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齐声呐喊,声震梁柱,士气昂扬。
待平静下来,寇仲发令道:“宣镇得我战术真传,当三方大军在梁都结集,自该由宣镇指挥操演,练习平原马战之术。装备由陈公花心思筹划,粮草物资供应劳烦鲁叔。务要养精蓄锐,上下一心,人人均晓得迎击颉利关乎天下苍生的荣辱祸福。当外族联军南下之际,将是我们振兴中土,尽雪前耻的一刻。”
众将轰然应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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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船缓缓靠岸。
出乎徐子陵意料,船上不但有单婉晶,尚有跋锋寒、王玄恕和近五十名飞云卫好手。
李靖夫妇和徐子陵跃上飘香号船首,跋锋寒笑着迎上来道:“这是怎可能发生的,子陵竟由李大将军亲送往梁都。”
后随的单婉晶欣然道:“我们入舱细说。”
在舱艇分主客坐定,跋锋寒道:“我们先杨文干一步截上公主,暗伏船上待杨文干来自投罗网,此子果然于两晚后在离开封十里的水道顺流以快艇火箭伏击我们,给我们迎头痛击,数百凶徒损折过半,当时形势混乱,杨文干是否葬身浑河,没有人弄得清楚。”
跋锋寒以他一贯轻描淡写的风格说出当时情况,但徐子陵可想象其时战况的激烈,而刚才他们亦察觉到飘香号留有多处被毁和火灼的遗痕。
到徐子陵把形势的变化交代清楚,跋锋寒一对虎眼立时亮起来,长笑道:“毕玄啊!长安就是我们三度交手的好地方,我会令你后悔山长水远的到长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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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鲁待寇仲向众将交待清楚,着他到内堂说话,又使人取来锦布包扎的包里,交到寇仲手上,微笑道:“这是玉致特意使人送来给你的礼物,我不知包着的是甚么东西。”
寇仲拿在手里,触手柔软,心中涌起暖流,忙拆开锦布,现在眼前是一张写有两行清丽字体的笺条。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日归日归,岁亦莫止。”
寇仲细读两遍,抓头道:“请恕我才疏学浅,这四句似话似诗的东西该作何解,请鲁叔你老人家指点。”
宋鲁哑然失笑的隔几来看,道:“此为玉致引自诗经小雅传诵千古的《采薇》篇,全篇分六章,前三章写的是离家远征士卒久戍在外的苦痛,接着两章述说军中情况,末章细诉归途的苦况。”
寇仲虎躯一颤,至此更深切体会到宋玉致厌战的情绪。叹道:“这四句的意思……”
宋鲁解说道:“这四句是诗篇起始的四句,薇的俗名叫巢菜,惟初生时可食,四句的意思是不断采摘薇菜,薇菜不断生长,征人不断想着回家,可是一年转瞬过去,仍未有归家之期。”
寇仲差点掉泪,抚着香笺,说不出话来。
宋鲁知他心情,道:“玉致与你间前嫌尽释,是值得高兴的事,只要少帅一切依计划进行,炎夏来时,不是便可见到玉致吗?这包里看来像套衣服,应是玉致亲手为你缝制的。”
寇仲强忍心中的激动,先拿起香笺,置于侧几上,打开包里一看,竟是整套行头,包括红色幞头,大圆领短袖淡青色外帔,白色加裥袍,束腰黑革和黑皮软靴,一时看呆了眼。
宋鲁欣然道:“玉致对你真体贴,从头至脚为你准备停当。”
寇仲哽咽道:“我会穿这套衣服入长安。”
宋鲁岔开道:“大兄着我为二哥的事向你致歉,并保证再不会发生同类的事故。”
寇仲担心道:“阀主如何处置智叔?”
宋鲁道:“倘依大兄以前的脾气,二哥难逃一死,幸好见过梵斋主后,大兄的心肠明显软化,又见二哥坦然认罪,目下只是不准二哥离开居所,并褫夺他的兵权。”
寇仲想起楚楚,道:“我还有一事请鲁叔帮忙,希望玉致体谅。”
宋鲁道:“说吧!”
寇仲把与楚楚关系的来龙去脉,毫不隐瞒的尽告宋鲁。
宋鲁微笑道:“放心吧,相信玉致不会对此有何异议,我会为你修书一封,让她清楚此事。”
虚行之此时来报道:“往历阳的战船在码头候命,请少帅起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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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船驶经开封。
跋锋寒推门而入,正打坐的徐子陵离床迎接,道:“天明哩!时间过得真快。”
跋锋寒往窗口探头一看,道:“刚过开封,午前可抵梁州。”
说罢坐下,含笑道:“美人儿公主和你有甚么话说?”
徐子陵在他另一边隔几坐下,失笑道:“美人儿公主?哈!美人儿公主。”
跋锋寒道:“这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多接近你们,所以口吻语调愈肖似你们,只不知这是好是坏?”
