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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易《大唐双龙传》精校版

  两人均是精灵透顶的人,见韩盖天一众退个一干二净,太不合情理,便想到他们会在隔邻某处偷听他们说话,而事实也确是如此。
  寇仲道:“你真能记清楚娘说过的启库方法吗?那太复杂了,幸好你的记性一向比我好。”
  徐子陵道:“我只记得清楚下半截,唉!当时娘在弥留之际,我哭得糊里糊涂的。”
  寇仲笑道:“上半截可包在我身上,甚么左三右七,包不会出错,人家出了高价,我们自该交出好货去。”
  徐子陵侧体躺过去,伸了个懒腰道:“睡吧!”
  寇仲伏到他身旁,竟真的沉沉睡着了。
  ※※※
  大船全速航行,朝北方的长江水口开去。
  船速转缓。
  那变异使两人醒了过来。
  吊在四角的风灯不知何时熄灭了,在这密封空室里本该伸手不见五指,偏是他们仍感到墙壁似是透出朦朦暗光,可隐约见物。
  他们大感奇怪。
  照理韩盖天该恨不得可立即抵达扬州,怎肯减慢速度。
  坐起来后,寇仲伸手摸摸自己背脊,又摸摸徐子陵,不由得意洋洋道:“我们果然成了内功好手,早先给人打得皮开肉绽,现在却是皮光肉滑了。”
  徐子陵低声道:“会否仍有人在外面监视我们呢?”
  寇仲耳语道:“假设有个人可以令你做皇帝,你自己又不用吃甚么苦,你会不会派人看紧他呢?”
  徐子陵骇然道:“若真到了扬州都不能脱身,那韩臭天岂非要把我们撕皮拆骨?”
  寇仲取出银簪,低声道:“先看看可否把锁打开,你看刑室里这么多工具利器,凭我们出神入化的内功,要钻个洞该不应太困难吧!”
  徐子陵叹道:“我也知道,但怎样方可不弄出声音来呢?”
  寇仲来到铁笼的小门处,把银簪的一端拗成了个小钩子,小心翼翼探进锁头的匙孔内去,不片晌已发出“的答”一声。
  徐子陵毫不惊异,熟练地把锁解下,放到一角。
  轻轻拉起铁栅后,两人狗儿般钻了出来。
  这时船速更慢了,上层传来脚步急剧走动的响声。
  两人大喜,正分头去寻找趁手的工具,徐子陵招手着寇仲过去,指着墙角的一个施行烙刑的火炉道:“若我们把炉子点燃,烧红烙铁,说不定可无声无息在船底烙个小洞出来,那时就可趁海水涌进来时,以那用来锯人的锯子开个大洞逃出去了。”
  寇仲拍了拍他肩头表示赞赏,在徐子陵用炉旁的柴炭火种燃着火炉时,脱下破烂的外衣,塞在门脚下处,防止海水渗出去。
  这时船速转快,还明显在转急弯,似要避开某些东西。
  上面的足音停了,反是走廊处有足音传过来。
  这时徐子陵已把十多枝烙铁,全放进了火炉内,闻声吃了一惊,避往门旁。
  寇仲则到了门的另一边去,向他打出下手绝不能留情的手势,虚劈了一下。
  门外传来男人的声音道:“有甚么动静?”
  有两人的声音应道:“没有!”
  那男人道:“来的是巨鲲帮的战船。不知那美人儿帮主是否吃了豹子胆,竟然敢来截击我们!帮主吩咐要到里面把那两个小子看紧,绝不能疏忽,否则以帮规处置。”
  守门的两人连忙答应。
  脚步声远去。
  寇徐连忙把塞在门底的衣物扯掉。
  开锁声传来,厚木门给拉开,昏暗灯火映了进来,却照不到放在一角的铁笼。
  两个人毫无戒备地走进来,其中一人还道:“先点亮灯!”
  另一人却看到燃着了的火炉,大感愕然时,徐子陵已照头轰了他一拳,立时颓然倒地,堕地前给徐子陵一把抱着。
  寇仲同时发难,也把另一人硬生生打晕了,还探头外望,只见通往楼梯的走廊处站了三个人,正朝他望来。
  寇仲人急智生,扬手打了个招呼,便忙把舱门闭起来,幸好灯光昏暗,他的动作又快,走廊的人看不清楚脸貌,但心儿早跳得差点由喉嘴处弹出来。
  两人脱下对方衣物,再把他们捆扎个结实,又塞了口,这才定过神来。
  两人的钱袋早到了寇仲怀内去,徐子陵则解下对方的短戟和长剑,虽不及刀那么惯使,但总好过手无寸铁的可怕失落感。
  徐子陵取来烙铁,放到舱板上。
  一阵“吱吱”声和烧焦了的味道随着白烟云雾般腾升而起。
  移开烙铁后,舱板果然现出了个焦红的凹痕。
  寇仲又去把门缝塞好。
  徐子陵今次索性把三枝绕红的烙铁都压到凹坑去,冒出的烟屑更多了,烧得舱板红了起来。
  船又再转急弯,看来巨鲲帮的人已追得很贴近。
  隐有喊叫之声由上方传来,加上密集的足音,形势愈来愈紧张。
  “噗!”
