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成又问:“窃案目下如何办理,既一个多月毫无踪迹,我看是难迫的了:你们久住客中,亦非长策。你主人的意见,还是定要开了案方去,还是回转南京再作计较呢,依我的愚见,莫若暂回南京,就是你们走了,府大老爷也不能置之不问的。丢的东西已经丢了,纵然追到水落石山,亦没有什么意思。俗说得好,失贼追赃,余财未荆丢的物件不算,再加些客中用费上去,怪不犯着i难不成你主人丢了这一点东西,就吃惊了么?”
连儿摇头道:“柏大哥,你不知道,失去的东西原不算什么,无奈情理上实在过不去。我们的箱笼是放在后舱板下的,舱内睡了多少船户,麻蝇儿都飞不入去。怎生夜间贼来开箱倒笼,全数窃去,一个人都不晓得?其中定有隐情,难保没得勾通的弊窦。所以请县里提船户去拷问,他们却抵赖得一毫不知,现在尽行竹押着。俟缉访出些许影响来,那时自然分出皂白。”柏成亦点首称是。两人又说了些闲话,直吃到下昼时分。
柏成有了几分醉意,连儿见天色将晚,起身欲行。柏成道:“我也要出城去,咱们别过罢。老弟明儿有暇,可请到我家里去说一天话儿。”连儿应答,同了柏成到柜台上会账。连儿因腰内不便,也不与柏成多让。店伙报明价目,柏成伸手在便袋内掏出一件汉玉搬指,当作银子递了过去。柜上人业已接过,柏成方才看清,忙劈于夺回收起,转身望着连儿脸一红,笑道:“可不是我醉糊了。”连儿故作不知,反掉过脸与柜上人说话。柏成又拿出一块银子,算还了酒价,多余的找回。连儿道了扰,方分路作别。走未数步,复回头紧紧跟着柏成走去。
谁知柏成掏出汉玉搬指时,连儿眼快早巳见着,认得是伯青常佩的物件。又见柏成情虚失色,早猜着了几分。况且搬指既在他身边,无论他是偷来的买来的,此案即有了着落。故暗地跟他行走,看到何处落脚。
恰好县里缉案的捕役,同着一班伙计们走来,连儿忙叫住他们,扯到一家店铺内,将适才的话告诉了众人。众捕役惊异道:“不料此案是他做的,真令人梦想不到。若非你二太爷见着原赃,我们一辈子也疑不到他身上。他去年却是田师爷荐于本官的,派仙当分外差。后来因他舞弊卖法,种种不妥,本官又碍着田师爷情面不好难为他,只开除出去。据闻他往别处去了,那知仍在此地,做这勾当。怪道上日有人说,见他穿的甚为齐整,我们犹议论著他,现在没有事干,反好了起来,想必是那里得了一宗外快。这一说真正是他无疑了。好二太爷,请你赶紧到衙门去,知照我们伙伴一声,叫他们多着几个人来,既有一件,其余的失物也有了着实。而且他一人断不敢做这勾当,他家内必有羽党,人少了去却不妥当。我们先跟他出城,看其动静。”连儿又嘱咐众捕役小心,“切不可使他闻风走脱,你们即吃不了兜着走”。说毕,便急急去了。一口气跑到县前,寻着捕役班房内,说给众人知道,又指点柏成去的路径。众人听说,忙带着家伙飞风迎了前去。
连儿自回府内回明伯青,复到县前候信。早见众捕役已押着柏成,同几个人来了。那先去的捕役道:“柏大哥与这几位朋友皆是汉子,一人做事一人当,不累我伙计们作难。现在所存的原赃业已起到。柏大哥既是朋友,又是旧交,你们须要好生照应着。这件事柏成人哥亦系误入,其实回一堂即没有事了。你等陪着他们,我先去打听本官,今日可坐堂不坐堂?”说罢,即去寻门上说话。半晌,出来道:“你们伺候着,官即刻坐堂呢!趁今日就审过罢i免得又要耽搁一夜,拖累柏大哥受委屈。”当将柏成等人安插在班房内,又去伺候官府升堂。
鲁鹏因此案满限已久,一犯未获,府里催文迭迭的下来。祝乡宦又时常私闹,明知这件案卷万不能颟顸过去,心内正在焦躁。忽闻今日原犯已获,好生欢喜,忙坐了大堂。原差捕役先上去回了,即命带首犯上来,见是柏成,很吃了一惊,暗想道:“这厮怎生仍在此地,又干下这没王法的事来?”便故作不识道:“你姓什么?叫什么?为何起意偷窃祝乡宦的衣物?你们一伙共有几人?那船户可是你们一伙?须从直招认,不许支吾,本县尚可破格开脱你等。”又叫将众船户带上与他对质。
