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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易《大唐双龙传》精校版

日期:2018-10-04
摘要:年纪较大的寇仲今年十七岁,小的一个叫徐子陵,刚满十六岁。
  黑暗中寇仲在地席上爬了起来,到了徐子陵旁,安慰道:“只要没给他打得手足残废就成了,任他言老大其奸似鬼,也要喝我们,嘿!喝我们扬州双龙的洗脚水,只要我们再抓多两把银子,就可够盘缠去弃暗投明,参与义军了。”
  徐子陵疤脸下俊脸一热,清秀半边香躯半挨半坐的靠贴他腿侧,把美酒送到他唇边,在他拒之不及下喂他喝了一口,娇笑道:“弓爷勿要责怪文姑,有关希白的事谁都不敢瞒奴家的。”
  徐子陵对这飞来艳福大感吃不消,苦笑道:“侯兄来时见到我们这样子不太好吧?”
  清秀发出银铃般的娇笑,风情万种的道:“奴家又不是希白的发妻,有甚么好顾忌呢?唔!弓爷的身体很年轻。”
  徐子陵愕然道:“此话怎说。”
  清秀凑到他耳旁柔声道:“不同年纪的人有不同的气味,弓爷看来虽年近四十,但气味却像年轻的小伙子,健康清香和充满生气,教奴家不想离开你。”
  徐子陵心中微懔,暗忖假若自己扮岳山,这破绽岂非更明显?刚才他和郑石如在横巷说话时,一直运功收敛毛孔,否则恐怕已给郑石如这老江湖识破。
  随口答道:“或者因为弓某人每天练武的关系吧!”
  清秀仔细打量他的脸容,摇头道:“该与练武无关。奴家每天都接触到江湖中人,其中不少且是巴蜀或各地来的武林名家,可是从没有人有像弓爷身体的气味,弓爷自己当然察觉不得,但奴家嗅得一清二楚,初时还以为弓爷薰过香料,啊!奴家知道哩!是婴孩的气味!”
  徐子陵虽为之啼笑皆非,亦想到身体的气味可能与《长生诀》有关,道佛两家的养生功均能令人返老还童,了空是最现成的好例子。
  忽然记起郑石如,忙侧耳倾听。
  清秀缓缓站起来,来到放置古筝的长几处面窗坐下;举起纤手拨桃筝弦,发出流水淙淙般的连声脆响,垂首轻轻道:“希白今晚是否会来?”
  ※※※
  寇仲掠进村口,立时头皮发麻。
  首先入目是一对脚挂在其中一屋的窗外,其他部分则垂进屋内去。
  另一人则仰躺路上,死不闭眼,脸上残留着临死前的恐慌。最奇怪此人身上不见任何明显伤痕,只是口鼻渗出些许血丝,手上仍紧握刀子。
  瞧两人的黑衣劲服,该是崔纪秀的手下无疑。
  尸身前方有脚印往西方延展开去,旁边则是凌乱的足印痕。
  寇仲脑海中重组刚发生的情况,应是崔纪秀等一行七八人,逃进村内时被人追上,崔纪秀等回身应战,却给来人一举杀掉二人,这来人还故意任被打怕了的崔纪秀等人有时间逃走,过程古怪至极点。
  寇仲迅速移前,十多步外再发现一条尸身,竟仰躺在一间茅屋顶处,上身陷进快要坍塌的茅草内,情景诡异可怖。
  连寇仲这么胆大包天,都寒气直冒,循着其中一组足印追去,转进村旁一片被废弃的荒田去,再见两具伏尸,都是全无表面伤痕,寇仲欲作较详细的检视时,东南方半里许处,传来一下激烈的金铁交鸣声。
  寇仲无暇再理这些人因何丧命,全速赶往声音传来之处。
  ※※※
  徐子陵把心神从郑石如那边暂收回来,不忍骗这大胆热情的美女,对他来说无论是大家闺秀又或青楼姑娘,都应受到尊重。遂坦然道:“照我看侯兄今晚是不会来的。”只是那不知是上截还是下截的《不死印卷》,便够侯希白头痛,哪还有闲心闲情到这里寻风弄月。
  “叮叮咚咚”!
