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有那位傅昭仪,性情狭窄,气量极小,常常打翻醋罐,甚至与小昭君扭成一团。有一天,却被元帝亲眼看见,先命左右,设宴好合亭上,自己和小昭君一同坐下,方把傅昭仪召至,裸其体肤,逼令跪在地上,眼看他们行乐。傅昭仪不敢抗旨,只好忍辱遵办。跪在地上,还是小事,眼见元帝与小昭君二人,花开并蒂,镜合鸳鸯的当口,可怜她的脸上,忽然红一阵白一阵,一刻一变样子。至于傅昭仪是羞愤方始露出这个样儿的呢,还是有所感触情不自禁起来,始有这种面上升火的形象,不佞当日身不在场,不敢妄断。单讲元帝正在特别惩戒这位傅昭仪的当口,就有宫娥前去报知冯昭仪。冯昭仪一听元帝做出这样不成体统的事情出来,不觉动了兔死狐悲之感,想来责备小昭君,要她系铃解铃,不可撑足满篷。不料走上好合亭去,一见内中如此情状,连她也羞得慌忙退了出来。提笔吟上一首长歌,讽劝元帝。元帝与小昭君见了这诗,一时感动,便把傅昭仪放了起来,后来傅昭仪感激冯昭仪解围之恩,始把心中妒嫉她的酸味,统统取消。后由傅昭仪也进一个美女,名唤梅君的,元帝复将好合亭改称四美亭,日夕与傅昭仪、冯昭仪、小昭君、梅君等四人,乐而忘返。
唐人宫词云:“桃花欲与争颜色,四美亭前月信明”,就是咏此。
那时她们四人之中,自然是小昭君最美。元帝对她,也比其余三个,来得怜爱。小昭君忽然想起其姊,逼着元帝谕知匈奴,恭送王嫱入朝省亲。元帝也想再见王嫱一面,或有一箭双雕之事,也未可知,即派上大夫吕干亲迎王嫱。那时王嫱已嫁复株累若鞮单于,长女甫经出世。复株累若鞮好色过于呼韩邪,不准王嫱离开身边。王嫱闻得其妹小昭君业已事帝,虽然不能回国,倒也高兴,乃作一书,以报元帝,其辞是:臣妾幸得备禁脔,设身依日月,死有余芳;而失意丹青,远竄异域,诚得捐躯报主,何敢自怜?独惜国家黜陟,移于贱工;南望汉关,徒增怆绝耳!有父有妹,惟陛下幸少怜之!
王嫱书后,又附一诗云:
秋木萋姜,其叶萎黄。有鸟处山,集于苞桑。
养育毛羽,形容生光。既得升云,上游曲房。
高宫绝旷,身体摧藏!志念没沉,不得颉颃。
虽得委食,心有徊徨。我独伊何,来往变常!
翩翩之燕,远集西羌!高高峨峨,河水泱泱。
父兮母兮,道悠且长!呜呼哀哉!忧心恻伤!
吕干携书回报元帝。元帝展诵未毕,泪已盈眶。小昭君在旁见了,也是欷歔不已。元帝从此复又忧闷。
傅、冯二人,暗怪小昭君多事。小昭君也惧因此失宠,更是以色取媚元帝。没有数年,小昭君先患瘵病而殁。元帝悲伤过度,也得重疾,日加厉害。每见尚书入省,问及景帝立胶东王故事。尚书等虽知帝意所在,应对却多吞吐。
原来元帝有三男,最钟爱的是傅昭仪所出之定陶王康,初封济阳,徙封山阳,最后即是定陶。康有技能,尤娴音律,与元帝才艺相若。元帝能自制乐谱,创成新声。常在殿下摆着鼙鼓,亲用铜丸连掷鼓上,声皆中节;甚至比较坐在鼓旁,以槌击鼓,还要好听。臣下希冀得宠,每学不能;惟有定陶王康,技与乃父不相上下。元帝赞不绝口,且与左右时常谈及。驸马都尉史丹,系有大司马史高之子,随驾出入,日侍左右。他见元帝屡屡称赞定陶王康,便有些不服气起来,对元帝说道:“臣意音律小事,纵有技能,无非一位乐官而已,哪里及得上聪明好学的皇太子骜呢?”元帝听了,不禁失笑。未几,元帝少子中山王竟,得病遽殇。元帝挈着皇太子骛,前往视殓,元帝犹且挥泪不止,独太子面无戚容。元帝见了发怒道:“临丧不哀,是无人心!天下岂有无心肝的人,可以仰承社稷宗庙的么?”又见史丹在旁,特责问道:“汝言太子多材,今果如何?”
