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梁舜明恃着家传之学,一向自视甚高,兼又有爱侣在旁,哪忍得住,由沈乃堂身边扑了出来,使出鹰扬派著名的翔鹰剑法,虚虚实实地往杜伏威胸前刺去,确是不同凡响。
沈乃堂对他亦颇有信心,移往一旁,为他押阵。
杜伏威竟先回头向寇徐两人笑道:“鹰扬派位处北方,故颇受突厥武术影响,以狠辣为主,重攻不重守。故一旦攻不下敌人,就只有捱打的份儿。”
此时梁舜明的剑已离他胸不足三寸,倏地变招,化虚为实,挑往杜伏威咽喉,果是狠辣。
寇仲和徐子陵瞪大了眼,既想梁舜明一剑杀了杜伏威,又不愿见他就此完蛋,心情矛盾之极。
杜伏威这时才作出反应,往后一仰,衣袖拂起。
“叮!”
竟传来一下金属交击的清响。
众人都大感不解时,梁舜明全身剧震,长剑不知给何物撞得荡了开去,空门大露。
杜伏威拗直身体,闪电一脚飞踢梁舜明胯下,果是要他断子绝孙。
沈乃堂见状色变,这才知道对方是有“袖里乾坤”之称的黑道霸主杜伏威。
原来杜伏威惯把长只尺许的护臂藏于两袖内,以之伤人,每收奇兵之效。
他一上来便出动看家兵器,已下了杀人灭口的决心。
沈乃堂既知道是他,哪敢托大,暴喝一声,大刀挥出,同时抢前,斩往杜伏威左颈侧处。
杜伏威冷哼一声,另一护臂由左袖内吐出,撞在沈乃堂刀锋处,踢势则丝毫不改。
梁舜明知道不妙,施出压箱底本领,左掌下按,同时急退。
“砰!”
梁舜明一声闷哼,虽封了杜伏威的一脚,却吃不住由脚背传来的惊人气劲,口喷鲜血,整个人往后抛去。
沈乃堂与他硬拼一招后,亦被迫退了半步,大喝道:“你们带梁公子走!”
岂知无双和师兄孟昌、孟然三人,见梁舜明往他们抛跌过来,不约而同伸手去接,只觉梁舜明重若千斤,虽接个正着,却受不住那冲力,四个人齐往后跌,把后面的台子压个四分五裂,人和台上的杯碟酒菜,跌作一团,狼狈不堪。
杜伏威冷笑一声,双袖扬起,忽衣忽护臂,杀得沈乃堂全无还手之力。
幸好沈乃堂底子极厚,功夫又扎实,仍可支持多一段时间。
这时寇仲和徐子陵刚退至门外,打个眼色,狂奔而去。
杜伏威哪想到这两个左一句阿爹、右一句阿爹的乖儿子会趁机溜走,急怒攻心下攻势顿时打了个折扣,也令沈乃堂争回了少许优势。
他见沈乃堂气脉悠长,没有十来招,绝杀不了对方。权衡轻重下,还是先抓着两个小子,才回来杀人灭口。大喝一声,硬把沈乃堂迫退两步,飘身退出门外。
此时沈无双等扶着受了内伤的梁舜明站了起来,还以为沈乃堂大展神威击退了敌人,岂知沈乃堂站定后,竟又连退三步,接着“哗”的一声喷出一鲜血。
沈无双舍下梁舜明,由他两个师兄扶着,扑到沈乃堂旁抓着他臂膀骇然道:“大伯,你怎样了?”
沈乃堂深吸一口气,以袖拭抹嘴边血渍,沉声道:“此人是‘袖里乾坤’杜伏威,纵使你爹亲来,恐仍不是他对手,我们立即走。”
【卷二 第三章 误打误撞】
卷二 第三章 误打误撞
杜伏威追出饭馆外时,灯火映照下的昏暗长街仍是闹哄哄的,才省起这是镇内的花街,多座青楼,均集中此处,故人车不绝如缕。
他想也不想,闪入横巷,跃上瓦顶,功聚耳目,全神察听,同时展开身法,蹿房越屋,不片晌已在几条街巷上绕了个大圈,偏是既见不到那两个小鬼,更听不到急促的逃走足音。
以杜伏威之能,亦大感头痛。
他已当机立断,舍敌追了出来,仍不能及时截回两人。可知这两个小鬼机灵之极,竟懂得在附近躲藏起来,除非他能搜遍方圆百丈的地方,否则休想找到他们。
追时不禁暗骂自己愚蠢,若早以手法制着他们的穴道,不管会对他们造成怎么样的伤害,就不会发生这么窝囊的事。
自己是否患了失心疯,竟会有此失着,大不似自己一向算无遗策的作风。
叹了一口气,跃回地面,再展开搜索行动。
这时寇徐两人刚步入隔了十多间店铺的一所窑子里。
这当然是寇仲想出来的诡计。因为照常理他们定会有多远逃多远,但杜伏威只要随便抓个人问问,便可知道他这两个发足狂奔小子逃走的方向。而且傅君婥曾说过武林高手都是追踪高手,所以故意反其道而行,找最多人的近处往里钻,自然就走进这间飘香院来了。
不过他们的衣服和落魄模样确教人不敢恭维,才进大门,便给四个看门的护院保镖一类人物截着,其中一人喝道:“客满了,到别家去吧!”
