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珠思付道:“鹏飞已进京,那有甚对头,且事已至此,只得将错就错。我自有巡抚作主,那怕甚对头。“遂又强辩。知县大怒,下令责打四十。玉珠道:“我名登虎榜,此地却打不得。”知县道:“我打冒名奸徒,速打!”遂着人拖下便打。玉珠受刑不住,只得从实招来。知县闻之,大怒,遂令人拿下收监。
却说玉珠之书童张三,随玉珠至巡抚衙中,见玉珠被监,亦无力相救。至家禀告,主母闻之,忧闷成疾,几日遂死。问及张必成,方知因疑他害死鹏飞之父,已押至福建待审。张三只得将主母安葬,毕了又至吴江,打探玉珠消息,得知玉珠已死多时,当下到家,奴婢四散,财帛一空,只有独守家中。一日,有自福建来的人,张三询问张必成之事,那人道:“他被押至福建当日,因受刑不住,招供了实情,后被收监,不数日,即死于监中,拖出弃尸于河中。”张三闻言,悲痛至极,当下将主家庄均分与张姓贫户,自削发为僧,不问世事。不题。
再说这日,忽一女子闯进唐巡抚衙内,夫人问道:“你是谁家女子,怎生到此?”女子道:“妾乃江南人也。家父王喜威,原任云南布政。兄王康,现为福建巡抚。妾名春容,年方二八,因与才人联诗,被父着人追赶,故借贵宅一避,万望奶奶可怜!”言讫,竟潸然泪下。
夫人道:“原来你与我女儿是一般心病,千里来投,自应相留,只是得与我家老爷商议才是。”正说间,唐巡抚来家,问明原委,欣然应允。春花于房内闻得此事,遂走出来,笑道:“你熟读经书,深通诗词,亦有如此之事。”夫人谓春花道:“彼此皆宦家小姐,同一心病,既难中来投,自应以礼相待,应以姊妹称呼。”春容道:“蒙夫人深恩,愿拜为膝下。”遂倒身下拜。夫人甚喜,使与春花结为姊妹,春容长一月,春花居次。
自此,春容于此安身,与春花十分相爱,日则同食,夜则同榻,总以读书为事。不题。
却说鹏飞等三人进京应试毕了,不数日,万人齐集五朝门外,但见黄榜高挂,状元便是章鹏飞,榜眼张天赐,探花章兰花。看罢,各自欢喜,霎时,帝命新科状元及榜眼、探花朝见。
鹏飞等三人俯伏金阶,帝见三子青年俊秀,十分喜爱,遂赐金花两朵,御酒三杯。三子忙忙谢恩,插花饮酒毕了,帝又召大臣孙建道:“今科三顶甲,青年秀美,世所罕有。朕正宫李后生一女,名唤金玉,年方十四岁,聪敏非常,深通翰墨,朕实爱之,欲得佳婿相配。今状元、榜眼、探花俱为富世之英才,朕欲从三子中择一,以金玉相配,卿为朕择一是了。”孙建奏曰:“臣愿举状元以招驸马。”
鹏飞在外闻得此事,心下着慌,恐误了春花,遂忙前奏道:“臣自幼已定结发,将欲至家接娶,今不敢忘贫贱而就尊贵,请陛下别选贤土,以配公主。”帝道:“卿既有配,朕亦不强求,”孙建接口道:“状元既有结发,即以榜眼为驸马是了。”
天赐闻言,因已与兰花议了婚姻。亦忙俯奏道:“臣亦定了婚姻,不敢妄冒。”因三人早商议妥,俱借故推辞,遂又道:“惟有探花年方十四,尚未定婚,可以应命。”帝又道:“既是如此,即招探花为驸马。”兰花上前奏道:“蒙陛下深思,谨当尊旨。只臣幼弱无知,公主亦尚年幼,乞陛下延数年。”帝准其奏,遂退朝。
