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同到了家中,承平便和他的母亲朱氏胡缠,要朱氏转告他的老子,向开仁求亲。朱氏年过半百,只有这个宝贝儿子,便允许了他。对信臣说了,信臣起初只是不肯,经不起老妻的日夜烦絮。这天和开仁对酌,饮到中间,信臣只得向开仁说明,替他的儿子求婚。开仁哈哈笑道:“公不要打趣,小女这般姿色,公且想上一想,合了公子可配?”信臣不觉惭愧满面道:“我已原知你不允,只是却不过老妻,姑且说说罢了。”开仁道:“这且不要怪她,我却有个主意,也想和公商量。”信臣道:“什么事儿?”开仁笑道:“像小女这般姿色,嫁个俗人真是可惜,我想将她献入宫中,倒是一件美事,公看如何?”
信臣附掌道:“再好也没有了。”他们商议停当,便将宝儿献入宫中与炀帝。
炀帝退朝回宫,即命召入宝儿,宝儿见了炀帝,盈盈拜倒。
炀帝含笑相扶,仔细瞧视,见宝儿生得娇怯怯一团俊俏,软温温无限风流,果是一个绝色小佳人,不觉大喜。萧后又乐得做人情,连称宝儿可爱。炀帝更是开怀,遂带了宝儿和萧皇后一同坐了辇车到西苑,驾临迎晖苑。苑主王桂枝慌忙接入里面,见了宝儿道:“圣上真是艳福不浅,又在哪里弄到了这位美人?”炀帝道:“她和夫人一般的长安人氏。”王夫人笑道:“那是更好了,妾也不嫌寂寞了。”竟和宝儿十分亲热,宝儿也如依人小鸟。萧皇后笑道:“她们两个一见面便这么亲爱。”
炀帝笑道:“也能算他乡遇故知咧。”说毕一齐笑了。炀帝又命美人,分召各苑的夫人美人全到迎晖苑集会。不多时候,粉红黛绿,莺燕纷来,把个迎晖苑里面挤得十分。炀帝便将宝儿像献宝一样给各苑夫人相见。那般知趣的夫人们便把宝儿说得像天仙化身,人间少有。炀帝喜新厌旧,原是他的本性。宝儿新进,原已心爱,各夫人一凑趣,炀帝越觉得意。便命设了一席盛宴,和萧皇后、十六苑夫人、袁宝儿一共十九个,团坐一席,开怀饮酒。十六苑的美人,轮流奏乐,分班斟酒,饮了一会,炀帝笑道:“哪一位美人可唱支什么歌词儿佐酒?”便有一个美人娇声应道:“贱妾唱个杨柳词儿可好?”众人看时,却是清修苑秦夫人那里的文儿。炀帝却道:“很好。”文儿便一手执了红牙鼓板,曼声的唱出道:杨柳青青青可怜,一丝一丝拖寒烟。
何须桃李描春色,画出春风二月天。
文儿歌毕,炀帝笑道:“好一个‘画出春风二月天’,应该赐酒一杯。”炀帝话声未毕,秦夫人即将自己的一杯酒儿授于文儿道:“她是贱妾苑中的人,理应贱妾代劳。”炀帝点了点头,文儿谢恩饮尽。只见美人队里又走出一个美人道:“贱妾也有一个杨柳词儿贡献。”众人看时,却是宝林菀陈菊清那里的美人韩俊娥,她接过了红牙,不待炀帝开口,她已是呖呖莺声的唱出道:杨柳青青青欲迷,几枝长锁几枝低,不知萦织春多少,惹得宫莺不住啼。
?? 韩俊娥的歌声才毕,萧皇后含笑道:“贱妾爱她的‘几枝长锁几枝低’,觉得丝丝入画。”说时便将面前的酒儿赐给俊娥喝了。炀帝笑道:“还有人唱吗?”忽闻俏生生的一声道:“贱妾也来献丑一支。”谢夫人早已听出,是她苑子里的人。
炀帝向那说话的美人看时,只见她波明黛绿,苗条可人,忙问道:“你是哪一苑的?”谢夫人替她答道:“她是贱妾苑中的杳娘。”炀帝默记在心,便唤杳娘快唱。杳娘笑盈盈的站立当宴,慢转珠喉,轻敲红牙,启朱唇唱道:杨柳青青几万枝,枝枝都解寄相思;宫中哪有相思寄,闲挂春风暗皱眉。
