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玄挺又受伤身死,玄感见攻军四逼,方才怀了惧念。又闻屈突通的军兵将到,即与李子雄商议对敌之策。子雄道:“屈突通精通兵事,若被渡河,便是不妥。当分兵抵御!”玄感听了子雄的话,便想起分兵之事。哪知东都守将樊子盖,偏又不时的出兵袭击,玄感这时才感到无暇分兵。屈突通率兵浩浩荡荡,便长驱而至。此时玄感东有屈突通,西有卫文升,还有那城内出攻的樊子盖,三路大军逼迫。玄感怎生抵得过,只释了洛阳的重围,引兵西行,直取关中。
到了弘农宫,有人报玄感道:“宫中空虚,又多积粮,何不急攻!”玄感又留兵攻扑,李密谏阻。玄感还是不听李密的谏阻,仍攻城不止。李密知他是必败无异了,便也悄悄的避他而去了。玄感又督攻了三日,终不得攻破,后面的追兵又至。
玄感只得且战且走,入后相随玄感的人,也只剩了十余骑,都是饥渴交迫,玄感不禁泪下。正是:霸业一番成幻梦,常使英雄泪满襟。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回屠党羽惨无人道泄忿怒丧尽良心
话说玄感兵败,见相从的人,只剩下十数骑,不觉凄然泪下。辗转奔逃,到了葭芦戍地面,人困马乏,实在不能走了,遂在林中暂避休息。坐地休息不多时刻,其弟积善,也踉跄而入,见了玄感,慌忙的道:“屈突通和宇文述的兵马,已是快要追近,兄长不能再留了,快快去罢!”玄感喟然道:“一败至此,我也不愿逃生了。”积善道:“胜败乃行军的常事,兄长何必轻生呢?只要留得性命,静待机会来时,仍能崛起称雄,报仇雪恨。快趁追兵未到,尚能逃生。”玄感听了积善的话儿,摇头道:“我们起兵黎阳的时候,只有万余人起义,扩张至十万,声势不可为不振。尚且败到这般地位,今良机已失,手下的兵马,又俱溃散,更没有根据的所在足以屯身。敌军鹰狗,满布四境,到处皆是危机。我们兄弟,欲免祸幸存,尚是无望,岂能重振甲兵,再图大举?真是痴心妄想。我实不愿再留人世,只是不能受敌人杀戮,汝可杀死了我罢!”积善觉玄感所言,甚是有道理。即道:“兄长既不愿活命,弟也无意偷生人世了。”
这时候,前面的追兵,已是呐喊而来,齐呼不要放走了叛贼杨玄感,一片喊杀声,震动山林。玄感急对积善道:“追兵已到眼前,我弟还不动手,更待何时?真欲使我受戮于敌人之手中可是?”积善到了此时,只得硬了心肠,抽出了佩剑,一剑砍死了玄感,便欲引剑自刎。哪知心软手颤,剑儿落地。这时林中,除了地上的玄感尸体外,余人都已走了,不得人砍死了他。正待他拾起宝剑,再行自刎,追兵已到了林中,将积善活活擒住了。追兵见玄感已经死了,即将他的首级割下,和积善一起押送行军所在。
炀帝即将积善杀了,以玄感的首级,悬令行宫。炀帝怒犹未平,命人往葭芦戍林中,取回了玄感尸身,寸磔东都市上,陈尸三日,用火焚化,成为灰烬。称雄一时的杨玄感,只落得如此结果。
