆众官辞玉阙话说王兰闻江公请他有要话商量,不知何故,忙套车来至江府。早见伯青、汉槎接出,先与王兰道喜。方知奉上谕:江苏巡抚着云从龙补授;浙江藩司着王兰补授,又吏部题奏冯宝补了淮安府知府;江汉槎由兵部主政推升兵部郎中,亦补了山东兖沂曹济道;鲁鹏挑选了知县,分发江苏省试用;鲁鵾上年捐了中书科俸满,亦外授扬州府通判。奉旨俱依议。各人得了信,皆打点赴部领凭到任。惟云王江三人是奉特旨简放的,又系封疆司道大员,须预备召见请训,方可出京。
祝伯青见众人皆得了外任,不日出京。惟有自己没有外放;他虽然毫不介意,究竟旁观难以为情。不若借此告请养亲,归乐田园。想定主见,即与他丈人议定。又去请了王兰等人,过来商酌。少顷,从龙,二郎皆至,彼此见面,各道了喜,坐下。
江公说到伯青欲告终养的话,自己亦要趁此结伴回籍。并将代伯青呈请的奏草取出,与众人观看。从龙道:“伯青今番虽未外放,不过一半年中都可有望。若径告了养亲,未免可惜。”伯青笑道:“在田何以直至今日尚未知我,向来我原无意名途,因迫于父母之命幸已邀荣,可慰堂上。此外夫复有何求?纵然外放,我也娈乞退的。与其奔竞宦途,作登场之傀儡,莫若飘然归去,乐我林泉。兼之弟本无才,窃恐尸位民上,反有侦事之愆。非比诸君留心吏治,为国为民,皆能安谧,自当出仕。”众人见他立志甚坚,不便过劝。江公留众人吃了饭方散。
婉容,小黛闻得丈夫放了外任,各各欢喜。王兰回到洪府,洪鼎材早得了女婿放藩司的信,忙来说与他女儿知道。静仪,洛珠也自喜悦非常。洪鼎材见王兰回来,赶着与他道贺,又吩咐摆酒代女婿贺喜。
次日,江公上了奏折,代伯青告请养亲,自己亦奏明回籍。不数日,上渝准了伯青呈请,并恩赐予告大学士江丙谦,在家坐食全俸,所过各州县均着沿途地方官迎送,又赐了若干对象。江公即忙着具折谢恩。恰好从龙,王兰,汉槎皆召见过了,大众料理出京。在朝同寅等官,纷纷饯送,忙个不了。
单说柳五官闻得众人出京,又闻伯青也要回去,甚是割舍不下。前几日即备了一席酒,邀请伯青等人过来小饮。五官满斟了一杯酒,恭恭敬敬双手捧至伯青面前道:“我由苏州入京数年来竞未遇着一个知己。除了东府里王爷待我甚好,就算你是我的知音,能深悉我们做戏的苦处。前次又蒙你一力成全,迄今感戴不已。自以为脱却樊笼,无拘无束,又有你们在京朝夕盘桓,正可作乐。不料你要请假回南,而且你呈请养亲是件大事,又不好阻拦你。况在田等人亦要同时出京,丢下我一人在此,冷冷清清合谁叙说。不然我也可和你们同行,因置了这些产业一时抛弃不下,真正行止两难。你可吃了这杯酒,愿你此行舟车妥善,身体康强。我若得便即到南京来寻你们,你也要时常寄信于我,不可离了此地,即忘却了我。”说着,眼圈儿一红,几乎落下泪来,勉强将头别了过去。
众人听了都觉凄然,惟伯青尤甚,不由眼眶儿也红了,接过酒来,仰着脖子吃酒的时候,私用衣袖拭了眼泪。放下酒杯道:“多蒙雅嘱,谨遵台命。但我也有一言转劝,千祈垂听。”亦敬了五官一杯酒,五官立起,双手接过吸荆伯青道:“你此时虽说赎出身子,没有拘束,平日亦要自家留神,各事谨慎。想你到京直至今日,也不知得罪过多少人。非你好为得罪,皆巾你性情太傲,看着而今那一班鄙琐龌龊的人,不屑与伍。倒是君子受你几句抢白,惟有付之一笑,断不能因此小节即计憎你。那些小人生性心地偏狭,最喜趋承,试问平空的受了你的怄气,他何能干休?又碍着东府里情面,不好难为你,他心内却忘不了你。虽然你有东府靠背,还怕谁出你的花样?不知俗语说得好,宁失一人喜,不结千人怨。他等遇便即发,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们在京,遇事尚可劝阻;若有人算计到你,我们得了消息还可暗中排解,化有为无。如今你一人在此,除了王爷以外,竞没有与你合契的,都要想拿你的空子,你一人见闻有限,那里防备得许多。诸凡都要留心,总宜谦和为是,切勿倚着昔日高傲的性子去做,自然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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