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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代宫闱史》民国 张恂子著

  谢夫人又开言道:“如今花已簪过了,又需敬酒一回。”
  炀帝慌道:“要是众爱卿一个个的敬酒,不待敬完,朕躬已要醉倒。”萧皇后双手举了一杯,盈盈离座道:“贱妾敢代众位夫人美人合献一杯,敬祝圣上。”炀帝不觉大喜道:“如此甚好。”便接过了酒杯,一口饮尽。命美人斟满了酒儿,依旧放在萧皇后面前,萧皇后重新落座。
  炀帝看了黄雅云一眼道:“爱赏的已受了,该罚的也该罚来。”雅云便即站起道:“贱妾一队到得最迟,原该受罚,贱妾也没有什么贡献,还是舞一回给圣上、娘娘和各位夫人一笑罢。”雅云说毕,众夫人只见她离了席儿,将身上的四口松鼠交给了手下的美人,走到殿下,命她苑里有美人取来了一对舞杆。那杆儿上面缚着一丈多长的薄绸彩带,杆儿的下面悬了几个金铃。雅云两手分执了一双舞杆,徐徐的回舞,那彩带随身进退盘旋,一点也不会缠住,铃声也一阵阵响动。初时的舞势还是不急,慢慢的由徐入急,耳中只闻铃声,眼前但见一团彩色,把个雅云围在中间,年得人都觉眼花缭乱,一个个不禁娇声喝彩。
  炀帝却看得直立了起来,只见两条彩带霍的展开,雅云娇躯一侧,把舞杆抛去,亭亭走上殿来。炀帝早已捧上一杯酒,待雅云入座,即含笑道:“饮朕一杯,替夫人解劳。”雅云谢恩饮尽,便道:“妾舞不足观,贱妾苑中的美人尚有可取的艺术,且待她们演来。”
  雅云话声未毕,翠华苑的美人队里走出了一个。炀帝和众人看时,只见她穿一件淡红衫子,似薄薄明霞剪就,系一条银色罗裙,如片片白玉裁成,青丝覆额,丹脂点唇,俏眉儿别含三分爽气,美目儿另有一副神光,双肩瘦削,身材苗条,别具风情体态。炀帝不觉惊问道:“她是哪一个?”雅云代答道:“这个美人,便是贱妾苑中的薛冶儿,圣上不要看轻了她是个弱不禁风的人,哪知她能舞得一双好剑咧!”炀帝听了,不觉欢喜万分。还有积珍苑的樊夫人玉儿,触动了她心爱的舞剑,便也分外注意。
  只见薛冶儿取了两口宝剑,走下殿去,分开门户,便轻轻的舞将起来。真个是翩若惊鸿,矫若游龙,炀帝和萧皇后等人一个个都道舞得真好,瞧不出这般瘦弱的人儿,却能舞得好剑。
  冶儿舞毕,袅袅婷婷地走上殿来,微微有些喘息。炀帝好生怜惜冶儿,命她休坐一会。这时座上的樊玉儿不觉技痒万分,再也忍耐不住,便即离席道:“且待贱妾也来舞剑一回,给圣上佐酒。”炀帝和众夫人听了都吃了一惊。正是:已惊弱质能舞剑,又震红妆出语奇。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四回悲欢苦乐层见叠出宝辇龙船初下江都
  话说樊玉儿说了也要舞剑,众人都觉诧异。炀帝笑问玉儿道:“夫人入苑以来从没有说过能够舞剑,怎的今夕倒也有兴起来?”玉儿笑道:“女儿舞剑,虽说也是一件雅事,究属有些失称,贱妾自幼即喜欢使枪弄棒,承恩入了西苑,便深自藏拙,不敢卖弄。今宵见薛美人舞得好剑,不觉触了心爱,再也忍耐不住了。”炀帝点头笑道:“想不到西苑里面这样人才济济。”炀帝话声未完,玉儿在宴前身子一晃,已是到了殿阶下面,众人更是吃惊。雅云喝采不迭,玉儿却在殿下呼道:“薛美人快将你的剑丢给贱妾!”