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表葛巧苏被歹人骗入火坑,起首鸨母强迫她出来应酬客人,她抵死不从。鸨母龟头肆意毒打,惨无人道的酷刑,差不多都用遍了。无奈她心如铁石,任你如何去压逼她,只是不从。
鸨母无法,只得用哄骗的手段来哄骗她,教她只做一个歌妓,不卖皮肉。她究竟是一个弱小的女子,怎禁得起这万恶的老鸨来吓诈哄骗呢。而且那些毒刑,委实又难熬,万般无法,只得顺从了。
鸨母见她答应了,不胜欢喜,便问她的名姓。她只说我是个无依无靠的孤鬼儿,一出世就没有父母了。鸨母便替她起了一个芳名,叫做貂蝉。一时长安城中的一班轻薄子弟,涎着她的颜色,不惜千金召来侑酒。未上一年,她的芳名大震,在京都的一班官僚子弟,差不多没有一个不知道她的艳名,都争先恐后地召来她的侑酒。
一个貂蝉,哪里能够来应酬这许多主顾呢。这鸨母见她的芳名日盛一日,顾客逐日增加,看着有应接不暇之势,便想出一个金蝉脱壳的计来:如果是远道慕名来的狎客,便在众妓女中挑选出一个面貌与貂蝉相仿的出来,做冒牌生意。行了半年,果然人不知鬼不见的被她们瞒过去了。
鸨母好不欢喜,将她几乎当着活观音侍奉,一切饮食起居,都是穷极珍贵。但是她的芳名愈噪愈远,许昌、长安各大都会的豪家子弟,都闻风赶到洛阳,以冀与玉人一晤。鸨母见远来的狎客,有增无减,从前一个假貂蝉,还可以敷衍,谁知到了现在,竟又忙得不够应酬了。便索性又选出两个来,一个假貂蝉给她们一个房间,都是帘幕深沉,来一个狎客,都由娘姨引到她们的房间。那远来的瘟生,用了许多的冤枉钱,还不晓得,回去逢人便道,我与貂蝉吃过酒的,我与貂蝉住过夜的,夸得震天价响。听的人也十分妒羡,其实何尝见过貂蝉一面呢。
还记得长安城里,有两个书呆子,一个名字叫李桑,一个叫做郭静。他们每每在街头巷尾,宴前席上,茶余酒后,随时随地都听见人家说起貂蝉如何美丽,如何俊俏。说得他们心中好似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决意要到洛阳城里去观光观光。有一天,李桑便对郭静道:“老兄!我们听得人家随地随时地谈着洛阳城里有一个歌妓,名唤貂蝉,生得花容月貌,品若天仙,兄弟佩慕已久,现在值此春光明媚,我们何不到洛阳城里去,玩上一两天。一则是去领略貂蝉的颜色,二则也好先去见识见识帝王的京都,未知你的意下如何?”郭静听他这话,不禁将屁股一拍,笑道:“老兄!你真知道我的心事。我这两天不瞒你说,听人家说得天花乱坠,连饭都吃不下,急要到洛阳去一走,你既要去,那却再好没有,我们就动身罢。”李桑道:“人说你呆,你却真有些二百五,到洛阳去一个盘缠不带,就急得什么似的要动身了,岂不知貂蝉的身价么?她与人接谈一会,纹银五十两,有一席酒,纹银百两,住一夜,纹银三百两,赤手空拳的,就想去了么?你也未免太孟浪了。”他听说这话,才恍然大悟道:“不是你说,我几乎忘了。既如此,我们去一趟,不知需多少银子呢?”李桑道:“如其住宿,八百两,或是一千两,差不多够了。”他翻了一回白眼,忙道:“容易,好在我们家里有的是银子,让我回去偷就是了。”他说罢,匆匆地走了,不多会,只见他跟着一个推车的汉子,远远而来。李桑也命家人装了八百两,和郭静一齐动身。
到了京城之内,四处寻访,好容易才访到貂蝉的住址,他们便到貂蝉住的一所含香院门口,停下车子。这里面的人,见他两个犬头犬脑的在门口探望,便出来问道:“兀的那个汉子在这里探望什么?”李桑忙答道:“我们是来访你家的貂蝉小姐的。”他们见主顾上门,当然竭诚招待,将他请进去,不消三天,将他们所带的一千六百两银子,一齐钻到老鸨的腰里去了。床头金尽,壮士无颜,只得出了含香院,幸喜遇见了一个熟人,将他们两个带了回去。
他们到了家,还不胜荣幸的逢人便道:“我们去和貂蝉开过心了!”说也冤枉,真貂蝉一根汗毛都没有捞得着,他们过了几天,李桑忽然触起疑来,便向郭静问道:“老兄!你到京城里去和谁寻开心的?”郭静笑道:“这个还问什么呢,自然是貂蝉了。你呢?”李桑诧异道:“这真奇了,你是貂蝉,我不是貂蝉么?这貂蝉还有分身法么?你那貂蝉是个什么样子呢?”他道:“我那貂蝉,长容脸儿,小鼻子,你呢?”李桑拍着屁股,直嚷晦气。郭静道:“得与貂蝉共枕席,还不是幸事么?这又有什么晦气呢?”他道:“不要说吧!我们上了人家的当了。”
不说他们在这里懊悔,再表京都中有一位大臣,姓王名允,官居大司徒之职,为人精明强干,刚毅正直。这天他正逢五十大庆,满朝的文武,都来贺寿,真个是宾客盈门,笙曲聒耳。
众大臣有的送金牌,有的送万名伞,有的送匾额。独有谏议大夫卢植别出心裁,当席飞笺,将洛阳城里所有的名花,一齐征来,与诸大臣清歌侑酒。一时筝琶激越,笙管嗷嘈,粉黛门娇,裙屐相错,十分热闹。
众大臣又请寿星出来,坐在首席。王允推辞不了,只得到一席上坐下。卢植便命貂蝉来侑酒。王允一见貂蝉,就生出一种怜惜之意,便向她问道:“你这女孩子姓什么?哪里的人氏?为着什么缘故,要入娼门呢?”
