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毕,引得春兰等四人笑个不止,尤氏也咯咯的笑指着王德,骂道:“你这该打死的奴才,一点规矩都没得。将这些皮言烂语都唱出来,真容得不上相。春兰,秋兰,你两个人把这奴才捺倒,件我每人打他十个脑瓜。”
春兰,秋兰当真来打,王德忙除了帽子,跪在地下叩首道:“小的该死该打。但是小姐叫我唱的,唱坏了又要打我,小姐未免诱人犯法。”尤氏笑道:“你们听,这奴才反支派起我的错处来,你们代我结实打。”春兰走过,揪住王德辫发,不起手打了十数个脑瓜。打完了,秋兰又走过打了十下,打得劈劈拍拍的响,把王德颈项都打红了。
王德爬起,笑向春兰道:“我的颈子倒不疼,不过有点麻,只怕姐姐们的嫩手反要痛了。幸得你们打重些,倘或做情打轻了,倒叫我不好过。你们手皮又嫩,轻轻拍两下,还要打的痒起来呢!”春兰笑骂道:“你还敢油嘴,取笑你家娘。你真个嫌轻,待我取根门闩来打你两记,看你可痒不痒,捕不痛?”王德听了对春兰哀告道:“好姑娘恕我说大意了,饶我这一遭儿罢。我自家打两下,代姑娘消消气。”说着,揸开五指,认定自己嘴上“乒乒乓乓”的打了十数个嘴巴,引得尤氏笑个不止,道:“这奴才疯了,难道打的不痛么?自家打自家,可以留点情分。”尤氏又痛饮了一会,才吩咐拿饭吃了,把剩的一桌残肴,有一大半未曾动着,叫春兰等四人取到下首房内去吃。“今日你们也尽兴乐一乐,花朝月夕一年能有几回?不要拘束”。
王德亦退了出来,见同伙们仍然未散,吆五喝六的掐拳。王德又入座与众人闹了一回,酒已有九分醉意,大众皆散。王德点了手灯,至四处巡看门户已毕,回入自己房内,叫服侍他的人泡了茶来,一气喝了儿杯,独坐想道:“适才我唱个暗藏春色的小曲打动他,小姐不独不恼,反嘻嘻的笑。平时各种待我多情,早形于色,连春兰等四人都不为无意。我碍于主仆分上,不好十分放肆。仔细想来他既留『意于我,我落得去结织他。倘能勾搭小姐上了手,将来这一分大家资还怕不是我王德的?就是姑爷回来,我都不怕,设个法儿,撺掇小姐不准他入门。”不禁想得两颊发红,欲火上炎。再听各房同伙一个个鼾声如雷,想必都醉倒了。“若今日失了这好机会过去,以后点着灯笼火把都没处寻找呢!平日人多眼众,又难下手。”想定主见,不由色胆如天,也不顾前后,也不问主仆。站起身来嘱咐服侍他的人,“看好灯火,不许走开,我要至上房回话去。你们若困了,就在牀上打个盹儿,我有半会才出来呢!”慢慢绕过厅堂,到了二进,见一班粗使仆妇也都睡了。
王德更外放心,走入三进上房窗外,见各处的灯烛半犹未灭,探身向内一望,当中炕几上点了一支素蜡,尤氏欹卧在炕垫上,一只手托着香腮,一只手搭伏在桌上,脸向内睡着。那烛光之下,愈显得尤氏淡妆素服,雅态天然,又多喝了两锤酒,真如带雨桃花,异常姣媚。王德止不住心内一阵突突的跳上跳下,怔了几怔,大着胆走入,先到下首房内探望,见春兰等与几个小丫头,东倒西歪的睡在一张榻上。桌上残肴尚未收拾,那盏灯也是半明半灭的,回身走至尤氏炕前。
尤氏觉得有人在他身边,此刻似醒未醒,又听得身畔衣衫响动,急睁开两眼,见是王德。忙翻身坐起道:“你要死哟,这时候鬼鬼祟祟的进来窥探,无礼已极,想必要偷取物件么?”王德见尤氏已醒,正吓得没了主意,却偷觑尤氏,并无怒意,仍带笑容,忙双膝跪下磕头不已。尤氏向着地下使劲的啐了一口,用力推开王德,跑回房中去了。王德亦起身随入房内,反手关上房门,一口将灯吹熄。,此事不在话下。
逾时,尤氏道:“你出去罢,恐对过房内人醒了。你每日晚间,待人睡尽了再进来。春兰等四人却不用怕他,都是我的心腹,其余小丫头们倒要仔细,知道了却不大稳便。”
王德答应退出,回到自己房内,打发伺候他的人睡了,细想适才之事,好生快活。“隔一天再将春兰等四个丫头勾通,作一窝儿,我真要称做独占群芳的魁首了。我也是前世修下的福分,一般样五个似美人的人,归我一人受用。日后还要落他这一分大家财”。越想越喜,听外面已交四鼓,方脱衣睡下。
里面尤氏唤醒了春兰等人,收去残肴,服侍尤氏洗了手脸,方各自安睡。春兰、秋兰本睡在尤氏房内,夏兰、冬兰住在外间。尤氏也不瞒他们,把与王德通奸的话告诉他二人,并允他们日后以姊妹称呼,富贵不易。又叫他们说知夏兰、冬兰二人。
春兰、秋兰人丛大了,知识久开。平昔皆欢喜王德,背了尤氏无所不说,虽非雨意云情,早立下山盟海誓,又见尤氏如此屈抑相待,焉有不从,反说:“小姐放心,我等四人承小姐大恩,不以奴婢看视。就是小姐不知照我们,也不肯信口乱说,坏了小姐名声。夏兰、冬兰那两个蹄子,都是我们一样的心,断没掣肘的道理。”尤氏听了,自然欢喜。来日,春兰果与夏兰、冬兰说明,从此五个人联成一手,晚间俟人睡尽,放了王德入内,倒把王德弄的疲于奔命,应接不暇。
