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时尚未回话,早见大窦从里面婷婷袅袅地走了出来。黑时见她走出来,就如得着一方金子似的,连忙抢上前来向她行礼。大窦微微地一点首,便带他一同进了房。化儿与小窦也跟进来。小窦向她笑道:“好事不瞒人,瞒人非好事。有这样的主子,就有这样的奴才,我真佩服,守口如瓶,一些风声不会走漏出来。我们这里数十个大小内监,像这样只知有主子的奴才,一个也找不出来的。”黑时向大窦丢了一个眼色,意思是叫她回去。
化儿对小窦笑道:“你看见么?又在那里做鬼脸了,偏生不准她回去,但看是一件什么事情,这样的藏头露尾。”大窦笑道:“天下人都可瞒,你们我还能瞒么?”她说罢,朝黑时笑道:“你说罢,她们不是外人。”
黑时道:“前天我奉了娘娘的旨意,暗地里托人到城外牛家集去暗暗寻访,未上三天,托娘娘的福,果然寻着两个十分俊俏的,一个十九岁,一个十八岁,他们却是无根无绊的乞丐,赏了老乞丐五百两纹银,现在买成功了,已经将他们带在城内石家弄里,听候娘娘发落。”
大窦听见,便向小窦化儿说道:“好了,现在又买两个来了,大家不要再成日家争风吃醋的罢,以后将这两个带进来,每人一个,不偏不倚的。”
小窦笑道:“亏你想得出。”化儿说道:“且慢欢喜着,这两个带进宫来,连能儿三个了,这里人多眼杂,不会不露出马脚来的。大家都要想出一个好法子来,图长久的快乐才好呢。
”
大窦道:“用不着你来多虑,我昨天不是对我说过了吗?”
如今三个完全送到绿室里,大家轮流去寻乐,你看如何呢?”
小窦笑道:“这个法子好极了!就是这样的办吧。”
这时能儿听见他们的话,料想不是章帝,便在床底下一头钻了出来,一把将小窦搂住,笑道:“你们做的好事。我这样极力报效你们,还不知足,一定要外面去拉了两个来,可不怕我动气么?”
小窦笑道:“我的儿子,你不要疑心,那两个随他是什么美男子,我总不去乱搭就是了。”
能儿笑道:“好哇!这才是从一而终的好情人咧。”大窦便吩咐黑时派人在晚上将两个带到濯龙园里的绿室里去,同时也命能儿搬了进去。
原来这买来的两个乞丐,一个叫作梅其,一个叫作颜固,两副面孔生得倒也十分不错,可是生在一个贫苦人家,不幸因为生计的逼迫,竟陷入如此的害人之窟。你道可叹不可叹呢?
他们进了绿室之后,化儿便来替他们打扫干净,夜间悄悄地命人搬了许多摆设东西进去。不到数日,居然将一个绿室收拾得和绣房一样。每日按时命心腹太监送酒送饭进去,给他们吃。
过了三四个月后,在宫里的太监和宫女,谁也知道有这回事的了。但是大家见魏老儿那个榜样,谁也不肯去寻死的,只好睁着一只眼,闭着一只眼,明知故昧的不敢去多事。
可是大小窦因为自己有了隐事,便不得不笼络宫中的人,遇事卖情赏识,将一班宫中太监,颠倒得五体投地,再也不敢生心。上下一气,只瞒着章帝一个人。小窦的迷人手段,更加厉害。她对于太监,挥金如土的结纳;对于一班宫女,见里面有几个稍露头角的,即用一个调虎离山的计策来,也教她们去得着一些雨露;呆笨的却也比从前宽待十倍,所以上下没有一个不死心塌地地供她驱使。
有一天,章帝在大窦那里住宿,化儿便与小窦商议道:“今天万岁爷在娘娘那里幸宿,我们也好寻一夜乐去了。”小窦点头答应道:“你先去,我因为腹中痛,要吃一杯姜桂露,然后我再去就是了。”小窦说罢,便命宫女到坤宁宫里去取姜桂露,顺便探探万岁睡了不曾。那宫女答应去了。
不多时,那个宫女手提一个羊指玉的瓶子,走进来笑道:“我方才走到淑德宫门口经过,站在游廊下,细细一听,只听得娘娘好像有什么地方不自在的样子,只是呻吟个不住,同时又听得万岁爷也是又喘又哼,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呢,敢是他们得病了不成?”