史丹免冠谢罪道:“此事怪臣不好,臣见陛下哀悲过甚,务请太子勿再哭泣,免增陛下伤感。”元帝听说,不知是谎,方才不怪太子。
后来元帝寝疾的时候,定陶王康与傅昭仪母子二人,衣不解带地日夕侧侍。元帝被他们母子所感,因欲援胶东王故例,讽示尚书。史丹一听这个消息,等得傅昭仪母子偶离元帝左右的当口,大胆趋入元帝寝宫,跪伏青蒲上面,尽管磕头。青蒲是青色画地,接近御榻,向例只有皇后方可登上青蒲。那时史丹急不暇择,若一耽搁,傅昭仪母子就要走来,便没有时间可与元帝说话了。当下元帝一闻榻前有磕头的声音,睁眼一看,不禁大怒。正是:废嫡视为儿戏事,规君幸有正经人。
不知元帝对于史丹越礼,如何处置,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回 大嫖院东宫成北里小上坟南苑劫西施
却说元帝一见史丹跪在青蒲之上,不禁大怒,方欲责备史丹越礼。史丹早已涕泪陈辞道:“太子位居嫡长,册立有年,天下业已归心;今闻道路传言,宫中似有易储之举。陛下若无此事,天下幸甚,汉室幸甚!陛下若有此意,盈廷臣工,心定死争。臣今日斗胆跪此青蒲奏事,已存死节之心。独有废储大事,幸陛下三思!臣到九泉,方才瞑目。”元帝素信史丹忠直,听他侃侃而谈,也知太子不应轻易。于是收了怒容,又长叹一声道:“朕因太子不及康贤,废立之事,本在踌躇,尔既拼死力保太子,这是太子为人,或有几分可龋太子原为先帝钟爱,只要他不负祖宗付托,朕也不是一定要废他的。朕病已入膏盲,恐将不起,但愿汝等善辅太子,使朕放心。”史丹听毕,叩谢而出。不料元帝就在当晚,瞑目逝世,享年四十有二,在位十有六年,改元四次。
太子骜安然即位,就是成帝,首尊皇太后王氏为太皇太后,母后王氏为皇太后,封母舅阳平侯王凤为大司马大将军,领尚书事。奉葬先帝梓宫于渭陵,庙号孝元皇帝。
越年改元建始,就有一桩黜奸大事发现。原来成帝居丧读礼,不问朝政,所有一切大小事件,均归王凤负责。王凤素闻石显揽权用事,民怨沸腾,因即奏请成帝,徙石显为长信太仆,夺去政权。那时匡衡已因阿附石显任为丞相;御史大夫张谭,也是石显的党羽。今见石显失势,二人即联衔弹劾石显种种罪恶,以及党羽五鹿充宗等人。于是将石显革职,勒令回籍。石显怏怏就道,亡于中途。少府五鹿充宗,降为玄菟太守;御史中丞伊嘉,也贬为雁门都尉,牢梁、陈顺等等,一概免职。一时舆论称快。又起一种歌谣道:“伊徙雁,鹿徙菟,去牢与陈实无价。”
当时匡衡、张谭二人,以为自动地劾去石显,总道可盖前惩,谁知恼了一位直臣王尊,飞章入奏,直言丞相、御史前与石显一党,应即问罪。成帝见了此折,也知匡衡、张谭本失大臣体统,惟因甫经即位,未便遽斥三公,遂将该奏搁置不理。
匡衡、张谭闻知其事,慌忙上书谢罪,乞赐骸骨归里,同时缴还印绶。成帝降诏慰留,仍把印绶赐还,并贬王尊为高陵令,顾全匡衡等面子。匡衡等始照旧治事。但是朝臣都替王尊抱屈,背后很怪匡衡等无耻。
