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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云梦传》 作者:松云氏校点

却说钱、何二人闻知王云复到,一日二人竟来问候。王云接入书房,揖罢分宾主坐下。钱禄道:“前闻清霓兄他往,不知下落,弟们遍处访问,不获佳音。今闻兄旋,不胜雀跃。”王云道:“岂敢。因小弟不才,多蒙契爱,所羁于他方以施技教,故而相留三月。”何霞道:“清霓兄才高班、马,人人见之敬仰,所以多才多劳。”王云道:“弟乃庸才,瑞麟何得过誉。”钱禄道:“近日闻报,说圣上有疾,秋场改至小春,清霓兄自然折桂,弟们设鹗饯以待。”王云道:“弟口耳之学,焉敢望第。若二位长兄北上,弟当在苏恭候行旌。”钱、何二人道:“弟们书文久疏,谅不能傍明珠以附骥。”王云道:“二位兄长休得过逊。”当时家人捧上茶来,饮毕,何霞道:“清霓兄可能拔冗同寻绿荫纳凉去?”王云道:“弟乃只身,若得兄们带挈,足见高谊。”钱禄遂起身相邀,三人一同去纳凉不题。
却说臧新亦知王云到来,就往钱、何二家,邀他同候王云,不期两家俱往郑府去了,转身竟到郑府,见门上无人,一直竟走到里面,寂寂无闻,只见王云书房未锁,推开门进去,又不见有人,道:“他三人不知何处去了。”竟坐下东张西望,见王云卧室幽然,图书满架叠案的诗文,又见榻上一只书箱,锁却半含,道:“这箱内不知何物,开来一看,谅也无妨。”起身向前,除去锁,开来一看,却是衣履。翻到底下,只见有一方绫帕,取起来一看,又有几个字,什么吴梦云,想了一会,喜道:“吴梦云自然是个女子的名字,不知这个书酸从何处得来的?这一向他不知躲于何处?定然有些奇异。这方绫帕待我取了他的去,若访出这个女子来,我今新失其偶,谋之为妇,有何不可。此女既能于诗,其貌自然绰约的。且回去与者白计较,叫他去缉访。”照旧锁好了书箱,带上房门走出。却值一家人从外进来,见了问道:“臧相公在此何干?”臧新道:“来候你家王相公。可知道往那里去了?早间寻到如今还不曾遇见。”家人道:“早上钱、何二位相公在此邀去纳凉去了。”臧新道:“王相公回,与我道及罢。”就急急回到家中,巧巧白从走过,臧新笑道:“老白,你来得正好,才要着人去寻你。”白从笑道:“大爷呼唤小的何干?”臧新道:“你且进来坐了讲。”二人走进书房中坐定,臧新道:“我适才去候小王。”白从道:“那个小王?”臧新道:“就是前日对你说的苏州来的。此人他不知勾搭上了那家的一个闺女,有一表记,精不可言。却值他不在寓处,被我拿来了。”白从道:“什么表记?大爷取出来与我一观。”“看是与你看,只是便宜了你。”白从道:“大爷与我看了,这个便宜也换得来的。”臧新随取出,递与白从道:“你可好好的看,不要沾污了尘垢。”白从接过来道:“何等宝物,这样尊重!”细细一看,原来是一方绫帕,又细详诗意道:“到还不是情句。此帕恐非表记,或是女子遗失,或是侍婢窃赠,也料他不透。”臧新道:“老白,你何以知此帕不是表记?”白从道:“小的诗虽不会做,其理略知一二。看此诗并无情词勾挑之意,故尔知其未必。”臧新道:“前日他们赞王云诗好,我有一柄金扇是他题写的,取来你看,果然可好?”