骇然下横错开去,心知肚明石之轩终祭出压箱底的本领,以外在的气墙,而非以体内的经脉,不但化解他惊天动地的一击,还吸纳他部分真气。
如若他立施反击,等若石之轩和他徐子陵联手合击自己。
刹那间徐子陵移近两丈,石之轩脸上艳红始尽,大鸟腾空的往他横掠而至,人未到,劲气早把他笼罩。
徐子陵暗舒一口气,知道石之轩不但因化解他凌厉的一击而拼着受伤亦要全力出击,且因被他以印法截断精神连系,错估他螺旋寒热气劲的威力,未能因势进击,令他有翻身的机会。
如石之轩此招能在十步内出手,他徐子陵必死无疑,此刻则仍有保命的机会,唯一的方法,是避免与他正面硬撼,那将是他徐子陵末日的来临。
徐子陵灵台清明澄澈,不但敌我形势尽现心头,连四周的环境,至乎在林木中和泥土下扩过冰雪蠢蠢欲动各种准备勃发的生命,亦似能感悟于心,那种境界是他从未试过的。
若依眼前情况发展,他肯定难避出手硬拼石之轩的凄惨结局,除非有能迷惑石之轩的奇招。
气贯经脉,徐子陵斜掠而起,似缓实快,往曲江池岸最接近的疏林区投去,即使强如石之轩,也要对他这看似愚蠢的举动大惑不解,皆因石之轩的幻魔身法,将可在密林处发挥最大的效用,得尽地利。
果然石之轩的速度立变,精神气劲虽仍把他锁固,却仍缓上一线,好待至入林后始追上他迫他硬拼过招,其中微妙处,惟有徐子陵饮者自知。
当离最接近的两株老树不到半丈的当儿,眼看下一刻徐子陵将穿过两树间的空隙入林,但来至离地仅逾半丈的高度,徐子陵本是直线的刺掠生出奇怪变化,开始往池岸方向弯去。
在气机牵引下,徐子陵已一丝无误地感到石之轩将他锁紧锁死的精气场正吃力地随他转移,且因随他不住弯离疏林而减弱,显然石之轩因他这悟自云帅的奇异身法,大感突然,措手不及。
徐子陵生出与大自然浑成一体的动人感觉,没有生,没有死,生命只是偶然发生于宇宙间的一场小玩意。
蓦地浑身轻松。
他不用回头去看,超人的灵觉告诉他石之轩在迫于无奈下,改变身法方向,试图往他未来的落点凭幻魔身法后发先至的杀来。
石之轩终被迫变招,令他再度掌握主动。这几乎是不可能出现在石之轩身上的破绽空隙,终被他成功争取,但机会一闪即逝,如他不能立即掌握利用,当石之轩再次把他锁紧,破绽反变成他的催命符,个中玄奥处,只可意会,难以言传。
真气逆转。
徐子陵仿若脱笼之鸟,凌虚逆转真气,正反相生,新力贯体,“飕”的一声,反投在林木深处,到足踏实地,回身一拳击出。
石之轩身法再次变化,穿林而来,虽是速度不减,已无复起初追来痛施杀手时的惊人气势,会聚从徐子陵借来的真劲及本身魔功的一击由盛转衰,而徐子陵却是蓄势以待。
石之轩双目神光剧盛,指撮成刀,迎面戳来。
徐子陵的拳随着石之轩精微的手法不住变化。
“蓬!”
徐子陵断线风筝的往林内抛掷,最后“碎”的一声结结实实背撞老树,刹止退势,喷出一口鲜血。
石之轩则往后倒挫三步,脸上抹过另一阵血红,瞬又消去。
徐子陵手结法印,不但无视体内不轻的伤势,心灵的境界竟往上提升,那种抽离战场,同时又是对整个形势以更超然的角度了然于空的感觉,满盈心间。
他生出对石之轩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玄冥至极点的触感。
那是师妃暄所说的“剑心通明”的至境。
要击伤甚至击杀石之轩,这是破他不死印法唯一的机会,他至少有一半的把握。
主动权全在他手上。
可是他却没法出手。
石之轩也出奇地没有进击,卓立离他两丈许处默然良久,始沉声问道:“为何不出手,你可知错过这机会,今晚必死无疑?”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卓然站稳,双手垂下,苦笑道:“这于邪王是无关重要,邪王请继续赐教。”
石之轩目光灼灼的打量他,语气却出奇的平静,似漫不经意的道:“是否想到青璇?”
徐子陵道:“邪王不用理我脑袋内转甚么念头,即管下杀手吧!我不会坐以待毙的。”
石之轩像听不到他的话般,厉声喝道:“你是否因为青璇,放过还击并取得上风的机会?”
徐子陵默然不语。
石之轩两手收到背后,仰首望天,双目射出莫以名状的悲哀,叹道:“毁去你等若毁去青璇,等若毁去我石之轩,这一切为的是甚么?到此刻我才深信你能为青璇牺牲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在内。为何我石之轩却没法为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做出同样的牺牲?”
