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表他们在这里谈话,单说窦宪休息了片晌,便与众人出园回去。走出园来,只见道旁的禾苗,长得十分茂盛,不禁满口夸赞道:“好田,好田!这样的旺发庄稼,要是买个十顷八顷,一年收的五谷,倒不错的呢!”
手下豪奴争先答道:“大人如果看中,等田里的庄稼成熟,便派人来收取,怕什么?”
他道:“如何使得?人家的田产,我怎好去收庄稼呢?”
又有一个说道:“这田本是十顷一块,听说一年常常收到八千多石粮食呢。我想大人的府中人丁不计其数,一年的粮食开支着实不轻咧。要是将这十顷田买了下来,每年收的粮食,供府中口粮绰绰有余。”
他听罢笑道:“你这话倒不错,但不知十顷田要卖多少钱呢?”他道:“大人如果要买,不拘多少,皆可成功,谁不想来奉承你老人家呢,或者还可以不要钱奉送呢。”
他听了这些话,不禁眉开眼笑地说道:“那么就是这样的办去吧,你们替我就去打听打听是谁家的。”
众人齐声答应。到了晚间,众人回复他道:“那十顷田原是沁水公主的,大人意下如何呢?”他冷笑一声道:“我已经说过了,凭他是谁,我总是要买的,你们明天就送五千两银子过去就是了。”众人答应着。
到了次日清晨,众豪奴带了五千两纹银,径赴沁水公主的私茅中,与她说个明白。把个沁水公主气得咬啐银牙,泼开樱口,将那班豪奴骂得狗血喷头。临动身的时候,沁水公主道:“你们这班狗才,回去对那窦宪说明白了,这田莫说他出五千两银子,随便他出多少,我总不卖。叫他将眼睛睁开,认认我是个甚么样子的人,休要蔑人过甚。现在我正要和他去理论理论呢!昨天他为什么无缘无故地闯进我后院,将花草完全被他践踏了。”
那几个豪奴,虽然态度是十分强硬,但是在她的面前还不敢十分放肆,只得垂头丧气地回来。见了窦宪,少不得将她这一番话又变本加厉地说了一遍。把个窦宪气得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口中忿忿地说道:“好好好,教她认得我就是了。
她依仗她是个公主么,我偏要去和她见个高低。”再加上那班狐群狗党在旁边撮死鬼似的,撺掇了一阵子。窦宪摩拳擦掌,一定要和她见个高下,便吩咐手下人,等到田里的稼穑一成熟就去动手,如有人来阻止,将他拘到我这里来,自有办法。众豪奴齐声答应。
不上几天,那田里的禾苗不觉渐渐地成熟了。这班豪奴果然带了许多人前去,硬自动手割得精光。沁水公主见了这样情形,知道非见万岁不可了。自己究竟是个金枝玉叶,不便去和他们据理力争,而宗仙一尘不染,什么事他都不问,只得硬起头来,走到禁城里去,正要去奏闻章帝,不料在半路上又碰见了窦宪。那窦宪见了她,不禁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便借张骂李地谩辱了一阵子。沁水公主终究是个女流之辈,气得浑身发软。
连了内宫,正想将这番情形奏与章帝,不意又碰见了窦后在旁,不便启奏,只得忍着冤屈,重行回到自己的家中。
是日到了晚间,大司空第五伦忽然到她的家中来拜望宗仙。他原与宗仙一向就是个莫逆之交。他与宗仙畅谈了多时,宗仙将窦宪欺负他的一番情形,好像没有这回事的样子。倒是沁水公主忍不住,便将窦宪怎样欺侮的一番话告诉了他。第五伦勃然大怒,当下也不露声色,当晚回府,在灯光之下修了一道奏章,次日五鼓上殿,径进内宫呈奏章帝,章帝看罢,气得手颤足摇地说道:“好匹夫,胆敢来欺侮公主了,怪不得公主昨日入宫,欲说又止的几次,原来还是这样呢。”
他传下一道旨意,立刻将窦宪传到宫中。他见了窦宪跪在地下,不由气冲冲地向他说道:“窦宪,孤王哪样薄待于你?
你不想替国家效力,反而依势凌人,去占人土地,践人花园。
你还知道一点国法么?”窦宪吓得俯伏地下,不敢作声。
章帝将牙关一咬,正要预备推出去,以正国法。这时环珉声响,莲步悠扬,从屏风后面转出一个丽人来,你知道是谁?