寇仲嘻嘻一笑,探手怀内,才记起银两都在自己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心态时全慷慨赠了给素素,忙一掌打在徐子陵臂膀处。
徐子陵只差未能与他心灵对话,当然捱掌知雅意,掏出几个碎银子,塞到其中一个汉子手心去,笑道:“我们的父亲和五位叔叔全在扬州当官的,今次是随堂叔到这里办货,好好侍候我们,自当重重有赏。”
那汉子一看手内银两,登时露出笑容道:“两位少爷请随小人来!”
两人大喜举步,入到厅堂,一名打扮得像老妖怪的鸨婆迎了上来,看得两人立即倒抽气,暗忖只看这鸨婆,便知比扬州醉风楼的水准差多了。不过此时逃命避难为要紧,哪会在这上头计较。
那鸨婆见到他们,也立即眉头大皱。
倒非因他们乳臭未干,比他们更嫩的嫖客她亦见得多了,但像他们那似是整年未洗澡、蓬头垢脸的客人,她还是初次见到。
鸨婆狠狠瞪着那大汉,毫不客气道:“阿远,这是怎么搅的?”
徐子陵又笑嘻嘻奉上银两,岂知鸨婆看都不看,不屑道:“规矩就是规矩,你们没看到入门处那牌子写着‘衣冠不整者恕不招待’吗?想要我们飘香院的姑娘招待你们,就先给老娘回去沐浴更衣,然后再来吧!”
寇仲和徐子陵暗忖这岂非要他们的命吗?
寇仲嘻嘻一笑道:“我们前来除了是要花银子外,主要正是要找个地方沐浴更衣。”
鸨婆奇道:“你们包袱都没半个,哪来更换的衣物呢?”
寇仲不慌不忙向徐子陵道:“兄弟,出重金让这位大哥给我们找两套衣服回来。”
徐子陵忍痛取出四分之一身家的大锭银两,递给大汉。
大汉和那鸨婆同时动容。
大汉去后,鸨婆换上笑容,再接了徐子陵的打赏,恭敬道:“两位少爷请随奴家来。”
两人听她重重涂满胭脂的血盆大口吐出“奴家”两字,浑体毛管倒坚,对视苦笑,正要举步,后面传来呖呖莺声道:“陈大娘!这两位小公子是来找哪位阿姑的呢?”
三人愕然转身。
只见一位美妞儿俏生生立在他们身后,后面还跟了个俏婢和两个壮汉,正巧笑倩兮地用那对媚眼望着两人,体态更撩人之极,一副风流样儿。此女肤色白皙细嫩、身材匀称,秀美艳丽,即管在扬州那种烟花胜地,这么青春焕发,毫无残花败柳感觉的女子,亦属罕有。
两人一时看呆了眼。
那陈大娘立即眉开眼笑迎了过去,谄笑道:“原来是我的青青乖女儿回来了,卢大爷他们等了你整个晚上哩。”
青青上上下下打量寇徐两人,噗哧笑道:“天色才刚入黑,怎会等了整个晚上呢?不过若他们还要等下去,就会是整个晚上了。”
边说边走到两人身旁,绕着他们转了个圈子,大感兴趣道:“两位小哥儿是第一趟来的吗?刚才在外面奴家已看到你们,不过我在马车内,你们看不见我罢了!”
陈大娘堆起笑脸,走上来陪笑道:“两位小公子是要到澡堂去,我的青青还是听话去招呼卢大爷他们吧!”
青青娇哼一声道:“本小姐今晚只陪这两位小公子。”伸手抓着两人膀子道:“来!随我走!”
又吩咐那小婢去拿沐浴的用品,留下那鸨婆呆在厅里。
两人交换了个眼色,都对这飞来艳福大感兴奋,暗忖这童男之身断送在这样的姐儿手上,也总还算是值得。
刚离开厅堂,那青青脸上的笑容立时消失无踪,推着两人穿过长廊,来到热气腾升的澡堂,原来竟是个温泉浴室。
青青将两人推了进去,冷冷道:“洗澡吧!”
两人愕然以对时,那小婢拿着浴巾等物来到,青青接过一把塞在徐子陵手上,脸无表情的道:“慢慢洗!不要急!”
转身便去,还关上了门。
两人呆头鸟般看着关上了的门时,门外传来青青的声音,紧张地问道:“黄公子来了吗?”