遂取出与白从,看过道:“字却写得好,只是他可恶,他打趣着大爷。”臧新怒道:“这小畜生如此可恶,做诗来打趣我!如何处治他一番才好?”白从道:“不可为此事失去机会,我们还要套问他这绫帕从何处得来的。”臧新道:“高论,高论!”遂将扇子扯得粉碎,丢过一边,命家人:“取酒来,与相知白相公对饮。”白从道:“天暑,不消罢。”臧新道:“先浇浇梅根,好说话。”白从道:“大爷又说什么话?”臧新道:“好说霉话。”白从笑道:“大爷原来说的趣话。”二人饮酒不题。
却说王云纳凉回至郑府,家人禀道:“早间臧相公来候大相公的,他在此守了一会。”王云道:“可曾进书房去?”家人道:“不曾见他进去。”王云进书房,也不查点不题。
且说慧空听得郑宅失去王云,寻无踪迹,所以慧空不介怀者,知王云为访淑女之游,故此病到好了。今闻王云仍在郑府,就备下见种果品;一则候候王云,二来探听访梦云的消息。唤女童挑了盒子,竟往郑府中来,见门上无人,一竟直到后堂。徐夫人见了道:“今日甚么风,将师父吹到舍下?”慧空施礼道:“恭喜夫人,老爷荣任,尚还欠贺,今日一则问候夫人万安,二来闻得我弟回府,聊备粗果两种,少表微心,望祈笑留。”夫人道:“何以克当?但不知那个是令弟?”慧空笑道:“就是令甥王相公。”夫人道:“外甥几时与师父结拜的?”慧空道,“今春令甥到小庵游玩,留题于小庵,小尼也就奉和,承令甥不弃,遂为诗中之友,是此结拜于佛前。夫人休得见笑。”夫人道:“师父这样一个才貌,竟落在空门,诚为可惜。舍甥竟不题起,可为隐口书生。”慧空问道:“令甥何在?”夫人道:“在书房看书,未曾他出。师父请自去,老身到不便相陪。”慧空面一红,道:“夫人又来取笑了。”
说罢,竟自一人走到书房中,只见王云隐几而卧,慧空上前以手推醒。王云抬头见是慧空,忙起身为礼,坐下笑道,“师兄几时来的?小弟贪眠,有失迎迓,望乞恕罪。”慧空道:“贤弟心绪不佳,故有如此困倦。”王云道:“非也。因夜露贪凉,所以白日少憩。”慧空道:“贤弟一向避迹何处?自然获得明珠,以完红叶之愿矣。”王云道:“师兄滤戏耶?弟因被友相留,施其技教,并无他意。连日有些小事,兼之天暑,故此未曾得候师兄。今见芝颜如故,使弟不胜开怀。”慧空笑道:“贤弟被友相留者,可是梦友乎?”王云见慧空说着,竟不瞒他,道:“事虽如此,只是言之可赧。”慧空道:“何赧之有?”王云就将到吴宅始末细说了一遍。慧空道:“你暗游月殿,私近青娥,真正夺尽人间萃矣。虽然未得姮娥,再当图之。”说罢,竟垂首无言,若有所思。王云见慧空低头不语,已知其意,佯说道:“师兄值此长夏如年,闷无聊赖,将何解之?”慧空见王云来言有因,遂笑说道:“炎天长夏,消遣各有不同:官宦富豪之家,高堂大厦,水阁凉亭,歌姬摇扇,侍女持冰,则暑从何来?那中等之人,清凉书屋,树木森阴,以消长夏。再次之人,不入论矣。似我出家之人,焚香煮茗,诵经悟道,以消长夏。”王云道:“上中下三等皆现成事,惟师兄一辈则谬。讲到诵经煮茗,更吊其愁,岂能消遣?此时博得一少年,相对赌酒吟风,寒冰逼坐,瓜果时新,不亦快哉?”慧空笑道:“非出。愚出家,原奋志,自今春与贤弟相会以来,又蒙垂点,所以刻刻在念,始此心体相拘,已尽物外之思,任他春花秋月,不染法界矣。”王云道:“师兄贞静玄妙,亦是善缘有在。”又道:“还有一言向师兄说。”慧空道:“何事?”王云道:“小弟在月初要返舍。”慧空道:“今年秋阉在耳,贤弟可能赶上试期。”王云道:“世间亦有巧事,前日有报,言圣主有疾,秋阔改在小春,就迟缓些也不妨碍。”二人正在书房谈到浓处,夫人命丫环来请吃午膳,二人起身进去。饭毕,慧空就谢别夫人,又向王云道:“贤弟若得暇,可到小庵纳凉。”王云道:“领教。”慧空就唤出女童辞去不题。