貂蝉见上席满脸慈祥的老头儿,向她问话,她便知这人一定是朝中的大臣,但是她却不肯将自己的真姓字说了出来,含糊着应酬两句,一阵心酸,止不住粉腮落泪。
王允对人说道:“这个女孩子怪可怜的,在娼门中不知受了多少苦楚呢!”貂蝉趁势将自己如何受鸨母龟头的虐待,细细地说了一番。王允不禁勃然大怒道:“这些东西,简直是惨无人道了,谁家没有儿女呢,竟能这样地虐待人家么?”
众大臣听得,便一齐说道:“何不将这含香院的老鸨捉来问罪呢?”王允忙摇手道:“那倒不必,把他们赶出京都,不准他再在京城里营业就是了。”
他说罢,早有人去将含香院的龟头鸨母赶出京都。这龟头鸨母腰缠垒垒也落得趁势就走,还肯停留么,腾云价地不知去向了。这里王允将含香院其余的妓女,完全遣发回籍,只留下貂蝉,一饮一食均皆极其优渥,所行所为,俨同义父。貂蝉感遇知恩,亦默认他为义父了。
再说那异丐,离了高头村,追踪寻迹,一直寻了二年多的日脚,才到河内,哪里见有她的一些影子呢。他到了河内之后,人生地疏,连讨饭都没处去讨,只得忍饥受饿。而且黄巾贼日夕数惊,将一班居民吓得家家闭户,人人胆寒,连出来探头都不敢探一下子。这异丐见此情形,料知此地难以久留,便想别处去厮混。他又怕葛巧苏在未来的这一队黄巾里面,所以他进退的计划尚在犹疑之间。
过了几天,那黄贼到河内的消息,越发来紧张了。他心中打着主意道:这班贼子,来时必走东门外阜邱岗经过的,我何不到阜邱岗去候着呢?他打定了主意,径到阜邱岗下,到几家居民门口,讨了些残肴面饭,吃得一个饱,便到岗上寻了一个睡觉的去处,一探身睡下,不一会,鼾声如雷地睡着了。隔了多时,一阵鼓角呐喊的声音,将他从梦中惊醒,霍地一头跳起,揉开睡眼一望,只见残月在天,星光惨淡,将近三更的时分了,那一片呐喊的声,却在岗的右面。他趁着月光,寻路下岗,才转过了两个峰头,瞥见西边火光烛天,呐喊厮杀的声音搅成一片。他逆料着一定是黄巾贼到了,他便不怠慢,飞奔下关,跑到战场附近,只见那些黄巾贼正和着无数的官兵,在那里舍死忘生地恶斗不止。他见了这班黄巾贼,不由得眼中冒火,空着双手抢了上去。那班黄巾贼,连忙各挥兵刃过来,将他团团围祝他却分毫不怯,觑准那个使刀的,飞起一腿,将他打倒。
他顺手就抓起他的双腿飞舞起来,当着家伙使用,只打得那一班鸟男女走投无路,纷纷四散,各自逃命。
这时忽然有一个贼将,持着方天戟,跃马来取异丐。异丐对着黄巾贼相迎,未上三合,那员贼将竟被他打下马来。他夺了贼将的马戟,越发如虎添翼,东冲西突,如入无人之境。原来领兵和贼兵鏖战的首领,却是前将军董卓派来的猛武都尉丁原。他和贼兵鏖战多时,看看不支,瞥见一将跃马持戟在阵里横冲直撞,真有万夫不当之勇,不禁暗暗纳罕,但见他马到处,肉血横飞,肢骸乱舞,将一班鸟男女,直杀得叫苦连天,躲避不迭。到了四鼓的时候,黄巾贼死伤大半,只得引众窜去。
丁原好不欢喜,忙拍马到异丐跟前,拱手问道:“将军尊姓大名?宝乡何处?望乞示知,下官好按功上奏朝廷,不敢埋没大勋。”那异丐便说出一番话来。这正是:慢道风尘无豪杰,须知草莽有英雄。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二回 舌妙吴歌似曾相识腰轻楚舞于意云何
却说丁原见那异丐厮杀得十分厉害,不由得十分佩服,不多会,贼兵引退,他赶紧催马上前,高声说道:“请将军留下姓名,好让下官去按功上奏。”
那异丐见他问话,便道:“俺坐不更名,行不改姓,不过有段隐情,此地耳目众多,非是谈话之所。”
丁原忙将马头一带,用手朝那异丐一招,斜刺里直向荒僻之处奔去。异丐随后拍马跟上。不多时,到了一个无人之处,丁原兜住马头,向他问道:“将军有什么隐情,请讲罢。”
那异丐翻身下马,扑倒虎躯便拜。慌得丁原也就滚鞍下马,用手将他扶起,说道:“将军,你这算什么呢?有话你尽管说罢,何必这样呢?”