柏成情知抵赖不去,不如招认,还少吃些苦。跪在地下,连连叩首道:“小的该死,一时油蒙了心,干下这胡涂事儿。小的白知罪不可宥,情愿招认,尚望太爷姑念小的初犯,受了人的蛊惑。小的名叫柏成,南京人,因寄居此地,失业有日难以过活。意在投奔他处谋干营生,苦于旅费无出,家小又抛弃不下。后来想到清江有个至好朋友,可以与他挪借安家动身的使费。那日到河边觅船,却碰见上午雇来淮城的一只熟船,小的即叫他送往清江。闲谈时,他问小的近来情形,便实告诉了他。正然开行,忽见上流祝老爷的船下来。小的偶说起南京祝家颇有名望,当日原推我旧主人家,如今刘家坏了事,此时通城要数姓祝的在头等上了。谁知船户听了,陡生不良之心。即将船泊定,与小的商议道:『你说那姓祝的座船也是我们一帮的人,实对你说罢,我们一帮有十数只船,明是驾船,暗中却全靠水面上做些买卖。既然祝家首推豪富,身边必有金银。莫若今晚大伙儿申合起来,弄他些东西,也强似你去向人借贷,还不知多远的路赶了去,你那朋,友可肯借呢?何以我们定要约你入伙,因祝家是个乡绅,失了东西必然报案追缉,地方官畏他声势,定严行访拿。非寻常的窃案,无力的失主,十朝半月即松懈下去。你在县里站过的,人又熟识,又比我们走得进去,可以访问消息。若祝家追的平常,我们仍在此地停留;若祝家迫得严紧,我们即往别处躲避。好在捕役人等断不疑猜到你身上。自此我们就是一伙儿了,请你在城里做名眼线。我等即放开胆去干,一有风声你即通信与我们,得的财爻多给你,见一得一的公分,你还愁没得过么?”
柏成说到此处,又叩了一个头道:“小的真正该死,因穷昏了,不觉听了高兴起来,答应了入伙。随即回船跟着祝老爷船走,果然见也泊了船,闻说尚有几日耽搁。头一天与他座船上的人计议停当,次日夜间小的等人伏在河边,俟祝老爷们睡熟,他的船户将衣囊包裹一件一件的窃出,小的们在岸上递接。所以祝家主仆,皆不知道。连日打听祝老爷追得甚紧,太爷又差了全班捕役协同河快保甲,城内外到处缉获,难以存身。又因祝老爷座船上的人拿去,怕他们受刑不起,吐出实供。昨日小的们商酌定了,往内河躲避。今早叫小的入城,再细细探听。那知才进了城,即遇着祝府家丁连儿,与他向来认识,他唤住小的说话。小的亦欲借此套间他的口气,便扯了他去吃酒。该数天网恢恢,小的错拿了搬指,当作银两,被连儿见着,即破了案。同伙的一起人在小的家内候信,不及逃走,故都被拿获了。此乃句句实情,并无半字虚言。总求太爷高升极品,朱衣万代,饶恕小的为穷所使,情愿具切实改过死结,永不为非。”一面说着,一面叩头如捣蒜一般。
鲁鹏听了,冷笑道:“好,你们这一班丧尽天良的奴才,只顾你们偷来的银钱,大伙儿快活,累得本县受足了失主的气,还耽着处分。你想去,你该得什么罪?”即命将柏成带过一旁,去带那两起船户们上来审问。未知船户等可肯招认实供,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二回 少年得志奉旨完姻侠士酬恩奋身却盗却说山阳县鲁鹏审实了柏成,当令画供。即命卅两起船户上来讯问,众船户见柏成已从实直招,也只得认了。又将原赃逐一检点,却少了若干,问到柏成等人,都说卖与过路的客商去了。鲁鹏没奈何,贴补齐全,命连儿当堂照单领回。又做了详文申禀府里,叙说赃犯全获情由。一面着人去封锁柏成房屋,捉他家小到案,迫缴原赃。
柏成的妻子,本来在南京与柏成鬼混上手的,到了淮城方公然说是夫妇,明欺淮城没人知道他们底细。此时闻得柏成犯了事,必要拖累着自己,连夜将细软收拾逃走,另寻主顾去了。