俗说:要得人不知,除却己不为。过了许久,内外人等皆知,却没有一人敢说破此事,只有背地议论尤氏太不顾羞耻,怎么偷起家丁来,也辱没了千金小姐的身分。有的说:“他向来就是这个样子,当初还惧老爷几分,如今他独霸称尊,还怕谁呢?即如祝姑爷此时回家,也无力奈何他。”又有说:“他本来喜爱王德,我久已料定他两个人都要做出把戏来的。将来这一分大家财,怕不是王德的么?”又有说:“王德那囚攮的,自从小姐渝了他为总管,他即大模大样摆起总管架子来。我们稍有不是,轻则当面教训,重则禀小姐撵逐。但凡他的话,再没有一句驳回。难得他有这个把柄在我们手内,明日我们齐心,待他出来,指张说李的弄两句他听着,他才晓得我们不是个痴子。里面奶奶们也要在小姐与春兰等人面前,暗暗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都叫他们六个人心内明白。他们若是识窍的,来认我们的事,我们也好趁此机会勒他一宗财爻。现成的火,落得大家去接个犁锄。”众人拍手叫好。
果然王德出来,众人借话去打动他,王德故作不知,走开去了。上房众妇婢,亦在尤氏,春兰等人面前发话。王德料到他们是想钱的心肠,不如安排一番,可免耳畔清净。“本来我们这件事,是对不过人的”。晚间进来,与尤氏商议。谁知尤氏日间受了众妇婢一番言语,正在好气。又听王德、春兰等人说,众人也向他们发话,不由心头火发道:“他们还了得,将来还要齐心夺我的家产呢!难不成怕他们说么?即是祝自新此时来家,我都不怕。他们明日果再放肆,打一顿撵出去,不过添油加酱多说些罢了。正所谓:惩一警百。若认了他们的事,我还想从此约束得住他们么?”
次日,偏生有个中年仆妇,借着赶猫子骂道:“这瘟猫子倒会偷嘴,也不看看旁边有人瞧着你呢!你还当人不知道么?要得稳妥,偷来的东西先孝敬我老人家,才没有事。”尤氏在房内梳冼,即将仆妇唤进,劈面两个巴掌,骂道:“你这老奴才,你骂猫子谁许你这样夹三夹四的,分明你与人有隙,借着畜生骂人,连我都不放在眼内!”即刻叫王德传了官媒,撵逐出去。内外人等徘了信,皆吐舌摇头说:“他们非独不认事,还要禁着我们不许多说。借着这位奶奶,杀鸡与猴子看。想此处的这一碗牢饭,我们吃不成了。”
内中有一个少年家丁姓刁名仁,作事颇有算计,行为又极狡谲。尤氏派他专管外面厅房执事,他与内外上下人等,皆打得通套。众人议论的时候,刁仁早算计定了,忙对众人道:“诸位不用声扬,作事最忌事未成而机先泄。我有个妙汁在此,好歹我们都是预备一走。若是这么走了,实在不值得,不如大家合力同心,弄他个开口不得,随后我们一哄而散,让他到县里要人去。我们拚着远走高飞,身畔有了钱到处皆可立足成家的。”必须如此如此作法方可徘手,就走也出了我们一口恶气。众人齐声称妙,争来询问细情。未知刁仁说出什么计较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盗财帛奴仆齐心施火劫天公有眼却说尤氏撵走了那骂猫的仆妇,内外人等无不寒心,早恼了一个伺候外厅的家丁,叫做刁仁。平日同伴们皆叹服他的算计,刁仁对众人道:“诸位不用作气,我有条小计在此,包管他死而无怨。我们此地料想不能久站,既然说破了,他又不认事,慢慢都要寻事到我们头上来的。依我所见,他既无情,我亦无义,先下手的为强。后日是老爷的百日,必要延僧请道追荐亡灵。我们早预备一席,待百日那晚,假说丧中各事蒙王德携带体贴,聊具水酒一杯,以表我们的敬意,王德他必然不疑。里边嘱咐众位奶奶们,也备两桌,一席请小姐,一席请春兰等人。也仿照我们对王德的说话,他们定然相信。待他们吃到半酣,先安排点蒙汗药放在酒内,他们吃醉了,一时难以苏醒。我们内外一齐动手,把他们的积蓄细软搜罗一空。天明叫开城门,一哄而散。有家眷的赶紧回家携带家眷,单身的更好,我们远走他方,只要身边有钱,四海之内都可为家。等到他们药性解完,醒了转来,我们倒好走下数十里路了。拚着他到县里禀追,俗说罪不加众。官府也要想到一两个人算计是有的,怎么都齐心算计他,其中必有原故。闹到日后,也不过是个海捕的案。而且我们在他家服役,多非真名真姓,就是我们住处,他一时都摸不清白。不然被他借着事端撵去了,也是一场空,不如拚着干,倒还有个碰头。”
众人听了,人人称善,偷空又去约定了内里仆妇等人。这些仆妇使婢,亦是无人不恨尤氏,又恨春兰等无故磨折他们。况妇女们贪得的心更甚,偷盗又是他们的熟手,如何不从!
