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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绘芳录》又名《红闰春梦》清竹秋氏著

日期:2019-09-29
摘要:闲话休提,单言正传。却说我朝鼎盛之时,金陵出了两个名妓:慧珠、洛珠,本系同胞所生,原籍苏州人氏,却也是个好出身。他父亲姓聂名泰森,娶妻王氏,单生了慧珠姊妹二人。泰森在苏州开丬药铺,生意十分茂盛,到了中年,身边大大余积了几文。
小谪轮回二十年,自知非释亦非仙。
只因妄解相思字,来结人间不了缘。
时事人情尽子虚,依然面目见真如。
与君本是善相识,他日重归认旧庐。
念毕,伯青重新痛哭不已,道:“畹秀真乃天仙化人,来历劫的。当此垂危之际,犹能自叙生平。偏又单单给我,是尚许我为知己,叫我见了,怎不伤心?”二娘又劝慰了半舍方止。少顷,阴阳生与僧道人众皆齐,忙着入殓,即停供在后进正间。伯青复至灵前,哭奠了一番。连儿进来,再三催请,方乘骑回府。
素馨小姐亦着实的劝说,暗想睹物伤情在所不免,便趁势劝他往杭州去。伯青因允了王兰,随后即来,而且二郎去的日久,不能再缓。便去与王氏商议,不必待到百日,七终即可出殡。“我要往杭州去,莫若乘我在家安葬,我也放心”。王氏亦因丧中各事,均系伯青一手经理,好在迟早都要安葬,不如依了他,我也少操些心,落得交代他办去,遂应允了七终出殡。林小黛得信也亲身备了祭礼,前往哭吊,以尽姊妹二场的情分。
临期伯青亲来送殡,一路上人夫轿乌,旗幡幢盖,亦甚热闹。伯青直送到坟前,看着安葬下去。遵慧珠遗言,墓道左右尽栽了一片梅竹。又狠狠哭拜了一回,被众人力劝回城。
过了一日,素馨亦早满了月。伯青即收拾赴杭,临行嘱咐梅仙、五官两人,照应着二郎家事。“聂奶奶那边,你们也常去走走。若十分想他女儿,你们须设法宽解,别要尽着他性子闹”。又去叩辞了江公夫妇,即向杭州而去。
且说二郎到了杭州,王兰接着甚为欣喜。问及伯青何以不至,二郎即说到慧珠病势沉重,伯青不便即来。王兰听了,很吃了一惊,又嘱托二郎不可声张使柔云知道。“他前夜得了一梦说是梦见他姐姐前来作辞,又吩咐他好生孝敬母亲。连日正愁着他姐姐呢,又叫我写信至南京问去。这么想起来,畹秀的病却有些不妙。此时若告诉了他,不知闹到什么田地呢,左右等伯青来了,问明好歹,再作计议”。
晚间入内,即说起二郎从南京来。“你母亲同畹秀皆平安无事,据说秋间还要到杭州来瞧你。只有畹秀,而今矢志修行,不与伯青往来;终日坐在静室内念佛看经,甚至你母亲和宋二娘整日的不见面。任凭旁人怎样劝说,他都不听”。
洛珠闽得母姊无恙,心内稍安,因说道:“姐姐也太胡闹了,平空的要修行,可不是笑话么!况他素昔最厌僧尼,说人生在世,又不杀人放火,那里来的罪孽,要他忏悔?不过变着法儿,弄人的钱罢咧!即如汉武帝梦见丈六金身,自称是佛,其言甚诞。试问谁见他梦中的事呢?焉知不是武帝借词?偏生世间的愚夫愚妇,惑于释氏者,多以有用之金银,作无用之施舍。你听着他既如此辟说,无故的怎么信起佛来?我恐另有别情,借此为辞。他们果真秋天来了,我倒要细问问他是什么心境?”王兰亦只得含糊答应。