王尊系涿郡高阳人氏,幼年丧父,依他叔伯为生,叔伯家亦贫寒,令他牧羊。王尊且牧且读,得通文字,后充郡中小吏,迁补书佐。郡守嘉他才能,特为荐举,遂以直言闻时,任虢县令。辗转升调,受任益州刺史,莅任以后,尝出巡属邑,行至邛莱山,山前有九折阪,不易行走。从前临邛县王吉,任益州刺史时,行至九折阪,仰天叹道:“我的身体肤发,承受先人,不可毁伤,何必常常经此冒险。”当即辞官归去。及王尊过九折阪,记起先哲遗言,偏使御夫疾行向前,且行且语道:“此处不是王吉先生的畏途么?王吉是孝子,王尊是忠臣,各行其是,都有至理。”王尊在任二年,复调任东平相。
东平王刘宇,系元帝之弟,少年骄纵,不奉法度。元帝知道王尊忠直敢言,故有是命。王尊果能直谏,不为威势所屈。
刘宇最喜微行。王尊屡谏不改,乃令厩长不准为之驾马。刘宇只得作罢,但是心里大为不悦。
一日,王尊进谒刘宇。刘宇虽与有嫌,因是父皇派来之相,不得不延令就坐。王尊早经窥透其意,即正色向刘宇说道:“臣奉诏来相大王,臣的故旧,皆为臣吊。臣闻大王素负勇名,也觉自危,现在待罪相位有日,未见大王勇威,臣自恃蒙大王宠任。这样看来,大王倒不勇,臣才好算真勇呢!”刘宇听了王尊之言,勃然变色,意欲把王尊立时杀死,又恐得罪朝廷,亦有未便,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因即与语道:“相君既自诩勇,腰间佩剑。定非常品,可否让我一观?”王尊偷看刘宇面色,似带杀气,猜他不怀好意。也用一计,却向刘宇左右近侍说道:“大王欲观我的佩剑,尔等可代解下,呈与大王。”边说边把双手悬空高举,一任近侍解他所佩之剑。等得剑已离身的当口,方始又对刘宇微笑道:“大王毕竟无勇,仅不过想设计陷臣不义而已。”刘宇既被王尊道破隐衷,暗暗叫声惭愧。
又知王尊久负直声,天下闻名,只得解释道:“寡人并无是意,相君未免多疑了!”说完,即令左右设宴,与王尊同饮,尽欢而散。岂知刘宇之母,公孙婕好,平生仅有刘宇一子,万分心爱,固不待言。此时既为东平太后,眼看王尊这般管束其子,大为不悦。于是上书朝廷,参劾王尊倨傲不臣,臣妾母子事事受制,必定逼死而后已。元帝览奏,见她情词迫切,不得不将王尊去职。及成帝即位,大将军王凤,素慕王尊为人,因召为军中司马,兼任司隶校尉。任事未久,偏又为了匡衡、张谭二人之事坐贬,王尊赴任数月,因病辞职。王凤也知王尊受屈,不去挽留,由他自去,且过几时,再图召用。
那时成帝因念太后抚养之恩,十分优待王姓,除已封王凤为大将军外,复封王崇为安成侯,王谭、王商、王立、王根、王逢时等,统统赐爵关内侯。王凤、王崇二人,俱系太后同母弟兄,爵亦较尊。其余是异母弟兄,爵故稍卑。那时朝臣明知此举,不合祖宗遗训,但贪爵禄,个个噤若寒蝉。
哪知人不敢言,天已示警,夏四月天降黄雾,咫尺莫辨,市民喧扰。宫中疑有变故,查问之后,始知为了大雾的事情。
成帝也觉有异,诏问公卿,各言休咎,毋庸隐讳。谏大夫杨兴,博士驷胜等,异口同声地奏称,说是阴盛阳衰,故有此征。从前高祖临殁有约,非功臣不准封侯;今太后的弟兄,无功受禄,为历朝所无,应加裁抑等语。大将军见了此奏,立即上书辞职。
