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悟
作者:坐花散人[清]
第01回图佳偶不识假女是真男悟幼囤失却美人存丑妇第02回以妻易妻暗中交易矢节失节死后重逢第03回花社女春官三推鼎甲客籍男西子屡掇巍科第04回莫拿我惯遭国法贼都头屡建奇功第05回百花庵双尼私获隽孤注汉得子更成名第06回活花报活人变畜现因果现世偿妻第07回伉俪无情丽春院元君雪愤淫冤得白蕊珠宫二美酬恩第08回买媒说合盖为楼前羡慕疑鬼惊途那知死后还魂第一回图佳偶不识假女是真男悟幼囤失却美人存丑妇运退黄金失色,时来铁也增光。虽然两句旧文章,今日看来真当。打米挑水村汉,拾柴做饭婆娘。一朝忽作有钱郎,也会装模作样。
——右调《西江月》
世人有何下贱?无钱便是下贱之因。有何尊贵?有钱便是尊贵之实。下贱之人,有了钱,便改头换面,自然尊贵起来;尊贵之人,无了钱,便伸手缩脚,自然下贱起来。所以说:“富贵不奢华,而奢华自至;贫穷不下贱,而下贱自生。”虽然如此说,毕竟人于此中,要各安其分便好。始贫而终富,不可忘了贫时的行径;始富而终贫,亦不可失了富时的体格。故汉光武说道:“富易交,贵易妻。”是说破千古不安分的世情。宋弘答道:“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是表明千古当守分的正理。
然当今之世,遵宋弘之论者,百不得一,依光武之言者,比比皆是。要知究竟,宋弘之毒,华不能悉。譬如猛兽伤身,毒蛇损命,由天注定,数莫能逃,亦付之无可奈何罢了。只是闭门读书,人前少语,到底祸患少些,若是舌出尖,有热肠,不能忍,口即是惹祸之根。故秦时,一个官人,姓上官,讳谠,号许忘,居住洛阳,是个大富长者。一日闲行市中,见几个异乡人摔打,内有一个少年,被三个长大汉子攒殴,大是吃亏。他偶然路见不平,叫令家人辈救护了他,又邀到家中,问其乡贯。却是绛州人氏,姓赵,小名唤十一郎。留他住了数日。那上官谠,适因妻妾相争,斗了闲气,几日无好情绪,不喜说话,见了朋友,拱手就别,不接一语。这赵十一郎错认是厌弃他的意思,便要相辞归去。一日,大夫人之子瑶郎,与如夫人之子神郎,年俱六七岁。两个乳母领他出来玩耍,却在鱼池边争捉一个小小金线绿毛龟,以致哭嚷起来,直嚷到里面。妻妾两个互相护短,争把乳母打骂,上官谠喝冲不开,气不过,出了内院到外书房来,愤愤的恨声不绝。这些宾客,都来叩问缘故,赵十一郎也在内中。上官谠却气愤愤的摊手说道:“都只为这拾来一个小乌龟儿淘气。”说罢,就走开了去。众人都不介意,惟有赵家这小厮年幼,他偏是路上乍相逢延归来的,误解了他的心事。原来这十一郎是八岁丧父,今已十九岁,因母亲安走邪路,他气愤走出来的。被上官谠无心一言,暗犯忌讳,他便认真有意骂他,竟不别而去。上官谠自忘怀了。却过了十二三年后,秦(下有残缺)。
……是细丝锭。他见了,吃了一惊道□□□□□□他也不去领这孩子,竟将柴篮倒空,将锭装了半篮,将枯叶盖好,背了就走。背到家中,坐了气喘,喘息未定,只见曹有华将布衫兜了一升白米归家,道:“肚中饥了,快烧粥吃。”见庄氏没有柴,又坐到在门槛上,便骂起来。庄氏道:“不要慌,不要嚷,有一桩天大好事,在此对你说。”有华道:“好事不好事,且饱了肚皮再处。”庄氏道:“你要吃粥,篮里来拿柴。”有华将手柴篮里一把,只见多是雪白细丝锭,他就吓呆了,低声道:“你那里偷来的?”在庄氏道:“那里好偷?”遂一一说了缘故。
那有华即同妻子往坟墩里去,只见那孩子也不哭,还坐在棺材上,抓了两把锭儿搬弄。见了有华,嚷道:“阿伯,阿伯!”将锭递与有华。有华接了,看看。一棺材都是银子,庄氏只拿得一角,他对庄氏道:“天色晚了,雪又纷纷下了,料想无人走到坟墩里来。我索性等夜静了,偷对过舡坊里那只小船来,尽数载他娘去,可不是一生受用。”他竟同庄氏将布衫先拿些兜了,又抱着孩子道:“我儿子,想是你的造化。”同庄氏回到家中,放了孩子,先将一小锭银子,走到村中店里,借剪子剪些来,沽了一沙锅酒,买了一大块猪头肉,又买四块豆腐。店主人道:“生意好,大开子,今晚天色寒冷,想是要请人么?”有华道:“身上冷,无籍凭,只得做个里牵棉。”笑笑去了。谁知到了家中,天色已晚,肚里又饿,心上又快活,从不曾这等放量大酌。夫妻两个,你一碗,我一碗,碗头风,一吃吃醉了,两人竟好好睡去了。