次日,备酒代二郎洗尘。席间,说到日内即要统领抚标兵弁,往宁绍一路海滨地方剿灭盗匪。前日已檄知该处道府等,预备兵粮夫马接济。而且贼众猖獗,每海上岸窥探附近城郭,其势不容刻缓。“我已择定五日后起营,巡抚任上一应公事,虽然委了藩司代印代行,仍要奉烦老弟从中照察。我即可安心前往,无后顾之忧。所以专函请你同伯青至此。伯青想必还有几日耽搁,我是不能等他。来时请你致意,即托他与你互相关切,分外妥善。再则倘或畹秀有了长短,伯青来此,柔云必要追问根底,须当设法说得缓转些,不要冒冒失失的明告诉他,能于隐瞒着更好。柔云的性格,你与伯青是深知的,竟可急痛出意外事来”。
二郎笑道:“我晓得了,不用你累赘了。你只管带你的兵立功去罢,别要在军中运筹退敌之时,又惦记着家内娘子军,那可不是玩儿的。”王兰亦笑道;“人家好意拜托你的正经,你又说笑话了。”二郎道:“你说正经,我却招起一桩正经来。想你此去剿灭海贼,必要多带熟谙海面的将官调用。现在你属下黄岩总镇,此人由偏裨擢用起来的,据闻惯习水战,亦复老于行伍,以前颇着战绩。他这黄岩镇总兵,也因巡缉洋面有功,保升来的。”
王兰道:“你不说,我几忘了。黄岩镇总兵不是姚守成么?我亦常闻该镇久历戎行,弓马娴熟。去冬合省文武大计,我尚与浙闽总督联衔汇奏该镇武功第一,准以提督补用的。你怎么知道此人来历?”二郎遂将柳五官如何提拔他女婿郑林,又怎样单身退盗救了五官,“现在郑林为漕河两营中军,在田颇为得用。郑林的武艺,即是他丈人姚守成传授的。有婿如此,其翁可知。在田等人常与我说及,所以我晓得这般清晰,不然也不敢切实举荐。”王兰听了,欣喜异常,顿时即发了飞檄,调黄岩镇总兵姚守成火速赴营听用。少顷席散,各自安寝。
到了第五日,王兰穿了朝服,祭旗开兵。满城文武齐来候送,二郎亦送到城外,再三珍重而别。由是每日按着应行的公事办理,暇时即往西湖上各处游览胜迹。一日,伯青到了,见着二郎彼此少叙寒暄。二郎即说者香已行,致意拜托的话。又问畹秀近日怎么了?伯青见二郎问到慧珠,不觉泪下道:“畹秀殁了,我待他安葬下去,方起身的。不然何以直至今日才来。”二郎听说慧珠已死,亦心酸泪落,连呼可惜道:“不意畹秀如此短命,从兹非独伯青少了一个知己,世间亦少一个才貌兼全的女儿了。”着实叹息了一会,即说到者香恐柔云悲伤成疾,畹秀的凶信不可使他知道,候者香事竣回来,再为计议。
伯青道:“这却难了,我来时他母亲尚再三谆嘱,告诉了柔云,叫我探问者香口气,好接他到杭州来,免得他一人在南京孤凄。他还守我回信呢!况且柔云晓得我来,必然要问,我怎生对答他?若说畹秀仍是好好的,何以连一封平安信都没有?也不像句说话。又不知者香何时可回,出兵的事,不是十天半月可以料得定的。』倘或连儿们不谨慎,漏出一两句来又怎么了。再则这件事,也非能瞒的事。”