那异丐道:“小人姓吕名布,原籍九原,因为犯了命案,逃避出来,改姓埋名已非一日了。常思稍建微功,为国家出力,奈人情冷暖,无处可以作进身之阶,可巧黄巾作乱,小人不辞万死,为国家出些力,不过想冀此稍赎前愆,还敢有分外的欲望么?”
丁原听他这番话,又惊又爱,忙道:“往事都不去提了,一个人只要能悔过自新,还不是一个有志气的英雄么。如今我且问你,尊府不知还有什么人呢?”
吕布道:“小人罪恶滔天,一言难尽,只因小人闯下命案,家父家母闻得这个消息,又气又怕,未上一个月,他们两个老人一齐西去了。小子孑然一身,无依无靠,生平又不喜趋炎附势,加之命案在身,未敢久留,所以背离乡井,飘泊江湖,差不多将近三年了。今天一见明公,料非平常之辈可比,倾肝吐胆,直言上告的了。”
丁原听他这番话,不由得点头叹息道:“可怜可怜!英雄没路,真是人世间第一件大恨事。照你方才的一番话,竟是孤身只影了。”
他道:“正是。”
丁原朝他的面庞看个仔细,便笑道:“将军!我有句斗胆的话,要对你说,未知你可许么?”
吕布忙道:“明公请讲吧,只要小人办得到的,就是赴汤蹈火,也不敢辞的。”丁原捋着胡子笑道:“老夫年过五十,膝下犹虚,今天得晤将军,私怀不禁感触,要是将军不弃寒微……”他说到这里,吕布心中早就明白,忙道:“明公请住,小人也无须客气,老实点寄托明公荫下,倘得收为螟蛉,更是万幸了。”
丁原忙笑道:“不敢不敢。”
吕布不等他开口,翻身便拜,口中说道:“义父在上,孩儿这里有礼了!”
丁原哈哈大笑,伸手将他扶起,说道:“好好好,老夫竟唐突了。”
吕布忙道:“父亲!哪里话来,孩儿得托在膝下,已算万幸了。”
丁原便道:“我们且回城去再讲罢。”
说罢,二人上马,一面命人鸣金收兵,一齐大唱凯歌,回到河内城中。那一班百姓听说是将黄巾贼打退,不由得个个欢腾,人人鼓舞,一齐壶浆酒肉充满街道。丁原下令,不准骚扰一点。那班士卒素来是守律奉纪的,得着这个令,谁也不敢稍动民间的一点酒食。那一班老百姓头顶酒瓮,手举肉盆,将去路遮得水泄不通,齐声喊道:“将军舍生却敌,救活我们性命,难道连这一些儿我们都不能孝敬么?”一个发喊,个个开口,顿时嚷成一片。
丁原在后面听见,回头便对吕布笑道:“今天如不是我儿,为父的焉有这样的体面呢?”吕布忙道:“父亲哪里话来,这全是你老人家的威风,万岁爷的福气,孩儿有何能何力呢?”
丁原听得,心花怒放,笑不合口。那一副得意的情形,只恨小子的笔秃,不能描写出来。这时吕布又对丁原说道:“难得他们老百姓有这一番诚意,你老人家倒不可拂掉人家的一片好意呢。”丁原忙道:“可不是么,我正是这样的想着,可是手下的儿郎们,贪心无厌,万不能随他们自主的。”
吕布便道:“那么,父亲下令教他们这些送犒的人,都送到营中去,令军需处按功犒赏,你老人家以为如何呢?”
丁原大喜道:“吾儿这话,入情入理。”他说罢,便下令命这班人将犒师的物品,送到大营中去。这班人马连忙又赶奔大营而来,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拥进大营,将礼物留下,方才空手回去。不一会,丁原和吕布等领着大队进营。丁原便令军需官论功行赏,一方面又命在中军大帐摆下酒宴,预备庆功。他将各事指挥停当,便领着吕布到了后帐,替他换上一身崭新的盔甲,一会子,扎束停当,随着丁原出了大帐,与诸将领相见。
诸将在战场上已经十分佩服了,现在见他又拜丁原为义父,加倍和他厮近了。不多时,大家入席了,欢呼畅饮,十分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