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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易《大唐双龙传》精校版

  寇仲低声道:“爹若懂收买人心,就不该四处拉夫,抓人入伍,弄得人见人怕。”
  杜伏威不以为忤道:“小子你懂些甚么,俗语有谓发财方可立品,现在爹只像仅堪糊口的穷光蛋,一不小心就连家当都会失去,何来本钱收买人心?”
  寇仲摇头晃脑道:“爹若懂收买人心,就该对孩儿们装出大英雄的模样,说些甚么救世济民的吹牛皮大话,让我两兄弟心甘情愿追随阿爹,助你去打天下,总强胜过刻下般靠打算吓,大伤我们父子间的感情。”
  徐子陵哪忍得住,差点连口内美味的糕点都喷了出来,旋又见杜伏威神色不善,连忙掩口低头。
  寇仲一点不理杜伏威眼中射出的凶光,嘻嘻笑道:“爹你老人家切莫动气,忠言总是逆耳的。那昏君之所以被称为昏君,就是不肯听逆耳的忠言。爹你若只想当个贼头,当然没有问题,但若要以统领天下为己任,则无论怎样不愿听人批评,亦要摆出礼贤下士、广开言路的模样儿,人家才不会说你是另一个昏君。”
  杜伏威听得呆了起来。
  他自与刎颈之交辅公祏聚众为草莽,成为黑道的一方霸主。到后来率众投奔长白山的王薄,旋又脱离王薄自立为将军,纵横江淮,未曾一败。现在连历阳都落到他手里去,威震天下。却从未试过有人敢当面训斥他,且又说来文诌诌的,还是出自这么乳臭未干的一个小子之口。不过听了却觉非常新鲜,尤其是称他爹,若为此发脾气,实是有欠风度,一时间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寇仲意犹未尽,边吃边道:“爹你的武功这么厉害,看来宇文化骨都非你的敌手。在江湖上排名当在那甚么‘武尊’毕玄,甚么‘散人’宁道奇之上,连慈航静斋的尼姑都要怕了你呢。”
  看了看他的脸色,“咦”一声续道:“难道孩儿拍错了爹的马屁吗?为何脸色变得这么难看?唉!横竖你得了《长生诀》后,都要杀孩儿们灭口的了,怎都多忍我们一会儿吧!又或点了我们的哑穴,使我们出不了声。嘻!究竟是否真有哑穴这回事呢?”
  杜伏威厉目一扫,见寇仲不断提高音量,摇头苦笑道:“若你这小子想引人来救你,就是白费心,只有多赔上几条人命吧。”
  忽地伸手由台下捏了徐子陵的大腿,五指略一用力,后者立时痛得连口中的美食都吐了出来。
  寇仲举手投降道:“还是爹比孩儿狠辣,这招围魏救赵,声东击西我便招架不来。爹请高抬贵手吧!孩儿明白甚么是只有强权没有公理了,爹教训得真好。”
  杜伏威确有点拿他没法,最大问题是现在仍未到杀人灭口的时候,收回大手,淡淡道:“由现在起,不准你们说话。”
  寇仲嘻嘻一笑,接着又仰天打个哈哈,这才埋头大嚼。
  杜伏威差点气炸了肺,但由于没有连带说不准他笑,故亦不好意思惩治他们。
  两个小鬼对望一眼,露出了胜利的会心微笑。
  ※※※
  离开酒楼后,寇仲和徐子陵两人口衔小竹签,悠哉悠哉地跟在杜伏威身后,不时肩碰肩,似是一点不把眼前的困境放在心头。
  杜伏威一言不发到市场买了两匹马,着两人共乘一骑,警告道:“若妄想凭马腿逃走,我就每人挖一只眼珠出来,清楚了吗?”
  两人恭敬点头,模样教人发噱。
  杜伏威没好气和他们计较,命他们策骑在前引路,自己随在后方。
  转瞬出城驰上官道,徐子陵放马疾驰,不片刻已操控自如。
  寇仲见杜伏威落后了至少五丈,凑到徐子陵耳旁道:“今次惨了,若让这恶人取了扬州城关帝庙下的宝库,娘定会怪我们的。”
  另一手却在徐子陵的背心写道:“刚才我在酒楼已惹起了旁人注意,若有人来拦路,我们就可趁机逃走。”
  徐子陵知机地叹道:“他这么厉害,我们只好乖乖听话。照我看他虽然凶霸霸的,其实却是个好人,至少到现在都没有真的揍我们。不如先把《长生诀》交他,再看他肯不肯真个收我们作儿子,异日他成了皇帝,我们岂非便是太子。义父该不会杀义子吧!”
  两人有了随傅君婥的经验,自知纵是隔了数丈,定瞒不过杜伏威的灵耳。
  寇仲眉头一转道:“唉!当日娘临死前曾说过开放宝库的方法,甚么左三右六,前七后八,三转两还,你有听清楚吗?好像还有两句的,当时娘死得那么惨,我哭得耳朵都聋了,怎听得清楚呢?娘不是说过若不懂开库秘诀,就算到了庙内都不会找到宝库的入口吗?”
