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仲只想学他的造饭之技,好得将来用以营生,不过他亦是精于算计的厉害角色,想也不想的道:“那就要包吃包住了。”
老张眯起老眼怪声怪气道:“包吃包住也可以,但一切打扫杂务,都由你两个一手包办。”
寇仲笑道:“成交!现在我们正饿得要命,这餐自然是入张老板的数了。”
就是这样,两人搬到了老张饭馆楼上他儿子空下的房间居住。每天天未亮便起床工作,到午膳后老张关铺睡午觉时,两人就负责去买货提货;晚饭关门后,老张洗澡睡觉,他们则洗碗打扫,忙个不亦乐乎,不要说去青楼开光,连睡觉的时间也不大足够。
不过老张的造饭手艺确有真实本领,名闻当地,路过的商旅均乐于光顾。饭馆只卖三种饭,就是老张提过的“团油饭”、“清风饭”和“玉井饭”,但老张却不是技止于此。
有了寇仲和徐子陵后,他亦不时接些上门到会的生意来做。
两人由于有心偷师,兼之老张年老力衰,日渐倚重他们,便逐点逐滴地把他的烹饪绝活传给他们。
三个月下来,他们已充满信心,认为可自展拳脚了。但另一方面,却逐渐对这个行业厌倦起来。
这晚两人关铺之后,趁老张到了楼上,商议起来。
寇仲道:“我们是否决定了不再去投靠义军,又或不做甚么武林高手了?”
徐子陵摊在椅内,叹了一口气道:“这样忙得昏天黑地,没有一点空闲的生活,看来也不是那么有趣。”
寇仲道:“假若如此,我们便在此多待三个月,过了年关和春分,到天气回暧时,便离开这里。”
徐子陵苦恼道:“但我又有点不舍得呢!”
寇仲苦笑道:“我也有点舍不得,不过我却有个想法,所谓男儿志在四方,我们何不到南方投靠宋家,那宋鲁对我们可是相当不错,若能拜他为师,我们说不定真可完成我们的梦想呢。”
接着咬牙切齿道:“若能练成武功,我第一个就要宰了宇文化及那奸贼。”
徐子陵凄然道:“昨晚我又梦到了娘,她怪我没有志气,不敢为她报仇呢。”
寇仲长呼一口气,断然道:“我们也实在太胆小了,不算得男子汉大丈夫,打不过最多是死。这些日子既怕练功辛苦,又怕会走火入魔,不敢继续下去,这怎能对得起娘。我决定由明天开始,便改过自新,重新练功,将来不宰了宇文化及誓不罢休。”
徐子陵眼中顿时闪过前所未有的精芒,伸手和他紧握道:“你有了这决定,我整个人都舒服起来,我们在扬州时志比天高,怎可忽然便变成了缩头乌龟呢?不若明天就走。”
寇仲奇道:“为何刚才你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就像娘生前那种眼神。”
徐子陵愕了片晌,沉吟道:“说真的,虽然我没有蓄意练功,但每到晚上躺下来时,脑海便浮现出那运功行气图,随而自动练起功来。”
寇仲懊悔道:“早知我也像你那样勤练不辍便好了,此后可就不能再荒怠下去。好吧!明天我们立即上路。”
徐子陵沉吟道:“那么谁去跟老张说呢?”
寇仲苦笑道:“一起去吧,这孤寒鬼也该受点教训吧,”
【卷一 第十章 奋不顾身】
卷一 第十章 奋不顾身
翌晨两人天未亮就背上包袱再上征途。
就是这个突然而来的决定,改变了他们的命运,也改变了天下和武林的命运。
目的地是大隋的东都洛阳。
当日宋鲁曾说过到巴蜀办妥事后,会到洛阳去寻找传说中的和氏璧。由于这非是十天半月可以做到的事,所以虽事隔半年,他们仍想到洛阳碰碰运气,看看能否遇上宋鲁。
愈接近长江,他们愈感受到战乱的压迫,道上不时遇上逃难的人,问起来时,谁都弄不清楚是躲避甚么人,连隋军或是义军都分不清楚。