却说臧新一心要套王云的口气,那日去约了白从,来访王云。到郑府问门上道:“王相公可在府中?”门公道:“早上出去,不知何往?”臧新、白从道:“必定在钱、何两家,我们去来。”二人先到何家,就撞个满怀,正遇三人在厅上饮酒。众人见臧、白二人闯到,好不厌恶,可又没奈何,只得起身道:“二兄来得正好,俱请坐下。”二人竟不推辞,拱拱手就坐下。家人就捧过杯筯,斟酒送在二人面前。臧新道:“兄们好人,竟撇下小弟,在此作乐!”何霞道:“钱、王二兄偶然集至,小弟留饮,无过村酒粗肴,并无可口之物,谅不及府上之珍馐。”臧新道:“小弟拙口,不会讲话,遇酒肉则啖。”顷刻六七杯,方向王云道:“适间在尊寓奉候,因不见兄,故寻到此地。”王云道:“弟偶然闲步,遇见春山兄,邀来访瑞麟兄,蒙情留饮,恕弟失迎之罪。外日弟谒尊庭,兄亦恭出,所以未悟芝颜。”臧新道:“岂敢。”王云问白从道:“这位兄尊姓大名?”臧新道:“这是老白,名从,最有趣的朋友。”王云道:“久慕!久慕!”白从道:“这位就是才人王兄么?”臧新道:“正是。”白从向王云打一躬道:“久仰大名,果然名下无虚。”——这是小人们的寻常之态——白从道:“从未识荆,何蒙见爱?弟尚欠候,望兄恕我无知之罪。”白从就一连道有七八个“岂敢”,几个深躬。何霞道:“少讲闲话,快请饮酒。”王云道:“天气甚炎,二来小弟酒力不胜。臧、白二兄尚还无酒,多敬一杯。”钱禄道:“清霓兄言之有理。”臧新、白从二人正用得着,连饮了几杯,方才落盏。臧新道:“老白,我有一桩事作成你。”白从已知其意,佯问道:“大爷有何吩咐?”臧新道:“前日闻得城中有一个才女,姓吴,你晓得是那一家?”王云见臧新说出才女姓吴,不觉失惊。白从就假言道:“却不晓得。”王云道:“城中姓吴颇多,可知才女之名否?”臧新道:“怎么不知道。这才女之名叫做梦云。”王云闻言,心中愕然,道:“这厮如何晓得梦云小姐?倘被他求,如之奈何?”又想道:“谅来无碍,吴夫人决不将女儿配此匹夫。”白从见王云沉吟,遂问道:“王兄莫非到知此女?”王云见问,必中久已打点,道:“小弟知是不知,春间在西湖上拾一方绫帕,上面有诗一道,后却有吴梦云一个名字。适闻兄所言,谅来只此女也。”臧新见王云说出真情,反为无兴,起身告别,众人亦俱起身。王云向何霞道:“弟就在两三日之间要返舍,三位兄若上京,弟在舍相候。”钱、何二人道:“弟们实意不去,到下科看光景。”随各告别不题。
却说臧新回来,向白从道:“此事到被你前日猜着了,谁知正是拾的。明日我将此帕送还他罢,日后他知道了,到落一个贼名在身。”白从道:“不可送还他,留在那里,日后恐有用处。”臧新道:“也说得有理。”他二人议论,且按下不题。