到了尤鼐百日,前两天尤氏早吩咐王德,请了各处高僧高道来家迫荐。东厅道士荐醮,西厅和尚礼忏,热闹非常。及期又有多少远近亲友前来奠拜,皆因尤氏手内富足,他又是个女流,都想趋奉他,好作入门之计。内里春兰等四人照应,外面王德领着众家丁料理,整整由清晨忙到二鼓以后,众亲友方纷纷散去,僧道也完了坛常早有两个老年的家人寻着王德道:“王兄弟今日辛苦了,可惜我们老朽,不能十分帮你,叫你一人偏劳,我们甚不过意。
今日大众公备了水酒一杯,代你浇乏,却不成个意思,须要赏脸。”王德忙道:“岂敢,自家人怎么作起客套来!何况是公中的事,我又领着重任,如何说起偏劳二字,真是没有的话,诸位切不可费事。我忙了一天,腰胯骨都酸了,想去躺一会儿。此时虽有山珍海错在前,我也吃不下肚,改日领情罢。”众人咂嘴道:“王大哥这句话,分明是不赏脸了。我等同伙数十个人备了一桌酒,说起来要羞死,不过聊表敬意,借着半个指头儿遮脸。丧中一切,我等极承你大哥提携照拂,而今百日已过,大事算定局了。将来诸凡百事,仍要望你大哥看顾。你纵然吃不下,坐一坐也叫我们过得去。”
王德见众人说得恳切,不好过于推却,道:“诸位言重,我一个人正愁各事照应不到,负了小姐重托,还要诸位帮扶才是。”众人又谦逊了一会,邀王德来至外间,见当中早摆定一席,高烧红烛,桌上排列得齐齐整整,是一桌上等酒肴。众人推王德上坐,选了几个有头脸的、又善于言语的过来作陪。众人轮流上来敬酒,王德再三辞谢,众人立意不行,王德只得每饮一杯。同伙有数十个人,一口气就吃了数十杯酒,已有八九分醉意。随后这一个敬酒的,暗暗把蒙汗药放在杯内,双手送到王德面前道:“大哥吃这一杯酒,愿大哥手足坚强,财利顺旺。”说着,又深深一揖,跪了下去。王德忙一手扯住来人,举杯一吸而尽道:“我吃了,你却不可如此,真叫我难受。”那人又夹了一箸菜,送入王德口内。
王德甫经下咽,那杯药酒早在肚内发作起来,觉得眼前一黑,道:“不好,不好!”一个筋斗翻下了坐椅,直挺挺的躺在地上,如死人一般。众人假作惊惶,赶紧一齐走过,扶起道:“王大哥怎样?”“王大叔怎么?”“王老德怎的?”内中有一个老年的道:“诸位不要慌,想他劳碌了一天,适才又多喝了几杯空心酒,扶他到牀上歇歇就好了。”
众人七手八脚将王德抬到他牀上睡下,又代他用被盖好,回头对伺候王德的两个三儿道:“你爷睡熟了,不用你们伺候,外边现成的酒饭,也去坐着喝-喝锺儿。”两个三儿道:“我们怎敢与爷等同坐,我们早吃过饭了。”众人道:“罢哟,什么敢坐不敢坐,同在一家里吃饭,分什么彼此。”硬将他两人拉到桌上,你一杯我一盏的劝饮。两个三儿见众人抬举他,好生欢喜,杯杯不辞。众人又暗地用了一杯药酒,少停亦醉倒在地。
众人将他两人拖入王德房内,又取了一根绳子,将王德与他购人的腿,彼此结在一处。外有几个十三四岁的小撕也灌醉了,锁在一间空屋内。先把王德房内细软资财全行搜罗出来,又把外间四处房屋里的上等陈设一齐搬出,打了几个结结实实的包裹。外边收拾停当,众人到上房探听消息若何,见众仆妇正在手忙脚乱的,扶尤氏与春兰等人进房。所有几个年纪小的以及白幼买来的丫头,都灌醉了,一齐关锁在对间房内。众人入内,帮着众仆妇将尤氏等五人抬至牀上睡下,也用绳子把他们的腿结在一处。催着众仆妇动手开箱倒箧的搜寻资财。金珠细软连那上等的衣裳,都全行取出,槌整结束了十几个大大包袱;剩下的不过粗重对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