不道事有作怪,两人睡去,同做一梦,梦见一个白衣童子,一个黄衣童子,嚷进门来道:“我在大雪中等你领我归家,你吃得好醉,竟不来了。那前日领我来的,又要领我到别处去,我不耐烦,只得住在你床下了。恐你不知,我们对你说声。”两个一同惊醒,已是四更天了。听得外边风又猛,雪又大,冷又冷得紧,有华对庄氏道:“我方才得一梦。”如此如此说了。庄氏道:“奇怪,这是我方才梦见的。”也这般这般说了,道:“你那里如我梦。”两人细说,一毫不差。有华想道:“是了。这注财香,必是我的,如今在我床下了。虽然如此,趁此雪大无人到此,我们明早先去拿了棺材里的,然后慢慢掘床下的。”
两个天明起来,煮了饭吃,悄悄到坟墩里去,拿棺材里的银子,只见一棺材枯骨,并不见一些影儿。有华道:“是了。这财香原是儿子的,我们原领他来坐着。”忙去抱那儿子,可煞作怪,孩子道是天冷,杀猪一般这样哭,再不到坟里来。两人无可奈何。庄氏道:“昨夜之梦,还要我住在你床下,如今我们快去挖床下看。”于是两人竟到屋里来,关了门,拿了锄头,到床下一掘,掘到二尺深,只见一堆都是细丝锭,与棺材里边一样的。拾了银锭,下边都是金锭。有华快活苏了道:“原来银子是活的,怎么昨日明明在棺材里,今日走在我床下。”把金银堆满一床,夫妻两人只顾拜,拜了,两个商量道:“如今有了这些银子,是财主了,不可再住在此处了,必须先寻一所大房子,来搬了场,再请钱亲家公、亲家母来做了帮手。有事要他商议商议。”
原来这三岁孩子,在周岁时,已攀了一个做长工的钱大女儿。当日曹有华走到钱大家里,见他妻子在檐下舂米,便道:“亲家母,老钱在家么?”那妇人道:“今早见天色冷,主人家去打米了。”有华是认得他主人家的,竟走到城里来。只见钱大也走归来了。途中遇着钱大道:“曹大老,你来干什么?”有华道:“有句话,特来寻你商量。”钱大道:“你可是要到我主人家去借印钱种春熟么?”有华道:“不是。我要你在城中寻一所屋,搬搬场,因乡间忒野难祝”钱大笑笑道:“让他野,又何妨碍。料想湖里强盗,不来寻到你家。”有华道:“如今不是这等说。我与你到我屋里,去吃杯酒,细细商量。”那钱大见他说话有些跷蹊,道:“亲家公,莫不你近日有些生意了么,怎么请我吃起酒来。”有华道:“你随我来。”钱大随了就走。只见有华身边将一锭银子,放在店上,抵了二千钱,酒肉鸡鱼之类,买了一篮,与前日光景大不相同。钱大到了他屋里,有华道:“一发接了亲家母来。”不一时,钱大妻子也来了。钱大见他做事来得希奇,道:“亲家公,不道你近日大有利市?”有华然后道:“不瞒亲家说,其实有些利市,所以要商量,寻一所房子,到城中来祝就是这里,也要寻几间,搬两位亲家在内住了。还要买几亩田,相烦与我照管照管。”钱大道:“可知亲家得了浴大射香,要到城中去。请问亲家,大约要得多少价钱的房子?”有华道:“价钱多少,不好拘定得。”钱大暗笑道:“待我将大些的试他一试看。”因道:“我主人家,城中有身下自住的屋,近来当了塘长,又当粮长,又打官司,急要银子用。将一半或典或卖与人,如今现出空在那里,不知亲家用得着么?若用得着,我就去说。”有华道:“他要许多银子。”钱大笑笑道:“典他的,要五百两;绝他的,要八百两。一应厅堂房屋楼子书房,后边假山园亭,一色端正。只要打扫打扫,今日成交,明日就住得。”有华道:“既如此,还是绝买他的好,烦你去取个经帐来。”钱大夫妻两个听说,各将舌头一伸,暗暗大惊道:“这也奇了。”钱大便起身道:“亲家既如此,我去讲定实价,并拿经帐来。做个中人,强如做长工,但不要哄我。”有华道:“当真要屋,那个哄你!”