成帝不肯照准,而且愈加亲信,是年六月,忽有青蝇飞至未央宫殿,集满群臣坐次。八月复见两个月亮并现,晨出东方。九月夜有流星长四五丈许,状似蛇形,贯入紫宫。种种奇突的灾异,内外臣工,都归咎于王氏。成帝因母及舅,倚畀如故。还有太后母李氏,早与后父王禁离婚,嫁与苟姓,生子名参,百无聊赖。太后既贵,便令王凤迎还生母,且欲援田蚡故例,授苟参为列侯。倒是成帝谓田蚡受爵,实非正办,苟参不宜加封。
太后无奈,犹授苟参为侍中水卫都尉。此外王氏子弟七侯以外,无论长幼,俱进官爵,不在话下。
成帝践阼以后,年方弱冠,大有祖上遗风,嗜酒好色,很能跨灶。在东宫时代,已喜猎艳。元帝又因母后被毒,未享遐龄,特选车骑将军平恩侯许嘉之女,为太子妃。许女名娙,秀外慧中,博通史事,并擅书法,复与太子年貌相当,惹得太子意动神驰,好像得了一位月里嫦娥一般。整日的相爱相亲,相偎相倚,说不尽千般恩爱,万种温存。
当时元帝曾经暗令黄门郎许沅,前往东宫,窥探儿媳是否和谐,及所为何事。沅既是奉旨私探,当未便直入东宫,只得私下唤了一个东宫内监,同至僻静地方,仔细一问,不禁也觉好笑起来。你道为何?原来太子正在扮作嫖客模样,又令太子妃以及诸良娣,统统扮作勾栏妓女,学那倚门卖笑的行径,陪他取乐。许沅不便以此事奏知元帝,只得改辞回报,说是太子正与妃姬等人,埋头诵读,唔咿满堂,东宫变为学校。元帝与后妃未曾听毕,早已乐得心花怒放,当下拟赐太子黄金千斤,以作膏火之赀。后妃等人,因见元帝高兴,都凑趣道:“陛下闲着无事,何不同去看看一对儿媳呢?”元帝听了又笑道:“我们大队人马,同至东宫,岂不冲散他们读书的好事么?”冯昭仪更是在兴头上,不待元帝许可,急去拿了许多书籍,拖了元帝就走。元帝打趣冯昭仪道:“尔也想去上学不成!”冯昭仪笑答道:“臣妾满腹诗书,不必再读;只因陛下为人俭约,每常吝发我等花粉之费,臣妾要去毛遂自荐,做个乡村教读,以便糊口呢!”元帝听了,不禁失笑道:“如此说来,朕的宫里,倒成了诗书之邦了。”说完之后,便与后妃等人,边说笑着,边缓步来至东宫。
这个时候,却把黄门郎许沅吓得要死,慌忙溜到太子那里,把万岁爷如何令他窥探,他自己如何谎说东宫变了学校,万岁如何大悦,又与冯昭仪如何说笑,现在已经就要到了等,一口气对太子说完。许妃在旁听毕,赶紧命大家改换装束,假意坐下诵读。许沅刚刚溜走,元帝等人,早已走到东宫廓外。尚未进门,真的听见里面咿唔之声,达于户外,不禁点点头对后妃等人笑道:“如此不枉先帝爱他一常”皇后也笑道:“臣妾教养有功,陛下如何说法?”元帝道:“从优奖叙如何?”说着,跨进东宫室门。太子同了许妃以及良娣等人,当然出来跪接。冯昭仪忙去拉着许妃的手,笑对她说道:“你的皇帝公公,背后在赞你相夫有道,很是嘉许,因此前来看看你们。我呢,要想前来谋个教读位置,不过稍觉腹俭一点。”冯昭仪还要往下再说,那时小昭君方在得宠之际,急忙用她的那只柔荑纤手,按住冯昭仪的嘴道:“你像打莲花落地说了一连串,难道不怕嘴酸的么?”大家一笑,方始进至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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