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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易《大唐双龙传》精校版

日期:2018-10-04
摘要:年纪较大的寇仲今年十七岁,小的一个叫徐子陵,刚满十六岁。
  黑暗中寇仲在地席上爬了起来,到了徐子陵旁,安慰道:“只要没给他打得手足残废就成了,任他言老大其奸似鬼,也要喝我们,嘿!喝我们扬州双龙的洗脚水,只要我们再抓多两把银子,就可够盘缠去弃暗投明,参与义军了。”
  言罢盘膝闭目。
  突利忙向谢显庭道:“到南门去!”
  谢显庭应喏一声,振鞭催马,马车一阵颠簸,往左方小巷转进去,差点把四人从车顶倾倒下来。
  月兰舍所在的远方火焰冲天,浓烟不住送往夜空,掩盖了星月的光辉,似在预示这美丽繁荣的大城市未来黯淡的命运。城民大致平静,茫然不知南阳改换统治者,明天醒来后将会是另一番光景。
  徐子陵心中恻然,往寇仲瞧去,见他呆看着远方的火光烟屑,口中喃喃道:“终有一天,我会把朱粲再逐出去。”
  急剧的蹄音,粉碎长街的寂静。
  不知是否这两天南阳的居民对帮会间的斗争仇杀见惯见熟,习以为常,又或惊怕惹祸上身,家家门窗紧闭,竟没人探头一看究竟。
  马车转入通往南门的大道,空寂的长街,寂静有如一个不真实的梦境,使人很难联想到贪婪凶残的迦楼罗兵已进驻城内,还对反对势力展开无情的屠杀。
  寇仲翻身落坐谢显庭之旁,指指后面车厢,低声道:“是你的小宛姑娘吧?”
  谢显庭微一点头,然后两眼泪花滚动,哽咽道:“他们死了吗?”
  寇仲心中一痛,叹道:“凡人终须一死,只是先后迟早的问题。不过可堪告慰的是令师、应兄、瑕师妹和你的十多个同门及时逃生,现该安抵汉南,显庭可到汉南和他们会合。”
  谢显庭喜出望外,举袖拭泪。明白这非是纵情伤痛的时刻,提起精神继续催马驱车。
  伏在车顶的突利探头下来问道:“月兰舍的火是你放的吗?”
  谢显庭略带呜咽的语调道:“我一直躲在小宛那里,见你们被李元吉的人包围,情急下只好放火,以方便你们逃走。”
  又沉声道:“是否他们干的?”
  这句话虽是没头没尾,寇仲却明白他的意思,道:“你见到令师,自会清楚昨晚发生的事。现在甚么都不要想。你不为自己也该为小宛姑娘着想。”
  谢显庭再次洒下热泪,显是因未能与同门共生死而自责甚深。
  南城门出现大街前方尽端,乌灯黑火,把守城门的人看来逃得一干二净。谢显庭勒马收鞭,减缓车速,缓缓进入深长暗黑长达六丈的门道。
  劲风倏起。
  反应最快的是徐子陵,早在进入门道之前,他已心生警兆,那是种很难解说的感觉,似有还无,全神观察下又不觉异样。所以他虽暗中戒备,却没有警告寇仲和突利。
  偷袭者从后掩至,刹那间徐子陵想到对方必是先埋伏在高达二十多丈的城墙上,把他们的情况窥看得清楚明白,再在马车驶进门道的当儿,贴墙无声无息的滑下来,从门道顶壁游过来居高下击。只从如此身手推之,对方无论内功身法,均不在祝玉妍之下,但他却肯定对方非是祝玉妍。
  伸手不见五指的暗黑中,偷袭者双掌齐出,往徐子陵当头压下来。
  徐子陵直觉感到对方要袭击的目标不是自己,而是行功正在紧张关头的云帅,最令他难解的是这推来的两掌实在太易挡架。