炀帝拍桌道:“‘枝枝都解寄相思’,下面接了句‘宫中哪有相思寄’,便化腐朽为神奇,哪得不赏酒一杯!”炀帝说毕,便将面前年玉杯命美人斟满了一杯酒儿,赐于杳娘。
杳娘正待接饮,忽见美人队里抢出一个美人,将杳娘拦住道:“姐姐且慢受赏,待贱妾也歌一支,要是歌得不佳,姐姐再吃不迟。”众人听了全觉吃惊,看那拦住杳娘的美人却是清修苑的妥娘。清修苑主秦夫人恐炀帝动怒,忙喝道:“偏是你能这般无礼!”炀帝见是妥娘,知她是个好胜的人儿,便笑对秦夫人道:“夫人莫去怪她,待她好好唱来,唱得不好再行罚她不迟。”众人听了炀帝的话儿,都替妥娘担心,捏了一把冷汗。妥娘却神色镇定,毫不慌张,只见她执了红牙,轻启樱桃呖呖唱出道:杨柳青青不绾春,春柔好似小腰身。
漫言宫里无愁恨,想到秋波愁煞人。
妥娘唱毕,萧皇后点头含笑道:“真是亏她唱的最好了。”炀帝笑道:“这个小妮子,原是最爱胜人,只是她的聪明性儿,却是无人能敌。”杳娘便道:“妥娘所唱,确比贱妾的好,圣上赐酒,贱妾愿让于妥娘。”炀帝大笑道:“你不愿让也是要让的。”说得众人一齐笑了。
妥娘这时好不得意,伸出手儿正待取酒,只见席上有个人离座起立道:“贱妾也来歌上一支,予圣上佐酒。”炀帝看时,却是袁宝儿,急向妥娘摇手道:“你且慢饮酒,待她歌了再行定夺。”妥娘向宝儿看了一眼,微微含笑,便缩回了取酒的手儿。王夫人却笑吟吟的执了一只象牙筷儿,向金尊上铮的一声,叩了一下道:“宝儿姑娘,好唱起来了。”在众人失笑声中,宝儿已是发出珠圆玉润的歌喉唱道:杨柳青青压禁门,翻风挂日欲消魂,莫夸自得春情态,半是皇家雨露恩。
宝儿的歌声未毕,众人不约而同的齐声喝采。妥娘含着笑脸,双手捧了炀帝的赐酒走到宝儿面前道:“快些喝吧!这杯酒也是皇家的雨露恩。”众人听了不禁哄堂大笑。
宝儿喝了酒,谢过圣恩。萧皇后笑对炀帝道:“半是皇家雨露恩,这名多么好。此地的人儿依贱妾看来,半是皇家雨露恩恐还不止咧。”妥娘却又冷冷的道:“今宵七夕良辰,牛郎的雨露又要施到新人身上去了。”众人顿又格格的笑个不住,把个宝儿羞得满面通红。炀帝待她们笑停了才道:“妥娘的话儿虽是打趣,其实今宵七夕,倒也是一个美景良辰,众卿须得早些想个消遣法儿,大家乐上一乐。”萧皇后笑道:“有什么好法想出,还不是在月下摆下酒席,大家吃笑一回也就完了。
”炀帝道:“若是要在月下喝酒,须到北海的三神山喝去,似觉有些兴趣。”秦夫人道:“圣上的话却是甚好,但依了贱妾看来,不妨用四十九只船儿,苑中的姊妹们分载在上面,散作了七队,在北海五湖里面,任意飘游,但需用个信号,定个地点,若是信号一举,七队船儿刘向所定的地点聚齐,哪一队的船儿到得早,哪一队的船儿到得迟,便分别赏罚,受赏的饮酒簪花,受罚的献曲作舞,这种玩法,依圣上看来可好?”炀帝附掌道:“甚是有趣,不妨今宵试他一试。”正是:尊前笑语皆绵蛮,待看牵牛织女星。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三回争次第灯光船影分赏罚舞袖花球
