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仲点头同意道:“当然是这样,不若我们试试去练娘教的打坐练功,高手都应是寒暑不侵的。”
徐子陵颓然道:“怎么练呢?”
寇仲为之哑口无言,伸手抱着徐子陵,就那么苦捱到天明。
到太阳出来时,两人才回复生机,岂料祸不单行,溪中较大点的鱼儿已给他们捉得一条不剩,鸟兽亦像知道他们是危险人物般不再留在谷内,没办法下,两人终决定到谷外觅食。
他们带着弓矢,走出山谷,只见野花丛丛、芳草萋萋,低丘平原,空野寂寂,极目亦不见任何人迹,四处有翠色浓重的群山环绕,不禁精神一振,胸中沉重的悲痛,减轻了不少。
两人沿着山脚搜寻猎物的踪影,不一会儿竟幸运地打了一只野兔,欢天喜地回谷去了。
徐子陵因天气酷炎,到溪水浸了一会儿。返回墓地时,见寇仲竟把压在石底的《长生诀》取了出来,正埋头苦读,不禁对他怒目而视。
说到底,若非这《长生诀》,傅君婥就不用惨死在宇文化及手上。
寇仲伸手招他过去道:“不要恼我,我只是依娘的遗命,好好活下去。这些人像图形虽不是甚么神功练法,但起码是延命法门。我们虽不懂这些鬼画符般的文字,但至少可跟图像画的虚线行气,再依娘教的心诀和脉穴位置练功,倘能稍有收成,就不用活活冻死了。”
徐子陵正要反对时,寇仲把书毫不尊重的劈面掷来,徐子陵自然一把接着,刚好翻到其中一幅仰卧的人像。
以前看时,由于不知奇经八脉的关系,便像看一些毫无意义的东西,今次再看,立时明白多了,竟移不开目光,深探被吸引着。
寇仲嚷道:“那第六幅图最有用,最好不要先看别的。”
徐子陵翻了翻,才知自己看的是最后的一幅,再看第六幅图,似乎没有第七幅图那么容易上手,便不理寇仲,径自坐下看那最后一幅的图像。
由这天起,两人除了打猎睡觉外,就各依图像打坐练功,无忧无虑的生活在大自然里,彻底过着原始的生活。
心中的伤痛不知是否因有所专注的关系亦日渐消减。
有意无意间,他们终晋入了九玄功要求那万念俱灭的至境。
【卷一 第九章 再上征途】
卷一 第九章 再上征途
接着的八天,两人各练各的,有时连打猎都不去了,随便摘些野果,填饱肚子了事。
寇仲练的是那幅似在走路的图像,经脉穴位以红点虚线标示,与徐子陵那幅全无分别,但行气的方式却刚好相反。
似是起始的粗黑箭头,对正头顶天灵穴。至于自此以下的箭头却分作红橙黄绿青蓝紫七色,每色箭头看来都像说出一套完全不同的功法,不但路径有异,选取的穴脉亦大不相同。其中很多穴脉根本是傅君婥没有提过的,又或提及时指明与练功无关的。
徐子陵那幅却是仰卧的人像,粗黑箭头指的却是右足涌泉穴,七色箭头的最后归结却是左足涌泉穴,不像寇仲的重归头顶天灵穴,复杂处则两幅图像都是不相伯仲。
两人心无所求,横竖无事可做,依着娘教下的心法,抱中守一,意念自然而然随早已记得滚爪烂熟的指示经穴过脉,总在有意无意之间,深合九玄大法之旨。有时练红色箭头,有时练别的颜色,虽似没有特别的功效,但两人亦不斤斤理会。
到后来,寇仲突然醒觉般依图像行走的姿势闭目在谷内行来走去,而徐子陵则要躺下来才感适意,一动一静,各异其趣。
到第九天晚上,忽地雷雨交加,两人哪睡得着,被迫起来练功。
寇仲如常漫步谷中,徐子陵则索性侵在溪水里,只露出脸孔,各自修功练法。
不旋踵两人都物我两忘,进入似睡非睡、将醒未醒的奇异境界。
两人脑海中同时浮现出《长生诀》各自熟习了的图像,并且再不理甚么箭头指示,只是虚虚渺渺,精神固定在某一难以形容的层次。
奇妙的事来了。
先是徐子陵脚心发热,像火般灼痛,接着火热上窜,千丝万缕地涌进各大小脉穴,那种感觉,难受得差点令他想自尽去了结那种痛苦,犹幸冰凉的溪水和雨水,稍灭痛苦。