  凭他徐子陵现在的功力,就算是宁道奇亲来,他也有信心和对方硬拼,只要争取得缓冲的时间,突利和寇仲同来帮手时,则即使厉害如宁道奇亦惟有无功而退。
  眨眼间的高速下徐子陵脑海转过无数可能出现的情况时,“蓬”的一声,四掌交接。徐子陵骇然发觉对方左右两掌劲道竟是截然不同,不但刚柔热寒有异,且是刚热之致,阴柔至极。更要命是刚热的右掌劲狂猛如怒潮巨浪,倾泻狂击而来,左掌阴柔寒劲却生出无可抗御的吸卸之力。
  若只是应付其中一种劲力,徐子陵就算功力及不上对方,亦有应付之法,但骤然在同一人的双掌碰上两种不同劲道同时袭来,顿感整个人就像活生生给撕裂为两边,立即全身经脉欲裂,边寒边热,空有满身真气,却不知该如何施展。
  如此武功,确是惊天动地,骇人听闻。
  徐子陵惟有暗捏不动根本印,双足紧钉在车顶处,死命苦抗,那人身子迅速下降,双足往徐子陵胸口蹬来。
  徐子陵哪想得到对方犹有余力施出这么凌厉的夺命招数,人急智生下,利用体内正反力道的运动,双脚一蹬,身体后拗,不但险险避过敌脚,还把对方推离厢顶。
  这一着显然大出那人料外,怎想得到徐子陵竟能在自己庞大的压力下施出这种高明至极的连消带打奇招,冷哼一声,右掌前推,左掌后拉。
  徐子陵就像给人把整个身体无情地狂扭一下,五脏六腑同告受伤,喉头一甜,同时心中一动,猛然狂喷鲜血,照头照脸往那人喷去。
  那人两掌力道立生变化,似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徐子陵往上方送去,险险避过他满含气劲的鲜血。反应神速处,教人大出意外。
  “嗤嗤”连响,突利的伏鹰枪及时攻至,令对方无法再向徐子陵再下杀手。
  寇仲亦同时冲至,在徐子陵背脊撞上门道顶壁前把他抱个正着,立时输入真气,为他疗伤。
  徐子陵和寇仲往下降去时,大喝道:“显庭快走,迟则不及!”
  马鞭扬起落下,重重抽在马股上,马嘶轮响中,车子狂冲,驰出城门。
  迅速远去。
  【卷二十九 第二章 不死印法】
  卷二十九 第二章 不死印法
  在暗黑的门道里,突利把伏鹰枪法施展至极尽,纯凭感觉骤雨狂风的朝敌人攻去,岂知对方明明在枪势笼罩的范围内,可是十多枪刺出,却枪枪落空,心中骇然时,枪锋如遭雷殛,震得他往后跌退,接看两手的阴蹻脉奇寒欲裂,阳腧脉却是灼热难挡,根本不知如何化解,骇然下往后疾退。
  谁人的武功诡异霸奇若此?
  寇仲和徐子陵足踏实地,分了开来,从退后的突利两侧同时向神秘大敌攻去,一时拳风刀劲,响个不绝。
  突利后退近十步,才堪堪把入侵的敌劲化去,此时徐子陵和寇仲分别传来数声闷哼,显然吃了大亏。
  他们惨在功力未复,及不上平时约五成功夫,不过纵使如此,敌人能一声不吭地在两人联手攻势下仍占尽上风,其身手亦实在骇人听闻。
  突利重整阵脚,持枪攻去,嵌入徐子陵和寇仲之间,堪堪抵着敌人。
  蓦地蹄音轰鸣,大批人马从城内方向朝城门飞驰而至。
  那人冷哼一声,道:“算你们走运!”语毕一掌拂在突利枪尖处,突利喷血跌退时,他抽身后撤,从门道另一端逸去。
  三人哪敢停留,忙溜出城外,落荒狂逃。
  ※※※
  在城外一处密林内,三人先后摔倒地上,再爬不起来。
  寇仲喘息道:“谁人如此厉害?”