鹏飞等三人归至寓所,遂与兰花假造一夭寿八字,付与人送去,正当欢喜,忽一人身穿素衣,哭拜于天踢面前;天赐大惊,扶起方知是家仆,忙问原委,家仆泣道:“大老爷去世了。”天赐闻言,几欲昏倒,哭道:“大老爷有病,何不早来相告?”仆人道:“自你去后,大老爷即得病,恐告之于你,损你前程。”
天赐当下作丧,托鹏飞申奏,连夜遂欲奔归。鹏飞止住道:“父既已辞世,不能复生,今兄欲加夜奔丧,未免有伤贵体,恐负先君之遗意。”兰花亦劝道:“父母之丧,人皆有之,君得自惜身子。”
天赐觉事已至此,遂当夜未归。次日清早,天赐即起身,仆人相随,鹏飞、兰花送出,天赐道:“路途遥远,兄妹不能代为行矣,且请回寓。”鹏飞与兰花仍送至千里而别。不题。
再说李后得了探花的八字,遂使推命者与公主合婚。须臾,太监拿进宫来呈与李后。李后一看,遂来见帝道:“陛下以探花为驸马,妾深以为不可,适得探花八字,使推命者推之,道探花命必夭寿,似此宁肯可招乎?”帝道:“事既如此,不招则罢。”又召兰花道:“朕昨招你为驸马,见你面呈难色。婚姻之事?自有定理。何可强求,今你可别择良配矣。”兰氏暗喜,忙叩头谢恩。
时鹏飞又俯伏金阶,将天赐之表呈上,奏道:“榜眼昨因父没,即今日奔归,兹遗有表章,奏闻陛下。”言毕呈上表章,看罢,道:“榜跟有丧,不容不去。”鹏飞又道:“国家闲暇,伏乞圣恩,假臣数月至家,臣不胜感激。”帝道:“卿欲归家,早宜来京。”鹏飞应之退出。
百官各转衙内,皆知状元、探花奉旨还家,俱纷纷来送礼。鹏飞与兰花回到公馆,令仆收拾行装,将欲起身,因各官前来送礼,只得向各衙门辞行。次日早起,百官又来送行,鹏飞道:“弟今暂相离,数月后又将复来,少不得同事有期,再当酬谢。“言毕,与兰花上马扬鞭而去。
不数日,已至吴江,二人商议:“既经此地,莫如先去探问天赐。”两下意同,遂向天赐家而来。只见张家吊客颇多,众官皆至,遂进堂前,天赐见之,因居丧不便出迎。鹏飞遂令随人摆开祭仪,与兰花于灵前祭拜,鹏飞自读祭文。
读毕,天赐忙叩头谢宾。鹏飞扶起,共入孝帐内。谈及数语,内堂席已安排,遂请鹏飞与兰花饮酒,天赐在座相陪,各言别后之情。酒过数巡,鹏飞起身。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回 章状元衣锦还乡
诗曰:
无蒂无报谁是谁,全凭义唱快追随;
皮毛指摘众人识,肝胆针投贤者为。
风雨恶声花掩耳,烟云长舌月赞眉;
若教圆凿持方枘,千古何曾有入时。
话说酒过数巡,鹏飞起身道:“弟于九江雇船至此,今船泊于湖边等候。当此顺风,不便久留,就此告辞,数月后进京再来造府。”天赐留之不住,只得送二人至门首,遂道:“弟制服在身,不敢远送,望勿见罪。”鹏飞道:“是何言也,孰不知礼。”言讫,拜别而出。来至船上,即刻开船,顺风而上,往富春而来。自是天赐在家择日治丧,自此谨守制服。
