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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云梦传》 作者:松云氏校点

未来陪祖道,雇去急行轩。
帆影随流水,舟声叽梦魂。
雷峰天竺远,还到世裔门。
又观何霞的,亦是五言律诗,道:
云白天香外,蟾宫不久归。
锦帆风送客,夜橹月相辉。
满载兼离恨,三思翰墨挥。
扫阶春榜后,音在雁南飞。
王云看毕道:“承兄们金玉之诗见赠,小弟行色匆匆,不能酬答,甚为惶恐。”二人道:“岂敢。兄请登舟罢。”王云随就上船,钱、何二人相别,各自回去不题。
却说王云在途中,不两日舟至故乡,泊在码头上,起了行李到家,郑二随船去讫。王云当时拜见夫人道:“孩儿不肖,久离膝下,使母亲朝夕悬念,今幸天眷平安。”夫人见王云,未到之时,打点发挥他一场,值至见了文文雅雅的一个儿子,将一片恨心就化为喜气,到说道:“我儿途中辛苦,你姨母在家可安乐否?”王云道:“姨母康健,命孩儿致候大人。”夫人道:“自闻孩儿失去之信,日日忧愁。前日接了汝姨母之信,才得放心。”王云道:“而今大人心安,未知爹爹京中可有信?”夫人道:“前日有书来,问汝下落,几次要告假回家,朝廷不许。已有信去了。今秋试期改在小春,路途遥远,在月内也要起程了。”王云道:“孩儿此去也不望第,要去候候爹爹。”夫人唤王奴取过历日,看到十六甚佳,王云道:“竟是十六也罢。”丫环走来请用点心,母子起身,一同到后堂,用过点心,闲说话。又到次日,王云到亲友家候看候看,忙了两三日,闲来惟有读书。
一日,张兰同万鹤来候王云,迎至书房,揖毕坐下。张、万二人道:“前日承兄到舍,却值会文去了,所以失迎。次日弟第来候兄,兄又他出,总未得一晤阔别之怀。自兄别后,杳然五月,使弟等朝朝盼望。”王云道:“弟也亦然。今两度会二兄未遇,正欲趋候,忽得驾临,深慰鄙怀。然虽小弟身却在浙,而心在二兄之左右。”张、万二人道:“承兄神照,向问尊介,言兄在浙隐失,弟第惶惶。其始末之事,请以教之。”王云道:“承兄等想念,足见契厚之情。”说罢,随将前谬言之事又述了一遍。张兰道:“才能多技,自然动人。”万鹤道:“今科试期改在小春,清霓兄行期卜于何日?”王云道:“弟家君在京,要去问安,并不想金榜垂名。”万鹤道:“兄过去谦逊。果然几时?弟们好附舟同往。”王云道:“家母之命,择于十六起程。”万鹤道:“弟等整备行装,是相约河边矣。”王云道:“若得二兄同住,途中方不寂寞。”张兰道:“弟闻得玄妙观中寓一云游道人,能知过去未来,我们去问问终身何如?”王云道:“使得,我们去走走来。”三人一齐竟到观中,见有许多人出进,他三人也挨进去,见上面端坐一个道人,但见他生得:童颜鹤发,飘飘然有出世之姿;谈吞语吐,悬悬乎知来去之机。身披鹤氅,端严若仙,头戴霞冠,尘拂天花,一定是蓬莱三岛瀛洲客,不然是阆苑内九转还丹老道人。真是红尘无识者,怎肯路言。
三人正看之间,那道人问道:“三位兄来意,莫非是问终身么?”三人惊奇,忙向前顿首,道人答礼命坐。三人坐下,道人将三人气色看过,瞑目不言。张兰道:“久闻真人大名,弟子等乃是一介寒儒,未卜前途凶吉,故此轻造仙室,求真人指点愚人,更要请教真人尊姓、法号。”道人道:“老道出世以来,未知有姓,人呼我为云龙野人。”只因云龙这一相,有分教:才子多灾,佳人又出。正是:诗曰:姻缘前定那更移,灾误文章亦甚奇。
不意佳人从险遇,情踪投合又分离。