徐子陵再感觉不到他的杀机。
石之轩目光往他投来,颓然道:“罢了罢了!子陵可以离开,云帅的事可交给我处理,只要我向安隆向尹祖文放出风声要杀云帅,包保他立即逃回塞外,我说得出来定能给子陵办到。”
※※※
暴雨骤降。
春雨绵绵中,寇仲、徐子陵、侯希白三人沿黄河南岸疾掠,奉还大地的动人原野,奔流往东的大河,令他们心胸旷阔。
寇仲领头奔至岸沿高处,极目两岸,猛晃一下大脑袋,长笑起来,状极欢畅。
侯希白和徐子陵分别来到他左右两旁,前者愕然道:“若非晓得你为人,还以为少帅你忽发酒疯。小弟昨夜的宿醉仍未醒,现在头重脚轻的,飘飘然地分不清楚此刻是现实还是梦境。”
徐子陵回想起众人昨夜在风雅阁饮酒狂欢,不醉不休的热闹情景,青青和喜儿显出青楼才女的本色,唱歌行酒令,不亦乐乎。回复信心的雷九指更是放浪形骸,连一向腼腆的彤彤也胆敢调笑,这一切都令他也回味无穷,大感人生需偶然放肆一下。
寇仲想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事,遥指对岸,以充满憧憬的语调道:“塞外联军将从太原入侵,穿州过郡的直抵大河北岸的关中平原,而小弟则会率领联结中土南北最精锐的部队,枕军大河南岸严阵以待。这将是由唐替隋最决定性的一场大战,没有一方能负担得起失败的代价。更为我寇仲最后一场战争,一是战死沙场,一是收手归隐享天伦之乐。”
侯希白被他的信心和热切的渴望感染,哈哈笑道:“小弟虽不喜争战,今趟却是义不容辞,只好舍命陪君子,看看威慑天下的突厥联军如何强悍无敌。”
大地烟雨蒙蒙,大河横断大地,河浪翻滚,一望无际的平野往四面八方延伸,无有尽极。
寇仲道:“子陵可知我返梁都后,最想做的是甚么事?”
徐子陵微笑道:“脑袋是你的,教我如何猜度?”
寇仲欣然道:“你只是躲懒不肯去猜,否则以你的英明神武定可猜个正着。”
徐子陵淡淡道:“是否去见楚楚?”
寇仲点头道:“都说没理由你会猜不中,这是我一个心结,楚楚愈不说半句,愈不怪我对她没有交待,我的内疚愈沉重。她一直默默的等待我,忍受我的冷淡和无情,现在该是我补偿她的时候。”
侯希白喜道:“原来寇仲竟是这么多情的人。”
徐子陵心湖却浮现起玲珑娇的玉容,只叹在现今的情况下,玲珑娇不像楚楚与寇仲深厚的渊源关系,没有与寇仲结合的可能,而他更不会把她对寇仲的爱恋,泄露予寇仲。
人生总不能尽如人意,有得必有失,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寇仲道:“我现在恨不得能胁生两翼,飞到楚楚的身旁,告诉她我曾如何地想念她,心中是何等的无奈痛苦,而这一切将成为过去。”
侯希白道:“希望天下所有人的苦难,均成为过去,不但中土回复和平,塞内外的民族从此和平共处,仇恨和战争只会做成破坏,是没有丝毫意义的。”
寇仲道:“我们功成身退,重担将落在李世民肩上,他该不会令我们失望吧?”
侯希白道:“我忽发奇想,功成身退后我们自是各散东西,何不定下若干年后重聚长安,看看我们各自的遭遇,瞧李世民有否辜负我们的期望,那感觉会是非常动人。”
寇仲喜道:“好主意!就来个十年之约如何?哈!不若我们结伴去探长江和黄河两大长河的源头,肯定是难忘的经历。”
徐子陵动容道:“是另一个好提议。”
寇仲忙提醒道:“你休想和我各散东西,我们说过要作邻居的,你对小陵仲也有一半的责任,对吗?”
徐子陵苦笑道:“缠上你这小子真麻烦。”
寇仲道:“不过出关后我们确要暂时分道扬镳,我和侯小子回梁都,你到洛阳见李小子,一切安排妥当后,我们再打锣打鼓,神神气气的到长安去,面对我们最大的挑战。”
侯希白道:“我想回巴蜀打个转,嘿!你们为何以这种眼光瞧我?”
徐子陵笑道:“我们在鉴貌辨色,看你是否回去会佳人。”
侯希白哈哈唱道:“豆子山,打瓦鼓,扬平山,撒白雨。下白雨,娶龙女。织得绢,二丈五。一半属罗江,一半属玄武。这就是小弟的答案。”
欢笑声中,三人继续上路。
【卷五十九 第十一章 一片光明】
卷五十九 第十一章 一片光明
与侯希白分手后,寇仲送徐子陵一程,直抵洛水西岸,正是黄昏时分,彩霞挂天,景色壮丽。
寇仲道:“子陵沿洛水北上,天明前可抵洛阳,记得着李小子坚持与我们一起入长安,否则我们尚未到长安,他竟给人宰掉,那时谁都不晓得如何收拾残局。”
徐子陵“嗯”的应他一声,一副心神不属,另有所思的神态。
寇仲讶道:“你在想甚么?”
