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承德见牛吉儿这般没用,好不纳闷,便道:“若待再来,窦建德就不知到哪里去了!我们既已到此地,岂有缩回去的理儿。如今还有一条计儿在着,只是将军不能这般胆小。窦建德也是个人,又不是三头六臂的神人,值得如此怕他!”牛吉儿听他一说,挣红了脸儿,嗫嚅着道:“你有什么计儿,不妨说出来,大家商议。若是使得,便须用了。”冯承德道:“带来的军兵,不是多有弓箭带着,我们埋伏在庄外,不必杀进去,可齐声呼喊“不要放走了窦建德”。窦建德在里面听了,定要向外逃出,余人我们也不必去管他,乱箭只向窦建德父女两个的身上射去,不要说将他们射死,至少也得受伤,我们再上前和他们厮斗,还怕他们跑了不成!”牛吉儿又是大喜道:“此计甚好,我们便这么办罢!”窦虎道:只是他们听了呼喊的声儿,不知还是向庄前逃,还是向庄后逃。我们若埋伏在了一处,他们却偷空逃了,仍是没有用的。”牛吉儿皱眉道:“这个话儿也对,还须防这一下,那倒麻烦了。”
冯承德思索了片刻,问窦虎道:“你可知道,庄后有几条路儿?”窦虎道:“有三条小路、一条大路可通。”冯承德毅然道:“建德不逃便罢,若要走时,定向庄后!”牛吉儿道:“你怎生知道?”冯承德道:“这是不难猜到的,庄前只有一条大路,庄后却有四路可走,便可脱身。如今我们不妨将计就计,庄前只须用十数人伏着,齐声呐喊,余下的人却尽向庄后埋伏。建德等人在里面,听到庄前的呐喊甚盛,庄后全无声息,他们必向庄后逃生,便中了我们的计儿。”牛吉儿喜得打跌道:“着!着!着!”
这时火势已见低落,牛吉儿便命二十人埋伏在庄前,他和冯承德、窦虎率了二百八十名弓箭手、埋伏在庄后。便由庄前的二十名丁,齐声喊道:“不要放走了窦建德啊!”夜深人静,一片呼声,分外来得热闹,惊动了后园的窦建德。建德和线娘、窦成,本已结束停当,正想带了庄丁向庄后冲出。忽闻庄前一片呼声,还当官兵在庄前冲进来了,不禁站了身子,待他们冲入。哪知闻一片呼声不绝,却不见一人入内。建德不觉动了疑心,便命窦成道:“你再爬上树儿,探看虚实!”窦成便又上树,向四下里打量,却不见一个人影,声音也都在庄前,好生奇异。赶忙下树,告知了建德。建德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我们向庄前走罢。”线娘不解道:“父亲原是从庄后走,如今声在庄前,怎的反向庄前冲出?”建德道:“若向庄后走去,便中了他们的计了。”线娘道:“怎生见得?”建德道:“他们只是呼喊,不即冲进庄来,定有埋伏,待我们中计。但呼喊声起在庄前一处,便是绝大弊病。依我猜测,庄前的呐喊,定是虚张声势罢了,庄后必有伏兵。他们原要我们向庄后逃去,庄后便悄没声息,好叫我们中计!”线娘点头称是。
窦成却道:“他们也有三、四百人,怎的不向里面杀入,却要鬼鬼祟祟的设兵埋伏,这又是什么用意呢?”建德笑道:“依我的猜测,那个带兵的官儿,却给小姐猜着了,竟是们没有用的家伙,他自知力弱,敌不住我们,便用计取了。他的埋伏,不是用撩钩绊索,便是用乱箭伤人。我们不必迟疑,尽向庄前去罢!”线娘道:“他们既是这般无用,埋伏在庄后。那个丧尽天良的窦虎,也定会在庄后,我若不将他杀死,却不甘休。父亲可有什么计儿,破了他们的埋伏?待儿拿住了窦虎,杀他个千刀万剐,方解心头之恨!”窦建德点了点头道:“只要我们从庄前冲出去,他们的埋伏,便会不攻而破的。”线娘道:“怎生见得呢?”建德笑道:“谅他们也不肯放松你我。”窦成道:“即然如此,我们走了。”
当下线娘跨上了银鬃马,两手分执了双刀。建德跨上了枣红马,手执了长柄槊。窦成也跨了一匹白马,手中执着一支浑铁枪。率了五、六十名庄丁,一声呐喊,用杆棒儿拨开丁火场余烬,向庄前冲出。埋伏在庄前的二十名兵丁,正呐喊得有兴,不要放走了窦建德啊。不防窦建德舞动长槊,一马当先,冲到了庄前,猛喝道:“窦建德就在这里,谁人赶来拿我!”吓得呐喊的二十名兵丁,拍腿便跑,口中喊道:“不好了,窦建德走庄前跑了!”这一片呼喊声,传到了庄后牛吉儿的耳中,双脚乱跳道:“坏了!坏了!”冯承德急道:“快到庄前捉去。”牛吉儿只得硬着头皮,缩在二百八十名军丁背后,喊道:“快到庄前捉拿窦建德!”兵丁们一声呐喊,绕到了庄前。建德持槊冲入兵丁队伍中,舞槊乱杀。窦成挺了一枝浑铁枪,随后杀入。线娘却滴溜溜的秋波,向四下打量。蓦然地看见东首一棵大树背后,似有两个人躲着。线娘便纵马向东,才到大树前,见人影一晃,转出了两个人,却不是窦虎。一个是官儿打扮,一个却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线娘娇声喝道:“两个狗头,躲在这里作甚?”那个汉子拔腿便逃。官儿打扮的人,却吓得倒在地上道:“逃的是冯承德,不干我的事。他设计儿火烧庄子!”线娘听说逃走的是冯承德,便不愿放他逃去。即纵马上前,追上了冯承德也不和他多说,手起一刀,结果了冯承德的性命。