却原来就是窦娘娘。但见她双眉紧锁,杏眼含着两泡热泪,走到章帝的榻前,折花枝跪了下去。章帝瞥见她来,倒又没了主意。停了半晌,想想还是姐妹的情重,遂毅然将窦宪的官职削去,发为平民。窦娘娘舌长三尺,无奈此时竟失却效力了。章帝又将窦家的家产一半充公,从此就渐渐地憎恶窦氏了。接着又将窦笃、窦诚等官职逐一削去,不复任用。可是对于大小两窦的感情,尚未完全失宠,不过不像从前的言听计从。
那时她们姐妹见了这样的情形,料知万岁对于她们不见得十分信用了。隔了一月以后,章帝的病也好了,逐日忙着政事,无暇兼顾到她们。大窦有一天,趁章帝上朝的时候,便到小窦的宫中,互相商议固宠的方法。大窦首先说道:“我们失败的原由,第一就是因那魏老儿的一番泄漏,第二就是那老匹夫第五伦。不知我们几世里和贼子结下了冤家,这样三番四覆地来和我们作对,所以层层次次的,万岁就渐渐不肯信任我们了。
我们再不想出一个妙法子来,将原有的宠固住,只怕我们也要有些不对哩。”小窦道:“可不是么?我今天听见她们宫女说的,万岁爷现在急急就要搜宫,万一真的实行起来,怎生是好?那个冤家,却将他放在什么地方呢?”大窦道:“都是你的不好,事到如此,如果真要搜宫,只好叫他先到濯龙园里绿室内去住几天再讲吧!”小窦连连称是。
大窦又道:“此刻我倒有好法子,能够将万岁的心,重行移转来呢。”小窦忙问她道:“是个什么法子?”她道:“现在万岁薄待我们,第一个目标,就是恐怕我们有些不端的行为,只消如此如此,还怕他不入我们的圈套么?”小窦大喜。这正是:安排幽室藏情侣,预备奇谋惑帝王。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七回 易钗而弁荡妇迷人浪哭淫啼昏君中毒
却说大窦对小窦说道:“妹子,你可知道么?万岁他为的什么事情,才薄待我们的?唯一的目标,恐怕我们有什么不端的行为罢了。如今再不想出一个法子补救补救,说不定还不知失败到什么地位呢?我想万岁既听那魏老儿的话,暗地里一定要提防我们的,倒不如想出一个疑兵之计来骗骗他,能够上了我们的圈套,那就好办了。”
小窦问道:“依你说,怎样办呢?”她笑道:“用不着你尽来追问,我自有道理。”小窦笑道:“秘密事儿,你不先来告诉我,万一弄出破绽来,反为不美。”大窦笑道:“要想坚固我们原有的宠幸,非要教化儿改扮一个男人,随我一同到万岁那里去探探他的究竟。如果是不疑惑,他必然又是一个样子了。”小窦拍手笑道:“这样去探究竟,倒是别出心裁呢。化儿不知她肯去不肯去呢!”
话犹未了,化儿和能儿手牵手儿走了进来,见大窦坐在这里,连忙一齐过来见礼。小窦掩口笑道:“看不出他们俩倒十分恩爱哩。外面看起来像一对姐妹花,其实内里却是一雌一雄,永远不会被人家看破的。”化儿笑道:“娘娘不要来寻我的开心吧!”
能儿扭扭捏捏地走到大窦的面前,慢展宫袖,做了一个万福,轻启朱唇,直着喉咙说道:“娘娘在上,奴婢有礼了。”
大小两窦不禁掩口失笑。化儿忙道:“现在的成绩如何?”
大窦满口夸赞道:“很好很好!严师出好徒,没有这个玲珑的先生,哪里有这个出色的学生呢?”小窦道:“哪里是这样的说,她教授这个学生,却是在夜里教授的多,所以能儿才有这样的进步的。”化儿闪着星眼,向小窦下死力一瞅,笑道:“娘娘不要这样的没良心,我们不过是个奴婢,怎敢硬夺娘娘的一碗菜呢?我不过替娘娘做一个开路的先锋罢了。”
大窦笑道:“你听见么?她这两句话,分明是埋怨你独占一碗,不肯稍分一些肥料与她,你可明白些,总要看破一点才好。”小窦满脸绯红,低头笑道:“颇耐这个蹄子专门来造谣言,还亏你去听她的话呢!我要是个刻薄的,老实说,我前天还教他到濯龙园里去,与你解渴么?”
大窦听她这话,不禁满面桃花,忙向她啐道:“狗口没象牙,不怕秽了嘴么?好端端地又将我拉到混水去做什么呢?”
小窦咬着樱唇笑道:“罢呀!不要来装腔作势的了,现在有个铁证在此地。”
她还未说完,能儿凑趣说道:“不要说罢”你们两个人的花样真没有她多。”小窦赶着问道:“前天共做出几个花样呀?”能儿将手一竖,说道:“六个。”化儿笑得前俯后仰地问道:“做六个花样,是什么名目?”能儿笑道:“什么老汉推车咧,喜鹊跳寒梅咧,鳌鱼翻身咧,还有几个我记不得了。”
他数莲花落似地说了半天,把个小窦笑得花枝招展,捧心呼痛。
停了片晌,忍住笑向大窦说道:“到底是姐姐的本领大,现在还有什么话可以掩饰呢?”大窦也笑道:“不错,我的花样是不少,但是绝不像你们成日成夜地缠着,一个人究竟能有多大的精神,万一弄出病来,那才没法子咧。”小窦笑道:“这话也不需要你说,我们自然有数,至多每夜不过演一回,万不会像你这样穷凶极恶地钉上五六次,什么人不疲倦呢?”大窦笑道:“我扯和下来,还是不及你们来得多咧。”能儿笑道:“你们休要这样的争论不休,都怪我不好。”化儿笑道:“这话不是天外奇谈么,我们争论与你有什么相干呢?”他笑道:“我要是有分身法,每人教你们得着一个,岂不是没有话说了吗?”