毕竟云龙真人如何相他三人的祸福,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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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赴科场江中遭祸报恩德寨内存身
词云:
可怜祸福事无常,功名顷刻惶惶。月影空花,宁不凄凉。误入桃源,洞房说萧娘。坚辞名义,困我书香,无限思乡。
右调《湿罗衣》
话说云龙野人细观张、万二人道,“二子器宇不凡,日后必为衣紫之客。惟张子美中不足,结发无齐眉之庆,后得治民清廉,则介福弥深。二子终身已定,惟王子前途浩远,不能细述,老道有偈言八句,汝可记着。”取笔写于纸上,递与王云。王云双手接过,看上面写的道:丁火虚惊,不遂功名。
蓝田双玉,前定梦英。
哀哉生我,南北埋尘。
子孙瓜瓞,荣寿康宁。
王云看过,不能细解,心甚怏怏。云龙野人道:“汝不必踌躇,终身之事,尽在于此,日后自然应验。”张兰道:“弟子等科试在耳,可能得第?”云龙野人道:“功名之事,老道不知。路途惊恐,最宜慎之!”遂垂眉不言,三人只得顿首致谢而出,道人即系云龙真人,王云乃群仙降世,云龙真人故此来点化他一番,次日所以就隐去不题。
且说他三人出得观中,来到张兰家坐下待茶。张、万二人欣喜,惟独王云不悦,只将这八句偈语吟哦,始不能解。道:“内云‘不遂功名’,‘哀哉生我’,颇为不祥。”万鹤见王云忧郁,遂道:“清霓兄不消忧虑,弟观此偈语后两句大为吉昌,为人在世,只看终身之吉凶,以前颠沛些何必介意。”王云道:“这道人相兄等荣贵终身,独与小弟不言,必有患难,故此忧虑。”〔万鹤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人之祸福,总在上苍与圣人。清霓兄才智过人,何以一时之糊涂?”王云闻言大喜道:“承长兄指教,弟顿开茅塞。”随谈笑自若。三人又说了闲话,各人散去。
不觉光阴易过,倏又望期。王云命家人雇下一只大船,次日早晨整备行装,一应物件,带了锦芳,拜别了母亲。夫人随吩咐道:“路途自要小心。”随同了锦芳,来到河下,张、万二人尚还未到,王云先上船,安排好琴书行李,复至船头上,望见张、万二人远远来了。行至船边,王云道:“二兄快请登舟。”张、万二人上船进舱,揖罢,万鹤道:“清霓兄来之何早?”王云笑道:“弟不比兄等有尊嫂留恋。”万鹤道:“此时由兄说趣话,说兄的日子在后边。”王云就吩咐开船。船家即忙解缆开船,望北进发。张、万二人各带家童一个,共是主仆六人,惟有三人谈今论古,说诗道文,到不寂寞,是日舟抵无锡,王云吩咐将船泊于惠山浜内。船泊已定,三人同登岸观惠山景致,但见那:巍巍殿阁不胜幽,古柏苍松隐佛楼。两岸柳阴藏市馆,钟声扬出亦悠悠。香云绕,品泉流,锡山峰对惠山头。落叶飘来鱼鼓静,暮烟绿径月升楼。
右调《鹧鸪天》
三人观玩了一会,见金乌西坠,玉兔东升,在一座石碑上坐下,看那山岚烟雾,夜色阑珊,张兰道:“舟中暑热,莫若将酒席移来此处小饮,可乎?”王云道:“小弟亦有此意。”随命锦芳到船上取了酒肴,到山上摆下,三人共饮,只见月光如昼,万鹤道:“对此良夜,我等三人在此小饮,广寒中仙子应有怜乎?”张兰道:“月中素娥见了我等二人未必怜也。只恐见了清霓兄到要动情,正所谓月里嫦娥爱少年。”王云道:“二兄休得取笑。待弟作一歌以记其意,若何?”万鹤道:“如此更妙。”王云随歌道:人生于世最乐兮,花酒情长乎良朋。
皓皓月照山川兮,白云悠悠四海升。
姮娥笑我寂寥兮,云睹寒宫也相乘。
风清露沾青衿兮,妒煞阇藜几众僧。