接着是步声远去的声音。
两人这才知被利用了,寇仲愤然将毛巾等物掷在地上。
两人对望一眼,齐捧腹蹲地,笑得差点气绝,眼泪水都呛了出来。
片晌后两人舒畅地浸在温热的泉水里,洗污除垢,寇仲笑道:“今晚定是犯了桃花煞,先是那刁蛮女摔了我们两人一跤,然后是这狡女借了我们来过桥,倒足了霉头,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捡回了自由,保住了小命。”
徐子陵摇头笑道:“以老杜的脚程,现在怕该追到了百里之外。他找不到我们,还以为我们的轻功比他更厉害呢。咦!不妥!”
两人同时色变,想到若杜伏威追不上他们,定会回头来寻找的。
“笃!笃!”
敲门声响。
两人立时滑到水底去。
“公子!衣服来了。”
两人大喜跳出池来,开门接过衣服,匆匆换上,溜了出去,走往后院的方向。
四周院落尽是盈耳笙歌,笑语声喧,加上猜拳赌酒的叫嚣,确是热闹。可惜两人却像活在一个冰冷和了无生机的大地里,一点都感染不到眼前世界那欢乐的气氛。
不过他们仍未知道,杜伏威这时刚进入这所青楼的大门。
两人左闪右避,来到后花园里,一看下不禁废然若失。原来整个后院给高达两丈余的厚墙围个水泄不通,唯一出路就只有一道铁门,这刻对他们来说不啻是个天绝人路的大监狱。
寇仲扑到铁门处,摸往锁头,一震道:“我的娘!谁把锁头锯断了。”
徐子陵大喜道:“理得是谁,快出去吧!”
寇仲随手扔掉断锁,用力把门推开。
两人溜了出去,又关上了门。
正不知何去何从时,蹄声滴嗒,一辆马车由对街暗影处驶来,驾车的汉子叫道:“青青!快上车!”
两人呆了一呆,接着恍然大悟,这才明白原来青青是要和这心上人私奔。
此时那人终看清楚他们不是青青和那小婢,愕然停车。
寇仲向他打了个手势,笑着和徐子陵溜往对面的横巷去。走了两步,又扯停了徐子陵,低声道:“我有个好主意。”
徐子陵亦兴奋道:“车底!”
两人双手紧握了一下,掉头奔回去。
铁门再开,扮作男装的青青和小婢闪了出来,钻进马车内。
那黄公子马鞭轻打马屁股,车子开出,不断加速。
此时杜伏威刚飞临后院高墙上,看了一眼远去的马车,猛提一口真气,御空而去,流星般落到马车后十丈许处,赶了上去。
寇仲和徐子陵看到杜伏威的两条可怕长腿由远而近,吓得连呼吸都停止了。
杜伏威速度骤增,掠往窗旁,功聚双目,看穿了帘幕和车厢内的黑暗,见到不是寇仲和徐子陵,一个筋斗,翻身跳上路旁的房舍顶上,再往别处搜索,惟恐两人逃远了。
两人惊魂甫定时,马车刚穿过镇口的大牌坊,走到了官道上。
马车停了下来。
青青由车门钻了出来,坐到那黄公子身旁去,接着是亲嘴的声音。
车底的两人大为艳羡。
片晌后,那黄公子道:“东西拿到了没有?”
青青得意洋洋道:“当然拿到了,这些珠宝银两都是我赚回来的,自然该我拿走哩!”
车底的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原来是个骗财骗色的淫棍,我们要不要顺手牵羊?”
徐子陵坚决摇头道:“这种卖肉钱不要也罢,别忘了娘对我们的期望。”
青青有点惊惶地道:“可不可以走快些,谢老大那批手下的马走得很快的。”
马车忽然偏离了官道,驶进路旁的平野,不住前进。
寇徐两人全赖手脚攀紧车底的承轴,马车走在凹凸不平的原野上,颠侧抛荡,使他们大感吃不消。
青青忽骇然问道:“你要到哪里去?”
黄公子答道:“不知马车为何走得特别慢,让我们先到前面那座树林里避一避,待追兵过后,才继续行程。”
青青不解道:“我们不是预备了船只,要立即坐船上鄱阳吗?怎可随便改变计划呢?”
此时马车缓缓驶进密林里,那黄公子着青青点亮了两盏风灯,再奔了一段路后,停下车来。
寇徐两人再支持不住,掉往车底的草地上去。
黄公子的淫笑嘿嘿传下来道:“来!横竖闲着,我们先到车厢内亲热亲热吧。”
青青道:“人家现在心惊胆跳,哪还有这心情,何况喜儿在车厢里。”
黄公子道:“怕甚么!喜儿迟早都是我的人哩!”
他两人由前头下来,进入车厢后,寇仲和徐子陵爬了出来。正要离开,忽地车厢内传来挣扎纠缠的声音,喜儿尖叫道:“快放开我的小姐!”
两人大吃一惊,想不到这黄公子不但骗财骗色,还要害命,忙跳了起来,拉开车门。
只见那黄公子正捏着青青咽喉,喜儿则给推得跌坐一角。
寇仲抢入车内,一拳轰在黄公子背心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