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衙役飞跑进去。不一时,知州慌忙出来迎接大厅。汤彪道:“大人失陷护国寺,城守营在哪里,还不速速唤来。”知州连忙答应,不敢停留,随即着人飞马报与城守营知道。不一时,合城文武官员都来迎接。汤彪吩咐从官多带兵丁,将寺院前后围住,休叫放走一人。众官答应下去。
只见汤彪上马,手执大刀一把,直奔寺院而来。后边游击、守备、千百、把总率领兵丁,一个个弓上弦,刀出鞘,明盔亮甲,跟到寺门口。汤彪跳下马来,众官随后,见一个捉一个,问道:“水月和尚在那里?”那些和尚喊道:“现在静室与昨日两个夫人睡觉哩。”汤彪大怒,走到静室,见门关锁,用刀砍开。水月和尚两个妓者睡了一夜,正睡熟,听得一声门响惊醒。早见汤彪到了面前,手举钢刀,照定后面打来。水月和尚“嗳呀”一声,从床上滚将上来。汤彪上前,一脚踢倒,吩咐绑了。前后搜捉,众兵一齐动手,前前后后搜了一番,搜出八九个妇女,不见大人之面。
汤彪此刻,心中好不着急,“奈何不见大人在此,难道不曾到此私访?”心中疑虑参半。汤彪仔细一想,计上心来,随即便问道:“你这个秃驴,俺且问你,昨日到你寺中那员外却在何处?快快招来,免得俺动怒。”此时,水月和尚心中想道:“若说来时,量也不能走脱,若不说时,罪在不赦了,此际有不得不告之势。”水月和尚忙说道:“昨日来的那位员外老爷在后园,旁有一土牢,现在土牢里边。”汤彪听了这些言语犹不可,听了“土牢”二字,三尸神暴跳,〔五〕陵豪气冲,“嗳呀”一声,〔道〕:“好大胆的和尚,清平世界,朗朗乾坤,你这一个出家人如此肆行凶恶。”汤彪叫水月和尚引路,来到土牢,打了进去,看见林公捆做一团,慢慢扯救起来,见了钱林,一齐救起。汤彪就把绳索割断。合城官员一齐跪倒,口称:“大老爷,小官等该死罪死罪。”要知林公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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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回 林公火焚护国寺公差受比提廷芳话说林公被汤彪救出,各官请罪,登时更换衣冠坐下。众官参谒已毕,林公吩咐带那恶僧上来。众役答应一声,将水月和尚带上。那和尚立而不跪。林公骂道:“圣上命你来此做个住持,就该朝暮焚香,拜祝国裕民康。因何在此无法无天,强占人家妇女,私造土牢?杀害良善也不知多少了,你这秃驴造下如此罪孽,今日犯在本院手里,就该屈膝求生,尚敢如此抗拒。”水月和尚哈哈大笑,连称:“林璋,林璋,俺是当今御替身,些须过犯,情不可原。俺昨日早知你是林璋,昨晚早将你性命结果作几十块了,怎容今日你作这些威武。”林公听大怒,吩咐取大板子打这秃厮。众役遵令,拿起板子,认定腿肚子上,一连打了几下。水月和尚站立不住,倒在地下。
林公道:“本院没有别的罪问你。”命汤彪取过上方宝剑斩他的驴头。水月道:“你将俺解进京去罢。”林公大怒,吩咐斩讫报来。众役将水月和尚推出庙门。炮响一声,人头落地,可怜当今一个御替身,犯了王法,也不能保全性命。可见为人在世,总要安分守己,不可造孽。正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不一时,刽子手提一颗血淋淋人头献上。林公吩咐用木桶盛贮,挂于百尺楼标杆木上示众。又将水月和尚的众徒弟带上来,每人重责四十大板。也不知打死多少,活的边外充军。又将所掳来妇女等,俱亲人领回。和尚田产入官,衣服等件赏济穷民。将庙宇举火毁烧,霎时变成一块荒地。海州百姓无一个不称赞感激。
及到次日,林公动身,百姓们家家焚香跪送。三声大炮,开了船只,直奔淮安而去。林公在船上细细述钱林别后之事。钱林将前后事情说了一遍,汤彪方知杀死花文芳者乃钱家侍女翠秀也。汤彪就将常万青劫法场,并自己和马云劫杀之事亦细说了一遍。三人方知始末根由,如梦初醒。
