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年丞相蔡义病逝,进大鸿胪韦贤为丞相,封扶阳侯大司农魏相为御史大夫,升颖川太守赵广汉为京兆尹。又因各处地震,山崩水溢,北海、瑯琊,毁坏宗庙,种种兆征,似示不祥。
宣帝特地素服避殿,大赦天下,诏求经术专家,以及贤良方正之人。夏侯胜、黄霸二人,因得出狱。夏侯胜并受命为谏大夫,黄霸出任场州刺史。那时夏侯胜年已垂老,有时入对,或误称宣帝为君,或误称他人表字。宣帝倒不计较,赞他朴实,颇为亲信,并且呼之为先生,旋迁为太子太傅,年至九十余岁,无病而终。上官太后嘉他忠直,赐钱二百万缗,斋戒五日。宣帝亦赐茔地,陪葬昭帝的墓旁。西汉经生,生茔死哀,要算夏侯胜为第一了。
宣帝于本始四年冬季,议定改元,次年元旦,即号为地节元年。朝政清闲。国家无事。及至地节二年春三月,霍光忽得重病,不到几天,溘然长逝。宣帝念他前劳,恤典隆重,并拜其子霍禹为右将军,嗣爵博陵侯,食邑如旧。又命张安世为大司马大将军,继任霍光之位。霍光既死,霍显更是没缠之马,骄奢不法,任性妄为。又与俊仆冯殷私通,不顾人言。冯殷素来狡慧,与王子方二人,同为霍氏家奴。子方面貌不及冯殷姣好,因此人称冯殷为子都。霍禹、霍山,也学了霍显的坏样,淫纵无度。霍云正在少年,整日不办公事,只是携带家丁门客,问柳寻花,东闯西撞。还有霍禹的姊妹,仗着母家声势,任意出入太后皇后两宫。物必自腐,然后虫生,于是恼了一位御史大夫魏相,密上一本参折,还恐此折被霍禹抹然不报,乃托许广汉亲自面递宣帝。宣帝接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的是:臣闻《春秋》讥世卿,恶宋三世为大夫,及鲁季孙之专权,皆足危乱国家。自微元以来,禄去王室,政由冢宰。今大将军霍光已殁,子禹复为右将军,兄孙山,亦入秉枢机;昆弟诸婿,各据权势,分任兵官。夫人显及诸女,皆通藉长信宫,或夤夜呼门出入。骄奢放纵,恐渐不制。宜有以损夺其权,破散阴谋,以固万世之基,全功臣之世,国家幸甚!臣等幸甚!
宣帝看完此折,长叹道:“霍氏不法,朕已深知。一则因念霍光前功,二则须看太后面上,所以暂时姑容。现既弄得天怒人怨,朕也不敢以私废公了。”宣帝说完,转折一想,且一面先任魏相兼领给事中,凡有封事,准其径奏,不必先白霍氏。
一面诏知霍显,命她赶紧管束子弟,毋得再有不法情事发现。
宣帝此诏,也算得情理兼荆无如霍显贼胆心虚,生怕谋害许后旧案发作,便有灭族之祸。又因宣帝已立许后微时所生之子奭为皇太子,将来即了帝位,查出其事,必替亡母报仇。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暗暗唆使霍后,趁皇太子尚在孩提时候,也用毒药害死,以绝后患。霍后奉了母命,自然照计行事。不料宣帝早巳防到,每当霍后赐食与皇太子的当口,必须保姆先行尝过。霍后无从下手,只得背地咒骂皇太子早死。可巧又被宣帝亲耳听见,不禁大疑起来。回想从前许后的死状,其中定有蹊跷,便与魏相密商一种釜底抽薪之法,慢慢进行。
那时度辽将军范明友,为未央卫尉。中郎将任胜,为羽林监,还有长乐卫尉邓广汉,光禄大夫散骑都尉赵平,都是霍光的女婿,手掌兵权;给事中张朔,系霍光姊夫;中郎将王汉系霍光孙婿,亦充要职。宣帝先徙范明友为光禄勋,任胜为安定太守,张朔为蜀郡太守,王汉为武威太守。复调邓广汉为少府,收还霍禹右将军之印,改任为虚名的大司马;并将赵平的散骑都尉印绶同时撤回,特任张安世为卫将军,所有两宫卫尉,城门屯兵,北军入校尉,统归张安世节制。另使许、史两姓子弟代为将军。宣帝这样的一番大调动,霍氏岂有不明白之理,便也私开会议,以备抵制。霍禹年纪较长,胆量自然较大,首先发言道:“县官微贱时候,几至饿死。不是我们大将军成全他,怎有今日!我们又把妹子配他,也可算得恩上加恩,惠上添惠的了。他既无情,我便无义,何不把他废去,只推太后作主,何人敢说二话。”
霍禹背后每呼宣帝为县官,不知作何解法。正史如此记载。