冶儿听了,便将宝剑向玉儿掷去。只见寒森森两口剑儿直向玉儿顶门落下,玉儿身子往下一挫,喝声来得好,两手接着宝剑,便霍霍的舞起来。众人仔细瞧视,见玉儿的舞法大是不同,初时如晴蜓点水,燕子穿帘,还有些卖弄美人体态。渐渐舞得紧了,两口宝剑就像两条白龙上下盘旋。舞到妙处,宝剑和人俱已不见,只觉银光闪闪,冷气飕飕,见一团白雪在阶前乱滚。炀帝看了,惊得呆住。众夫人更是屏息无声,蓦的一道寒光,直向殿上扑来,众人吃了一惊,定眼看时,却是玉儿喜孜孜地怀抱宝剑俏立宴前,面不改色,气不见喘,好似没事一般。
  这时,早把个薛冶儿看得心喜神服,径到玉儿面前,拜倒娇体道:“夫人真是神人,贱妾敢求夫人赐允,传授给贱妾可好了?”玉儿慌忙将她扶起道:“美人的剑术和了贱妾,有异曲同工之妙,不分什么高低,怎生当得传授两字,只是不妨一同探讨探讨。”炀帝笑道:“樊夫人不须过谦,薛美人确逊一筹。”萧皇后也笑道:“初见了薛美人的舞剑,意为神乎其神的了,哪知出类拔萃还有樊夫人的神艺,我们真是目光如豆了。
  ”玉儿重新落座,开怀畅饮。十六苑的美人又轮流奏了一阵乐。
  这时,星河惨淡,已过了子夜。炀帝含了七八分酒意,不住的向袁宝儿睃视。萧皇后和众夫人瞧在眼中,暗暗失笑。萧皇后便含笑对炀帝道:“月落参横,更深夜阑了,圣上也该驾了鹊桥安渡银河了,莫使织女的芳心兀突不宁咧。”众夫人不禁齐声失笑。炀帝瞧了宝儿一眼,只见她低垂粉颈,不胜娇羞。
  炀帝即命撤宴,一同下山。炀帝仍与宝儿下了龙船,萧皇后和众夫人也各坐原船,随了炀帝的船儿到了北海堤岸上陆。众夫人送炀帝、萧皇后出了西苑,便各自归苑。炀帝和萧皇后、袁宝儿坐上辇车回到显仁宫。炀帝含笑向萧皇后道:“朕躬又要失陪了。”萧皇后娇啐一声,独自退入后宫安息。炀帝便携了袁宝儿同入寝殿,拥上凉榻,真个驾起鹊桥,渡了银河。宝儿十五年华,初邀恩宠,不免有啮指忍受的娇态,炀帝万分怜惜,着意温存,已是落红狼藉了衾席。
  风流偏夜短,又已到天明。炀帝挨延了好久,方始临朝,便得了杨素的死信。原来杨素病儿日重,他的兄弟杨约,儿子玄感,尚觅名医调治,素张目道:“我尚想求活不成?”便却药不饮,延至初七晚上,他便一命呜呼。炀帝闻知了素的死讯,心中好不欢喜,但是表面上还需敷衍一番。追赠素为光禄大夫、太尉公,赐谥景武,特给辒车班剑四十人,前后部羽葆鼓吹,赙帛五千段,粟麦五千石,特命鸿胪卿司马俊监护丧事。杨素一生,倒也好算得生荣死哀,福寿全归了。
  接着过了两天,太子昭竟也为了懊丧卧病之后,药石虽灵,难医心疾,便也绝命。炀帝只略哭了数声,草草丧葬,予谥元德。昭有三子,炀帝便封长孙倓为燕王,次孙侗为越王,幼孙侑为代王。群太子昭的死讯传到了西苑里面的芳菱耳中,不禁肝肠寸断。明知太子的死去和她相关,越发的伤心了,在亭中左思右想,只觉毫无生趣,竟在亭中自缢身死。待到西苑令马忠发觉,芳菱已是气绝多时。赶忙奏知炀帝,炀帝倒也伤感一回。萧皇后不禁垂泪,命人好好的将她收殓不提。
  这天炀帝临朝,皇甫议奏称河渠已通,王弘亦称龙船造成,喜得炀帝游兴勃发,便下了一道诏书,命令安排仪卫,准备出幸江都。宫廷内外,奉了这道诏书,知道炀帝性儿索急,一经出口,便需照行,不能够少些迟延,当下赶忙筹备起来。一连备办了半月有余,大致已是就绪,便上表请期。炀帝即行批定仲秋出发,令左武卫大将军郭衍为前军统领,右武卫大将军李景为后军统领,护驾南下江都。文武官员职在五品以上的赐坐楼船,九品以上赐坐黄篾。又命黄门侍郎王弘监督了龙船,在洛口伺候驾临。