这天来到一个小县城处,找到间小旅馆,睡到午夜时,忽然街上人声鼎沸,一片混乱。两人知道不妥,忙收拾行囊,赶到楼下,扯着正要离开的其中一个客人询问。
那人道:“杜伏威在东大破隋军,进占历阳,却想不到他的军马这么快便来了。”说罢惶然去了。
两人想不到历阳这么快失守,立时破坏了他们到历阳乘船北上的大计。
来到街上,只见人车争道,抢着往南方逃走,沿途呼儿唤娘,哭声震天。两人虽是胆大过人,但终仍是大孩子,感染到那种可怕得似末日来临的气氛,登时心乱如麻,盲目地随着人流离开县城。
路上布满挤跌抛弃下来的衣服、家具、器皿和鞋子,甚么东西也有,可知情况的混乱。
两人死命拉着对方,怕给人潮挤散了。
出到城外,只见漫山遍野都是照明火把和逃避战祸的人。想不到一个小小县城,平时街上疏疏落落,竟一下子钻了这么多人出来。
寇仲拉着徐子陵,改变方向,由支路离开大队,沉声道:“我们仍是要北上,至多不去历阳好了。”
徐子陵点头道:“理该如此,我们小心点就行了。”
两人掉头绕过县城,继续北上。
离开翠山后,他们还是首次走夜路,出奇地发觉借着微弱的星光,他们已可清楚看到路途。
走了个许时辰,前方漫天火光,隐有喊杀之声传来,吓得两人慌不择路,远远绕过,就是这个改变,使他们完全失去了方向的感觉。
到天明时,他们来到了一个小村庄处,正想找人问路,蓦地蹄声大作,一队人马由山坡冲刺而来,两人大吃一惊,忙躲进附近的草丛里。
这批约六十人的骑队,一看他们杂乱无章的武士服,便知道必是义军,人人臂挂绿巾,甫进村内先射杀了几只扑出来的犬只,接着逐屋搜查,把村内百多男女老幼全赶了出来,一时鸡飞狗走,呼儿唤娘,哭喊震天,使两人不忍目睹。
若有盖世武功,这时便可出去主持正义了。
但他们却也想到,纵管武技强横如楚霸王项羽,还须种种条件配合,才不致落得乌江自刎的结局。
在这动荡的大时代中,个人的力量根本是微不足道的。
绿巾军把村内男女分两组排列,且团团散开包围,防止有人逃走。
两人这才明白为何闻得义军将至,整个县城的人要逃得一干二净了。
惨在此等乡村消息不灵,兵临村内时仍不知是甚么一回事。
他两人何曾见过这等阵仗,看到那些持刀拿戟的义兵人人都像杀人不眨眼的凶徒,大气都不敢吐出半口。尤其他们离最接近的义兵只有五十多步远,实是危险之极。
其中一个看来是义军头子的,在四名亲随左右护翼下,策骑来至排列村男的人堆中,把精壮的挑选出来,赶到一边,另有人以绳子把他们绑成一串,显得非常横蛮无道。遇有反抗者,马鞭立时狂抽而下,打个半死。
两人看得脸青唇白,却又悲愤莫名。
那些母亲妻子见到儿子丈夫被人拉去作夫役,发出阵阵令人不忍卒听的呼号悲啼。
可是那些所谓义军则人人神情凶悍,没有丝毫恻隐之心。
那军头挑完了男丁,经过那些女眷小孩时,忽地勒马停定,以马鞭指着其中一名村女喝道:“你出来!”
村民立时一阵骚乱,但却给那些义军迅速喝止,当然少不了有几个倒地受伤的人了。
寇徐两人看得目眦欲裂,又知此时挺身而出亦起不了甚么作用,这时才知道投靠义军的想法,是多么愚昧天真。
那村女被拖了出来,果然长得颇有秀色,身材丰满,难怪那军头心动了。
那军头吃吃淫笑时,在旁边一名年轻义兵冷冷道:“祈老大,杜总管有命,不得奸淫妇女,祈老大现在悬崖勒马,仍来得及。”
这人满腔正义,又敢以下犯上,两人想不到义军中有此人物,心中喝彩。
祈老大冷哼道:“李靖你少管闲事,现在我是奸淫妇女吗?我是要把这美人儿带回家去,明媒正娶,纳她为妻,哈!杜爷难道连婚嫁都要管吗?”