  徐子陵翻身仰卧,勉强睁开眼睛,透过疏枝浓叶瞧着澄澈依旧的夜空,“我终于明白甚么是不死印法。”
  突利猛地仰起头来,骇然道:“‘邪王’石之轩?”
  寇仲吐出小半口鲜血,苦笑道:“果然是他,我明明一刀劈在他身上,怎知竟像无法劈得入的滑溜开去,刀劲却被他吸纳过去,还以之攻向小陵,不死印法就是最高明的借劲卸劲和吸劲的功法,源自天魔大法,但又比天魔大法更厉害。他是怎样办到的呢?”
  徐子陵道:“我们如非在这几天初窥借劲卸力的门路,绝不会明白他别辟蹊径的奇异功法,照我看关键处在他能把两种截然不同,分处极端的内劲合而为一,再加以出神入化的运用,始能成就这种永立不败之地的魔功,难怪慈航静斋对他亦如此忌惮。”
  突利道:“他随时会追上来,我们应否继续逃走呢?”
  寇仲艰苦地盘膝坐起,坚决摇头道:“不!来便来吧!只有在这种情况下行功,我们才能再有突破。”
  夕阳在西方天际射出消没前的霞光,染着数朵欲离难舍的浮云,宛若凡间仙境。
  寇仲来到徐子陵旁单膝蹲下,低声道:“石之轩那家伙没来,究竟是我们好运还是他好运呢?”
  徐子陵缓缓睁开修长的俊目,犹带血渍泥污的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表情,轻轻道:“我最担心的事发生了,石之轩之所以放过我们,因为他的目标是云帅,希望他吉人天相,能逃出石之轩的魔掌。”
  寇仲剧震道:“我倒没想过这可能性,你为何不早点说?”
  徐子陵双目掠过仍在行功疗伤的突利,叹道:“我是得你提醒才忽然醒悟,无论石之轩能否追上云帅,他定会回头来寻找我们,你的状态如何?”
  寇仲双目精光烁闪,沉声道:“你这以战养战的修练方式,确是无可比拟的法门,比之甚么闭关苦修更管用。不但功力大为凝炼精进,最难得处是实战经验倍增,至少明白了原来最上乘的借劲卸劲功夫,是在体内的窍穴经脉内进行,这就是不死印法的诀要。”
  徐子陵点头道:“‘多情公子’侯希白曾说过不死印法是把生和死两个极端统一,敌人攻来的是夺命的死气,而不死印法便是将这死气转化为生气,于是死即生,生即死,我们的借劲法与之相比实是小巫见大巫,相差以千里计。”
  寇仲一对眼睛亮起来,道:“这并非没可能办到,只要我们的借劲法能在别人击中我们之时进行,又有方法令攻者伤害不到我们,等若练成不死印法。”
  徐子陵摇头道:“我们永远都练不成像石之轩那种方式,除非能学他般身具两种截然不同的真气,一生一死,但对我们来说,那是不可能的。”
  寇仲信心十足道:“他有他的不死印法,我们有我们的‘借卸大法’只要知道有这种可能性,总有一天我们能办到。”
  徐子陵道:“小心画虎不成反类犬。不过与石之轩之战确对我们有极大的启发,使我们豁然顿悟。但眼前当务之急,是如何可破他的不死印法?”
  寇仲沉声道:“我刚才为这问题差点想破脑袋,幸而略有所得,觉得唯一的方法是当真气攻进他体内时,不被他切断,如能摇控气劲,便不怕被他采取化用。但最佳的方法,仍是如何发扬光大我们的‘借卸大法’。否则仍捱不了他多少招。”
  徐子陵点头道:“你的话很有道理,趁现在可汗仍在养息,我们玩几招试试如何?”