尚有玄感的兄弟玄纵、万硕,得了玄感发难时的密书,即白辽东军中,潜行逃出。万硕逃到了高阳,偏给监军许郁文所获,送到了涿郡,被炀帝杀死。玄纵到了黎阳,闻着了玄感的败亡消息,他更心灰意懒,竟削发为僧,不知下落了。义阳太守玄奖,在义阳任上,被僚属所杀,献首行在。朝请大夫仁行,本在长安,早给西京留守代王侑所杀。杨氏兄弟,除了逃生一个玄纵,余下皆受诛,不得幸免。余党也平了,只是走脱了李密。炀帝欲穷治党羽,以泄余愤,即命大理卿郑善果,先入东都,从严惩治。善果又是残刻不仁的人,得了炀帝的谕旨,即奋然对炀帝道:“玄感起叛黎阳,一呼而集,从暴的人,竟至十余万,可见天下不欲人多,多即为盗,肆行作恶。若不尽行加诛之,不足以儆效尤。”炀帝称善,命善果只要擒住玄感的党羽,不分首从,一律处死好了。善果欣然拜命。
到了东都,即派兵四处捕拿玄感党羽,雷厉风行,所杀人竟至二三万余。善果的狠心辣手,也可见一斑了。善果又探知兵部侍郎斛斯政,虽是从驾东征,但也和玄感暗地通谋。这时斛斯政尚在行军所在。善果即遣人到了行宫,暗报炀帝,炀帝即欲收捕斯政。哪知斛斯政早已防着受罪,已在先一日潜逃,投奔了高丽国。炀帝甚是恼怒,遂疑及了弘化留守元弘嗣,只因弘嗣和斛斯政有婚媾的戚谊,炀帝乃遣卫尉少卿李渊驰往弘化,把弘嗣拘入了狱中。即任李渊为弘化留守。
这位李渊,原系陇西郡成纪人氏,表字叔德,为西凉武昭王嵩七代孙。渊祖名虎,佐了后周代魏,积有功勋,赐姓大野氏。后虎病殁,得加封为唐公。虎子顗,得袭父爵。渊即顗子,复得袭爵,官拜卫尉少卿,至此得为弘化留守。李渊生得仪表雄伟,日角龙庭,妻窦氏,即为后周主的甥女。隋主杨坚篡周时,氏年方幼,即有“恨我不为男子,救舅氏之患”等话,人皆奇之。
小子在前回书中,也曾表过,氏生四男一女,长子建成,次子世民,季子元霸,最稚元吉。女适汾阳柴绍,女亦知兵能武,柴绍也是才兼文武。日后李渊起兵,柴绍夫妇率娘子军一队相助,建功甚多。小子因李渊为唐室始祖,他的来历,应当详叙。只是炀帝不命他人做弘化留守,却命李渊,竟会忘了木子李当兴的谶语,和水没都城的异梦。渊不但为木子李的姓,即是一个渊字,也为水旁。炀帝怎会不加疑忌呢?只因那时的李渊,确是事君不二,忠心耿耿。炀帝怎会料到日后?便简放了出去,不在意上。
炀帝也自涿郡西还,回到了长安。只是各处的盗贼四起不绝,如外黄盗王当仁、济阳盗王伯当、韦城周文举、雍邱李公逸、吴郡刘元进等。皆是各据一方,拥兵作乱。还有章邱杜伏威,横行淮南,无非是趁了乱世昏君,各图做番事业罢了。所谓“成则为王,败则为寇”的话儿,原是不错的。如今小的闲言少叙,书归正传。小子掉转秃笔,又须提起那个窦建德了。
原来窦建德设策劫狱,救了孙安祖的老母亲,这时却已弄得家破难归。只因孙安祖等一秋人到了高鸡泊落草,建德原是不愿落草亡命的,仍在窦家庄安居。建德的心中,以为那次劫狱他又没有露脸,谅来外人不知。哪知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原来那个抢劫离士达妹子的冯承德,也是他的侥幸,劫狱那天,高士达杀尽了他的一家人口,他却因出去打猎在外,没有受害。待到他打猎回来,方知出了祸事,不但自己一家惨遭焚杀,连他的叔父冯县官儿,也是全家覆灭,冯承德怎不伤心痛恨,便在南门街上一家亲戚的家中权且安身,即逐日私行打探劫狱人的党羽。他原知道,窦建德和孙安祖交好,这一回事儿,窦建德不无嫌疑,只是没有凭证,也不能当官控告。
