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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近女死囚——生命极地写真》作者:陆萍

"阿姨请你收下我"。
火吻燕的心头一酸,眼睛湿润了。
她想起她重病在床的父亲。父亲每天晚上儿子女儿一大帮,围在床头问寒问暖,其乐融融。而这个台湾老人却落得这样凄凉……一种属于小辈的义务感和人道的激情,在她的心头升腾。她觉得她有这个责任。
领导望着火吻燕那一脸的真切和认真,就觉得她这个人身上总有着一股使不完的劲,什么事情到她手里,就都办得妥帖实在。有能力有见识,而且还挺有组织观念的,真是不错。
她每天来上班,路上就要花一个多小时。但是她从来早来晚归的。有时碰到老人咽气临终,她就守着夜,干脆不回家了。一天上二十四小时的班,在她身上是"毛毛雨"。
她能来这儿工作,给敬老院工作增加了活力,还真是解决了街道里好些难事呢!现在她又主动为社会接受难题,揽下这份活,这当然是好事,可就是陡然增加了小火本人的工作量了。
作为搞民政工作、综合治理的同志,关注的就是这些社会生活裂缝中,那些无人管无法管的事情。但是面对小火,科长的话出口却是:
小火,你觉得你的敬老院有这个能力吗?
小火肯定地点了点头。并详详细细地说了她自己的打算。
科长听了说,那好,只要你觉得可以,我们就相信你能做好……
(二)
就算我在做一份善事吧。人家去烧香磕头拜菩萨,我不去;我就把这些需要临终关怀的老人,当成是需要我来侍候的活菩萨……
组织上同意了她的工作建议,她高兴得什么似的。当晚,她又赶到了父亲的病榻前陪夜。父亲听她说那个设施这样差的敬老院要收台湾老人,不禁为女儿捏了把汗。老人说,你好不容易有了今天这样安定的生活,万一有点啥事,你行吗?
她说爸爸,就算我在做一份善事吧。人家去烧香磕头拜菩萨,我不去;我就把这些需要临终关怀的老人,当成是需要我来侍候的活菩萨还不成……你是知道的,我还做过护士,我有医务常识,我自己来亲自护理,就像护理你一样。
父亲被女儿说得直点头。
第二天她刚到敬老院时,那个侄女就已早早候在门口,求着火院长收下老人。小火对她说,我理解你的心情,已决定收下了。你回去准备一下,写个申请,签个协议书,还有医生写的医嘱等,我马上会与你联系的。
第二天,这个叫朱清的台湾老人,就从医院直接送到了敬老院。
这个地方确实不是台湾老人想象中的模样。这辈子他到过太多的好地方,日本的东京,美国的纽约、芝加哥等,还有一些世界名都胜地。但是一直在生意场上走的老人,在人生的垂暮时分,又是十分现实的。他安安心心地住了下来。
老人体质很差,弱不禁风。他没有一颗牙齿,小火给他做的菜就格外酥烂,还想方设法给他调口味,既要保证营养又要好消化。不想他肠胃还常惹麻烦。去医院配回的药,小火还给带回敬老院,自己动手给老人打滴液,这样就省了老人亲属的很多不便,老人本人也感到适应,感到这里确很方便舒服。
只是在一旁的人,有点看不懂,这个不知从哪儿来的神秘女士,怎么什么都会?从烧饭到做衣服,从写报告到打针,从外出联系到特级护理……
小火亲自给他护理。每天给他揩身两次,还洗"大澡"一次。那儿条件差,"大澡"就是搬来大木盆,放上水替他洗。生褥疮处,小火还特地用珍珠粉为他扑敷。一天24小时里,每隔两个小时就替他翻身一次。
敬老院里常有老人的家属来,见了这情况,都感慨不已。他们说,这简直如在地道的医院里一样,又使上"特级护理"了。
老人的身体恢复得很快。不久,那令人担心的褥疮终于一点点一点点变小直至消失了。人也精神起来。过了几月,医院医生按协议来这儿出诊时,简直有点不相信,那阵气息奄奄的人,现在神清气爽,病情有了很大好转。医生再环顾四周,对这敬老院的阿姨连连赞叹不已。
朱清老人受人恩泽,深感过意不去时,他总会伸出手,颤着笔在纸上写:
"谢谢阿姨",或者"你们是好人"等等。
朱清老人来这儿转眼已九个月过去了。
这一天老人又发烧了,病情一下子恶化。
火院长走到他床前,小声对他说:朱清,我带你去看病好吗?