差役回衙禀明鲁鹏,说柏成的妻子闻风在逃。他的房屋是赁下的,现在原业已出头承认了,不合封锁。差役囚得了房主贿嘱,竞代他掩饰过去。只把那两只船封了,照官价变卖赔抵。俟府里回文下来,准其销案。即将柏成等人按例定罪:柏成是此案首犯,重贵四十,永远囚禁;其余众船户皆从轻减等,每人枷号-月,刺字发各坊保正看管。伯肖见各物一半是鲁鹏赔补的,心内反过意不去,遂亲诣县署道谢。次日,即辞别二郎,另雇妥船回转南京。不一日,已抵省城。伯青先坐轿回府,连儿开发了船价,随后也押着行装进城。伯肖见父母消了安,祝公即问及淮城被窃一事,伯青从头至尾说了一遍。祝公叹息道:“天下事没行不报应的,当日柏成拐了他主人一空,几致刘蕴不得回来。日下刘蕴已死,没了对头,而且远扬他方,自以为幸逃法网。谁知天理昭彰,偏生遇见这一班船户,勾他入伙作贼,今日仍不免身受官刑,可见恶人总没有好结果的。”又问了问汉槎任上光景,便命回后歇息。伯青退出,到了自己房内。素馨小姐早迎接出来,少年夫妇远别了数月有余,自然絮絮搭搭,谈说不了来日一早,梅仙得着信赶着过来问候,说到五官临行的时节,谆谆嘱托,你一经回来即寄信与他。伯青点首道:“倒也不必急急的,得便你司『写封信寄去。”又去见舅父舅娘请安,呈上汉槎的禀启。回来又到小儒衙门里走了一趟。过了几日,各事料理清楚。
这日饭罢,带着连儿往聂家来,与王氏、二娘略谈了几句,即到小怜后进来,细问慧珠近况。小怜摇头道:“再别要提他了,如今益发不能干犯。起初我们劝说他还听着,目下只要说到你的话,他即掩耳走开,甚至见了我们躲避不理,怕的我们和他哕嗦。依我说,你可把这条肠子打断了罢。只当不曾认识他的,又怎么呢?”伯青听了,默默无言,只管望着小怜出神。好半晌,始倒抽了一口气,滴下几点泪来。又恐小怜见笑,忙转身拭了眼泪。见左右无人,即告诉“汉槎意欲接你到山东去,未知你可愿意?不妨说明,我好代你打点着”。小怜不便当面应答,只低着头拈弄裙佩。伯青知他意思是应承了,立起身来道:“我且别过,你可见着畹秀代我说声问候,我却不敢去惊动他。你的话可将行止的主见揣摹定了,我再来讨回音罢。”便辞了出来,回至府内,惟有纳闷而已。
忽见连儿来回道:“适才打听得陈二老爷点了词林,早间报子已报到总督衙门。此刻合城官绅都去了,老爷吩咐爷也过去道喜。”伯青听说,忙穿了吉服,坐轿前去。小儒留着,至晚方回。
原来陈仁寿进京会试,中了第三十二名贡士,殿试钦点了庶常,陈仁寿即行请假回乡祭祖完姻。今上又知道陈仁寿系两江总督陈眉寿的堂弟,恩赏白金五百两,以为婚娶之费。陈仁寿谢了恩,即择吉出京,一路上奉旨完姻,分外光宠。先专人到南京送信,小儒正接到喜报,又接到仁寿私函,不日即至南京,又恩赐完姻。小儒忙着寄信与从龙,让他早为预备玉梅出嫁。
这日,陈仁寿抵了南京,进衙见小儒夫妇请安,又叩见了甘誓。次日,往各亲友处拜会。过了数日,小儒即催促仁寿回乡祭祖,回来方可迎娶玉梅,若太迟了一则展转不来,再则又恐耽误了年终进京的日期,便择定三日后起程。适值从龙回信亦至,信中说欲招赘仁寿到苏州去,免得两处往返,待满了月再到南京与尊府合住等语。小儒正虑着仁寿娶亲,必须另寻下一所房屋,又没人照料。难得从龙说到招赘,却好祭祖回头,顺路苏州,岂不一举两便,忙来与仁寿商量。仁寿是没有不愿意的,他幼无父母,凡事都倚托哥嫂做主。小儒即写了回书,交带原足。又备下赘亲使费的银两,给仁寿带去应用。仁寿遂辞别哥嫂开船,一路无话。到了浙江,祭过祖,又拜见了合族,耽搁了两月。诸事已毕,即收拾动身,向苏州来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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