  到了那天出发日期,炀帝和萧皇后打扮得华丽庄严,恍似天神。召集了西苑、显仁宫内的夫人美女宫娥等人三千粉黛,一个个锦绣遍体,珠翠满头。萧皇后和炀帝并坐着一乘金围玉盖的逍遥辇。这一部辇车,却是炀帝命开府仪同三司何稠监造。
  何稠心智灵巧,参酌了古今,造得富丽堂皇,甚合炀帝心意,进稠为太府少卿。炀帝初下江都,始行乘坐此辇,一般夫人美女待炀帝和萧皇后登了宝辇,她们便在前后右左乘坐了香车,驾着宝马,族拥徐行。那般扈从官员,也都穿了蟒袍玉带,跨马随着。
  前面导了左卫大将军郭衍,生得脸如黑漆,双目重瞳,颔下绕着一族短髭,身材魁梧,穿了一副乌金连环锁子甲,骑子一匹乌骓马,手中执了一柄宣花大斧,威风凛凛,好似一尊金刚。后面的右卫大将军李景,头戴金凤宝盔,身穿黄金甲,手执一柄虎头大金刀。胯下一匹黄骠骏马,飘着五绺长须,银盆船大脸剑眉凤目,英气勃勃,有如天神一般。两个大将军各带着千军万马,浩浩荡荡向通济渠进发。
  一路上无事细表,已是到了通济渠。王弘早已预备了船只伺候,只因通济渠虽经开凿,究是仓促成功,还嫌狭小,吃水甚浅,龙船却不能出入,因此,只能停在洛口等候。炀帝等坐了王弘所备的小船,渡到了洛口,炀帝上了龙船。那只龙船共有四层,计高四十五尺,长二百尺。上面第一层为正殿内殿朝堂,中间两层却有百二十号的房间,俱用金玉饰成。最下的一层,便是内侍们所居。萧皇后也有一艘乘坐的船儿,比炀帝的龙船略微稍小,叫做翔螭船,里面的装饰却是无异。又有各种船儿数千艘,分坐诸王百官、妃嫔公主并装载供奉物品,共用挽船夫八万余人,内中提出了九千名,各穿了锦绣袍儿,专挽炀帝的龙船。萧皇后的翔螭船,护驾的兵士,也分乘了数千艘船儿,由兵士自行挽船,不得引用挽夫。但见彩旗飞舞,画舫联接,相连至二百余里,岸上又用骑兵数队,夹河卫行,直指江都。炀帝在龙船里面,因与萧皇后分乘了两船,似觉乏味,即将萧皇后以及十六苑夫人、袁宝儿一船美人们都召上了龙船,分居了中间两层的百二十号住房,才觉热闹开怀。所过州县,五百里内概令供奉酒食。一般州员官儿,谁不要极力奉承。往往一州之中,供奉至数百车,山珍海味,搜罗殆尽。炀帝及萧皇后、十六苑夫人、后宫嫔妃美人视同草具,略一进食,便弃置不尝,将成碗的精肴美蔬向河中倾倒,河面上的油花到处不绝,这般奢侈骄淫,实为自古帝皇所不及。沿途又有离宫四十余座,每到一处,炀帝便上岸游玩一、二天,只因那些离宫统是急促造成,不免草率。炀帝沿途游了十几座离宫,都是一般,无甚可取。炀帝便不愿再玩其余的了。便一路不再停留,扬帆直下,到了江都。
  江都本是南中有名的胜地,山明水艉,风景佳丽。炀帝到了那里,和萧皇后、十六苑夫人朝赏夕宴,整日欢娱,匆匆岁月,又已十月初旬。小阳春气候,和暖适人。这天傍晚时分,炀帝含了薄醉,独自在御园闲步,穿过了一带花廊,瞥见一个美人的俏影,在前面一晃,转入了粉墙跟首的月洞门儿。炀帝最爱偷偷摸摸地做作,他觉得那个美人的后影甚是俏丽,容貌谅也可观,他便赶上前去想瞧个仔细。哪知追出月洞门,已是不见了美人的芳踪。炀帝好生纳闷,信步向前,忽闻背后似有声息,回头瞧去,正是那个美人,却是在侧首的石屏背面转出,回向原路而去。