徐子陵道:“我在想石之轩,那晚我感到有把握杀他,大有可能是他故意诱我出手的错觉。我因青璇放弃这难得的机会,反令我没有堕进他的陷阱去,且使事情出现戏剧性的转变。”
寇仲怀疑道:“虽说不死印法是一种高明惑敌的幻术,但石之轩有那么厉害吗?你不是告诉我当时你有种瞧通瞧破他的感觉吗?”
徐子陵叹道:“真的很难说,上趟在蝠洞旁青璇的小筑,我便因自以为看透他吃大亏,石之轩是没有人可摸通摸透的。”
寇仲奋然道:“石之轩的问题始终要解决,因为你和我都不知他会否忽然发疯。兄弟!我去啦!”
※※※
徐子陵是第一批进城的人,他持有庞玉给他的正式证件,安然入城。
联络上李靖后,直入皇宫见李世民,后者闻得他大驾到,抛开一切事务,在本属王世充的书斋见他。
李世民欣然道:“昨天傍晚,我接到父皇经我转呈你们的国书,我拿主意拆开看过,父皇正式邀请你们赴长安商讨休兵结盟的事,且着我亲送你们到长安去。”
徐子陵放下心头大石,至少李渊暂未有除去李世民之意,否则该立即召他返回长安。道:“塞外联军方面有甚么消息?”
李世民现出忧色,叹道:“形势相当不妙,集结的军队增至四十五万人,沿太原北疆分八处地方驻扎,日夕操练,气势如虹,若给他们兵分多路涌入太原,太原将在十五天内失陷。目前中土尚未有能反击这样一支雄师的力量。”
徐子陵皱眉道:“冬去春来,他们在等甚么?”
李世民双目神光闪闪,道:“若只是攻城掠地,抢劫破坏,他们肯定会在数天内即越界南侵。不过颉利的野心不止于此,而是希望成为中土的主人,就必须有更精密和有效的部署和战略。颉利的目标是长安,既得长安,关中不战而溃,稳固关中后南侵洛阳,那时长江以北将是颉利囊中之物。”
徐子陵点头道:“颉利以前是等待你的死讯,现在则须多付点耐性,坐看我和寇仲在长安遇刺身亡。毕玄、赵德言等离开长安之日,将是塞外联军南下之时。”
李世民道:“寇仲对这恶劣的形势有甚么看法?”
徐子陵苦笑道:“他正为此企盼雀跃?”
李世民失声道:“甚么?”
徐子陵道:“我可非夸大,这小子早拟定全盘应付塞外联军的计划,首要条件是世民兄你坐上帝位,当塞外联军倾巢而至,他会率领集大唐、宋家、江淮和少帅四军精锐的部队,在关中平原正面迎击以颉利为首的塞外联军,迫对方打一场以骑对骑的硬仗。”
李世民现出凝重神色,道:“寇仲在战场上的表现,我李世民不但自愧不如,且佩服至五体投他。不过今趟敌势庞大,且塞外诸族毕生在马背生活,少帅这想法不嫌太冒险吗?”
旋又苦笑道:“此不失为最干脆利落的办法,可一举消除突厥狼军对中土的威胁,把破坏减至最低,重振我华夏的威风,只是如若战败,后果不堪想象。”
徐子陵正容道:“世民兄定要信任寇仲的军事天份,奔狼原之战是铁铮铮的事实。对颉利的战术他体会甚深,而他更非鲁莽轻敌只懂好勇斗狠之徒。兼之他对联军大部分领袖均有威慑力和影响力,只要初战得利,即可动摇塞外联军军心斗志。此战我们绝不能退缩畏怯,闭城不出,只会助长颉利凶焰,加上诡计多端的赵德言,熟悉中土形势的香玉山,其破坏力不容忽视。为天下的福祉,这个险不但值得冒,且是必须的。”
李世民讶道:“我还以为子陵会不同意少帅打这样的一仗,岂知恰好相反,可见你对少帅是信心十足。天下有谁比子陵更清楚寇仲的能耐?既是如此,我李世民就舍命陪君子,放手让少帅全权处理塞外联军的南侵。”
徐子陵心中一阵感动,李世民正是这样一个人,绝不会拖泥带水,当机立断的决定了未来最关键性的一场生死决战。说道:“寇仲能得世民兄全力支持,会高兴得要命。我们在长安诸事顺利,争得李神通和魏征两人支持,他们还可游说其他重臣。现在只欠常何,若可说服他站到我们这方来,成事的机会势将大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