也是合当着有事,窦建德有个庄丁窦虎,和一个使女桂香通奸,陈仓暗渡,已非一次。这一天偶不经心,泄露了春光,给窦建德知道了。建德好不愤怒,按照建德的心意,原是要将窦虎处死,线娘婉言劝阻,建德便将窦虎痛责了一番,驱逐出窦家庄。窦虎原是个小人心狭,怀了仇恨,怎肯甘休?他便到了县城,传扬建德组织劫狱的事儿。这话传到了承德耳中,他好生欢喜。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即结识了窦虎,要他作证人,若将建德弄翻,情愿千金为酬。窦虎一来能得泄个人私愤,二可到手千金,哪有听不进的理儿,当下便一口应允,即与冯承德同至郡丞处告发窦建德。郡丞梁天兴,正因漳南劫狱戕官的事儿,受漳州刺史齐远恩的严诘,得了二人的告发,好不开怀,便即照准。委了参军牛吉儿,带了三百名军丁,拿了收捕文书,随窦虎和冯承德,同到了平乡县西城外面,悄悄的直向窦家庄。
窦虎对牛吉儿道:“建甚是骁勇,他的女儿线娘,是十分厉害的。将军此去,还须留意!”牛吉儿甚是懦弱,听了窦虎的话儿,不禁踌躇起来,深恐遭了窦建德的毒手。便埋怨窦虎道:“你怎么不早说呢,我也好向郡丞多索些兵了,外带几个厉害的人前来。如今只有三百个人,建德又是十分骁勇,我们去捕他,不要反给他害了。”窦虎听了,倒也有些后悔了。
冯承德见了他们的情形,便含笑道:“我却有条计儿在着,管教窦氏一门,死得干干净净的!”吉儿听了,急道:“你有什么妙计,快些说来!”承德道:“我们若俱怕窦建德骁勇难捕,此刻便须回城中,待到晚上,带了松香火柴,将窦家庄四面围绕。他们若从梦中惊醒,火里逃出,我们便见一个杀一个。
直待烧尽杀绝,回郡复命。只说建德不服捕,闭庄固拒,不得不用了火攻的计儿,将他们收拾。将军的意下,对于此计如何?”吉儿大喜道:“此计甚好!”当下吉儿传命众兵,一律回城。
真的待到了黄昏过后,应用的东西,一切带齐,踏月到了窦家庄,将火柴松香,堆在窦家庄的前后左右,点了火儿。顷刻之间,四下里烧了起来,晚上的风儿又猛,火势越发容易蔓延。庄中已是有人惊醒,见了火猛,赶忙发喊。这时窦建德和线娘也从梦中惊醒,闻知是火警。倒也着了慌,急急结束下床。
这时火势四逼,建德究竟是个机警人儿,见火势四面烧来,便知有人暗算。即对线娘道:“快拿了武器,藏些银两在身。”
线娘听说,便取了双刀和红锦套索,又将所藏的百数十两花银,藏入怀中。这时火儿已是到了内室,也有庄丁从火中逃出,却给守在外面的兵丁杀死。
建德提了一口朴刀,和线娘走到了后园。那后园原是一片广场,火却没奈何烧来。那些头脑灵清的庄丁们,便也一个个避到了后园。线娘却向建德道:“怎的父亲不命他们施救?”
建德道:“这样的火势,休想熄灭,只能听其自然了。”线娘点头道:“怎的会失火呢,竟是四面烧来,好不奇怪?”建德道:“哪会有这样的失火,定是有人暗算我们,在外面放的火!