  徐子陵心中叫妙,道:“我当然记得,不过除非他肯收我们作义子,否则横竖都被灭口,就索性不说出来。幸好娘教了我们自断心脉的法门,最多就立即自尽以了此残生好了。”
  寇仲装作骇然道:“千万不要这样,我看杜老鬼都算是个人材,只要他尚未有儿子,就须找两个像我们那样天才横逸的作继承人,至少都可作个谏臣,他若白白放过我们就是真正的大蠢蛋。”
  顿了顿,又叹了一口气道:“唉!不过你也说得对。若他狠心对付我们,就算赏我们半个耳光,我们也立即自尽,好教这恶霸爹不但得不到宝库,还被整座关帝庙塌下来把他活活压死。”
  徐子陵听他愈吹越离轨,怕给听穿了,忙道:“不要说了,防他追上来呢!”
  寇仲装作回头一望,只见杜伏威低下头去,知道妙计得售,连忙闭口,心中得意之情,实是难以形容。
  ※※※
  黄昏时,三人来到一个叫南直的大镇,杜伏威找了间小客栈,却只要了一个房间,便带两人到附近的小饭馆吃晚饭,神态“慈祥”多了。
  十来张台子,只一半坐了人,看来都是本地的“富民”。
  三人找了一角较清静处坐下,点了酒菜,杜伏威漫不经意道:“看你们都算听话,准你们开口了。”
  寇仲在台底轻踢了徐子陵一脚,松了一口气道:“有甚么是爹你老人家不愿听的,干脆先说出来,免致孩儿们触犯禁忌,又要封口了。”
  杜伏威虽是杀人不眨眼的黑道枭雄,偏是拿寇仲没法,惟有故示大方,哑然失笑道:“只要你不是故意招惹麻烦,我难道还怕了你说话吗?我吃盐都要比你两个吃的米多,走的桥还多过你们走的路呢。”
  寇仲露出一个不敢苟同的笑容,却没有反驳。
  徐子陵低声道:“我们两兄弟认命了。杜总管你得到《长生诀》后,可否给我们一个痛快,不要使我们受那么多活罪。唉!自娘死后,我们一直想追随她同赴黄泉,只是没有自尽的勇气罢了!”
  寇仲插嘴道:“爹你最好在我们死后,有空便使手下大将着那些兵卒烧些金银衣纸给我们,使我们在泉下和娘活得风风光光的。”
  杜伏威给他们弄得啼笑皆非,苦恼道:“谁说要杀你们呢?”
  寇仲正容道:“君无戏言,那就连伤害都不可以。”
  杜伏威本是老奸巨猾的人,微笑道:“若你们没有事瞒着我,我杜伏威一言九鼎,将来定不会薄待你们。”
  两人知他中计,交换了个眼色后,寇仲叹道:“有爹这句话就成了,小陵说出来吧!”
  徐子陵道:“宝库的入口,必须以独门手法开放。爹若肯发下毒誓,保证你不会用任何方式损伤我们半根毫毛,还真的认了我们作儿子,那孩儿便把秘诀说出来好了。”
  杜伏威见到有一群男女刚走入饭馆来,其中一名老者,气度不凡,显是高手,点头道:“此事回去再说,吃饭吧!”
  徐寇两人随他眼光望去,四双眼睛同时亮了起来。
  进来的共一老四少五个人,身上都佩有刀或剑,惹得两人双目发亮的是位年在十六、七间,似含苞待放的妙龄女郎,长得美貌异常。
  那老者身型矮胖,神态威猛,甫进门来眼光便落在杜伏威身上。
  另三人都是二十岁许的青年,体格骠悍强壮,其中一位还长得非常英俊,比另两人都要高,与那美貌少女肩并肩的,态度亲昵。
  少女见寇徐两人以市井无赖的目光,双眸不转地直直打量她,俏脸掠过怒容,不屑地别过头去,贴近那英俊高大的青年,径自入席。
  两人见惹得少女注意,都大感兴奋,对视而笑。
  杜伏威看在眼里,心中却涌起熟悉亲切的感觉。
  他出身穷家,自幼在市井偷偷抢抢混日子,也不记得因调戏美女给人揍了多少顿。后来练成武功,才轮到他去欺压人,近二十年为了修习上乘武功,收敛了色心,才没再奸淫妇女。为今见到两人模样,勾起了回忆,低声道:“要不要爹拿了她来给你们作几晚老婆?”
  两人吓了一跳,一齐摇手拒绝。
  徐子陵郑重道:“强迫得来的哪有意思,我们是眼看手不动的。”
  杜伏威忽然发觉开始有点欢喜两人,竖起拇指道:“好孩子!”
  两人暗忖你讨好我们,只是想得到那并不存在的宝库开敞秘法罢了!当然不会领情,表面则装出高兴陶醉状。
  寇仲见那少女“名花有主”,又怕那少女因他们惹了杜伏威这大祸上身,放弃了饱餐秀色的冲动,好奇地问道:“爹的武功比之宇文化骨究竟谁高谁低呢?”