动人情绪的月儿露出半个娇靥,在那凉云里面,偷窥到西苑的北海海面上,映出了她的俏影,随着波儿微动,她是多么洁静,何等的自在。在近东湖的海湾那边,忽的转出了八艘凤舸,舸头和舸梢上面,一律的挂着绿色宫灯,绿沉沉一片,映得海水越发绿了。每艘凤舸的舱前,也都扯起了一面小旗,旗杆尖上明晃晃的一盏灯儿,映出旗上的几个小字,瞧上去便能清楚。一艘上是迎晖苑王,一艘上是绮阴苑谢,一艘是积珍苑樊,还有四艘却是清修苑秦、影纹苑刘、文安苑狄、景明苑梁。
七面小旗在凉风里面不住的飘动,七艘凤舸却并列了一排,柔橹声清,向北海中央过去。那时接通西湖海口的海面上,却涌出了万道金光。原是七艘龙船,船头船尾点起了千百盏的金灯,远望上去,只见一片金光罩在海上面。在第一艘的龙船头上,竖了一面杏黄大旗,旗上斗大的两个字儿,便是“隋炀”两字,后面的六艘却没有旗号,随着前面一艘也向北海中央而去。
接着南湖里面,也有七艘凤舸,十四支柔橹,分开了波浪,直向北海海口过去,却是一色的红灯。在那末一艘的凤舸上也扯起一面大旗,乃是“正宫萧”三字。这时,广明湖湖面上飞出了二十一般彩船,分作了左右中三队。中间七艘,船上面挂了一色的水晶灯,白晃晃一片,照得湖水通明,随风招展的七面小旗便是栖鸾苑李、宝林苑陈、晨光苑方、仪凤苑柳、和明苑田、降阳苑石、明霞苑张。那左面的七艘,只见花花绿绿一团,照得人眼花缭乱,原来船上挂的俱是五色明灯。七艘里面只有一艘扯着旗号,乃是翠华苑黄。右首的一队第一艘船上,也扯起了仁智苑朱的旗号。挂的灯却是人物花鸟的纱灯,在晚风中飘动,竟似栩栩欲活的光景。三队彩船顺着下流,直向北海。
忽的金鼓齐鸣,传振四远。却是北海里面七只鲤鱼船,每船上面,倒也是一面大旗,却有六个大字,乃是十六苑美人队。
船上没有挂的灯儿,只有一对对、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宫灯排满了船头船尾。一点点的火光,远望上去,好似万道明星映在水面上幌动。船舱里面便是十六苑的美人,振着玉腕,敲锣打鼓,传出了一片热闹,也向北海迸发。
这时已是酉牌二刻相近,北海左首的方丈神山,山脚下面忽地来了一只小船,靠近了山下。船中却有两个人,一个是操船的小宫监,一个是西苑令马忠。马忠待船儿停稳了,他挟了一包东西,兴冲冲地跨到山滩水埠,即便洒开两腿向山上奔去。
不到片刻工夫,那山顶上面的凌云塔上陡的冲起一线金光,到了云端里面,散作了一个火球,发出一声响亮,宛似半空中起了霹雳,接着四下里传出一片欢声。没有半个时辰,马忠在山顶上面,只见七队船儿像箭一般齐向方丈驶来。五颜六色的灯光,映的汹涌的海波里面,煞是有趣。看到渐渐相近,只见七艘龙船追出了第二、第一,占了头一队。
马忠赶忙下山,待到山滩,龙船队第一个先到。炀帝已是立在第一艘的大旗下面,脸上堆起了满面笑容。背后立了一个美人,便是袁宝儿。马忠慌忙俯伏,口称奴婢接驾。炀帝和宝儿搭了扶手,踏上水埠,走到山滩,回身看时,见萧皇后的七艘凤舸做了第二。赶到舸儿靠近了山脚,萧皇后在末一艘的舸窗中伸出了首儿瞧视,见了山滩上的炀帝便低头一笑,缩进了里面。不一会工夫,却是她出了舱门,走上舸头。恰巧舸儿已傍水埠,萧皇后便一手搭在扶手上,一手搭在一个宫女的肩头,笑吟吟的到了山脚。炀帝含笑上前道:“爱卿已是迟到一步了。”萧皇后含笑道:“圣天子百灵相助,自是一帆风顺,独点了先着,贱妾幸庇圣恩,便也占了第二了。”