  寇仲正中下怀地欣然叫好,徐子陵和他长身而起,对视微笑,均有再世为人的感觉。
  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他们正朝武道的极峰不断突破挺进,奠定了两人日后超越众生之上、晋身为无可比拟的盖世武学巨匠的境界。
  ※※※
  几经辗转,南阳最后仍回到朱粲手上。
  寇仲和徐子陵虽失意南阳,却有三大得益。首先令阴癸派在荆北扩展势力一事功败垂成,襄阳依然是孤城一座。不过与阴癸派短暂的和平亦告结束,双方均因南阳一役加深仇恨,势不两立。
  其次是与云帅化敌为友,少了这个来去如风的劲敌,无论实质和精神上都要轻松得多。经他们分析,云帅当然不再甘于为安隆和赵德言所利用。
  最后就是因朱粲大军突击,打乱了李元吉的阵脚,使他没法像以前般组织大规模的搜索行动,还要迅速撤离险地,免为朱粲所乘。兼之从安隆处再得不到额外的情报,对追踪三人的行动,自是大有影响。
  就是在这种形势下,寇仲三人乘机北上,当然不敢掉以轻心,虽说少了云帅和朱粲这些人马,却多出阴癸派和石之轩两个更令他们头痛害怕的大敌。
  在向城购备衣物粮食等必需品后,他们便开始过城不入,专挑荒山野岭赶路的生涯。休息时三人埋首钻研武功。十多天后抵达洛阳南向的大城伊阙时,不但寇仲和徐子陵的修为大有精进,突利亦得益不浅,在伏鹰枪法和内家真气两者屡作突破,深深领受到以战养战的无穷妙用。
  三人扮作往来各地的行脚商贩,在伊阙城投店休息,然后分头查探,好找得潜入洛阳的万全之策。
  洛阳非比其他地方,乃龙蛇混杂之处,且是王世充的地盘,一个不小心,后果将相当不妙。
  寇仲返回客店,徐子陵刚比他早一步回来,寇仲在椅子颓然坐下,像放弃一切似的意兴阑珊,默然无语。
  徐子陵在他旁坐下,奇道:“发生甚么事,为何像失去整个杨公宝藏的可怜样相。”
  寇仲摇首轻叹,缓缓道:“我见到李秀宁。”
  徐子陵愕然道:“她竟到这里来吗?”
  寇仲道:“她该是路经此地,她……唉!她和情郎逛街购物,那模样不知多么开心快乐。我却在打生打死,还要为如何潜入洛阳惆怅失落。”
  李秀宁的情郎就是柴绍。寇仲见到他们卿卿我我的,当然触景伤情,悲苦自怜,可见寇仲仍未能对李秀宁忘情。
  伊阙城乃王世充旗下的重要城市,紧扼直通洛阳的伊水,李秀宁能在此随意观光,可知李阀仍未与王世充撕破脸皮对着来干。
  李秀宁从南方的竟陵来到此处,不用猜也知她下一站是东都洛阳,要与王世充做最后的谈判。如若王世充不肯投降,李阀的大唐便要和他以战争来决定天下谁属。
  徐子陵道:“这种事恕小弟有心无力,没法子帮上忙。”
  寇仲恼道:“难道你不可以说些安慰我的说话,例如你已有了宋家姑娘,再不可三心两意;又如说并非你比不上柴绍,只因这小子既比你先走许多步,又是近水楼台诸如此类的话吗?”
  徐子陵苦笑起来,探手拍拍他的宽肩,道:“说起自我安慰的本领,谁人及得上你寇少帅。我说的话只会是苦口良药,例如假设你对秀宁公主余情未了,将来有机会破入关中,你该怎么面对她呢?所以你今后所有的作为,都应是唯恐她不恨你似的。”
  寇仲愕然道:“你倒说得对。我既得不到她的芳心,令她恨我亦是没办法中的方法。不过出人头地是我从少立下的宏愿,倒不是因她而去争天下。但她却肯定是使我发奋的一个推动力。想想吧!当日在李小子的船上,那柴绍用怎样的一副嘴脸来招待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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