徐子陵道:“当然是好事,趁你心情大佳,我有个问题想向你请教。”
跋锋寒讶道:“我在洗耳恭听。”
徐子陵道:“你老哥挑战毕玄,此事很易理解。可是接着将是随我们正面与塞外联军硬撼,而说到底你仍是突厥人,心中会否生出矛盾?”
跋锋寒微笑道:“原来是这样一个问题!这方面寇仲对我的了解会多一点,即使在突厥内亦有不同族系之分,我是属于在你们中土北齐文宣帝和南朝梁敬帝时被突厥并吞的柔然族内其中一个小族,虽被突厥同化,但对横蛮的突厥人始终有深刻的仇恨,只是敢怒不敢言,一切暗藏心底。兼之我少年时被以颉利为首的突厥人弄得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沦为马贼,我再没法克制对突厥人的仇恨。别人虽视我为突厥人,我却只当自己是无根的流浪者。今趟能与你们并肩作战对抗颉利,是我自小以来的梦想和心愿,子陵现在该不用为我是甚么人而担心。”
徐子陵道:“多谢你肯坦言相告,是否亦因同样的原因,促成你最后和芭黛儿分手?”
跋锋寒双目射出惆怅神色,点头道:“打一开始,我注定和她是没有好结果的。曾有一段时间,我错觉以为男女爱恋可以超越民族家族的仇恨,岂知这种刻骨铭心的血仇有如附骨之蛆,不但刻在心头,还在血内流淌。最要命的是我们双方均无法为对方彻底改变自己,因仇恨展开的爱,因仇恨而结束。”
徐子陵道:“你不是去见过芭黛儿吗?”
跋锋寒道:“我让她晓得我心中仍有她,也让她晓得我们无法一起生活的残酷现实,令她好过一点。唉!我还能够做甚么呢?”
※※※
历阳城总管府内院偏厅。
杜伏威听罢寇仲的话,皱眉道:“从军事战略的角度去看,说得好听点叫一战定江山,难听的是孤注一掷。我儿获胜,当然天下从此太平,一旦败北,李唐、少帅和我江淮军同受重创,北方势将沦入外寇之手。南方萧铣与林士宏已结成联盟,若形势逆转至此,宋缺将无力反击,只能据地固守,萧林将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天下肯定重演昔年五胡乱华的乱局,你的计划是否太冒险?”
寇仲微笑道:“爹请信任孩儿,孩儿有必胜的把握。”
杜伏威仰天长笑,豪气狂涌道:“我儿英雄无敌,爹该是过虑哩!一切依我儿所言。”
寇仲叹道:“自离开扬州,没有一刻孩儿像此时般感到未来全在我掌握之中。”
杜伏威道:“爹也从未见过你这般神气,顾盼间自然而然流露出慑人风范。”
寇仲思索道:“全是拜能目睹宋缺与宁道奇一战所赐,武学上的得益固是难以估计,回想细思当时的情况,宁道奇虽没和我直接说过半句话,但有些话似乎都是针对我说的,例如‘创造却不占有,成功而不自居’这两句话,正是我目下最精确的写照。至于最关键的三句‘自以为尚迟,疾走不休,绝力而死’,更是发人深省。”
杜伏威赞叹道:“不愧中原第一人,字字珠玑,满盈禅意。此事就这么决定,依我儿的选兵条件,我至少可提供三万精骑,到时我会亲自领军,在我儿全权指挥下向外寇大显颜色。”
寇仲忽然又想起宋玉致亲手为他缝制的恩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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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泊码头。
宋鲁亲率众人来迎,小鹤儿见到王玄恕,乐极忘形,扯着他到一旁说私话儿,害得王玄恕大为尴尬,又不忍拂逆她的兴头。
徐子陵让宋鲁等招呼接待李靖夫妇,偕跋锋寒和阴显鹤漫步回城。
跋锋寒见到王玄恕和小鹤儿的情况,笑道:“我提议玄恕留在梁都陪小鹤儿,两位有甚么意见?”
徐子陵道:“可让寇仲去劝服他,他会听寇仲的话。我愈来愈感到个人恩怨不足为重,最重要是天下的和平统一。”转向阴显鹤道:“纪倩也最好留在梁都。”
阴显鹤神情古怪道:“我已把她说服,子陵不用担心。”
徐子陵和跋锋寒听得你眼望我眼,难道纪倩转性了?否则谁可说服她,即使阴显鹤也不行。
前者奇道:“你凭甚么说服她?”
阴显鹤忸怩道:“我可以不说吗?”
跋锋寒斩钉截铁的插入道:“不行!快从实招来。”
徐子陵点头同意,含笑表明与跋锋寒同一阵线的立场。
阴显鹤老脸一红,无奈道:“放过我吧!唉!她有了身孕。”
跋锋寒大乐道:“阴兄真本事!”
