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便向她笑道:“妹妹!我在什么地方,好像见过你的样子?”
她却答道:“将军这话未免太唐突了,奴家自幼未曾出得闺门半步,今天因为家父的命令,才出来见过一回生客的,从来也未曾看见过第二个生人。”
她说罢,便冷冷地坐着。吕布见她不悦,忙用别话岔开去,但是他的心中兀地疑惑不解道:“天下同样的人本来是有的,却未见过她和葛巧苏的面貌不爽分毫的。”
列位,貂蝉听得吕布的问话,从前的旧相识,而且又是知己,当然就该直接将自己的遭际告诉与他,为何反而一口瞒得紧紧的不认呢?原来貂蝉见吕布现已封侯,当然要目空一切,要是将自己的一番事实说出来,岂不使吕布看不起么?自己无论怎样的美貌,终于是个歌妓,还有什么身价呢?不若回他一个摸不着,免得教他瞧不起。
这时吕布见她柳眉微蹙,似乎带着一些娇嗔的样子,晓得自己方才的两句话说得太唐突了,他便搭讪着笑道:“我酒后乱言,得罪妹妹,万望妹妹恕我失口之罪。”她听他这话,便又展开笑靥答道:“不知者不怪罪,将军切勿见疑。奴家究竟是有些孩子气,都要请你原谅呢。”
吕布见她回嗔作喜,不禁将方才那一股狂放的魂魄,却又飞到她的身上去,不知不觉地将银壶执着,走了过来,一手搭着她的香肩,替她满斟一杯,口中说道:“妹妹!刚刚承情替我斟酒,为兄的也该过来回敬了。”
她却故意板起面孔,对他说道:“将军请放尊重一点,不要使他们看见,成了什么样子呢。”吕布忙答应着,回到自己的位上,见她似怒非怒,似喜非喜的一种情形,不禁心痒难熬,将一只脚从桌肚里伸了过来,正碰着她的金莲。她不禁嫣然一笑,忙将小足缩到椅子里面。
吕布见她一笑,胆大得愈厉害,便问道:“妹妹!今年贵庚多大了?”她道:“十九岁了。”吕布哈哈大笑道:“那么,我痴长一岁,做你的哥哥还不算赖呢。敢问妹妹是几月里生辰?”她笑道:“你又不是星相,我又不来算命排八字,何人要你问年问岁呢?”吕布笑道:“妹妹!你却不要误会我的用意;我问你的生辰,正有一桩要紧事情。”她却假痴假呆地答道:“四月十八。”
吕布又问道:“妹妹的门当户对,有与未呢?”她听得不禁嗤地笑道:“这人敢是发酒疯了,人家这些事情,谁要你来问呢?”吕布忙央告道:“好妹妹,请你告诉我吧!”她故意将粉面背了过去,说道:“今天真是该死,我们爷真是想得出,好端端地教我来和这个醉汉子缠不清,可不是晦气么?”吕布情不自禁站起来,走到她的椅子后面,弯腰曲背地打恭作揖。
这时候猛听得屏风后面咳嗽一声,把个吕布吓得倒退两步,忙抬头一望,不是别人,正是王允从屏风后面慢慢地走了出来。吕布满面绯红,慌忙退到自己的原位上,斯斯文文地纹风不动,眼管鼻头,鼻管脚后跟。
王允见此情形,料知他已入圈套。他却对貂蝉说道:“我儿!有客在此,为何兀地板起脸来,算是什么样子呢?”她忙将粉面掉了过来,吕布深恐她将方才的情形说了出来,便向她直是做鬼脸子。她佯作不知,冷冷地对王允说道:“孩儿因为多吃了两杯,心上作泛,故掉过脸来。”王允哈哈大笑道:“痴丫头,今天又不知吃下多少酒去了,侍女们!快将她扶到后面去,安息一会子。”
话犹未了,屏风后面走出一群侍女来,将她扶起。她轻移莲步,走到吕布的面前;深深的一个万福,口中说道:“奴家酒后失陪,万望将军原谅。”她说罢,才婷婷袅袅地走进去。
王允哈哈大笑道:“痴丫头,酒越醉,礼数越多。”他说罢,便转过身来对吕布笑道:“小女娇憨,酒后不知说些什么呢?万一有得罪将军之处,老夫便来陪罪了。”
他说罢,只见吕布两眼出神,只是在那里发愣。原来被她这一阵子忽喜忽怒的娇态,将他迷溺得不知所云了。这时王允问话,他何尝听见一字,直着双目,在那里追寻方才的情景呢。
王允走到他的身边,用手在他的肩上轻轻地一拍,笑道;“温侯!老汉方才问话,温侯未答,敢是动怒未曾?”
吕布被他一拍,才惊得醒了,冒冒失失地答道:“我原是好意,你却不要误会。”
王允见他这样答法,不禁失声笑道:“温侯!敢是今天酒吃得醉了么?”
吕布忙答道:“不曾不曾。”
王允道:“既未吃醉,方才下官问话,为何兀地一声不响呢?”吕布忙离席谢过。王允又将他拉入席笑道:“知己朋友,何必尽来客气做什么呢?”