  清秀弹出一段筝音,每个音符迅快的跳跃,就似在最深黑的荒原燃起一枝接一枝的火把,在奇诡难明的寂寞中隐见潺潺流动的生机和希望。
  筝音倏止。
  清秀幽幽叹道:“这是希白谱的筝曲,离开成都这么久啦!回来后总不来见人家,告诉他,清秀挂得他很苦哩!”
  言罢黯然离开。
  徐子陵在她掩上房门后,心头仍像被块重石压着。清秀对侯希白的憧憬最终只会变为失望,不过有梦想和追求总比没有好。
  以前在扬州一切都简单得多,就只是如何脱离言老大的魔爪去追求一种能为自己作主的生活方式。现在表面似乎得到了,但肩上的担子却只有增加没有减少。“过去”本身已是最沉重的包袱。想起师妃暄,又想起石青璇,她们同样令他感到困惑。
  忍不住举杯一饮而尽。
  足音再起,房门“砰”一声打开,一团彩云挟着香风卷进房来,现出一位千娇百媚的美人儿。
  徐子陵定睛一看,立感大大不妙。
  ※※※
  寇仲从脚开始,仰首望往崔纪秀再无半点生机的脸容,脊椎间寒浸浸的。
  崔纪秀的长剑断作两截,弃在草地上,人却给挂在树丫处,像先前的手下般,浑身不见伤痕。
  寇仲虽不清楚崔纪秀有多高明,但他的身法该可臻高手之列,否则也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逃到这里来,且至少比手下挡格得对方一招。
  寇仲目睹眼前的事实,才深切体会甚么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此人下手的时间更似含深意,就是在他即将追上敌人的一刻,先一步把四散的敌人逐一干掉,其狠辣迅速,寇仲自问办不到。
  崔纪秀的佩剑是被这可怕的高手以利器硬生劈断,利器虽及体而止,但发出的无形气劲却直侵敌体,震断崔纪秀的心脉。如此武功,确是骇人听闻。
  寇仲摇摇头,暗呼厉害,这才离去。
  ※※※
  来人正是川帮大当家范卓的美丽女儿范采琪,身上的彩服劲装益发衬得她像开屏的孔雀,脚踏小蛮靴,那晚的腰鼓被马刀代替,来到头皮发麻的徐子陵前方,一手叉腰,青春焕发的俏脸却是笑容可掬,美眸在长而翘起的睫毛下晶晶闪闪的,道:“原来是前晚丧父,今晚便来散花楼鬼混的姓弓家伙,侯希白那言而无信的骗徒滚到哪里去了?”