  杜伏威是第二次听他把宇文化及擅自改作宇文化骨,莞尔道:“和你两个小子在一起,我笑得比过去十年的次数加起来还要多。以后再也不要问这种幼稚的问题,未曾见过真章,怎知谁高谁低?”为了宝库,他也半真半假地哄他们。
  徐子陵道:“总该有些准则吧,像甚么‘武尊’毕玄,甚么‘散人’宁道奇,有多少人和他们动过手呢?他们的排名还不是高高在上吗?”
  杜伏威冷笑道:“他们固是上一辈最出色的高手,但江山代有人材出,哪轮得到他们永远霸在那个位置上?”
  寇仲点头道:“爹这番话很有见地,不知江湖上和爹同级数的高手还有些甚么人?”
  杜伏威见他一本正经的大人样儿,没好气道:“快吃饭!”
  两人正在兴头上,大感没趣,只好低头吃饭。
  杜伏威一向在手下面前威权极重,可说无人不对他又敬又怕。岂知道两个小子当足他是亲爹的模样,弄到他亦不知该怎样对付两人,心中一软道:“若论武林的渊源流派,可大致分为南北两大系统,所谓‘南人约简,得其精华;北人深芜,穷其枝叶’,所谓南北,指的是大江的南和北。南方武林一向偏尚玄学义理,上承魏晋以来的所谓中原正统。北方则深受域外武林的影响,武技亦千门万类,层出不穷,可说比较有朝气和魅力。但若以最高层次论,则各有特色,难分高下。”
  说到这里,见到隔了三张桌子那老人耳朵耸动,显在窃听他们的对话,心中微凛,要知他已以内功使声音聚而不散,若对方仍可听得到,那这人便可列入江湖一流高手之林了。
  若换了平时,他说不定会出手试探,但现在有要事在身,哪有兴趣理其他事,当下不再说下去,催两人吃饱后,结账离开。
  徐寇两人拍拍肚皮,随他离去。
  当经过少女那桌时,少女倏地伸脚出来,准确无比地插入最后面的徐子陵双脚间,运劲一绞。
  徐子陵惊叫一声,扑跌在寇仲背上,两人立时变作了滚地葫芦。
  这一着双方都大出料外,老者喝道:“无双!”
  杜伏威一生横行霸道,他不来惹你,已算你家山有福。现在竟给人在自己面前折辱了自己保护的人,倏地转身,双目杀机大盛。
  那叫无双的少女被他瞪得有点心惊,但显是平时骄纵惯了,兀自不屑道:“谁叫他们用贼眼来看人家呢!”
  寇徐狼狈爬了起来,骇然一左一右扯着杜伏威,要拉他出门外。
  岂知杜伏威纹风不动,只冷冷望着那少女。
  寇仲知他出手在即,哀求道:“爹!走吧!确是孩儿们不对。”
  那老者站起来抱拳道:“此事是敝侄女不对,请两位小兄弟见谅,若有跌伤,我们愿赔上汤药费。”
  杜伏威冷冷道:“报上门派来历,看本人惹不惹得起你们。”
  那三个青年霍地立起,手都按到兵器的把手上去,吓得其他食客慌忙离座避往墙角。
  那俊伟青年傲然道:“家父朔方梁师都,晚辈梁舜明。至于惹不惹得起,就要阁下自行决定了。”
  另两个青年和那少女都露出得意和嘲弄神色,显然颇为梁师都之名而自豪。
  杜伏威神情如故,若无其事道:“原来是鹰扬郎将的爱子,鹰扬派一向甘为朝廷走狗,最近才见风转舵,依附突厥。鹰扬双雄梁师都和刘武周变成了突厥双犬,凭甚么我惹不起你们。”
  寇仲和徐子陵亦听过鹰扬派之名,知是北方赫赫有名的大派,暗忖这梁舜明总该有两下子,说不定使他们可趁机溜走,再不打话,退到门旁。
  那老者一把拦着已拔出兵器的梁舜明等人,沉声道:“朋友见多识广,显非寻常之辈,请问高姓大名,也好有个称呼。”
  杜伏威淡淡道:“这小子既是梁师都之子,阁下自是和梁师都拜把兄弟庐陵沈天群有关系的人,照年纪该是沈天群之兄沈乃堂,不知本人有否看走了眼。”
  老者蓦地挺直身躯,发须俱张,神态变得威猛无俦,哈哈笑道:“朋友对江湖之事了若指掌,必非无名之辈。何不报上名来,说不定可攀上点关系哩。”
  “攀上点关系”乃江湖用语,包括了或是敌人的意思在内。
  杜伏威仰天一阵长笑,倏又收止笑容,两眼射出森寒杀机,冷然道:“希望梁师都不是只有他一个儿子,否则就要断子绝孙了。”
  沈乃堂脸色立变,知道此人连梁师都和沈天群这两个名震武林的强手都吓他不退,定是大有来头。退后一步,拔出大刀,厉喝道:“好!就让我沈乃堂见识一下朋友真正本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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