吕布道:“适才我问令嫒的生辰,不知可有亲事与未?”
王允笑道:“这个痴丫头,今年已是十九岁了,作伐的人却也不少,可是她兀地拣好嫌歹的,不由我作主,所以到现下还未有呢。她镇日价的羡慕将军的为人,勇貌双全,时常叫我请将军来和她厮见厮见。”
吕布听到这里,不禁大喜道:“小将年已弱冠,中馈无人,若不弃粗愚,便为司徒东床如何?”
王允笑道:“那如何使得?温侯盖世英雄,小女蒲柳之姿,怎好妄自攀龙附凤呢?”
吕布忙道:“司徒!你也无须推托,彼此义气相投,何必尽来做那些无谓的假圈套呢?”
王允道:“既是将军不弃微贱,怎敢不遵呢?”吕布听他答应,顿时如同平地登天的一样,说不出的一种快活,忙离开席面走到王允的面前,纳头便拜,口中说道:“泰山在上,小婿这厢有礼了。”
王允哈哈大笑,忙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说道:“这如何使得?倒叫老汉生受了。”吕布道:“你老人家这是什么话?
令嫒不许与我便罢,既许与我,当然我是你的真真实实的子婿了。”他说罢,便在腰中解下一块五龙珮来,递与王允道:“小婿来得仓忙,未曾预备,就将这块区区的珮儿作为聘礼罢。”
王允笑着收了下去,正要答话,瞥见外面走进一个人来,到吕布的面前双膝跪下,口中说道:“太师请温侯回府,刻有要事相商,请即动身。”吕布听得,便与王允告辞回府。
董卓正在厅上与李儒在那里商议,见他进来,董卓忙道:“吾儿你可知道,只为放走了袁绍,如今为害不小,他和曹操勾结了十七镇诸侯,齐来入寇了,现在已经到虎牢关了,你道这事如何办呢?”
吕布冷笑一声道:“父王请放宽心,什么关外诸侯,在孩儿看起来,连草莽还不如呢。孩儿愿领一军前去,包将这班狐群狗党,一个个枭下首级来献与父王。”董卓大喜道:“奉先肯去,吾无忧矣。”这时背后有一人,狂笑一声道:“杀鸡焉用牛刀,此等乌合之众,何劳温侯亲自出马,末将愿带精兵一万,包将他杀得片甲不留。”
董卓一望,不是别人,乃是关西华雄。董卓大喜,忙加封为骁骑校尉,又命李儒随他一同前去参赞,拨兵五万。
他两个领兵到了虎牢关。这时十七镇诸侯的兵马,已经将关外围困得水泄不通。华雄领兵出关,列成阵势,厉声骂战。
这时会盟讨贼的众首领,一齐出阵。济北相鲍信,忙教他的兄弟鲍忠出马迎敌,未上三合,被华雄大喝一声斩于马下。趁着胜仗,斩了许多的首级回关,着人送到董卓那边去报捷。董卓大喜,便封为都督。
这时长沙太守孙坚,见头阵败北,不禁勃然大怒,引着四将、出阵去,遥指关上厉声骂道:“助贼匹夫,快来纳命!”
华雄便命胡轸出马。孙坚正待上前迎敌。程普一马冲出,接着胡轸大战了三十余合,手起一矛,刺胡轸于马下。华雄望见,飞身下关,领兵出来和孙坚对了阵。混战了一天一夜,因为粮草缺乏,只得引兵退去,华雄收兵入关。到了第二天,华雄又引兵出关搦战。众诸侯一齐出阵,华雄连斩三将。众诸侯大惊失色,面面相觑,没有一个敢去迎敌。
这时北平太守公孙瓒背后闪出一将,赤面长髯,跨下大宛马,手执青龙刀,丹凤眼,卧蚕眉,声若洪钟,一马飞出垓心,大喝:“华雄鼠子,焉敢猖獗!”华雄大吃一惊,措手不及,青龙刀起,他的首级骨碌碌早滚向草地里去了。他领兵大杀了一阵,只杀得众贼兵抱头鼠窜,逃入关去。
李儒大惊,连忙着人到董卓那里告急去了。那将乘胜回来,众诸侯没有一个不佩服。盟主袁绍便问公孙瓒:“他是何人?”