徐子陵福至心灵,知道这是神兆发动的时刻,再不去理会身体的痛楚,也不理会在体内乱闯乱窜的真气,静心去虑,只守于一。
也幸好傅君婥来不及告诉他有关气机发动的情况。
若换了是九玄大法气动的正常情况,会是脊骨尾闾发热,再由督脉逆上,冲破玉枕关,通过泥丸,再回到前面的任脉,如此运转不休,经三十六周天而成基本功法。
对一般武人来说,这已是梦寐以求的境界,由此登上内家高手之途。
至于徐子陵这刻的情况,根本是前所未有之事,一般人定会视之为走火入魔,轻则瘫痪,重则经脉爆裂而亡。故石龙当日依图练习,由于早有成见,一试不妥下,便不敢再练下去。
徐子陵根本不知是甚么一回事,一心认为就该如此,心无旁碍下,死马当了活马医,反得到图像的真髓。
寇仲则是另一番光景,一股奇寒无比的真气,贯顶而入,接着流入各大小脉穴,冻得他差点僵毙,不由自主地奔跑起来,使气血仍能保持畅顺。
两人就是这么硬撑了两个时辰,到天明时,寇仲终支持不住,软倒地上,就在此要命的时刻,全身经脉似乎全都爆炸开来,接着昏迷了过去,人事不知。
徐子陵则发觉体内差点把他活活灼死的热气潮水般迅速减退,一时漫无着落,亦失去了知觉。
到了正午时分,雨过天晴,太阳破云而出时,寇仲首先醒了过来,只觉体内凉浸浸的,一点不怕火毒的太阳,舒服至极。
寇仲仍弄不清楚是甚么一回事,想起昨晚的情况都犹有余悸,茫然坐了起来。
一看下乖乖的不得了。
只见整个天地清晰了很多,不但色彩丰富了,很多平时忽略了的细微情况,亦一一有感于心,至乎平时忽略了的风声细微变化,均漏不过他灵敏听觉。
最奇怪是无论天与地,一块石头、一株小草,都像跟他是相连地活着般,而自己则成了它们其中的一分子,再不是两不相关了。
寇仲心中大奇,暗忖原来气机发动后,这世界竟会变得焕然一新,就在这时,一股无以名之的狂喜涌上心头,令他跳了起来。
寇仲首先想起徐子陵,大叫一声,高嚷道:“小陵,我练成第一重了,看,我的身体多轻,可以翻筋斗了。”
连翻两个筋斗后,才飞奔着去找自己的好兄弟。
事实上即使请当代所有见闻广博的武学大师来,也不知两人究竟练成了甚么东西。甚至写出《长生诀》的作者,亦要为两人现在的情况瞠目以对。
不过两人确因而改变了体质,但若说动手对阵,只要来个普通的会家子,就可打得他们跪地求饶了。
可是由此发展下去,两人的内功劲气可达到甚么境界,就谁都说不上来。
徐子陵听到他呼叫声,逐渐回醒过来,仍是浮在水面,全身暖洋洋的,一点寒冷感觉也没有,忙爬上岸来。
接着是一震跪了下来,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美丽倍增的世界。
※※※
由那天开始,两人以为练通了九玄大法第一重的境界,又对那晚的痛苦记忆犹深,暂不敢练功,但却再耐不住性子,早上起来就往外狩猎,到日落西山才返回谷地,但无论如何疲倦,只要一觉睡醒,立时疲劳尽去。
这天醒来,寇仲扯着徐子陵来到傅君婥坟前,道:“我们这样下去,娘必不高兴,何况她还想我们娶妻生子,建立功业,成为不平凡的人。”
徐子陵默然片晌,点头道:“我也想到外面闯闯,不过我们虽练出点门道来,但比起真正的高手,相差仍是不可以道里计,若做个帐前小卒,自觉又不甘心,娘这么厉害,我们怎也不可丢了她的面子。”
寇仲嘻嘻笑道:“这个当然,正如娘说,宇文化及对《长生诀》是志在必得,定不肯放过我们,说不定已使人画下图像,全国悬赏,所以我们仍须避避风头,本来最好是在这里,不过若这么过下去,我们定会变成了野人。”
徐子陵道:“你有甚么计划呢?”