讲讲说说,不觉已到淮安。众官迎接,林公上了大轿。三声炮响,众役开道,进了东门。不一时,到了察院,升了大堂。各官打躬已毕,分立两旁。林公叫上原差,问道:“沈廷芳拿到了么?”众役禀道:“二次又拿了两个家人。沈府前后门紧闭,小的们不得进去,因此误了大老爷的限期,要大老爷宽限一次。”林公大怒,道:“你〔们〕这大胆的奴才,本院执法如山,先将你等狗腿打断,才得上紧去拿人。”伸手向签筒内抓出四根签来,向阶上一掼,每人重责四十板。众役吆喝一声,打了个灯名叫做满堂红。林公道:“再限你〔们〕三日,如再拿不到光廷芳到案,活活打死你们这奴才。”众役退下。三声大炮,大人退堂不表。
且说众役出了辕门,说道:“好没分晓,我们受这无辜比较。又限三日,如再拿不到,又要受刑法。沈廷芳这个肏娘的又不知躲在那里,叫我等怎么去拿法?不免我们到他前后门乱打乱骂,他听急了,或者出来,也未可定。”众人商议已定,挤到相府,一半在前门,一半在后门,拾了些乱砖乱瓦将门没打,骂道:“沈廷芳肏娘的,你家父亲是个当朝宰相,今日家中关门闭良也不怕人家说。肏娘的,是你自己做的事,凡该自己出来,因何连累我们打板子?肏娘的,你再不出来,我们就拿梯子扒进来了,看你躲在那里去。”众人在前后门骂了一天。
沈廷芳一句句听得明白,心中好不气闷,欲要出去,心中又怕,欲不出去,又从来没有受过这般屈气,左思右想,没有主意。走到母亲房中,叹口气,不言不语。太太问道:“气杀我也。”就把差人乱打前后门,又出言吐骂,还要拿梯子执进了来捉拿孩儿〔说了一遍〕,“我想爹爹堂堂宰相,家中弄得关门闭户,体面何存。不如孩儿寻个自尽,省得受这个瘟气。”太太闻言,大吃一惊,道:“我儿休得如此,为娘的生你兄弟二人,不幸你兄弟遭惨死。我夫妻全靠你一人身,什么天大不了的事就要寻死,你只在我房中坐卧,看那个大胆之人到我房中来搜你。”沈廷芳道:“母亲之言有理,只是孩儿如何出气?”夫人道:“如此说,我着个的当之人送你到爹爹府中去罢,将林璋这番言语告诉你爹爹,好代你出这口气。”沈廷芳道:“此语甚好,但是前后门俱有瘟官那原差把住,怎得出去?”夫人道:“后园门从来不开。自然无人防守,哪个知道?快快收拾行李,夜静更深行走。”沈廷芳闻得此言,心中欢喜,准备今日溜走。
且说众役见门闭了一天,心里暗道:“今日要等到三更,明日又到限期。这个肏娘的躲在那里,他死也不出来。再拿不住又要受比。这个肏娘的被我们闹急了,防他夜间逃之夭夭,赶到京中太师爷府中,再不回来了,我们活活就要被他比较死了。我们夜间要在此防备。”
却说沈廷芳将行李收拾完备,同家人沈登至半夜时候拜辞母亲。太太道:“我儿,你去一路务要小心,到京中速寄家信,让我老身放心。”沈廷芳道:“孩儿知道。母亲在家保重要紧。”母子洒泪而别。同家人开了花园门,如飞而去。
公差道:“花园门从来有开,今日夜静更深,开了此门,其中必有原故。”连忙约齐伙伴,一齐喊道:“沈廷芳,你想往那里去?”沈廷芳闻听此言,只唬得魂不附体。从差人随即赶到面前,想拿住了他,好免明日顶限比较。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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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回沈廷芳逃走被获林经略勘问真情话说众役齐喊道:“沈廷芳,你往那里走?”众人这一声喊,把一个沈廷芳唬得目瞪口呆。沈登道:“休得胡说,沈廷芳是我家大爷,现在京中太师府中。”差人取灯火一照,道:“你们半夜三更出来做什么?你家这花园门从来不开的,你二人到那里去?”沈登道:“你家老爷要拿我家大爷,大爷却在京中。我家太夫人差我二人到京,把大爷请来。因你在此缉拿吵闹,不敢行走,故此晚间开了花园门,好走。”众人道:“为你家公子打紧,带累我们比过几次。堪堪明日又逢比期,我们先把你二人拿去,暂宽一限再讲。”说毕,一齐动手,取了两条铁索,将二人锁了。正是:狱囚遇见重回禁,病客逢医又上来。