小窦听说这话,向化儿一笑。化儿会意,也掩口笑个不祝小窦向她笑道:“痴货,他们这病是天天发的,你不晓得。”
她道:“这真奇怪了,她们有病第二天还能那样的精神抖擞么?”小窦道:“住嘴!不知世务的丫头,还不给我滚出去。”
那宫女吓得趔趄着脚走了。
她便对化儿笑道:“他们已经在那里交锋了,你也该上马了。”她笑道:“去是想去,可是他们那里三个人,叫我怎样应付得来呢?”小窦笑道:“你不用怕,我吃了姜桂露,便来助你一阵就是了。”她笑着说道:“你可要快一点儿来呀,千万不要临阵脱逃呀。”小窦笑道:“你放心罢,我绝不会的。”
她点头笑道:“我也知道你熬不住的。”
她说罢,轻移莲步,径向濯龙园而来。这时正当八月里的时候,一阵阵的凉风迎面吹了来,好不爽快。她遮遮掩掩地进了园。一天月色,皎洁如水。那望荷亭左面,一簇桂树正放着金黄色的嫩蕊,微风摆动,送过了许多香气,她何等快活,暗道:“良宵美景,不可虚度,天上月圆,人间佳会,天下再有称心的事,恐怕也及不上我们的快乐了。”她何等满意。
一转眼走过望荷亭,离开假山,不过有一箭多路之遥,瞥见一块大石头后面,转出一个东西来,浑身毛毵毵的,黑而发亮,双眼和铜铃一样,大约全身有水牛这样的粗细,一条舌头拖出下颏,足数有二尺多长。她吓得倒退数步,忙要声张,无奈喉咙里就被人捏着一样,再也喊不出,闪着星眼朝那东西只是发呆,那时心里好像小鹿乱撞一般。那东西煞是可怪,见了她,霍的壁立起来,拱着两爪,动也不动。她吓得三魂落地,七魄升天,回转身子拔步就走。那东西一路滚来追着。她可是心胆俱碎,慌不择路的四下里乱奔。那黑东西亦步亦趋地跟着。
她可急了,冷不提防脚下绊着一缕荼蘼藤,立身不稳,折花枝扑地倒下。那东西吱吱地滚上她的身边。她只哇的一声,便昏厥过去了。
再说小窦吃了一杯姜桂露,那肚子里不住的呼呼乱响,停了一会,果然轻松得许多了。她便走到梳妆台前,用梳子将头发拢了一拢,又将脸上的粉匀了一匀,慢条斯理地整了半天,才慢慢向濯龙园里而来。不一时,到了绿室的门口,轻轻地用手在门上弹了两下子,马上里面就有人将门开了。她走进去,只见他们正在那里猜数游戏呢。能儿见了她,跑过来一把将她拦腰抱祝口中说道:“我的娘,你怎的到这会才来呢?”她笑道:“谁能像你们成日价的一点事情也没有呢?”
她说罢,便向他们笑道:“化丫头见我来了,藏头露尾地到哪里去了?”他们听说,不禁诧异问道:“她几时来的?”
她笑道:“还瞒我呢,你们当我不晓得么,她早就来了。你们捣的什么鬼,快点告诉我。”能儿急道:“谁哄你呢,她果真没有来啊?”小窦听得这话,好不惊异,忙道:“她在我前面来的,到哪里去了?”能儿道:“也许是碰见哪位姐妹,拖她去谈话,也未可知。”小窦忙道:“胡说!此刻谁不困觉呢?
她莫是走错了路不曾,我想决不会的,又不知出了什么岔子了,我们可去寻寻她。此刻更深夜静的,你们不妨也随我一同出去,大家仗仗胆。”他们一齐答应着,随她走了出来。
此刻画阁上已敲到三鼓了。四个人在月光下面,一路寻出园来,可是未曾看见她一些影子。小窦和他们一齐喷喷称怪,正要回到园中,瞥见长乐宫的后面,有一个黑影子一闪。小窦悄悄地问道:“谁呀?”那黑影子便闪了出来。她定睛一看,不是别人,就是黑时。
小窦问道:“你这会子还在这里做什么呢?”他道:“娘娘吩咐我在这里把守的,恐怕有生人进去,看出破绽来的。”
小窦忙问道:“你看见化儿没有?”他道:“怎么没有看见呢?我方才在黑地里见她一个人,偷偷摸摸地溜进园去,我也没有去喊她。”小窦说道:“这可奇了,一个人究竟到哪里去了?”她说着,又领他们重新进园,各处寻找了半天。
刚刚过了望荷亭,能儿忽然说道:“兀的那玫瑰花的右边,不是一个人躺在地上么?”他们听说这话,不由得一齐去望,只见玫瑰花架西边,果然有一个人睡在草地上。他们一齐走到跟前一望,不是化儿还有谁呢。但见星眸紧合,玉体横陈,仰在地上,动也不动。小窦见此情形,吃惊不小,忙探身蹲下,用手在她的唇边一摸,只有一丝游气。小窦忙教他们三人将她扶起来。能儿将她背进绿室,放在床上,按摩了半天,才见她微微地苏醒过来。她口中轻轻说了一声,吓死我也!