寇仲胸有成竹道:“我们先把《长生诀》找个地方埋了它,然后往南走,见到甚么城乡县镇就设法留下,看看可否找到工作,打听清楚形势后,才继续我们投靠义军的大计。”
徐子陵不知如何,亦很想出外闯荡一番,当下拜祭了傅君婥,埋了《长生诀》,取回衣服穿上,袋好银两,离开了这令他们心伤魂断,永世都忘不了的美丽小幽谷。
※※※
这时已是秋天,天气清爽。
两人终是年轻,逐渐由傅君婥惨死的打击回复过来,开始有讲有笑,更由于初窥武技的堂奥,对自己的信心亦壮大起来。
往南走了七天后,遇上了一条小村,只有十多户人家,其中有灯火的,只有两、三家,可知此处人家在战乱频仍下,都是生活困苦,惟有俭省过活。
两人有点重回人世的感觉,朝村庄走去,蓦地犬吠之声大作,顿时群犬相应,好几头巨犬还此进彼退,互相壮胆的朝他们移来。两人暗暗心惊提防,幸好有村人出来,喝散群犬,还热情招呼他们留宿了一宵。
翌晨他们留下宿钱,问清楚了附近最大镇县的方向,又上路去了。
再走了十多天,来到浙水西端新安郡南的一个叫翠山的大镇,约有二千多户人家,位于鄱阳湖之东,人丁颇为兴旺,石桥瓦屋鳞次栉比,是繁盛的江南水乡镇市,规模虽只有丹阳的四分之一,更没有高墙城门,但两人一见就生出想留下来的心意了。
最吸引他们是镇上妇女衣着讲究,无论剪裁和文绣都表现出水乡女儿的玲珑与巧思。
更令他们高兴的是她们都披上绣花卷膀,足着绣花鞋儿,腰束多褶裥裙,越显得娇娆多姿,成群结队地招摇过市,看得他们心都痒了起来。
尤其是现在囊内颇有几个子儿,非是以前的穷混混,心情大是不同,胸膛挺直多了。
两人找了间看来不太昂贵的小旅馆,要了个小房间,才提心吊胆的往镇公所摸去,若见到有自己尊容的绘像悬赏,只好立即逃之夭夭了。
镇上商店大多为前店后坊,楼上住人,作坊和货仓靠水,充分利用河道的运输之便。
到了镇公所后,只见贴满了征兵募卒的文告,却不见任何悬赏的榜文,两人心花怒放,一声欢呼,大模斯样沿街游赏。
一群年轻女子笑嘻嘻地迎面而来,见到两人各具奇相,体格轩昂,登时眉挑目语,逗得两个小子心花怒放。
自出生以来,两人还是首次得到来自异性的这般赏识,登时信心大增。
事实上在山谷隐居的这个夏季,由于大量的运动和上乘功法的修练,又正值他们处在青春发育期,两人不但长得高壮了少许,最显著是神气上的表现,使他们散发出某种难以言喻的少男魅力。
两人很快便给水镇浓厚的民俗乡情征服了,暗忖就算留在此处,娶妻生子,也是不错。
当日在扬州之所以整天作发达幻梦,皆因不满于现状,又饱受欺凌,现在到了这好像世外桃源的地方,民风淳朴,感觉新鲜之极,于是立时改变心意,不作投军之想了。
寇仲瞥见一块写着“留春院”的大招牌后,搂着徐子陵的宽肩,挤眉弄眼道:“小陵,你也差不多十六岁了,我却快是十七岁,人家有些年方十四便娶小媳妇,而我们到现在仍是童男之身。”
徐子陵不耐烦道:“我知你的意思了,有了银两,你这小子还不周身痒痒吗?我并不反对拨出部分来作为开光费,但至少要待我们找到工作,安顿下来,才研究怎样去寻欢作乐。而且那可是娘留给我们的老本,足可够我们兴建间颇像样的楼房,还可经营些小店铺,绝不可妄充阔绰把它花光了。”
寇仲见他不是真的反对,喜道:“当然当然,让我们先去大吃一顿,才探听一下有甚么工作正欠缺人手。”
这时两人来到一间饭馆之前,正要进去,一位壮硕如牛的汉子旋风般冲了出来,夹着包袱,转左而去,一个矮瘦老汉追了出来,大叫那汉子的名字,但那汉子头也不回,径自走了。
矮瘦老汉颓然坐了下来,靠着铺门,狠狠咒骂。
两人一头雾水,正要入店,那老汉尖声道:“今天不开铺了,以后都不开铺了。”
他们这才知道他是这饭馆的老板,看他满身油污,就知是兼上伙头之职。
寇仲最是好奇,问道:“为何以后都不开铺了?”
老汉斜斜兜了两人一眼,闷哼道:“那败家子都走了,我女人又在上月过了身,一个人怎么理这间大铺子?”
又垂头丧气道:“若说造饭手艺,我老张认了第二,谁敢再认第一,甚么团油饭、清风饭、玉井饭,我老张哪一样不是拿手本领。偏这败家子不懂继承绝技,整天嚷着要去参军立功。你看,异日他变了个乞儿回来,我才绝不会养他!哼,我索性回到乡间去,教他想寻我也寻不到。”
两人交换了个眼色,同时蹲了下来。
寇仲道:“那太可惜了,这么一大间铺子就关门了。不若你雇用我们作帮手,同时又做你的徒儿,那么张公你的绝技就不会失传了。至多我们收少些,就每个月要你两百个五铢钱吧!”
老张大感愕然,上上下下打量了两人好一会儿后,好奇地问道:“你们是甚么人?”
寇仲胡诌一番后,老张道:“是否两个人一共二十串钱?”
每串十钱,二十串就是二百钱,这在一个人来说已是非常微薄的工资,而两个人只给二百钱,更是太过刻薄,难怪老张连儿子都逼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