众人将他二人锁了,堪堪天明,事带至辕门伺候。内中有个衙役叫道:“伙计,此人就是沈廷芳,原来扮作书童打扮,指望逃走。快把禀明写上。”
且表街坊那些百姓道:“包管无事,我等听说,这位大老爷是他老子的门生,料然无事。”一个传十,十个传百,百个传千,那些百姓纷纷向辕门而来。哪知相府有个家丁在外边要进府,门又闭着,不得进府。今日听见这个信儿,飞跑来到相府,打门里听见是熟人声音,走到门边。门里边〔问道〕:“你做什么事的?”那个家丁道:“快去报与老夫人知道,大老爷被经略差人拿辕门去了。”里边人听见,飞跑报与老太夫人知道。
老夫人闻信,大惊失色,道:“如今怎的好?”慌忙吩咐家丁打轿,老夫人央人去说情。即时上轿,来到刘尚书府中。这老爷就是老太太的妹丈。禀过刘公与夫人。刘公听见说沈老太太到了,心中暗想:“早上来此,必有原故。”慌忙同夫人出来迎接,口称:“姐姐,这早至舍,有何要事?”沈老太太听了,流下泪来,道:“妹妹有所不知,因你姨侄沈廷芳被经略差人拿去,今特来央妹丈前去说个人情。”说毕,放声大哭。刘公道:“若说讨这个人情,却也甚难。这是个封宪衙门,又不容情况,且上方宝剑利害,怎生进去会他?我闻宋朝英被他拿来,当堂就是一夹棍。这个人情只好另寻别人去说。”沈老太太听了,哭道:“妹丈不去救你姨侄,还有何人?”刘夫人道:“你不肯去,谁肯前去。”说得刘琰只得依允,说道:“快请几位大乡绅前去。”刘公道:“留沈夫人在府。”即刻写下名帖,上轿去邀太仆寺察瑶,又去邀翰林院朱义、两署总督张成。他三人却不过情,且去走走。又约了几个小乡绅,都到辕门不表。
且说林公正在内堂与钱林讲说,只见中军官禀道:“差人拿着沈廷芳,现在辕门伺候。”林公听禀,叫吩咐传点开门。
不一时,大人升了大堂。众官参谒已毕,公立两边。林公正要审理公事,忽见中军官禀道:“今有合城文武大小官员、众乡绅求见大老爷,现在辕门。”呈上帖子。林公看罢良久,心中明白:这些众乡绅俱是为沈廷芳而来。向禀事官道:“本院多多拜上从位老爷,现当面会,奈有公事在身,容日相见便了。”禀事官答应道:“是。”遂出了辕门,将大老爷言语对众乡绅说了。刘琰道:“相烦再禀一声,我等有公事要见。”禀事官道:“大人回过,谁敢再禀。”众乡绅见不肯再禀,一时鼓噪起来。
林公坐在堂上,听辕门外喧哗,忙叫中军官问道:“是何人在此喧哗?”中军官道:“众乡绅求见大人。”林公吩咐:“请各位老爷进公馆等候一时,本院审过公事再来相会。”中军官即将此言回复众人。刘琰听了此言,道:“诸位年见,我们一同进去看审公事,审到沈大公子这案,我们大家一齐挤上堂去,也不怕他不依这一份上。”众人道:“说得有理。”大家一同进去,坐在官厅之上。
只见林公发出票来,传山阳县将林旭、姚氏、沈奎并沈高,淮安府带崔氏对词,并提臬司宋朝英到案对词。吩咐已毕,即叫汤彪取了上方宝剑过来。汤彪答应,即时取过。又吩咐中军过来,道:“本院今在法堂剖断曲直,如有闲〔杂〕人等立堂上乱我堂规者,用上方剑先斩后奏。”中军答应,手执上方宝剑走到堂下,高声叫道:“大老爷有令,今日法堂审理公事,如有一人上堂,紊乱堂规者,取上方剑先斩后奏,不要自误性命。”众乡绅听说,唬了一跳。大家无言,面面相觑。
只听得一声报名:“山阳县进。”又报道:“淮安府进。”山阳县来至丹墀跪下,禀道:“奉大老爷钧旨,提到林旭、姚氏、沈奎、沈高一案人犯,俱已带门听审。”林公道:“起来。”知县站一边。淮安府一到丹墀,行了礼,禀称:“臬司并崔氏俱已带到,在辕〔门〕伺候。”林公道:“贵府站在一旁。”知府打一躬,站在一边。提起朱笔,点了名字。中军叫道:“带各犯进来。”外边一声报道:“带各犯人进。”林旭、姚氏、沈奎、沈高、崔氏、宋朝英俱到堂下,跪满丹墀。林公吩咐将各犯打开刑具,带在一旁。