小窦忙附着她的耳朵边,问道:“你碰到什么了?”她听见有人问话,才将杏眼睁开一看,不禁十分诧异地说道:“我几时到这里来的?”小窦便将方才寻她不着的一套话告诉她,又问她究竟是碰到什么了。她便将遇怪的情形说了一遍,众人无不称奇。大家又说了多时,才配对儿同入罗帐,暂且不表。
再说章帝到了第二天的早朝已毕,先到坤宁宫。有个宫女对他说道:“小窦娘娘身体不安,万岁晓得么?”章帝忙问道:“你怎么知道的?”那个宫女说道:“昨天晚上,有一个宫女到这里来取姜桂露的。”章帝听说她有了病,便放心不下,忙不迭地转到小窦的宫里,只见里面一个人也没有。章帝好生奇怪,便又转道到留风院里,也不见化儿,心中愈加疑惑。便又到小窦的宫中,耐着性子一直等到辰牌的时候,才见她们云鬓蓬松地走了进来。章帝见此光景,不觉十分疑惑。她们见他坐在这里,不禁也就着了忙,粉庞上面,未免露出一种羞愧的情形。章帝便问她到哪里去的?小窦突然被他这一问,不禁哑口无言。化儿虽然是伶俐过人,但是到了这时,也就失却寻常的态度了。章帝也不去和她们讲话,随即下了一道圣旨,命人大举搜宫。这正是:君王窥得宫中隐,妃子将为阶下囚。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九回 卖草兔壮士遇知音捉山猫英雄逢艳侣
话说章帝见了这样的情形,料想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暖昧的事情了,他怒气冲冲的龙袖一展,回到坤宁宫,使了一个迅雷不及掩耳之计,突然下了一道旨意,大举搜宫。小窦赶紧着人去关照大窦叫她设法阻止。谁知大窦还未到坤宁宫,只见许多锦衣校尉,雄赳赳地闯进了淑德宫,翻箱倒箧,四处去搜,查了一会子,见没有什么痕迹,急忙又赶到别的宫里去搜查。整整地闹了三天,竟一点痕迹没有。
章帝好不生气,又下旨将宫里的大小太监带来了,向他们说道:“如今宫里出了什么花样儿,料想你们一定是知道的,快快地说出来,孤王还可以饶耍倘有半字含糊,立即叫你们身首异处了。”那些太监早受过大小窦的嘱咐,谁敢泄漏春光?一齐回答道:“求万岁开恩,奴才等实不知情,如其万岁不相信,请尽搜查,若查出私弊来,奴才等情愿领罪就是了。”
章帝又软敲硬吓的一番,无奈那一班太监,再也逼不出一个字来。章帝没法,又命将一班宫娥彩女带来,严询了一番。
果然有一个宫女将她们的玩意儿一一地说个清楚。把章帝气得发昏章第十一,火速命人到濯龙园里去拿人。谁知那几个校尉,完全是大窦的心腹,到了濯龙园里,将能儿等私放走了,然后放起一把火来,烧得烟焰障天,连忙回来奏道:“臣等奉旨前去捉人,谁知到了园里,那绿室突然伸出一双绿毛大手来,足有车轮般大。臣等忙拔箭射去,谁知一转眼,浓烟密布,就起火了。”
章帝听说这话,不觉得毛骨悚然,隔了半天,猛地省悟道,这莫非是他们的鬼计么?他连忙亲自到濯龙园里去查看,只见浓烟密布,火势熊熊得不可收拾。他忙命人前去救火。这时众内监七手八脚地一齐上来救火。不一时,火势渐衰,又被他们大斗小戽的水一阵乱浇,已经熄了。
章帝便亲自到火场上去察看,只见除却已经烧完的东西,余下尽是些妇女应用的东西,凤履弓鞋,尤不计其数。其中有一双珍珠穿成的绣履,章帝认得是小窦的,不禁怒从心上起,醋向胆边生。他却不露声色,回到坤宁宫,便下旨将小窦、化儿一并收入暴室。还有许多宫女,只要一有嫌疑,便照样办理。
这一来,共杀大小太监一百余人。大窦仗着她那副迷人的手段,竟得逍遥法外,未曾谴责,这也是章帝的晦气罢了。
章帝自从这一来,不知不觉地生了一个恼气伤肝的病,渐渐不起。
到了他驾崩之后,窦氏弄权。和帝接位,幸亏他除奸锄恶,将窦氏的根株完全铲去。以后便经过了殇帝、安帝、顺帝、质帝以及到汉桓帝。可是以上这几个皇帝的事实,为何不去叙叙呢?看官要知道,小子做的本是艳史演义,不是历史纲鉴,所以有可记便记下来,没有什么香艳的事实,只好将他们高高地搁起,拣热闹的地方说了。
闲话少说,如今且说洛阳城外媚茹村,有两个猎户:一个姓吴名古,一个姓陆名曾。他两个生就千斤大力,十八般兵器,马上马下,无所不通。他们镇日价登山越岭,采猎生活。
有一天,他们到日已含山,才从山里回来。原来这陆曾才十八岁,那吴古却有三十多了。他两个俱是父母早亡,无兄无弟的孤儿。他们因为常常在一起打猎,性情十分契合,便拜了弟兄,吴古居长。陆曾本来是住在悲云寺里的,自从结拜之后,便搬到媚茹村来与吴古同住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