炀帝依旧瞧了她的背影,不禁暗自失笑道:“原来她在石屏背后,怪不得见不着她,此刻她又回去了,何不唤回她呢?”炀帝自言自语的说着,重又走到月洞门儿跟着,见那个美人已是走到了花廊尽头,又须转弯了。炀帝暗想不好,再不将她唤住,让她转了弯儿过去,再要寻她甚是费事,便提高了声音喊道:“前面的是哪一个?且慢过去,朕有话问你。”哪知炀帝的话儿未毕,美人已是转了弯儿,好似炀帝的呼唤丝毫没有听见。
  要是换了内侍们,炀帝早已动怒,只因是个美人,炀帝还能耐得。只是洒开大步,抄过花廊,飞也似的转弯,仍细瞧时,见那美人已是远远的站在一座假山洞前,向洞内张视。炀帝好生诧异,她在张些什么”便放缓了脚步,慢慢地掩将过去,仍想出其不意吓她一吓。待到相离了十多步路,炀帝更放轻了脚步,一步一步的踅上前去,到了相近的时候,炀帝便张开了两臂,将那美人的柳腰自后抱住。忽觉一阵头昏目眩,立脚不稳,陡的一跤跌倒,晕了过去。待至醒来睁目瞧时,只见一个内侍装束的人将自己扶起来,细看那内侍,却不是宫中的人。那个美人又已不知去向。炀帝不觉疑讶,心中暗想,不要遇了鬼怪,便定一定心神,正色向那个内侍问道:“你是哪一个?怎的没有见过你?”那个内侍笑道:“小的奉了长城公的命前来相请圣上。”炀帝闻是长城公陈后主相请,却已忘了陈后主在杨坚身死的下一月也就死了。正是:已忘相隔阴阳界,底事还须相请来?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五回戏炀帝梦里揶揄捉后主殿前符咒
  话说炀帝忘了陈后主是身死,便问那人道:“你的主人现在何处?”那人道:“请圣上随小人前去。”说着便向假山洞中走进。炀帝也身不由主地到了里面,随着那人,曲曲弯弯地走去,初时路儿甚窄,走了一程,豁然开朗。便见面前有所屋子,垂帘沉沉,也瞧不见里面有什么样的人儿。那个领路的人,抢上几步,揭起帘儿道:“随主驾到。”只见帘儿掀起,走出了一人。炀帝瞧时,正是后主陈叔宝。后主抢前拜接道:“迎接来迟,圣上恕罪。”后主生前,炀帝与他时常会晤,颇觉气味相投。当下见后主殷勤出接,便含笑相扶道:“朕躬与卿原是故交,何必行此大礼。”两人携了手儿,同入室中,已是筵席安排停当。
  后主笑请炀帝上座,炀帝也不推辞,即行入席。后主侧座相陪,便先行启口道:“回念昔日和了圣上交游,情同骨肉,如今圣上贵为天子,富有四海,谅也不再记着陈叔宝了。”炀帝笑道:“别来已久,今日相见,却也丰采依旧,只是怎会到了此地?”陈后主道:“亡国主子,往来飘泊,随处寄身,得庑便住,做个异乡的孤客罢了。”炀帝又问后主道:“卿怎知朕在此处,命人相请?”陈后主笑道:“昔闻圣上得登大宝,安享承平之乐,亡国主子心甚羡慕,初意圣上一反亡国主子的行为,终能勤政爱民,使天下呈平至治,哪知圣上也学亡国主子的风流情性,纵乐亡返,取快一时,没有什么美德令闻,凿通了洪渠来游江都,臣忝为地主,既知圣上来此,自当相请,一叙别后的离情。尚幸圣上屈尊下降,不以亡国主子卑贱为羞,却可称为富贵不移素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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