二郎听了,低首想了半会道:“我倒有个主意在此,说出来大家商量商量。柔云果真问你,你只含糊应着,却暗中回明者香的夫人,叫他设法去。他若告诉了,他自然要劝解柔云,就是闹出别的变故来,者香回来也抱怨不着我们。”伯青连声称善道:“你想的倒十分周到,莫如就回大太太去。少刻柔云必然叫人来问,我即推说你们大太太晓得,问他去就是了。他说与不说,与我们毫无干涉。你不知我提起畹秀的话,即要伤心,被他们看出破绽来倒不好。”二郎即唤伺候书房的家丁进来,将南京的话说了一遍,叫他上去悄悄回明大太太,千万别要使姨奶奶的人听了去。家丁应着,转身入内。
那知洛珠自从梦见慧珠之后,常常想念。虽说二郎从南京来的,说他母亲姐姐无恙,终怕是宽慰他的,恨不能伯青立时来此,讨问个实信。今日忽闻伯青到了,即叫小丫头出来听信,所以二郎与伯青商酌的话,尽被小丫头窃听了去。小丫头不知高低,忙忙的当件新闻,回至房内一五一十的说了。洛珠听了,好似身子掉入大海里一般,急的眼睛直竖,一口气转不过来,平空往后栽倒,昏晕过去。吓得众使婢狂呼乱喊,慌作一团,又忙着报信与大太太。
恰好那家丁已回明静仪小姐,静仪正要起身过来,相机而动,告诉洛珠知晓。忽见小丫头慌慌张张的来说:“姨奶奶死过去了,请太太快点去看看。”静仪吓了一跳,不知何事,一面扶住使婢走着,一面问那小丫头,究竟姨奶奶什么事?小丫头道:“姨奶奶听得南京来了什么祝大老爷,说是人人请来的,即叫我听他与前日来的冯老爷说些什么?我只听他们说,姨奶奶家的大姑娘没了,又叫瞒着姨奶奶,先来回太太声。我想既然姨奶奶家的人不在了,瞒着做什么呢?不想告诉了姨奶奶,也没说什么,又没有哭,就跌晕过去。”
静仪听说,方明白小丫头走露风声的原故。说着,到了洛珠房中,见众婢已将他扶到牀上,正围着手慌脚乱的揉胸抹肚。静仪喝住众人,不许乱动,看了看洛珠面如白蜡,牙关紧闭,知是急痛痰迷,别住气了。回头叫人取开水来,又亲自揎袖,坐在洛珠身畔,用手在他胸口轻轻推抹,使他活动着这别住的一口气。使婢们取了开水来,又和下一匙白蜜,用牙簪撬开洛珠牙关,缓缓灌入。约一顿饭时,肚内或上或下的响,渐渐响至喉间,听他“哎哟”一声,哇的一口吐出多少痰来,即放声大哭道:“我的苦命姐姐呀,你怎么就忍心抛下母亲和你妹子去了?”说着,跌足捶牀,哭闹不止。
静仪因他适才别住气的,反要让他哭着喊着,方可无碍。停了片刻,始慢慢的解劝道:“你是个聪明人,须知人死不可复生,哭也无益。然而姊妹之情,何能不伤心还,还要自家保重。再者你家太太,现在只望你一人,你若身体急坏了,反叫他听着不安。好在南京一水之隔,歇两日,打发人去接了你家太太来同祝你可早晚侍奉,他既不致伤心,你又可以克尽孝道。你想我这话可错是不错?大抵人生寿夭有数,是强求不来的。何况你姐姐闻说他已修行了,安知不是到了好处。你这半日也闹乏了,我那里有现熬下滚热新莲米香粳粥,我吃着很可口的,叫人拿了来,你可吃一点子培培元气。你亦该知道你的身子不好,不要践踏出病来,那可犯不着。”
洛珠哭着道:“虽蒙你们劝我是好意,无奈我的心里只觉酸痛的不耐烦。想我母亲只生了我姊妹二人,自幼噙在口里长大的。我上年到这里来,他老人家尚哭了几夜,我还是活着呢,不过隔的路远些。今日我姐姐死了,遥想母亲不:知悲苦到什么样子,多分他老人家电活不成了。”说罢,又嚎啕痛哭。静仪好容易再三温言软语的宽解方止。