线娘回转马儿,向这边过来。见地上的官儿,兀是还没有爬起来,抖个不住。线娘瞧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便问道:“你是什么人?”那官跪地答道:“我叫牛吉儿,是个小小的参军,姑娘饶了我罢!”线娘听了,更觉得可笑,怎会有这么没有用的官儿,留他在世上,有什么用处!便也赏了他一刀,顿时送了命。线娘一转念头,却又后悔了,怎不向他问明窦虎到了哪里去了。线娘正在纳闷的当子,忽觉道旁那棵树儿,簌簌抖动,好不奇怪。线娘便抬起了粉脸,向树上瞧去,却有一个人躲在树上。只是半夜过后了,黑沉沉的瞧不清面目。线娘暗忖,不要树上的那个人,便是那个狗头窦虎。便佯喝一声道:“大胆的窦虎,你躲在了树上,难道还想活命!”哪知话声未毕,树上的那个人,已是失手跌到了地上,只因树儿甚高,跌到地上,已是昏了过去。线娘仔细一瞧视,不是窦虎还是哪一个!
原来窦虎他在庄后,到了庄前,吓昏了没处逃,便爬上了大树儿躲着。原想待窦建德等人走了,再行下树逃走。后来见线娘在树下,杀死了牛吉儿,他不免心惊胆战,在树上发抖,哪知震动了树儿。线娘动了疑心,冒喝一声,吓得他魂不附体,便失手跌到了树下,摔昏死过去。线娘见了窦虎,好不愤怒。
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正要举刀砍下去,一个转念,他此刻昏死了过去,不知人事,将他杀了,他也不知道痛苦,且待他醒了,再慢慢的一刀一刀的收拾他。
这时窦建德和窦戊两人,凭了一槊一枪,把三百名军丁杀得鸡零狗落,死的死,伤的伤,逃走的逃走,片时间一个不留。
便也走到了大树前,线娘见了建德,即指了地上的窦虎道:“丧尽天良的贼子在这里了。此刻他跌昏了,待到他醒来时,将他再行处死!”建德用长槊向窦虎心前,猛刺了一下,窦虎便即刻死去了。线娘阻拦,已是来不及了。建德却对线娘道:“如今我们的祸儿,越发闹大了。即须马上离开此地,怎能久留呢?你还这般孩子气,尚要待他醒来。你可知道,天色一明,城中得了消息,加派大兵到来。我们怎生抵得!”线娘点头道:“原是我错了,但此刻我们上哪去呢?”建德道:“他处也无可安身了,只有到高鸡泊暂避一时,再作计较。”线娘归去的当子,终是还气不过窦虎,依旧将他确成了三段,方始气儿稍泄,随了窦建德和着窦成,以及五、六十个庄丁,一同取道高鸡泊。途中有话便长,无话便短,不必细表。已是到了高鸡泊相近,建德留神瞧视,那高鸡泊形势,十分险要,不觉暗暗点头。
忽的一声锣响,林中跃出了三、四十人,为首的一个,便是孙安祖。安祖见是窦建德到来,慌忙接入山寨。却不见高士达、曹汝成、刘黑闼、徐元茂、赵大通,询问之下,方知这五人,在清河大登山聚众,和高鸡泊互相遥应。建德遂将来奔的原因说了,安祖便劝慰了一番,建德遂也落草了。正是:英雄末路真堪哭,不作封侯入盗群。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二回改姓名避祸淮阳村露消息投奔瓦岗寨
琅琅的读书声,随风送出。也有诗云子曰,也有词章歌赋的,夹杂了一片,好不热闹。那三间低檐茅舍里面,倒有两间挤满了读书子弟,一个个低头咿唔。北窗下坐着个教书的先生,却是面黑神朗,静了心在翻阅《汉书》,看到得意之处,不是猛的拍桌一下,便是哈哈大笑,有时却浩叹流泪。那般村童学子,没有一个不是怀疑着,终道他们的教书先生,是个有痴病的人。但他不在瞧书的时候,却是深有涵养,待人接物,也能谦恭尽礼。训迪那般学子,更是循循善诱,因此有几个学子便道:“先生是个书痴,不瞧书不痴的。”就都背地里便叫他为刘书痴,竟不称他先生了。
这位刘先生,到这淮阳地面,还不满一年,和他同来的,只有一个妙龄的妻室,明眸皓齿,体态十分风流。淮阳的村人,见了他们一对,都道:“丈夫生得一副好黑脸,年龄又是三四十岁的了,怎的一个妻子,倒是年轻美貌,似觉有些不相称。
”入后刘先生在那边住下了,每当花晨月夕,淮阳村人行经刘先生的门首,终能闻得悠悠扬扬的箫声,和那清清脆脆的歌声,混在一片,随风送出。不由得互相传说道:“他们夫妇两个,甚是爱好!”