  烙铁烙穿了船底,海水立时涌进来。
  两人一声欢呼,用预备好的锯子死命去把洞扩大。
  海水狂涌而入,不片晌浸过他们的脚踝,那两名俘虏给浸醒过来。
  “勒!”
  寇仲把锯到只剩一小截相连的木板用力拗断,立时露出个三角形的大缺口。
  两人哪还敢迟疑,先挑断那两人手上的绳结,让他们自行解绑,才溜到了船底下的大海去。
  ※※※
  海沙号迅速移前,那艘紧随在后的偷盐船的船底在上方出现。
  海面上是月照的黄光,这才知道原来到了晚上。
  寇仲不理徐子陵愿意与否,扯着他往上游去。
  哪知船速太快,到两人浮上水面时,盐船刚好滑开。
  他们由水面冒起头来,登时看呆了眼。
  原来海沙帮的五条船,正被十多艘较小型的风帆围攻,大家互掷火器石头,战个难分难解,火箭把天空都划亮了。
  寇仲看着离他们愈来愈远的偷盐船,正感欲哭无泪,见财化水,偷盐船忽地与海沙号分开,速度减缓,显然有人嫌偷盐船累赘把系缆斩断。
  两人喜出望外,忙为自己幸福的未来拼命游过去。
  【卷二 第八章 红粉帮主】
  卷二 第八章 红粉帮主
  两人手忙脚乱扯起风帆时,交战双方早已离他们远去,变成了月夜下海平处的十多个小点。
  一阵海风吹了过来,风帆往靠岸处以高速冲去。
  寇仲伏在失而复得的盐包上,喃喃自语,开心得差点发狂。
  徐子陵操控着船舵,叫道:“快到岸了!”
  寇仲跳了起来,只见黑沉沉的陆地在前方不住扩大,骇然道:“可减慢速度吗?”
  徐子陵叫道:“不可以!”
  此时刚好潮涨,加上晚风,帆船走得像头脱了的野马,完全不受控制。
  寇仲指着看似是沙滩的地方叫道:“往那边驶去。”
  徐子陵一摆船舵,帆船改变了少许角度,朝浅滩高速驶去。
  寇仲正欢呼时,蓦地色变道:“不好!”
  徐子陵亦目瞪口呆,原来在月照之下,四周尽是一堆堆由海底冒出来的礁石,现在仍未沉船,已是奇迹。
  “嘞嘞!”
  船底发出了难听之极的磨擦声音,接着整艘船往右倾侧,两人失去了平衡,全掉进海水里。
  “轰!”
  帆船撞上一块特别巨大的礁石,顿时四分五裂,盐包都沉到了海底里。
  两人勉力泅到浅滩处,下半截身子仍浸在不住涌上来的潮水中。
  筋疲力尽下,两人伏在沙上,张口喘息。
  与礁石的碰撞磨擦令他们鼻都溢出了鲜血,身上自是伤痕累累,兵器都不知掉到哪处去了。
  不过肉体的痛苦,远及不上失去盐包的痛苦。
  这批偷来的私盐得得失失,曾成为他们奋斗的最高目标,具有无比深刻的意义,投入了无尽的感情。
  但它们终于完蛋了。
  盐遇上水还不化为乌有吗?
  徐子陵和着血吐出了一海水,呻吟道:“没到过海里去的人,绝不会知道海水是这么苦的。”
  寇仲笑得呛咳着艰难地道:“谁叫你去喝它,哈!幸好我还有两个银袋。呀!”
  徐子陵呻吟道:“不要告诉我你连钱袋都失掉了!”
  寇仲苦着脸道:“正是这样,不要怪我,下趟让你保管好了。”
  徐子陵别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叹道:“仲少你的肚子饿吗?看来我们的功夫确有长进,两夜一天未吃过一粒米,仍只是这么饿。”
  寇仲悲吟道:“不要提‘饿’这个字,唉!我要累死了。”话毕把整块脸埋到沙里去。
  徐子陵的神智逐渐模糊,最后支持不住,就那么昏睡了过去。
  忽然感到给人大力拍他的脸,寇仲的叫嚷声传入耳内道:“天啊!快起来,今次有神仙打救了。”
  徐子陵睁开眼睛,天已大白。
  呆头呆脑坐起来时,一看下亦呆了眼。
  只见潮水退开了过百丈,露出了宽敞的海床,布满了乌黑的礁石。那数十包盐和船破后的遗骇散布在石面上,壮观异常。
  寇仲正往最接近的盐包奔去。
  徐子陵涌起炽热的狂喜,跳了起来,这才发觉身上的伤已痊愈大半,除了肚子空空如也外,整个人精力充沛,忙追着寇仲奔了去。
  寇仲兴奋得发了疯地嚷道:“我的娘!这些盐都结成了硬块,没有溶掉,今回老天爷显灵了。”
  徐子陵见到远处石隙间有东西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大喜扑了过去,果然找到那把长剑,不片刻又在丈许外找到寇仲那支短戟,失而复得,那欣悦的感觉确非笔墨所能形容。
  寇仲却在找那两个钱袋,千辛万苦才找到其中一个,另一个则怎都寻不到了。打开一看,竟有白银五两多,心中是非常感谢老天爷。
  两人怕潮水又来,忙把盐包运往岸边。忙到黄昏,才把四十八包盐集齐岸上,有两包不见了,可能是沉船时散碎了。
  两人这时饿得已没有了感觉,忙到岸旁的山林采了些野果充饥。
  回到沙滩时,潮水又涌上来了,看着海水打上礁石激起的浪花,他们都有劫后余生的感觉。
  两人面对大海,生出了敌人随时来临的危感,遂在附近山林中找了个安全的地点,把盐包都运了到哪里去,又以树叶盖好,这才依偎而睡。
  恍惚间他们又似回到了傅君婥葬身那个小谷内,运功抗御寒夜。
  到了半夜时分,异响由沙滩处传来。
  两人吃了一惊,取了兵器,爬到一块可看到沙滩的大石后,偷偷张望。
  只见沙滩处泊了两艘小艇,十多名大汉手持火炬,正察看他们那艘破船给冲至沙滩上的遗骸。
  对面海面上有八艘中型的两桅帆船,不像是海沙帮的船舰。
  寇仲低声道:“你看那个妞儿,比得上我们的娘!”