张兰道:“清霓兄之歌,曲尽其景,吾等不为寂寞矣。”王云道:“亦要请教二兄一歌,未知有此兴否?”张兰道:“对此美景,亦当献丑。”随歌道:霞觞映月青山兮,寂寂松涛玄鸟啼。
顽石留人心醉兮,造化相持我独迷。
盈盈一水名利兮,此时此际乐更齐。
只隔故园六时兮,计程应到百里溪。
张兰歌罢,万鹤亦应声道:
良夜迢迢清风兮,苍翠山环古刹宜。
举手月落金卮兮,笑将吞月幻虚奇。
英豪处世惯乐兮,西海飘游任我居。
萧萧竹木敲林兮,夜深白露来酒里。
王云道:“二兄歌思甚佳,胜弟百倍,惟秀芝兄有怀乡之念。”张兰道:“怀乡之念,何人不有?”张兰起身道:“夜深矣,我们上船罢。”三人一齐步下山来上船,家人收拾杯盘回来,次早开船,途中闲话之事不谈。
且说舟行不两日,已到京口泊祝三人上岸,步到江边,见一派的江水,急波滚滚,往来帆影,真如一叶。王云向张兰道:“此时江景到也可观,更兼金、银、焦、蒜几山,惜乎天色已晚,不能上去一游。”张兰道:“在此一望,总在目中,何必登临?”万鹤道:“对岸一望之地,谅是瓜州,今日何不过去?”张兰道:“天色已暮,明日长行。”说罢,三人仍回舟中安歇不题。
到了五更时候,三人就催船家开船,不期是夜竟大雾漫漫,船家道:“要待雾散才能开得。”他三人那里肯听,只是叫开。船家也不敢十分违拗,只得解缆往江北进发——所以读书人那晓得江中利害。一者也是合刻下有祸,却才放到中流,巧巧遇着一只贼船,才劫得客商回来,见了王云的船,趁着这样的大雾,正中机谋,说声“动手”,就将王云船来搭住,斩断绳帆,七八个强人跳上船来。王云船上的船家见了,个个束手而战,任这些强人打入舱中,一掠精光。内有一个强徒,将王云看了两眼,就将王云驮过船去了,众强人就扬帆而去。从船家看见强盗已去,方出来思想埋怨。张、万二人及家人俱各面面相觑,见此光景,甚觉惨然。张兰跳脚道:“就迟些开船也罢,误在催逼,遭此横祸!”万鹤道:“行囊劫去到也罢,为何将清霓兄抢去?令人不解!若是仇人抢去,害了性命,王年伯就是此子,岂不休矣!”张兰道:“事已出乎无奈。”随叫船家仍回京口。万鹤道:“此事正应道人之口了。”张兰道:“何以见得?”万鹤道:“前日清霓兄偈言首二句说‘丁火虚惊,不遂功名’,今日是丁巳日,况道人云:‘途路惊恐,慎之。’今皆应验。”张兰道:“如此看来,也是大数,清霓兄不至丧命。”说话之间,船已到京口。张兰同万鹤写了两张呈子,到府、县官投递,府、县两处晓得王仁诚之子被盗劫去,不敢怠慢,即忙差了捕役,分头缉捕。
你道如何捉着这伙强人?张、万二人一连候了几日,并无消息,只得听府官差人去缉捕,船竟回苏。锦芳先到府中报知主母,夫人闻言,恸之欲绝者几次,众丫环、妇女救醒。少顷张、万二人来到,请出夫人,揖罢坐下。夫人道:“小儿只说同二位尊相北上,以为万安,不幸又遭此倾生之祸,未知能有相会之日否?今二位尊相到舍,有何见教?”张、万二人道:“年伯母在上,小侄等来非为别事,令郎被盗劫去,自然尊介来已经禀过,前令郎与侄等未起程之先,玄妙观有道人能知未来之事,侄等同令郎去问终身,道人有八句偈言付与令郎,上有‘丁火虚惊,不遂功名’。前日被劫,却是丁巳日,又有虚惊二字,况年伯未尝结怨于小人,今虽被劫去,谅无加害之理,伯母请自宽心。”夫人道:“承二位尊相安慰老身,但母子难免不悲伤耳。”万鹤道:“侄等叨在令郎交契,尚然关切,何况伯母是母子天性。但前日侄等在京口已经报了府、县,府、县目今佥批差人严获,少有音讯,即当来报府。伯母大人且少宽怀,保重贵体要紧。”说罢道:“侄等且告辞,再来请安大人罢。”张、万二人别去不题,且说夫人在家逐日悲恸,修书差人上京报信不题。