哪知这位刘先生,却也有兴,在那村子上,住了不到半月的工夫,便在门首贴了一张字条儿,上面写道:“村居寂寞,如有子弟愿作执经问字者,当不吝教晦,束惰免授。”不到几天工夫,淮阳的村人们,都命子弟前来求学,挤满了两间茅舍。
兀是还有子弟前来,刘先生只得告个歉儿:“茅舍狭小,不能再容了。”后来的一般子弟,只是悻悻而去。这一来,刘先生的名儿,顿时传遍了淮阳的近村,没一个不道他的好。说起刘智远三字皆肃然起敬。他虽是不受束惰,那般村人们,却因他训迪不倦,便不时地馈送些鸡酒等土产。因此刘先生的酒食,倒也没有缺乏的时候。逢到夕阳西下,子弟们散学了,他便和了他的妻子,置酒对饮。有时饮醉了,歌哭无常。他的妻子,终是小小心心地婉言劝谏他。因此,村里的人们,都说他的妻子竟是个贤妇。
这一天,散了学后。刘智远一个人儿站在门外,闲眺村景,散散心儿。村里的人们经行他门首,见了他时,都是含了笑容,叫他一声刘先生。这时有个村人李二,恰巧也经过门前。这人原是一个没头脑、好说闲话的人,村里人都叫他李快嘴的。他见了智远,倒也是规规矩矩的叫了一声刘先生,接着却道:“刘先生到了村上,也多时了,却从没有瞧见先生到城中游玩一回,可是有什么仇人吗?因此先生怕去?”刘智远听了他的话儿,却发了一怔,随着便笑道:“我是爱清静的,才到村上来寓居。城中喧烦得甚,我便怕去了。”李二点了点头,笑道:“先生原是爱清静的,但教了不少子弟,倒也甚是热闹,不见得清静了,怎的刘先生反而高兴?”智远见他不痴不癫的胡话,不禁沉下了脸儿道:“你懂什么!”李二讨了刘智远的没趣,便笑着说道:“我原是不会说话的,先生不要见怒!”说着便走了。这时却有一匹马儿,驰过刘智远门前,那马上的人儿,瞧见了刘智远,突的转回马呼道:“李密公,别来无恙?”慌得站在门前的刘智远,使了一个眼色,退进了里边。那马上的人,便翻身下马,将马缰扣在门前的树上。也走人了茅舍,“砰”
的一声,掩上了门儿。这时门外,却怔住了一个李二,原来李二讨了智远的没趣后,本没有走远,却闻马上那人,高呼一声李密公,旋见他走入了茅舍。李二不由得心头忖度,这个刘智远先生,难道是一个隐姓埋名的人,他的本来姓名,却叫什么李密公。李二在外面怔了一会,便也走了。
那时里面的刘智远,却向进去的那个人道:“李靖公,你也太莽了,密负罪潜逃,在此隐避。已是改名刘智远了,靖公这一声呼喊,要是传进做公人的耳朵中,密又不能安居了!”
李靖慌忙谢罪道:“小弟在马上见了明公,一个不留神,脱口呼出。好得那时道上,不似有什么人。还是无妨。”李密点了点头,便唤出了雪儿,和李靖相见。当下杀鸡设酒,款待李靖。
对酒谈心,李靖方知李密在玄感那里走了之后,无处投奔,先至长白山见王薄。这时王薄自称知世郎,拥众占据了长白山,作了《无向辽东浪死歌》,感动那般避征的人,得人甚众,声势大盛。密即前去见薄,说以进取之策。薄却不能见信,视密甚轻,密知不合,便辞了王薄,往投平原郝孝德,也是不能见用,失意而行。始携了雪儿,同至淮阳村上,变姓授徒。靖也将别后的事儿,和李密说了。李密乃知靖为了仗义杀人,避罪瓦岗寨,甚得寨主翟让的敬重。这次下山,却是奉了翟让的命令,前往二贤庄上见那单雄信的。
李靖即劝李密也到瓦岗寨投奔翟让,李密因前两次投奔遭了白眼,觉得那般草泽英雄,都是没有什么大志的,不足与谋天下事,当下便回绝了李靖。只说没有什么风波,他还不愿意离开此地。李靖痛饮了一番,才和李密告别,却对他道:“要是消息不佳,还是投奔瓦岗寨!”李密也应允了,送李靖出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