他摇摇头,竞然能发出声音来。他小声对小火说:不好……我老了,不要去看了……这里比医院好……我要在这里叶落归根……
凭小火在这里工作的经验,她感到了老人生命终点的迹象。
不一会儿,朱清老人两眼闪闪发光,声音也变响了。他提出来,想要吃饭,吃炖蛋。
火院长一面张罗阿姨去烧,一面马上去打了热水来,给他洗脸、擦身、换衣服。同时她又让人去打了电话,叫老人的侄女马上赶到。
朱清老人穿着于净的衣服,稍稍直起身子,吃了火阿姨喂的饭和炖蛋。
过了一回儿,他说,我要睡觉了。阿姨们就给他缓缓放平了身体,并把他的双手和双脚放放好。不一会儿,他就停止了呼吸。平平静静地"走'了。
没过几个小时,他的侄女及三个子女都赶来了。
他们从国外带来了好多的衣服和礼品,还有钱,悄悄送给这里的火院长和阿姨们。他们在电话中早已知道了敬老院关心父亲的情况。
可是人院长坚持不收。她说,我们敬老院在代表政府尽着责任和人道,这原本是我们工作的本分。
等一切后事料理停当,来自国外的朱清的大儿子,寻到这陋巷上的敬老院。
他拉着小火的手说,我真的没有想到父亲是在这样简陋的地方时落归根了,但是我知道他老人十分情愿,你们家庭式的服务,有事叫得应,我们当时在外面听了就很放心,你们辛苦了。
他抹着泪说,父亲临终前,你们尽了我们子女未尽的孝,我们从心里感激你们,敬佩你们……那是在1996年十月间发生的事。
类似的事情是很多的。敬老院院长火吻燕的那位王先生是不可能都-一了解的。
街道干部都说小火来了之后,敬老院工作很有起色。她一个人既要当厨师,又要当医生;既要做服务员又要当卫生员;既要做财务又要做采购员,把个破破旧旧的敬老院搞得像像样样的。
老人也个个喜欢她,常常是刚上市的蔬菜,一般家庭中还未上桌呢,这里的老人就先尝鲜了。有时是草鸡烧汤,有时是咸肉菜饭,有时是香酥五花肉,顿顿少而精,老人是众口一词说她好哇!
别说是认识不久的王先生困惑,就连敬老院里的阿姨,街道上下的人(街道干部中也只有极少的同志知道)也都困惑,这个火吻燕竟这么能干,她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
火吻燕从哪里来的?这个问题真是太严肃、太沉重、太难回答了呀!她经过生死大劫。她经过大灾大难。她经过大悲大喜。
火吻燕从哪里来的?这个问题真是太严肃、太沉重、太难回答了呀!一下子是讲不清的,且听记者慢慢道来。
此时,记者我诚意邀请火吻燕的那位还在云里雾里的王先生也来。
这是在火吻燕身上十五年以来所发生的一切。为了让故事的叙述更生动更真切,下面记者将采访火吻燕的《采访手记》的写作,特地用了火吻燕本人第一人称的手法。
我的婚姻成功,偏偏还是缘于一家远门亲戚阿宁嫂的报恩还情。
我娘在很多年前,曾经为阿宁嫂家救灾救难。救过了就算了,可是阿宁嫂一直牢记在心,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么。
这一年正好机会来了。她不知从哪里打听到,我家要为我二姐物色对象。于是她留心留意,竟真的给觅着了一个才貌双全的小伙子。
这一天下午,她怀揣着他的一张照片,喜滋滋地上门来了。
也真是巧,我本来是不在家的,这一天我实习的工厂正好调班,我是去了工厂后,才知道此事的,于是只得再打道回府。
一到家,妈说,燕子,正好有客人要来,你先去洗点菜吧。于是我就在家门口洗起来了。这时,那客人来了。我一看是阿宁嫂,就打了个招呼,继续干我的事。
不料,阿宁嫂停住脚步问我,你今年几岁啦?你……你不就是老三吗?
我说我是老三呀,今年已二十四啦。
她说有没有对象呀?
我头一低,脸一红说,才工作呢,早啦。
她说,哟,多时不见,火家的女儿都出落得这么水灵这么标致了,都叫人快认不出来了。
那天,我的二姐不知道此事,她到同学家去拿编毛衣的样子去了。我按常例,又进门给客人倒水端凳,寒暄了几句。
岂料阿宁嫂将声音一低,凑近她家的恩人、我娘的耳根说,我看老三也不错,介绍给她算了!算她小燕子有福分。这个小伙子虽然比她大十岁,但人看上去蛮神气的,又长得高大壮实,是个复员军人,在工厂里还是个技术员呢!
再说,火家姆妈,他家中又是独子,爹早没了。只有一个和气温顺的老娘,"清清爽爽"的,这样好条件的人家上哪去找呀?