林公叫道:“差〔人〕上来。”众公差上堂跪下。林公问道:“尔等共拿沈府家丁几个?”公差禀道:“前项拿了一个门公、一个沈连,再后有人又拿两个家丁,昨晚三更时分拿了沈廷芳同一个家丁,现在辕门外,听大人发落。”林公吩咐带进来。众差人答应,飞出辕门外,将沈廷芳并沈府家人带进。只听里边报门:“犯人进。”众役吆喝一声:“进来。”众差人将沈廷芳并家丁带至丹墀跪下。正是:青龙与白虎同行,吉凶事全然未晓。
毕竟不知沈廷芳到堂,可能说出真情话来,不知保如,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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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回沈廷芳供出实情林经略结清各案却说沈廷芳同众家丁一齐来至丹墀,众人都跪下。惟有沈廷芳立而不跪,口里叫道:“世兄请了。”林公道:“你就是沈太师的公子么?”沈廷芳答道:“正是。”林公问道:“你是个什么前程?”沈廷芳答道:“读书未成的公子。”林公大怒,道:“今在本院堂上立而不跪!”吩咐左右取大棍子打他的狗腿。众役一声答应,正欲要打。沈廷芳道:“莫打,莫打,就跪。”“咕咚”一声响跪下去。林公问道:“当日沈义芳被姚氏砍死,是你面嘱山阳县,教他审作同谋家产的重罪,可是有的么?”沈廷芳道:“世兄,并无此事。”林公吩咐掌嘴。下边答应一声,打了五个嘴巴,打得沈廷芳口吐鲜血,只得改口,口称:“大老爷,没有此事。”林公问道:“林旭可是你兄弟两个慕他妻子颜色,着花有怜诱进相府,可是么?”这沈廷芳口中才吐出一个“世”字,“兄”字还未吐出,林公吩咐掌嘴。廷芳连忙叫道:“大老爷,没有。”林公问道:“本院差人拿花有怜,你与崔氏通奸,用金针将花有怜刺死,可是有的么?”沈廷芳道:“花有怜是得病自死的。”林公问道:“你修书叫臬司行下令箭催斩,可是有的么?”沈廷芳回道:“俱没有。”林公大怒,道:“你这奴才,还要口辩么?本院还你一个对证。”吩咐把崔氏带上来。〔崔氏〕来至丹墀跪下。林公道:“本院前审,你招出沈廷芳与你通〔奸〕,用金针害了花有怜的性命。今日沈廷芳现在堂上,速速供来。”崔氏叫道:“沈大爷,你害得我好苦。你自己怕大老爷拿到花有怜,审出真情,事体败露,人命是假,奸情是真,同我商议把花有怜害死;无有对正。是妾身一时错了主意,依从了你,将我今日弄得出乖露丑,受了多少非刑。今日在大老爷法堂之上抵赖到那里去。”说毕,台下放声大哭。沈廷芳假意大喝道:“我认得你是何人,这般乱说。”林公在上面看见沈廷芳不肯招认,吩咐把宋朝英带上来。臬司来至堂上跪下,口称:“大老爷,犯官叩头。”林公道:“你招了沈廷芳修书叫你用令箭催斩是实,今有沈廷芳在此,可去对证明白。”臬司道:“沈世兄,何苦害我,叫我发下令箭催斩。”沈廷芳道:“世兄,今此话从何而来?”臬司道:“你差人下书与我,是我一时却不过老师分上,发下令箭,怎说没有?现是你的亲笔迹写的书字在此。”沈廷芳也不开看,扯得粉碎,说道:“你这都是假的。”林公道:“看他如此大胆,在本部院堂上将书子撕得粉碎。”吩咐取大刑过来。众役答应一声。那官厅上众乡绅听见要夹沈廷芳,众人着急。〔刘琰〕道:“列位年兄,速速上去说个人情。”众官回道:“我们正该上去,奈大人先有钧令,带出上方宝剑,十分利害。性命要紧,且看审下来再作道理。”刘琰要想自己强行上去,怎奈先有钧谕,又恐经略大人变过脸来,那时要取上方宝剑斩起来,怎生是好,只得答应:“诸位年兄言之有理。”惟有缩头而望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