  徐子陵才记起侯希白当晚为脱身计,许下到川帮总坛拜会她的诺言。不用说是老侯爽约。得不到另半截《不死印卷》,侯希白恐怕连自己的名字都忘掉,哪有闲情敷衍这刁蛮女。
  至此他深切体会到处处留情的烦恼,在侯希白或会甘之如饴,不过现在却要由他来承受。只好苦笑道:“小弟也在找他,范小姐请见谅。”
  范采琪娇哼道:“你不是约他来这里风流吗?到此刻仍要说谎。”
  徐子陵心悬郑石如那边的情况,只是苦无跋锋寒一心二用之术,叹道:“上趟小弟不是说谎,而是圆谎,范大小姐请明察。”
  范采琪竟“噗哧”娇笑,退后几步在他对面的椅子坐下,手肘枕在扶手处,托起香腮,笑意盈盈的道:“你这人外貌虽吓人,但声音和说话都很好听,人家便将就点把你暂收为俘虏。除非侯小子自动现身,又或你把他交出来,否则不准你到任何地方去。”
  趁她说话之际,徐子陵的注意力集中到郑石如那边去,刚好一曲唱罢,郑石如似要离开。徐子陵忙长身而起,尚未开口说话,范采琪掣出弯圆的马刀,割颈而来,威势十足,灵巧狠辣。
  徐子陵一眼瞧出她刀法高明,自己在不能伤她的大前题下,想把她甩掉将大费周章。总不能边打边去追踪郑石如,此时甚至不能传出任何打斗的声音。忙举手表示投降,坐回椅里。
  范采琪的刀锋在他鼻尖前寸许处示威的划过,始退坐回先前的椅子里,得意洋洋道:“原来你的手脚这么差劲,乖乖的给我坐着。否则我就在你另一边的粗脸弄出另一道的疤痕来,奴家可不是说笑的。”
  听着郑石如的足音逐渐远去,徐子陵只好大叹倒霉,原先还以为青楼运转,现在才知青楼霉运依然故我。
  为今之计,只有待郑石如远去后,设法脱身,再作打算。
  无奈的呆瞪着她。
  范采琪忽又秀眉轻蹙,嗔道:“瞪着人家干吗?我是生出来给你横看竖看的吗?”
  徐子陵长身而起,油然道:“大小姐请恕弓某失陪。”
  范采琪瞪大美目,正要动手,有人在门外嚷道:“侯公子信到。”听得侯公子之名,范采琪立把徐子陵忘得一干二净,雀跃道:“信在哪里?”
  徐子陵暗忖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就那么和送信来的文姑擦身而过,扬长去也。
  ※※※
  寇仲来到被烧成颓垣败瓦的村庄,战事早成过去,泊岸的三艘”贼船”亦已远遁,欧阳倩的俚僚武士正在收拾残局。
  他为免应酬,绕路回到小村,找到那间小茅屋,径自爬上土炕躺下来。
  避难的俚族村民仍未回来,他乐得一个人清清静静,但心中却思潮起伏。
  究竟是谁杀死崔纪秀那批人?
  这没有露面的高手,手底之硬实可与祝玉妍比拟,最奇怪他似乎在向寇仲示威似的,抢先一步干掉崔纪秀等人,对寇仲则像不含敌意。
  真想不到会在这种荒僻的地方遇上如此怪异的事。
  在南方,“天刀”宋缺之外谁人高明若此。
  想着想着,寇仲酣然入睡。
  ※※※
  刚踏出散花楼的外院,横里有人闪出来,一把扯着徐子陵笑道:“子陵兄你好!”
  徐子陵苦笑道:“拜侯兄所赐,并不太好。你见到郑石如吗?”
  侯希白歉然道:“他像怕被人跟踪似的,走得非常匆忙。来!这处太碍眼,若给那刁蛮女缠上,将更不妙。”
  徐子陵随他往南转进一道小巷,再跃上瓦顶,逢屋过屋,片刻后来到一宏伟建筑物的瓦脊处,在明月斜照下,四周院墙内的林木均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徐子陵奇道:“这不像一般人家,乌灯黑火的。”
  侯希白露出古怪的神色,低声道:“连我都不知为何会带子陵兄到这里来。这是李家祠,自少我便爱在晚上到此处想事情,从没带任何人来过,或者是因我把你当作真正的朋友吧!”
  徐子陵早把郑石如的事抛开,笑道:“你不用研究那半截的‘不死印卷’吗?为何摸往散花楼去?”
  侯希白坐到瓦脊处,又招呼徐子陵坐下,环目一扫李家祠外延伸往四面八方至城墙而止的点点灯火,苦笑道:“我正因差点想破脑袋,才到散花楼去嗅嗅女儿家的香气,希望得到些灵思。唉,小弟现在头痛得要命,所有句子只得下半截,似通非通,似明非明,但那确是石师的手笔。”
  徐子陵沉吟道:“照残卷来看,令师的不死印法,是否以佛门的无上功法,把补天和花间两种极端的心法统一起来呢?”