再说鹏飞之母蒋大姑在家,自打发鹏飞、兰花进京后,家中虽富厚,亦觉冷落,遂往妹蒋二姑家居住。妹夫解孟甚是敬礼,二姑终日与姐谈笑。二姑无子亦常有忧思,屡劝其夫娶妾,解孟只不从,大姑亦好言相劝。一日,章家仆人来禀大姑,道:“家中报子已到,报姑娘中了探花,大相公中了状元,过半月,将至家矣。”大姑大喜,遂作书令老仆天海打发报子去讫。
当日,大姑辞过妹夫。即起身回家。其妹二姑亦向来贺喜,姊妹二人同驾一车,仆从随后,不几时即至家中。
时过半月,值大姑正与妹在房中闲坐,忽来人禀报,状元已回府。大姑即与妹同出中堂,但见满堂旗帜,鹏飞、兰花立于堂上,见了母亲,遂跪拜于地下。大姑忙忙扶起,命兄妹拜过二姑。
礼毕,大姑命兄妹坐于侧,细问京都之事,鹏飞遂将福建巡抚王忠上表,父亲含冤之故说与母知。大姑闻言,不胜忿恨,道:“如今那贼已家产尽绝,父子双亡。蒙王巡抚与你父报仇,此等大德,即当往谢之。”鹏飞点头应诺。
兰花道:“今父亲蒙皇上敕封为天下都城隍,各省有诅颁行。”大姑道:“以你父之德,为城隍于职无愧。然圣上之恩,难以报效。”
鹏飞又将天赐得中榜眼,及至父母双亡,——说知。大姑道:“他既无父母,须要他到此招亲。”二姑道:“此言有理,只是他现在居丧,且待他满了孝服,作书请他便了。”大姑点头应诺。
不数日,鹏飞遂与兰花同往福建。未及一日,到得省城,令仆写了名帖进与衙内。王忠见了状元、探花名帖,随步出门迎接,与鹏飞、兰花挽手同入暖阁,到得后堂,鹏飞、兰花倒身下拜。
王忠忙忙扶起,请他二人坐于客位,遂道:“二兄弟如此,弟实难解,请问光降敝衙。有何见意?”鹏飞遂将来由详述,后道:“大人所刑之人,即杀父之仇人。大人为先父报仇,真乃重生父母。”言讫,以手拭泪。王忠道:“为民申冤,自是本职,倘状元不弃,愿结为兄弟。”鹏飞与兰花道:“若大人见爱,得常待左右,故所愿矣。”
王忠闻言,不禁大喜,三人遂于衙内,嘱告天地,愿结为生死之交。王忠年二十居长,鹏飞次之,兰花居三。后设酒欢饮,至晚方休。兰花不胜酒力,醉了扶着去睡。王忠邀鹏飞至书房,鹏飞遂将兰花男装之故对王忠说知,王忠道:“原来妹妹如此奇绝,真可敬也。既已名扬天下,宜早隐身退避,若再如此,恐主上察知反为不美。”鹏飞道:“兄说的在理。只尊嫂处不可言及此事,惟弟与兄知之。”二人谈至半夜方寝。
次日,王忠与鹏飞早起,见兰花仍在酣睡,遂并至花园闲步,王忠谓鹏飞道:“贤弟婚否?”鹏飞叹道:“弟去年赴科场,于吴江船上遇一女子,名曰春花,其女年貌与弟相当,其才亦不在弟之下,是湖南唐巡抚家小姐,曾与弟联诗定约,至今不闻消息,实令弟伤心。”
王忠道:“贤弟若以此女为心,恐终有负贤弟矣。”鹏飞不解,道:“兄何以见之?”王忠道:“愚在京时,闻唐巡抚为人刚极而后柔,若知此事,必不相容。此女若守贤弟之约,有死而已,又何指望。愚有一妹,与贤弟同年,名曰春容,亦颇有才名,胸中学问亦不在愚兄之下,虽贤弟意中美人,亦未必如此。愚作书至家,为贤弟说合,不知贤弟意下如何?”