三人听他这话,一齐向他啐道:“谁稀罕你这个宝货呢?
没有你,我们难道就不过日子了么?”能儿笑道:“虽然是不稀罕,可是每夜就要例行公事。”化儿笑道:“你不用快活了,谨防着你的小性命靠不祝”能儿将头摇得拨浪鼓一般地说道:“不要紧,不要紧!无需你替我担忧。自古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就是登时死了,都是情愿的。”
大窦向化儿笑道:“我今天有一件事,要烦你做一下子,不知你肯么?”化儿笑道:“娘娘这是什么话,无论什么事情,委到我,还能不去么?”
大窦笑道:“现在万岁待我们,已不像从前那样的宠幸了,我们急急要想出一个妙策来去笼络他呢。听说现在万岁就要搜宫,这个消息不知你晓得么?”化儿听说这话,不禁吃惊问道:“果真有这样的事么?”大窦正色说道:“这事与我们有绝大的关系,怎好来骗你呢?”化儿呆了半晌,不禁说道:“如果搜查起来。”她说到这里,用手指着能儿说道:“将这个冤家安放在什么地方呢?”大窦笑道:“正是啊!”
能儿不禁矮了半截,向大窦央告道:“千万要请娘娘救一救我的性命。”她微微地向他一笑,然后说道:“你不要害怕,我早有道理,不教你受罪就是了。”化儿正色对她说道:“娘娘不要作耍,总要想出一个万全的方法来,将他安放好了才没有岔子。万一露出马脚,你、我们还想活么?”
大窦笑道:“这倒不必,我今天与你一同到坤宁宫里去探探他的形色,再定行止。万一他认真要搜宫,我早就预备一个地方了。”她道:“莫非是暴室么?”她摇首说道:“不是不是。”她又道:“除却暴室,宫中再也没有第二处秘密之所了。
”大窦笑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如果要搜,还不是一概搜查么?这暴室里怎能得免呢。最好的秘密地方,就是濯龙园里假山石下的绿室里为最好。要是将他摆在里面,恐怕大罗神仙也难知道哩。”
化儿拍手笑道:“亏你想得出这个地方,真是再秘密没有了。”小窦笑道:“偏是你们晓得,我虽然是到濯龙园里去过了不少次数,可是这个绿室,我就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呢?”
大窦笑道:“你哪里知道?这绿室是老王爷当年到濯龙园里去游玩,那时正当三月天气,进了园门,瞥见一人,身身二丈以外,形如笆斗,眼似铜铃,五色花斑脸,朝着老王爷发笑。
老王爷为他一吓,将濯龙园封起来,不准一个人进园去游览。
后来请了一个西域的高僧,到园中作法捉怪。他便到园中仔细地四下里一打量,便教老王爷在假山肚里起一座小房子,给他祝老王爷问是个什么怪物,那西域的和尚连说:“不是,它就是青草神,因为路过濯龙园,想讨万岁封赠的。如今造这房子,还恐它再来时,我有符录贴在这门上,它见了,自然就会进去了。它一进去,可算千年万载再也不会出来了。”老王爷当时就命动工,在假山脚下造了一座房子。那和尚就用朱砂画了两道符,十字交叉贴在门上。他对老王爷说:“如果这门上的符破了,那草头神就吸进去了。”老王爷深信不疑。谁知到了现在,那门上的符,分毫未动。我想哪里什么草头神、花头鬼呢,这不过是老王爷一时眼花,或是疑心被那个和尚骗了罢。
万岁爷如果真地搜查起来,我们预先将能儿送到那里支。他们见门上符录破了,不要说搜查了,只怕连进去还不敢进去呢。
到那时,我们不妨托内侍到外边多寻几个漂亮的来,将他们放在里面,人不知,鬼不觉的,要怎么,便怎么,你道如何?”
化儿与小窦听她这番话,无不道好。化儿说道:“这计不独不会被他觑破,而且可以长久快活下去呢。”大窦便对化儿说道:“现在的辰光也不早了,我们早点去罢,万岁爷也就要退朝了。你赶紧先去装扮起来,随我一同前去。”化儿笑道:“去便去,又要装扮着甚么呢?”大窦笑道:“原是我说错了,我是教你去改扮的。”化儿吃惊问道:“又教我改扮什么人呢?”她笑道:“你去改扮一个男子。”化儿笑道:“这可不是奇怪么?好端端地又教我改扮什么男子呢?”她道:“你快些去,我自有道理。”她笑道:“那么,到你的宫里去改扮罢,省得走在路上,被她们宫女瞧见了,像个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