  侯希白佩服道:“子陵兄非常高明,这猜测虽不中亦不远矣。假若补天和花间的心法是两个轮子,那佛门的心法就是把轮子连起的轮轴,如此车子才能移动。”
  徐子陵皱眉道:“你不是说过花间和补天两派武功各走极端吗?以轮子作比喻似乎不太妥当,因为轮子无论在结构和性能上都没有任何分别。”
  侯希白肃容道:“这是石师在卷内打的比喻,轮子本同,但因位置有异,可变成截然相反的东西。像生和死表面虽似相反,其实都由生命而来,只因一为始,一为终,才变成相反的事物。花间派专论生机,补天派则讲死气。但若能死中藏生,生中含死,两派便可统一,而关键处正是石师从佛家参详出来的法印。”
  徐子陵听得头都大起来,开始有点明白碧秀心为何看得缩减寿元。抛开这问题不理道:“看来小弟都帮不上忙,侯兄也不可太勉强自己,我尚有事去办”
  侯希白断然道:“当然该和郑石如有关。我是难辞责任,若子陵兄不让我帮手,我的心会很不舒服。”
  徐子陵忙道:“侯兄有这心意已足够啦!侯兄还是……”
  侯希白截断他含笑道:“子陵兄如果推辞,就太不够朋友。徐子陵可以义无反顾的助侯希白夺取印卷,侯希白难道见你有事也袖手旁观吗?”
  徐子陵苦笑道:“我想除掉‘天君’席应,侯兄是否认为有可能呢?”
  侯希白失声道:“甚么?”
  【卷二十五 第八章 与虎谋皮】
  卷二十五 第八章 与虎谋皮
  徐子陵续道:“这事极可能有阴癸派的人参与,所以我绝不会与席应正面交锋,侯兄可以放心。”
  侯希白苦笑道:“我怎会放心,席应一向排名在安隆之上,这次重返中原,摆明魔功大成,不惧宋缺,赶走大石寺的和尚更等若向宋缺公开搦战。子陵你虽然非常高明,但坦白说比之安隆仍差一两筹,更不用说是去硬碰‘天君’席应。”
  徐子陵微笑道:“多谢侯兄关心,我自有分寸。侯兄若能比杨虚彦更快领悟出不死印法,便是帮我一个大忙。”
  侯希白像听不到他说的话般,沉吟道:“席应和祝玉妍的关系一直非常疏远,为何阴癸派敢冒开罪宋缺之险,站在席应的一方?子陵是否弄错呢?”
  徐子陵从没想过这问题,只觉魔门中人自然都是一个鼻孔出气,此时得侯希白提醒,心中一动道:“我们先来一个假设:如果林士宏是阴癸派的人,林士宏在现今的局势下,最高明的战略会是怎样?”
  侯希白一震道:“当然是平定南方,攻占大江南北的城市,那时就算北方被其他势力统一,也可望形成南北对峙,各占半壁江山之局。”
  徐子陵叹道:“现在我敢十有九成的肯定林士宏是阴癸派的人,若能透过席应诱杀宋缺,林士宏将可把魔爪伸往岭南,夺得宋家的财富资源后,更可迅速扩展,趁人人只顾北上之际,在南方巩固势力。这正是阴癸派和席应合作的原因。否则何须如此劳师动众,派四大长老到这里来?”
  侯希白点头道:“子陵的分析很有说服力。如若四大长老中有边不负在,说不定我们可找安隆帮手。”
  徐子陵失声道:“安隆?”
  侯希白道:“他两人因多年宿怨而势不两立,边不负创的‘魔心连环’,名字正是针对安隆的‘天心莲环’而改。若安隆不是顾忌祝玉妍,早就宰掉边不负。所以只要是对付边不负,安隆会忘掉其他一切事。哈!我只是顺口说说,子陵不要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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