后来,阿宁嫂走了。我娘想想,阿宁嫂说得也是。军人出身的技术员,真是又红又专,双料的好呢!放到哪里都是挺"吃香"的。既然阿宁嫂是先看见了阿三,为怕有变,就决定将阿三许给这个人算了。如果事情成的话,就是高攀了呢。后来,我知道妈妈对阿宁嫂真是千恩万谢呀。
我家有姐妹六个,一个弟弟。我的大姐早出嫁了,二姐比我大三岁,今年也二十七岁了。其余的都还小,把我给配出去,似乎是最合适的了。
那个时候,我家就父亲一个人挣钱养我们一大帮孩子。经济条件确实很差。我娘当时想,自己家里小姑娘多,"解决"一个是一个。
我娘就是怕家里条件差,愁女儿找不到好婆家。现在有现成的好人家,还犹豫什么?于是就悄悄自己先答应了人家。并且还决定自己先去看看毛脚女婿再讲。
我的娘是个勤快、善良、热情又有责任感的人。特别还有着我们中国的传统思想。她一直想,自己嫁了个做工的人,这辈子也算是贫穷困苦够了。老话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么,她不愿意她的女儿再重蹈她的覆辙。
她特别满意那个人家的经济条件,何况还家里"清清爽爽"的,不像自己家里子女一大窝……日子可不好对付。
但是娘又转念一想,条件这样好的人,轮到咱家,该不要是个罗圈腿、天花脸、乜巴眼什么的吧,如果那样的话,可是对不起女儿呀!
我妈总觉得自己家的女儿,特别是我,是百里挑一的角儿。
她一直对别人夸我说,那一年我才十七八岁。就上山下乡,到奉贤红星农场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大受贫下中农的好评。
我也确实是这样的人。我真的很能吃苦耐劳。那时我是知识青年中最小的一个小姑娘,但也跟着大家一起风里雨里挑担挖泥,插秧除草,什么都抢在前头干。手上的皮开裂了,血流了出来,包包好再问声不响地做,后来手上肩膀上,老茧叠老茧,跟当地的农村姑娘差不多了。
三年下来,农场里就给了我一个美名:铁姑娘。
最使我娘激动和意外的,是我在第四年就被第一批抽调到上海来,并且被送到卫生学校读书。
我家中的姐妹弟弟很多,当时都积极响应毛主席他老人家的号召,已奔向祖国的四面八方"干革命"了。但是,家中要数我"最有出息",能到"上层建筑"工作,父亲和母亲,还有我的姐姐妹妹等,都为我而自傲、高兴。
一年一年过得很快,我毕业后就穿上了白大褂,分在区中心医院里当护士。在那年头里过来的人,都能掂出这件事的分量。
眼下,我四年中专刚刚读完,正在一家大型纺织厂的医务室里,翻三班实习。
我一听说对方大十岁,心里就老大的不愿意。我想想自己才二十出头,对方却已是奔四十的人了。那时的我,心中鼓荡着春天的诗情,脑海中憧憬着未来美好的岁月。我不想让自己青春的飞燕,过早地盘旋在婚姻的庭园。
不料母亲"视察"归来,竟是满面春风。
娘说,哟!燕子,倒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呢,那吉龙光(那个人叫吉龙光)长得有模有样的,蛮有男人派头的,一米七十八的个头,立在那里人挺挺的,皮肤白白的,眼睛大大的,在车间里走来走去,坐下来看图纸什么时,还看见他在凳子上铺张报纸呢,这样的人哪个姑娘见了都会喜欢的呀!娘见我没言没语,又说,我看得出来,相上他的小姑娘是肯定有的,只不过是他和阿宁嫂给我们面子,我看这门亲就快点定下来吧。
将这"窝"孩子养大的我娘,在这个屋顶下当然是有绝对的权威的。
与其说我拗不过母亲,还不如说是我讲不出拒绝妈妈的理由。
"文革"期间,社会上的姑娘们似乎都崇尚找军人做丈夫。现在天上掉下个"军人、技术员",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娘对我说,你比二姐的条件好,你也不要推了。这是你的缘分你的造化,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呀!吉龙光的条件说到天边去,都是响当当的,我做娘的会将你朝火坑里推吗?!(娘偏偏说了"火坑"这两个字眼,要知道往后的日子,岂止是"火坑"这两个字所能形容的吗?)
娘的话不错。吉龙光确也是无可挑剔的,从外貌到工作,从家庭到学历。有这些"硬件"在,往后也就不至再差到什么地方去了。就是大十岁,社会上也普遍得很。
我想谈就谈吧。可不知为什么,我第一眼见了他就满心不喜欢。最是他一口夹杂着苏北话的上海话,大大煞了我心里的风景。
后来这事被娘知道了,她说:我的乖乖,结婚不就是实实在在过日子吗,女人就是要找个家底厚实点的人、可靠点的人家,口音再好又不能当饭吃,苏北人又怎么啦!你啊,是没有受过穷的滋味呀,我看没什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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