萧皇后说毕,炀帝不禁哈哈大笑道:“爱卿可称善于辞令了。”炀帝话声未毕,萧皇后接着道:“第三名来了。”炀帝看了旗上的“王”、“谢”、“樊”、“秦”、“刘”、“狄”、“梁”七字,笑道:“原是东湖里面的一队。”萧皇后道:“她们先前倒是第一队,在相近这儿的时候,却给圣上和贱妾两队赶出,反做了第三。”待到王、谢等七位夫人走上了山滩,第四、第五两队相随到来。谢夫人笑道:“仁智苑朱夫人的一队,倒给美人队占了第四。”不多时,李、陈、方、柳、田、石、张七位夫人的一队到了山脚,走上水埠,一齐笑道:“险些儿殿尾。”
等到末一队到时,第一艘船上俏零零立着一个妙人,穿着一色的月白衫子,左右肩上,分伏了四只松鼠,却是翠花苑的黄雅云。只见她蹙了春山眉黛,现出了一副憨态。她瞧见了山滩上的众人,不待船儿靠近水埠,她便在船头上,小脚一点,直向山滩上窜来。众人不禁一齐失声,“啊哟”两字未停,雅云已是神色自若的立在滩上。炀帝笑顾雅云道:“夫人的一队,已是作了殿军,夫人何必再冒这样的险,不待船儿停稳呢?”
雅云道:“圣上不知贱妾的心儿,焦急得忍不住了,恨不得船儿像贱妾一般的会跳,跳过了你们的船方觉心快。”众人听了禁不住齐声大笑。
这时,马忠上前禀道:“宴席已是排齐,请圣上登山。”
炀帝便和众人到了山顶上的通霄殿,一同落座。炀帝笑着说道:“朕第一个到山,众夫人怎样的赏赐朕躬?”谢夫人笑道:“早已说过的事,第一个先到的赏酒簪花,如今既是圣上占了第一,依贱妾看来,先替圣上簪花,再行敬酒,众位夫人的意下不知如何?”十五苑的夫人齐声道好。
只见萧皇后已是拔了鬓边所插的一朵花儿,簪在炀帝的玉色平凉巾上。十六苑夫人便一个个争先恐后走到炀帝宴前,玉腕齐举,纷簪花朵,把个炀帝的巾上簪了一头,众夫人方才退下。美人队里的妥娘第一个开言道:“圣上龙头独占,夫人们果然应该相贺,贱婢们难道不能东施效颦,向圣上庆贺庆贺。
”妥娘说毕,径自在头上拔下花儿,簪在炀帝的巾角上。炀帝笑道一声好,众美人哪个不想讨好,早又不约而同的拥上,纷将花儿簪在炀帝身上。十六苑的美人,共有三百多个,这么一来那还了得,不要说炀帝的巾上袍上簪满了花儿,连那宴席上面也跌落了不少花儿。炀帝不禁大笑道:“朕躬遍身花朵,今夕也像个美人儿了。”
众人笑了一阵,王夫人的秋波向袁宝儿俏脸上一转道:“怎么袁夫人与众独异,不替圣上道驾簪花?”炀帝给王夫人一提起,便也想了起来,真的众人里面只有宝儿悄坐席上,遂也含了笑容向宝儿问道:“你怎的不向朕躬道贺?”宝儿嫣然一笑道:“贱妾原和圣上在一个船里面,一同到了山脚上滩,在理也需受赏,如今赏已被圣上独占了去,贱妾不向圣上发话也就是了,怎的还要向贱妾发话?”炀帝听了宝儿的说话,附掌笑道:“一些也不错,原是朕错了。”炀帝又向众夫人道:“宝儿也该受贺的,众位夫人可能让她欢喜一回。”炀帝的话声未毕,众夫人谁不会凑趣,也各将花儿给宝儿簪上。宝儿只是憨憨的痴笑。萧皇后却取了一个花球,授给宝儿道:“祝你的一生永远像这个花球般的香圆。”宝儿含笑受了,向萧皇后谢了恩,将花球簪在鬓边。花光人面两相辉,越发的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