不佞不便略去。现在单讲大众听了霍禹之言。个个赞成。会议既定,只待进行。谁知竟被他们家中的一个马夫,名叫欧阳明德的听清清楚楚,急去告知长安亭长张章。张章听了暗忖道:“这是我的大运临头了。”便以欧阳明德藏在家中,备作活证,就去上书密告宣帝。宣帝早已预备,既有这桩导火线引着,立把霍氏全家,以及一切亲族,统统捕获。霍山、霍云、范明友三人,一知事发,顿时服毒自荆霍显母子,一时无法逃避,早被拘入狱中。问官讯出真情,霍禹腰斩,霍显绞毙。所有霍氏三族,全行弃市,冯子都、王子方也作刀头之鬼。宣帝还恐臣下议论,下了一道长诏,说明原委。张章此次首告有功,封为博成侯。还有欧阳明德、金安上、杨恽、董忠、史高等人,均因同告逆党有功,亦得分别封爵赏金。还有一个几陵人徐福,预知霍氏必亡,曾经连上三书,请宣帝裁抑霍氏。宣帝当时留中不发,事后想着徐福,召他为郎。
上官太后一闻霍案发觉,即把宣帝召去,劝他从轻发落。
宣帝道:“母后尚不知此中情节,自从高皇帝命萧何厘定法律,世世子孙,应该遵守。现在天下尚能为刘氏所有,就是君臣能守这个法律,不致灭亡。秦二世无道,以致绝祀,前车已是殷鉴。霍氏诸人,淫奢事小,危害社稷事大。单以霍显而论,欲夺后位,胆敢毒死许后。”上官太后听到这句,大惊失色道:“皇儿此话真的么?我何以毫不知道呢?”宣帝道:“此事霍显守秘都来不及,怎敢使母后晓得?”上官太后听了,忿忿地说道:“如此讲来,我也有失察处分了。”宣帝道:“此事怎能牵及母后!臣儿与许后天天在一起的,都被她们瞒在鼓中,母后独处深宫,何从知道呢?不过许后为人很是可怜,身为皇后,死于非命,臣儿确是对不起她。淳于赏的妻子叶衍,用附子为末,掺入丸药,现在有司那儿都有口供。”上官太后垂泪道:“我的这位许氏贤孝儿媳,她很知礼,我正悯她短命去世,谁知内中尚有这段文章。那个叶衍现在何处,快快把她拿来,让我亲自鞠讯,方才不负亡媳。”宣帝道:“叶衍夫妇,业已问斩,提起此人,臣儿犹觉发指。”上官太后听到此地,正要答言,忽见霍后成君,披头散发地奔来,扑的跪在地上,边叫太后救命,边说道:“此事不关臣妾,乃是亡母一人的主张。”
上官太后一见霍后花容失色,边在发抖,边在哭泣,不觉怜惜起来道:“此事就是汝母的主意,你一则可以谏劝,二则可以告发。现在事已至此,我也不能搭救与你了。”霍后听了,一把抱住太后道:“霍氏大家所行所为,实与臣妾无干。就是叶衍谋死许后一事,那时臣妾尚在待字闺中。冤有头,债有主,万求太后分别办理!”说完,又朝宣帝连连磕头道:“陛下总要稍念夫妻之情,臣妾伺候陛下,无不推心置腹,甚至床……”霍后说至这个床字,顿时将脸一红,顿了一顿,方又接说道:“陛下心里想总明白!”说着,急把双手高擎,望空乱拜,似乎有意将玉臂露出,送近宣帝的眼睛前头,暗示一种隐语的样儿。谁知宣帝一见霍后这条玉臂之上,现出一点红疤,也会打动向日感情起来,不禁长叹一声,掉头径去。原来霍后平时自恃略有三分姿色,每在枕上,呈妍献媚,常常说可把她的那颗芳心,挖了出来给宣帝看。宣帝也爱她房中风月,胜过许后。
有一天晚上,竟与霍后海誓山盟的,作了一次啮臂纪念。方才霍后高擎粉臂,原要宣帝看见这个红疤,想起旧情。宣帝果被感动,又因此案太大,有司已拟霍后死罪,一时办又不忍,赦又不能,故而掉头径去,留出余地,似备转圜。上官太后一见宣帝忽然出去,不知他对于霍后,究竟是赦是办,心里也替霍后着慌。忙又下了一道手谕,诏令廷臣从宽议处。廷臣接了太后手诏,当然要卖些人情。于是公议霍后事先并不知情,可以免死,惟嫌疑所在,似乎难主中宫等语。宣帝便把霍后废去后位,徙入昭台宫中,这也是死罪可饶,活罪难免的意思。
霍后既废,宣帝为了立后一事,又踌躇了一二年之久,方始决定一人。此人是谁?乃是长陵人王奉光之女,入宫有年,已拜婕妤。王奉光的祖上,曾随高祖入关,得封侯爵。及至奉光出世,家已式微;少年时候,且喜斗鸡走狗,落拓无聊。宣帝寄养外家,因与相识。那时奉光之女,虽未及笄,却有几分姿首。只是生就一个大败命八字,一临夫家,她的未婚夫,便要归天。一连几次,都是如此。奉光见她这般命凶,只索养她一世的了。后来宣帝嗣阼,想起旧事,便将王女召入后宫。幸而宣帝命宫更比她硬,没有被她克死。宣帝因她尚不恃宠而骄,也还怜她三分。后来许后逝世,霍后继立,陆续又召幸张婕妤,生子名钦;卫婕妤,生子名嚣;公孙婕妤,生子名宇;华婕妤,生女名钵。这些人之中,宣帝最宠张婕妤,本思立她继霍为后。