  徐子陵亦看到那女子,身穿湖水绿色的武士服,外罩白色长披风,美得教人看了似会透不过气来。
  这么有气质的妞儿,他还是第一趟见到。
  寇仲喉咙间发出“咯”的一声,咽着口涎道:“若能和她共度良宵,短命三日我都甘愿。”
  徐子陵“哈”一声笑了出来,连忙掩口,岂知那女子显是高手里的高手,隔了近二十丈,仍瞒不过她的耳朵,别头瞧往他们的方向,吓得两人忙缩在大石后。
  过了好一会儿后,沙滩处仍没有动静,他们松了一口气,哪还敢再有歪念。
  寇仲低声道:“这美婆娘连武功都可能比得上娘,不过仍给我们扬州双龙瞒过了。”
  忽然一把悦耳低沉的女音由上方传下来,平静地问道:“真的给你们瞒过了吗?”
  两人魂飞魄散,滚到斜草坡底,才跳了起来,举戟持剑,虚张声势,其实心虚得要命。
  两人得李靖传授血战十式,只有徐子陵一个人试过和人以兵器对敌,不过那次却是窝囊之极,连李靖的宝刀都失去了。所以两人最缺乏的是实战经验,故临阵不胆怯就怪了。
  那绝色美女悠闲地坐在大石上,旁边还放着一盏风灯,映得她靠灯的半边娇躯似会发光的样子,使她的美丽多添了几分因神秘而来的圣洁感觉。白披风衬湖水绿的武士服,更令她显得婥约多姿。
  女子冷冷地看着他们,淡淡道:“真不明白你这两个无德无能的小混混,凭甚么既可在宇文化及的眼皮子下带走了《长生诀》,又让杜伏威闹了个灰头土脸,现在连海沙帮都给你们弄得晕头转向。告诉我!你们是否戴了保佑你们好运的护身符呢?”
  两人听得面面相觑,瞪目结舌。
  此女怎能对他们的事了若指掌?
  寇仲不好意思的把短戟垂下,撑在草地上,一本正经地道:“请问小姐高姓大名?何方人士?为何对在下两兄弟的事这般如数家珍似的。”
  美女冷哼道:“我不是叫婆娘吗?为何现在又变小姐了,前后不符,可知你这人是如何卑鄙。”
  寇仲失声道:“这就叫卑鄙?就算你心中恨不得杀死对方,表面上还不是要客客气气吗?这世上谁不是口不对心,你这……嘿!你这小姐又比我高尚多少?”
  徐子陵很少见到寇仲发这么大脾气,呆在当场。
  美女平静地看了寇仲好半晌后,“噗哧”娇笑道:“你这小子,倒也有点臭脾性。不过莫怪本姑娘不先作警告,杀人对我来说就像斩瓜或者切菜,一点不会犹豫。”
  徐子陵回过神来,忍不住哂道:“要动手就动手吧!何来这么多废话?”
  寇仲挺胸道:“够胆量的就不要招呼别人来帮手,一个对我们两个。”
  美女忍俊不住,花枝乱颤般笑道:“看你两个的模样,已是衣不蔽体,浑身伤痕,偏又摆出两个打我一个的贼相。唉!死小子!累我笑得这么辛苦。”
  徐子陵愤然道:“你究竟打还是不打,不打我们就回去睡觉了。”
  美女自然看出他的外强中干、色厉内荏,在背后拔出了一管金澄澄、长若四尺的铜箫,横放唇边,吹响了一个清音,像清风般送入他们的耳鼓内。然后把箫搁到玉腿上,低头细看风灯内闪跳的焰芯,轻轻道:“不要对人家满怀敌意好吗?我不惜对海沙帮开战,就是想看看我们有没有合作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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