所以我才命你带了武器。只须火势灭了,你须和我一起到庄外察看,也许还有人守候在那里呢。”
线娘听了建德的一番话,不禁柳叶眉倒竖,恨恨的道:“哪一个贼子,敢使这种恶毒的绝计儿,待儿前去找他们算帐!”建德赶忙阻止线娘,道:“你不瞧瞧这火势有多么厉害,你要冲出庄外,准是要葬身火海之中。便是少停火熄了,你和我也不能向庄前出去,须从庄后走出去,绕到庄前,你可明白我的意思吗?”线娘道:“是防着有人在庄前守候不成?”窦建德点点头。线娘又道:“庄前若是有人守候,庄后未必无人把守。”建德道:“那是一定得有人的!”线娘道:“庄前和庄后一样的都有人守候,父亲为了何故,一定要绕到庄后去呢?
建德道:“庄前只有一条大路,庄后支路较多,我们到了外面后,若形势不佳须走路,庄后很容易脱身。我所以叫你藏些银两在身上,也是防着走路的缘故。”线娘方才恍然大悟。这时那个老家人窦成,却也到了后园,见了建德凄然的道:“大爷的一家烧完了。”建德微笑道:“家产乃身外之物,倒是不足虑的。我却怀疑这次的火儿,不但是有人纵火,也许还有人守候在庄外。”窦成沉吟了一会,突地转身,奔到一棵大树跟前,纵身上了那棵大树儿,向外瞧看,不禁气得说不出话来。正是:火逼四围原歹毒,小人卖主太凶残。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一回胆小若鼠埋伏费心机智能料敌落草避灾殃
话说窦成纵身上了大树,向外察看,可有什么人守候。借了火光,看得甚是分明。忽见庄前庄后左右,都是官兵,倒也吃了一惊。随后却瞧见了那个窦虎,正在指了火儿,不知在说些什么话儿,不觉气得脸儿失色,赶忙下树。见了窦建德,兀是气得说不出话儿。建德瞧了他这付神情,便知有蹊跷。窦成歇了一会儿,才气吁吁的道:“外面都是官兵,围住了庄子。”建德听说是官兵围庄,着实吃了一惊。又听窦成往下说道:“却是那窦虎狗才引来的官兵!”建德不禁哼了一声道:“饶了他的狗命,他倒要我的命了!”线娘更是咬牙切齿道:“早知这个狗头无良心,悔求父亲饶恕了他,真个变作养虎贻患了!”
建德沉吟了一会,道:“外面既有官兵相围,我们也只得预备抵抗了!窦成你估计庄外可有多少兵丁?”窦成答道:“约有三、四百人。”建德看了线娘一眼道:“三、四百个兵丁,我们还能对付得了。只是带兵前来的官儿,要是本领了得,那便难了!”线琅道:“没能耐的官儿多。”建德摇头道:“不要小看了他人,他们终也知道你和我都是会武艺的,决不会遣个没用的人来。”窦成点头道:“大爷的话儿甚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我们倒须慎防。只是火势快要灭了,我们还是要先声夺人,先是冲了出来,夺他们一个冷不防,不要让他们先抢进里面!”建德点头称善。
这时火势渐渐低落了,只因窦家庄的房屋,都已是烧成了灰烬,无甚可烧了。守在外面的牛吉儿,因里面逃到庄外的人,只杀死了四个人。便不见有人再冒火逃出来,便对窦虑道:“你们庄中,一共有多少人口?”窦虎道:“大约有五、六十人。”牛吉儿道:“怎么只有四个人逃出来,难道都烧死在内,不能逃出不成?”窦虎又支支吾吾道:“未必尽会烧死的,且待火熄了再瞧。”冯承德却问窦虎道:“你们庄子里面,可有空大的场所,没有房子的地方?”他这一说倒真提醒了窦虎,窦虎慌道:“有!有!有!后园子里面,却有一片广场子。”冯承德听了,不禁呼道:“坏了!他们定是在后园避火了,我们这条计儿,都是枉然了!”牛吉儿又惊得变了颜色道:“这便如何是好,火儿一熄,他们也有五、六十人。建德又勇,我们可战他不过,还是回去罢,多率些人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