后又一想,她已有子,若怀私意,必致弄成霍后第二,如何能够保全储君?想来想去,只有王婕妤无出,人又长厚,因此册立为后。就把皇太子奭,交她小心抚养。
过了几时,已是宣帝六年,业已改元两次,曾于五年间改号元康。内外百僚,竞言符瑞,连番上奏,说是泰山陈留,凤凰出现,未央宫中,大降甘露。宣帝听了甚悦,但是德归祖考,追尊悼考为皇考,设立陵庙;又豁免高祖功臣二十六家赋役,令子孙世奉祭祀,赐天下吏爵二级,民一级,女子百户牛酒,鳏寡孤独年高的都赏粟帛,省刑减赋,大赦天下。这样的又过十二年,上官太后一病身亡,宣帝办毕丧事,忽又想起许后死得可惨,竟把霍成君逐锢云林馆,旋又逼其自杀。霍成君知无援救之人,仰药而殁。当时有人责备宣帝寡情。照不佞说来,霍成君本有应得之罪,知情同谋,死已晚了。
这且不提,再说宣帝时代,匈奴也来犯边。幸有赵充国征服西羌,匈奴闻风生畏,旋又退去。又值壶衍鞮单于病死,传位于弟虚闾权渠单于,国内乱起,闹了多时。胡俗素无礼教,父死可妻后母,兄亡得纳长嫂,成为习惯,罔如廉耻。壶衍鞮单于的妻室,本是颛渠阏氏,年已半老,犹有淫心,她想夫弟嗣立,自己又可再作现成阏氏。那知虚闾权渠,不爱颛渠,另立右大将女为大阏氏,竟将颛渠疏斥。颛渠不得如愿,自然有些怨望。适值右贤王屠耆堂入谒新主,被颛渠无意中窥见,爱他状貌魁梧,正中私怀,当下设法勾引,把屠耆堂诱入帐中,纵体求欢。屠耆堂情不可却,便与颛渠成了好事。嗣因屠耆堂不能久留,害得颛渠大失所望。至宣帝神爵二年,虚闾权渠在位已有好几年了。向例在五月间,匈奴主须大会龙城,祈祷天地鬼神。屠耆堂当然与会,顺夜与颛渠重叙旧欢。等得会毕,屠耆堂正要骊歌将唱的当口,颛渠留他道:“近日单于有病,尔且再住几时。如有机缘,尔可乘此继位。”屠耆堂自然留下,因见单于的病,日重一日,便与颛渠私议,暗布机关。那时颛渠的兄弟都隆奇,方任左大且渠之职,由颛渠命他伺机即发。
也是屠耆堂大运亨通,虚闾权渠一死,都隆奇杀尽他的子弟亲信,拥立屠耆堂为握衍朐鞮单于,都隆奇自号执政,颛渠当然名正言顺地做了阏氏了。当时只有一位日逐王先贤掸,居守匈奴西陲,素与握衍朐鞮有隙,岂肯臣服,遂密遣使至伊犁,通款汉将郑吉,情愿内附。郑吉即发西域人马五万,往迎日逐王,护送入都。
宣帝封日逐王为归临侯,留居长安,特命郑吉为西域都护准,立幕府,驻节乌垒城,镇抚西域三十六国,于是西域完全归王,遂于匈奴国断绝关系。匈奴握衍朐鞮单于,一闻日逐王降汉,勃然震怒,立把日逐王两弟,拿下斩决。日逐王姊夫乌禅幕上书乞赦,批斥不准。再加虚闾权渠之子稽侯(禾册),系乌禅幕女婿,不得嗣位,奔投妇翁。乌禅幕遂与左地贵人,拥立稽侯(禾册),号为呼韩邪单于,引兵进攻握衍朐(禾册)。握衍朐(禾册)纵暴无道,民怨沸腾,一闻新单于到来,争相欢迎,弄得握衍朐(禾册)穷无所归,仓皇遁去,不知所终。
那位淫妇颛渠阏氏,即被其弟都隆奇割了首级,投奔右贤王去了。呼韩邪一旦得回故宫,收降散众,封兄呼屠吾斯为左谷蠡王,又密遣人告知右地贵人,教他杀死右贤王。右贤王乃握衍朐鞮之弟,方与都隆奇商定,别立日逐王薄青堂为屠耆单于,发兵数万,暗袭呼韩邪单于。呼韩邪单于迎战不利,挈众东奔,屠耆单于据了王都,使前日逐王先贤掸之兄右奥鞬王,与乌籍都尉,分屯东方,防御呼韩邪单于,同时西方呼揭王,来谒屠耆,与屠耆左右唯犁当户,谗措右贤王,屠誉不问皂白,唤进右贤王,乱刀杀死,煮肉饲犬。右地贵人,相率拚命,共讼右贤王之冤。屠耆一见众怒难犯,又把唯犁当户腰斩,并杀全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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