洛珠又要当面去问伯青,究竟姐姐是何病症殁的。静仪即吩咐房门外挂起湘帘,叫人“请祝老爷进来,我们姨奶奶有话说呢。设或祝老爷问你,即说南京的事姨奶奶晓得了”。那使婢去了半晌,请着伯青入内,在正间坐下,使婢又送上茶来。洛珠勉强起身,走到房门口,隔着帘子问了伯青的好,伯青也回问了好。洛珠道:“适才祝老爷与冯老爷所言,我已尽知,不必隐瞒。但是我姐姐是何病症殁了,又如何结果?我母亲近来可好?诸细细说明。”
伯青含悲忍泪的答道:“令姐并无重病,头一夜还念了两个更次的佛,觉得有些不爽,睡下了。次早即头眩目昏,懒进饮食,沉沉的想睡。沾了医家米,又说不出什么病原,只说身体素亏,想是近来劳碌过度,当先开脾胃,能多吃些,再调养起精神,就无碍了。一起几个医生,皆是如此说法。令堂是什么精致得味的饮食,都办到了,问着他倒也想着吃,及至到了面前,仍不能入口。便一日一日的消瘦微弱下去,后来爽性连汤水都不要吃,竟于七月念二日亡故。”
说到这里,不向那眼泪似断线珍珠,扑扑簌簌的下来,忙用手绢拭了,又说慧珠临终言语,及写下的遗笔。现在已出了殡,所有身后一切均遵他所嘱,不奢不俭,坟前栽的尽是梅竹,不用杂木。“我直待安非下去,才动身来的。令堂纵然想念,有宋二奶奶等人不时相劝,倒也罢了。叫我到杭州与你们商量,接他来走走,他也惦记你们的很。目下我虽来此,却嘱托了小臞照应,亦可放得心的”。
伯青只把慧珠梦中所见,与临终来托梦一节,全行隐过不提。因在内室,又有静仪在旁,这些近于荒诞的话,不便说出。
洛珠听完,几致柔肠寸断,哽噎着道:“家母、亡姊极承关顾,惟有容再图报罢。”伯青连称岂敢,即起身作辞出外。既到了杭州,只得将思含慧珠的心肠暂且撇过。又有二郎常时劝慰,除了办公之外,二郎即约他至西湖上散闷。
且说洛珠听得伯青说他母亲要来,正合己意,即与静仪计议,打发人往南京去。静仪道:“我原说接了你家太太来住着,可见他也要想来呢,从今后起你可别伤心了。”当叫使婢传话外面,请冯祝二位老爷着几名妥当家人,到南京接聂奶奶去。洛珠又将差去的家人叫进来,当面吩咐,“沿途趱赶,不可迟缓,早早的回来,皆有重赏。我家还有同住的宋二奶奶,你们代我请声,如愿意同来,-路上我家太太也免得寂寞。况且他们老姊妹亦舍不得分开的”。从此洛珠也减了些悲苦,专望他母亲来杭,叙说多年不见娘儿们的苦衷别肠。或有时想起他姐姐来,静仪小姐必多般拣他平日喜欢的事,逗他玩笑。
这日早间,静仪起身梳洗已毕,使婢来回道:“姨奶奶又独自在那里淌眼抹旧的呢。”静仪听了,即忙着过来。忽见仆妇们领着〔两〕个女人进内,见静仪请了安,说是杭州府太太着他们来请这边大太太、姨奶奶过去赏桂花。“我们今年衙门后阅内,桂花开得甚好,已备下酒席了,请大太太,姨奶奶不要推托,赏个脸儿”。静仪因连日变尽方法解洛珠的心事,难得杭州府太太来请,正好借此和他去散闷儿,遂笑说道:“倒多谢你们太太记挂,少停我同姨奶奶就来。你们先回去给我请安,千万别要费事。姨奶奶那边,你们不用请去了,我代说声罢。”两个女人应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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