再说王云回到郑府,在书房中看着暮云浓淡,红霞四照,不免生了思亲之念。又叹着客外孤迹,又转到梦云小姐身上,不知可有姻缘之分?一时就有许多主意,无数的念头,想到凄凉的地步,在枕头上落几点清溜溜的眼泪。说不尽他一夜光景。到次日在后堂饭罢,向夫人道“甥出外已久,犹恐母亲在家悬念。今日拜禀姨母,甥明日就返舍矣。”夫人道:“留贤甥在舍,甚为轻慢。今场期已改,缓留一日,可到初一荣行罢。”王云道:“竟遵大人之命。”又挨了两日,已是月尽,收拾了些零碎行囊,一竟到钱、何两家去作别,却好在路相遇,道:“清霓兄何往?”王云道:“明日要返舍,故此特来登堂谢别,二位长兄清晨亦有何往?”钱禄道,“弟们去答拜一友人。”何霞道:“兄荣行如此之速,小弟们尚未设得杯酒相饯,如之奈何?且到舍下去少坐一坐。”王云道:“理宜到府拜谢,今不期路遇二位氏兄,弟就此拜别了。”二人还礼道:“弟们明日早在江边候送。”王云道,“不敢。”当时各别。
王云想道:“慧空那里到要去辞他一辞。”就一意来到庵前,只见庵门未闭,走进去,有女童在佛堂扫地,竟也不问,一意就走到慧空房里去,慧空听得门响,忙问时,只见一人站在床前,细看方知是王云,忙披衣坐起道:“贤弟来之何早?”王云道:“弟明日回苏,特来别兄。”慧空道:“行期以择得如此之速么?”忙唤女童取水,自己起来洗了首面,烹了茶,摆下果碟,邀王云对坐,道,“不知贤弟行期之速,愚未设得杯酒相饯。今日可在此盘桓一日,一则尽愚之意,二来贤弟此去未卜来期何日。”王云道:“弟之行踪,那里定得。”慧空道:“世间之事,不称心者最多。”王云道:“师兄何出此言?愚昧书生何幸得蒙垂爱?”慧空道:“愚自入寂寂空门,与贤弟邂逅相逢,佛前结拜,实出三生之幸。只说与贤弟永为诗坛之友,今日一旦回旌,会期何日?岂无恨耶?”王云道:“弟若此行,倘能寸进,拜缓还乡,定然在舍之左近,结茅屋数椽,来请师兄去,以谢今日之爱。”慧空顿首道:“但能如愿,足佩其谊。”二人说话,不觉女童到整出午饭来了。二人饭罢,重烹香茗,又谈起闲话,王云就欲告别,慧空却依依不舍,随口占一绝赠别云:禅门此去几时还,静听长安捷录颁。
莫负莲台三叩首,常登高叠望云山。
王云闻慧空有诗赠别,亦口占一绝答道:此去禅门不久还,锦城消息有时颁。
安能衷曲无全始,一叶扁舟叩宝山。
慧空闻王云所答之诗,道:“若得如此,不负佛前之结拜矣。”王云道:“就此拜别师兄了。”慧空答礼道:“贤弟前途珍重!”二人牵袂送出庵门,洒泪而别,慧空回庵不题。
却说王云回到郑府,命家人就雇下船只。到次日,进内堂拜谢姨母。夫人到不舍得外甥,两泪交流,随吩咐郑二送大相公往苏,又吩咐沿途舟次小心。王云就作别出城,还未近舟,早已看见钱、何二人已在舟边候送。他二人见王云来,迎上说道:“清霓兄行期果准,弟等欠饯,心甚不安。”王云道,“弟乃无名下士,承二位长兄相爱,已是不当,还云欠饯?”何霞道:“弟等备得些许微物,聊作舟次之费,望勿见却。”王云道:“屡扰兵厨,子承厚惠,弟到不敢却也。”随命郑二收下礼物,王云道:“就此谢别二位长兄矣。”三人一同作揖罢,钱、何二人各出赠别诗一律,雪涛笺写得端端楷楷,递与王云,接来看钱禄的道:君贵丰年玉,鹿鸣龙榜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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