却说王云被劫之事。谁知这个强盗就是元宵释放的滕武,已入长兴山为盗,后来李霸死了,这些喽罗们就立他做了寨主。只因李霸未死做寨主的时候,下山劫掠乡村,见一小女子生得好,他竟掳上山来做了女儿,名唤英娘,年才六岁,生得百伶百俐,所以就与他书读,故此认李霸为父。到了十三四岁上,人又生得一貌如花,诗书文墨无所不通,所以李霸更爱如掌上明珠。一日问英娘道,“汝以此才貌,吾必要与汝觅一快婿,也不枉带你上山。”英娘知身非所栖,以字匪人,故此不避羞赧,向李霸道:“爹爹若与孩儿择婿时,其人才貌若不与孩儿相等者,誓死而难从严命。”所以李霸临终,托与滕武道:“倘吾去世,汝当任此山寨之王。我有义女英娘,才貌兼全,真人间之奇儿。汝当为择一才貌兼全的快婿,不可妻于匪人,为他终身之恨。”随唤出英娘来,命拜滕武为父,拜毕,李霸道:“莫负我重托!莫负我重托!”大叫数声而死,当时各各举哀挂孝。殡殓已毕,众人推滕武任其山寨,屡屡曾吩咐觅获才郎不得。却好此日劫掠财物,又撞着王云一表人才这样一个少年,故此抢过船来。
不两日到了山寨,王云不知就里,所以惊得魂不附体。只见三四喽罗上山去了,顷刻同了两头目下来,对众喽罗们道:“与相公整好衣冠,请上去相见。”王云听得“相见”二字,心中才少定,起身整好衣冠。二人上前向王云打躬道:“先生请行。”王云问道:“此处何地?将我劫来作何计较?”二人道:“先生不必惊疑,到寨中便知分晓。”王云始知原是强人,无可奈何,只得同着二人走上山来。一般也有关隘,到还有条款布制,也不细去看他。不觉已走到寨中,只见厅上一人端然坐在那里。这二人上前禀道:“蒙大王差迎奇士已至。”滕武道:“着他上来。”随唤王云,王云就上前,端然立着道:“汝等何敢劫掳宦家子弟?应得何罪?”滕武闻言冷笑道:“此处并非城池皇地,惟我独尊。什么宦家不宦家!你大模大样,见了俺也不行个礼儿,反出大言,押制谁人?”王云怒道:“汝等强徒,群聚山林,擅自称尊,岂人类也?吾头可断,焉能屈膝于汝等贼子乎?”滕武见王云毁骂,勃然大怒道:“黄口孺子,无知小儿,俺到优待于汝,汝反毁骂于俺!”唤左右:“与我斩讫报来!”喽罗闻言,急忙动手。才接王云的两个头目张成、孙虎上前禀道:“请大王暂息雷霆。这书生小子不知利害,看择人之难,待小将以言劝他。”滕武道:“既如此,松了绑,汝等可去问他姓名、乡贯,再来回报。”二人领命,带了王云到别室坐下,道:“先生适才之言语,太觉猛了。古人云:‘在他檐下过,怎敢不低头?’”王云凭他二人说长道短,只是个不开口。张成道:“先生尊姓大名?贵乡何处?乞道其详。”王云自己暗想道:“欲待言,又恐加害我。且相机而应,巧处商量。”随道:“小生姓王名云,祖贯苏州,家君仁诚,现居翰院。”“原来是一位公子,多有失敬了!实不瞒公子说,大王有一位淑女,真正才貌兼全,欲得一佳婿,今遇公子,如得连城之璧,欲赘东床,共成大业。公子若依在下,可以俯就此段良缘,切莫过于固执,以失其和心。”王云闻言,变色怒道:“小生乃名门贵裔,岂肯纳贼女为妻?”张成忙掩住王云口道:“公子谨言,恐生事端。”王云道:“有何大事,可速速送我下山!若不送我回去,到速求一死,免污祖上声名。”张成笑道:“公子,你突将性命看轻了。大王之女,生得绝世无双,这样美事不可错过。”王云又怒道:“汝等一般狂徒,何必唢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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