鹏飞尚有难色,道:“弟与兄今日之盟,与春花昔日之盟,弃旧迎新,弟所不为矣。若天缘有分,自可成配,倘他父不容,此女料不负我,或为父所逼,必然死矣。如其死,我当守之以约,决不复娶。”
王忠道:“愚闻仁义虽重,忠孝为先。贤弟既为才子,岂不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么?贤弟欲守义,愚亦不夺贤弟之义,若此女终配贤弟,愿使妹子居侧室。”鹏飞道:“令妹何可为人妾?”王忠道:“决无不可。”鹏飞闻之,只得应允。
言毕,二人回衙内。王忠遂将此事告之其妻吴氏。吴氏道:“姑娘终身大事,上有公婆,岂容丈夫主持,况为人妾?”王忠道:“你有所不知,想那唐巡抚不能容女,女必自死矣。”吴氏道:“恐不是如此又如何?莫如趁早悔言为妙。”王忠不从,遂作书令人送至家中。书中之意,言与状元结盟,及将妹子许配状元之故。
鹏飞与兰花歇住数日,遂欲起身,王忠留道:“贤弟既与愚结盟,便是一家,相聚未几,即匆匆欲去,这是缘何?”
鹏飞道:“弟出京时,主上言明,宜早回京。今弟在家已久,不敢再留,就此告辞,后会有期。”
王忠知留他二人不住,遂道:“贤弟欲去,愚亦不便强留”。又附鹏飞之耳道:“妹妹切宜禁之,不可再由他进京。”鹏飞点头应之,即与兰花起身,王忠送出拜别。
不出半月,二人即至家中,即将结义及王忠以妹相配之事,一一说与母亲。大姑闻之,心中欢喜。鹏飞因思春花甚切,遂与母亲道:“儿子吴江订约之女,至今全无动静,儿欲往湖南探之,若姻缘有成,儿愿足矣。倘或不然,儿亦当自尽其情。”大姑道:“你往湖南。得早回家,必以功名为念。”鹏飞闻言,点头应允。正欲起身,忽报圣旨到来,只得与兰花忙整衣冠,焚香接旨。
那传旨之官至门首,读罢圣旨,鹏飞闻圣旨命他为湖南学政,妹妹兰花为江南学政,且即月赴任,心下大喜,忙与兰花叩头谢恩,又设酒与饮差接风,饮毕,送入公馆歇下。
鹏飞思忖道:“命为湖南学政,正好探访春花消息。”不禁欣喜,又暗暗谓兰花道:“贤妹才名扬于甲第,志已成矣,何不托养亲之故,退守深闺,以尽女道?若再执迷不悟,恐犯欺君之罪,悔之不及矣。”兰花道:“兄往湖南仕途保重,妹之事将斟酌而行,兄不必远虑矣。”
鹏飞终不放心,遂将此意告这母亲。大姑道:“小妹之事,我正思量。”遂唤兰花道:“圣上命你为学政,你意如何?”兰花道:“儿正踌躇,尚未有定,倘不赴任,恐负皇上爱我之意。”大姑道:“你本闺阁绣女,今声名列于榜上,犹不知足,将欲自杀其身耶?”兰花闻母言,即决意不出,遂作表请辞,托钦差覆旨。
次日,将此表转托钦差代为申奏。钦差回京,即将表文奏帝。帝看罢允奏。
自此,兰花于家中卸却男装,现出女子面目,谨守闺房,终朝以琴书为乐,吟咏为欢,绝不题仕宦之荣。当日鹏飞收拾行装,别了母亲、妹子,遂往湖南而去。暂且不题。
却说春容与春花自结为姐妹之后,终日以读书为事。一日,春容独坐书房,只见春花欢然而来,道:“如今可好了,鹏飞中状元子。”春容道:“何以知之?”春花道:“有状元报在此。”一头说—头自袖中取出,交与春容。
春容看毕,春花问道:“为今之计,将怎生是好?”春容道:“鹏飞自与贤妹订约之后,贤妹费尽心机,受尽苦楚。他倒安然,只图功名,全无一毫念及贤妹。细想此人,实是负心之人,莫如早绝此念,别图他计为妙。且你我有此才学,怕无才子相配不成。若得其人,吾姐妹共事,何必切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