李靖正要说话,那村女一咬在抓着她的绿巾兵手背处,那绿巾兵吃痛放手,村女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狂奔出了重围,朝着寇徐他们的方向奔来。
四名绿巾兵立时笑骂着策骑追来。
寇徐两人看到村女俏脸上那凄惶的表情,涌起义愤,哪还顾得自己安危,就地捡起石头,跳了出来,就朝已追上村女的绿巾兵掷去。
以前在扬州城时,他们最厉害的武功就是掷石头,所谓功多艺熟,颇有准绳,这刻毅然出手,又在猝不及防之下。两名绿巾军胸口中石,竟跌下马来。
此时那村女终于力竭,朝地上倒去。
寇仲忽觉自己浑身是劲,体内真气激荡,似乎老虎也可以打死两只,所掷出的石头,亦劲道倍增,大感兴奋下叫道:“小陵救人抢马。”
石头连珠掷出,另两名绿巾军刚要弯弓搭箭,已脸颊中石,惨嘶倒地。
蹄声轰鸣下,众绿巾兵见状立即成群而至。
此时徐子陵已搂起村女,正愁不知如何上马,眼见众兵赶来,心中一急,忘了自己不懂武功,竟急急追上正往前冲去的战马,还搂着那似是轻如无物的村女飞身上马,岂知轻轻易易的就稳坐到马鞍上。
这时寇仲亦跳上了上另一匹马,一夹马腹,可是那战马却人立而起,把他掀倒地上。
徐子陵上马后那马儿亦团团打转,无法驱策前奔。
那些绿巾军追至二十步许处,前头的几个人弯弓搭箭,不过怕伤及马儿都忍住不发。
徐子陵大叫道:“仲少快来。”
寇仲这时正不知所措,闻呼狂窜而起,竟凌空跳上了徐子陵的马背,搂着徐子陵的腰,大叫道:“快走。”
就在这急得使人黑发变白的当儿,村女接过马缰,一声娇呼,小脚蹬在马腹处。
战马一声狂嘶,箭般前冲,载着三人,眼看要撞上树林,岂知林内竟藏有一条泥路,左弯右曲,瞬眼间把并不熟路的贼兵抛在后方。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怪叫欢呼,后者此时才醒起正紧搂着那陌生姑娘香软的身体。
那俏村女不但骑术精湛,对附近地形更是了若指掌,穿林过野,上丘下坡,涉水登山,敌方追骑的声音终沉静下来。
三人正高兴时,蓦地战马失蹄,把他们抛到草丛处,狼狈不堪。
当爬起来时,那美村女惊呼一声,拼命掩着胸前,原来衣服被勾破了,露出大截雪白的胸肌。
两人吓得忙背转身去。
寇仲见她长得只比他们矮了三、四寸,把包袱往她抛过去,道:“衣服都是干净的,拣件出来换上吧,我们是不会偷看的。”
悉悉索索,不片刻村女含羞道:“换好了!”
两人转过身来,一时都看呆了眼,暗忖原来她长得这么好看。
这村女年约二十,双瞳漆黑,皮肤则非常白皙,穿上男装,别有一番神采韵味。
村女指向他们招了招手,低声道:“随我来。”
两人回头看了眼那口吐白泡,命不久矣的战马,心中暗叹,怅然随她去了。
走了足有半个时辰,村女带着他们到了山上一个隐蔽的洞穴内,着两人坐下后,垂首道:“多谢两位好汉仗义相救,小女子不胜感激。”
两人被她尊称好汉,立时飘飘然如在云端,同时心中大奇,这女子的外貌不像村女,谈吐更不似是在穷乡僻壤长大的人。
俏村女见两人瞪大眼睛,一脸疑惑的神情,更发觉这两人虽长得魁梧,但事实上仍只是两个年纪比自己还少的大孩子,一脸天真无邪,不觉畏羞之心大减,柔声道:“奴家叫素素,并非曾家村的人士,只因与主人失散,逃到那里,被曾家村的人好心收留下来罢了!”
寇仲释然道:“素素姐姐长得那么美,不管好心不好心,自然也有很多人争着收留你了。”
素素俏脸一红道:“不是那样哩!”
徐子陵见寇仲开始口花花,瞪了他一眼,问道:“姐姐在那里住了多久,为何对环境如此熟悉?”
寇仲笑道:“姐姐的马术才厉害呢。”
两人一向都受人贱视鄙屑,所以若有人稍对他们好一点,便心中感动。现在忽然有了这位视他们为英雄的俏姐姐,那种新鲜兴奋的感觉,是可想而知了。
素素不知如何,俏脸更红了,轻声道:“我在曾家村只住了一个月,但却试过三次随村人到这里来行猎,至于骑术嘛!是我家小姐教的。你们是否未骑过马呢?”
两人大感尴尬,暗忖哪有不懂骑马的英雄好汉。
寇仲干咳一声,岔往别处道:“姐姐的小姐原本住在甚么地方?”
素素被两人姐姐前,姐姐后的叫个不亦乐乎,亦感心中欢喜,温柔地道:“我的小姐乃翟让老爷的独生女儿翟娇,当日我们的队伍被人袭击,混乱中走散了,不过我家小姐武功高强,理该无事,现在应回到荥阳去了。”
两人立时动容。
他们这三个月内在饭馆栖身,每天都由商旅处听到各种消息谣言,其中常被提起的就是翟让和他的头号大将李密。
翟让人称“大龙头”,乃瓦岗军的首领,六年前与手下另一猛将徐世绩在瓦岗寨起义,割地称王,屡败隋兵,但却被隋将张须陀所制,未能扩张势力。
去年李密投效翟让,使翟让实力倍增,李密更在荥阳大海寺击破隋军,袭杀张须陀,瓦岗军自此更声势大盛,隐然有天下义军之首的声势,被多路人马尊之为大龙头,确是非同小可。想不到这位美姐姐竟是翟让女儿的小丫环。
寇仲讶道:“荥阳不是在东都洛阳之东百里许处吗?离这里这么远,姐姐怎会溜到这儿来呢?”
素素答道:“小姐要到历阳听天下第一才女尚秀芳唱的戏,岂知漏了消息,未到历阳便出了事。若非姐姐马快,便无缘在此遇上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