公孙瓒答道:“他就是平原令刘备的兄弟关羽。”曹操惊问道:“莫非就是破黄巾的三雄么?”公孙瓒点头称是。曹操十分起敬,忙命摆酒庆功。
再说董卓得到这个急报,十分害怕。吕布大怒,领兵三万,星夜赶到虎牢关。李儒见他到了,好不欢喜。次日清早出马,他连战胜十七阵,将众诸侯杀得个个胆寒,人人害怕。这时却恼动了刘、关、张兄弟三人。张飞大喝一声,挺矛出阵来战吕布。吕布见他出阵,料知是个劲敌,却也十分留神。他两个搭上手,大战了一百合不见胜负。关云长长啸一声,飞马出阵,抡刀双战吕布。这时金鼓震天,喊声动地,垓心里只见刀光戟影,将众诸侯看得目眩心骇。他两个和吕布大战八十余合,仍是未分胜负。刘备看得火起,舞动双锋剑,拍马助战。他三个丁字儿困着吕布,大呼厮杀,又战了一百余合,兀地败不了吕布。由午牌一直杀到红日含山,吕布到底有些遮拦不定了。他也乖觉,向刘备虚晃一戟,扫开阵角,飞马入关。刘、关、张忙领兵趁胜抢关。李儒忙命守关贼兵一齐将灰瓶石子抛了下来。
刘备等不能前进,只得收兵回营。
一连攻了几天,吕布也出了几阵,只是莫想战倒了他。众诸侯见孙坚已去,一个个慢慢地散到原籍去了,把个曹操和袁绍气得不可开交。他们俩见势孤力薄,也只好回到河内去了。
吕布见众盟主不战自散也就领兵入都,到了董卓的府中将战事说了一遍,董卓大加赏识。过了数日,董卓见洛阳究竟不及长安来得紧要,便与百官会议迁都。众大臣谁也不敢来反对,只是唯唯道好。董卓下令命一班文武,先迁入长安,自己劫了后妃皇帝,迤逦到长安,沿途烧杀劫掠,无所不为。共捞到良马八千匹,金帛不计其数。临行时将洛阳原有的宫殿点起一把火来,烧得一干二净。到了长安之后,新建太师府,穷极华丽,所费不下数千万。
这时单讲吕布镇日价心中只是记念着貂蝉,无奈又因董卓新迁长安,百务猥集,不得分身,所以耐着性子,在董卓的府中,帮同着李儒照料各事。一直忙了一月有余,各事粗定,吕布急欲一见貂蝉,方要到王允那边去,不料董卓又教他到后园里去监造贻和宫。他无可奈何,只得转身向后面而来。此刻他心中已是十分不悦了,他懒洋洋地走进后园,只见里面花草树木,修葺得十分齐整。那园后便是贻和宫,正造得半零不落的,大架子已经支起,高耸入云。他一步一步地走到一座亭子前面,抬起头来一望,只见这亭子原来是六角式的,每角悬着金钟,微风吹来叮当作响,迎面便是一块匾,上面亮晶晶的三个大金字,乃是凤仪亭。
他正要转身向后走去,猛听得亭里有叹息的声音。他却是一愣,忙止住脚步,用目朝里面一打量,原来这亭子是内外两进的:外边一转花廊,里面却是四周沉香木的屏门。他见当中竹帘垂着,瞧不见里面。他便走进来,用手将门帘一揭,朝里面一望,不禁大吃一惊。你道是什么缘故?却原来在里面叹息的,并非别人,却就是吕布时刻记念的貂蝉。
他忙走了进去,一把握住她的玉手,问道:“卿卿!何由到我们这里来的?”貂蝉见他进来问话,不由得眼眶一红,那一股眼泪像断线珍珠一般,簌簌地落个不住,哽哽咽咽地说道:“将军!奴家只道今生不能和你见面的了,不想还有碰见的一天。”她说罢,便往吕布怀中一倒。只有呜咽的分儿。
吕布搂着她,低声问道:“卿卿!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出来,我好替你消气。”貂蝉哭道:“事已如此,还说什么,只怪奴家无情,辜负了将军,不如当着将军一死,好表明奴家的心迹。”她说罢,便想照亭柱碰去。
吕布死力抱住,忙问她:“究竟是为着什么事情?”她又哭了半天,终未有答出一句话来,把个吕布弄得丈二的金刚,一时摸不着头脑,好生着急。
看官,貂蝉究竟是什么时候到董卓的府里的?小子也好交待明白了。
原来董卓迁都之后,王允料到吕布一定是要奔走忙碌的。
他暗想此时再不下手,恐怕没有机会了。他便推着做寿,将卓贼请到府中赴宴。酒至中巡,将貂蝉唤了出来。董卓见了貂蝉,身子早就酥了半截,及至听到她的珠喉妙曲,不禁魄荡魂飞了。
他忙问王允这是何人?王允乘机答道:“这是歌妓貂蝉。”董卓听说是歌妓,不禁大喜说道:“司徒可能割爱送给我么?”
王允忙道:“太师不嫌粗陋,奉上就是了。”
董卓听说这话,只乐得心花怒放,随即将貂蝉扯到自己的怀中,笑问道:“你今年多大了?”貂蝉答道:“今年十九岁了。”董卓哈哈大笑道:“自古美人多半不减颜色,你道是十九岁,我实在不信,差不多只有十六七岁的光景罢!”貂蝉含笑不语。
这时王允走到董卓身边说道:“蝉儿!你的福分真正不浅,居然蒙得贵人的恩宠,将来太师爷如果居了九五之尊,怕你不是贵人么?”董卓听得,更是乐得一头无着处,忙道:“我如果能有这样的福分,将来一定封你为太师,如何?”王允答道:“太师爷言重了,我哪里有那样的偌大福分呢?”他们扯谈了一阵子,卓贼起身告辞,带着貂蝉回府而去。这正是:预备牢笼擒恶兽,安排铁网捉蛟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