徐子陵忙恭喜他。
跋锋寒道:“那阴兄也不宜随我们去冒险。”
阴显鹤坚决摇头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何况你们是我的恩人和兄弟。”
跋锋寒微笑道:“我不是为你好,而是为我们好,更为你的孩子着想。试想你随我们拿性命去拼搏,嫂夫人则日夕在家担心你的安危,多少会影响孩子,更会影响你。到长安后,将是连场剧战,谁够狠谁才能活下去,而你则肯定不够狠,皆因有所牵挂。听我们的劝告吧,没人会因此小觑你,同时也可令我们更能毫无窒碍的放手而为。”
阴显鹤默然不语,显被打动。
徐子陵心中涌起暖意,当他初识跋锋寒之时,发梦仍没想过跋锋寒可说出这么有情有义的话。
在乱世中,像阴显鹤这种情况,可以发生在任何一个家庭里,做成生离死别的惨剧。
天下的老百姓受够哩!该是结束苦难的时候。
探手搭上阴显鹤长胖少许的肩头,笑道:“你这叫以身作则,令玄恕没话好说。来!我们好好喝几杯,预贺嫂夫人将来生出个白白胖胖的宝贝儿,那时天下再没有战争,每一个人都可安居乐业,不用与亲人分离。”
跋锋寒长笑道:“我们现在去喝的是喜酒,阴兄就索性在今晚与纪小姐正式结为夫妇,我和子陵作证婚人如何?哈……”
【卷五十九 第十三章 踏上征途】
卷五十九 第十三章 踏上征途
战船驶离梁都,在夕照中北上运河,目的地是大唐国的首都长安。
舱厅内,寇仲、徐子陵、跋锋寒围桌用膳,以酒助兴。
跋锋寒见寇仲一副另有所思、魂魄出窍的云游样儿,奇道:“你昨天回来后,直到此刻仍是神魂颠倒的样儿,究竟发生甚么事?”
寇仲裂齿笑道:“大家既成兄弟,小弟当然不敢有丝毫隐瞒,我正在恋爱。”
跋锋寒和徐子陵立即哄然大笑,前仰后合。
寇仲毫无愧色道:“所以人不该那么坦白,只恨我说不出别的理由。哈,念四句爱的咒语你们听听,好让你们能分享我的感受。”
徐子陵喘笑道:“终忍不住哩!”
跋锋寒笑道:“子陵竟晓得是甚么一回事?”
徐子陵道:“是鲁叔告诉我的。”
解释清楚后,跋锋寒兴趣盎然的道:“看看是甚么咒语能那么厉害,把我们少帅的心完全俘虏。”
寇仲摇头晃脑一面陶醉的念道:“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日归日归,岁亦莫止。”
徐子陵和跋锋寒听得你眼望我眼,后者道:“这四句十六个字,确像咒语多一点。”
寇仲遂以专家姿态,逐字解说。
徐子陵道:“确道尽致致对你的爱意和思念。你不是说这只是诗篇的起首四句,那接着是甚么?这么优美的诗文,我有兴趣知得多点儿。”
寇仲抓头道:“我怎晓得接着是甚么,你当我是王通吗?”
徐子陵向跋锋寒打个眼色,后者知机地故意皱起眉头,佯作不悦道:“这是少帅不对,表示少帅对玉致小姐的爱不够深,不够彻底,否则怎会不去把整篇诗弄清楚。”
寇仲错愕下往跋锋寒瞧去,目光随即转向徐子陵,见两人苦忍着笑的辛苦样儿,恍然道:“原来你们两个小子在耍我,还说是兄弟!”
两人终忍不住放声狂笑,笑得呛出泪水。
寇仲陪他们笑弯了腰,喘着道:“他娘的!很久未尝过笑得如此辛苦的滋味。”
旋又不解道:“鲁叔怎会泄漏我的秘密,他不像这种人。”
徐子陵道:“因为我关心你,见你今早起来硬要把我拥有的夜明珠要去,知必是与楚楚和玉致有关,否则何须两颗?可是你又不像这么懂讨好女儿家的人,遂忍不住向鲁叔查询,看是甚么刺激令你转了性子。”
跋锋寒欣然道:“两珠定情,少帅日后艳福无边,请保重贵体。”
三人再度大笑。
笑罢,寇仲叹道:“玉致以诗文遥传心意,当然令我心花怒放,亦使我生出很大感触,首次体会到征战的残酷和可怕。”
徐子陵道:“以往你没有这种感受,是因无数的战争在前路恭候,今趟却是最后一场战役,若于此役阵亡,份外不甘心,因为只要能平安渡过,可回家安享妻儿之乐。”
寇仲点头道:“故此我格外感到肩负的重任,誓要以最优良的战术,让今趟追随我的儿郎,尽可能活着享受胜利的成果,才能不辜负他们对我的信任和爱戴。”
跋锋寒摇头道:“这只是痴心妄想,能有一半人活着回来实相当不俗啦。”
寇仲露出充盈信心的笑容,淡淡道:“我们走着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