钱大一经走到主人家讨经帐。主人家道:“那个要?”钱大道:“我们亲家公要。”主人家笑道:“你那亲家公住在乡间的,你可不认错了。想是要租一两间,租是不要经帐的。”钱大道:“我们曹有华,近来大发了财,恐怕乡间野,任要搬到城里来住,所以要剥一所大房子。我闻得主人家要卖屋,故来相求经帐,学做个中人,怎么认错起来?”主人家大惊道:“就是前日来借米的曹有华么?这也奇了。”即写一经帐与他道:“若绝买,实价要八百两,倘一并现银,再让他四五十两也罢。”钱大道:“晓得。待我对他说。”接了经帐,急急来回复有华。只见有华问了实价,七百五十两,将银一一兑足,拿条搭膊装了银子,叫钱大也装了一搭膊,竟到主人家来成交。那主人家见曹有华来成交易,老大吃惊道:“他那里有许多银子?”家人道:“外边沸沸扬扬,说曹有华掘了藏。”主人家道:“可知他银子如此现。”那主人因他有了银子,就奉承他几分,口里叫声:“有老。”吃东道时,甚是绸缪。曹有华央人写了文契,将银一并交足。主人家见他爽快,因道:“我房子甚空,你就搬来也使得,家伙少一缺二,我家尽有,任凭借用。”有华道:“多谢,多谢!”
有华别了主人家,一路归来,乘便到典衣店里,买了几件绸衣服,夫妻儿子一齐穿了。收拾进起屋来,就顾了前村同伴做工的孩子。顾了小厮,居移气,养积体,摆踱起来,与乡间习气,大不相同了。又有几个奉承他的,来掇臀放屁,他也时常把些酒食来请人。又买了二三百亩田,造了几间班房,与钱大夫妻住了,替他做催子,他自己种过田的,田中利弊,再无人欺得他,所以田中甚是其利。又放债米,堆当米谷,本多利多,竟大富起来。家中讨了几对乡间人来服侍,买了些湖荡做了冰窨,竟无利不往,亦无往不利。曹有华竟做了匠门塘第一个财主了。
却说那儿子渐渐长大起来,甚是伶俐聪明,肥头胖耳,面大口方,请先生教他读书,便贡个秀才与他,遮个门户。那有华,始而人叫他是老曹,继而人叫他曹叔叔,末后俱叫他是曹大爷。那儿子,始而人多叫他乳名,继而人便叫他小大爷。他一做了秀才,那有华与人商议,要人改口叫相公。这几个帮闲的道:“莫若出一谕单,贴在门上,一则见得令郎是个秀才,二则人皆晓得称呼了。”有华道:“有理,有理。”于是,即教儿子写个告条,贴在大门上道:示谕家人各佃知悉:本宅大相公,的系真才入学,自今以后,老大爷改称老相公,小大爷改称大相公。除已往不不究外,合行出示,如违定行送官惩治,不贷。特示。
那儿子学名叫曹成器,表字取个孟瑚。自做了秀才,竟是在行,又且会撒漫。在学中做秀才,甚行得通,结社、当会走声气,又有几个无耻的名士去奉承他,“曹盟翁”、“曹社兄”,叫个不了。他也簇新妆未起来,带顶飘飘巾儿,穿领阔带大袖子直身儿,大红方舄鞋儿。小厮撑了锡顶伞儿,家人拿了红毡包儿,准日三朋,在街上摇摆,好不燥睥。只有一件,心上甚是不快。独那位尊夫人,乃是贫时攀就长工的女儿,虽长大起来有得吃,有得着了,终是有种出种,又黑又麻又粗蠢。两只金莲长尺二,一双玉笋像擂捶,尊相正合着相书上四句道:立如松,走如风,声如钟,背如弓。
到做亲之日,还不晓得道个万福。惹了他,动不动乱喊乱骂,指手划脚。丈人钱大,又住在庄上,也是个顶尖粗蠢的,又不好难为他。因此每每饮酒中间,对着相知朋友,只管叹气。
一日,有个在门下讨求吃饭的相知,叫做许弄生,在座。见他叹气,又平日打听得三分心病,因道:“孟老兄这样神仙中人,有什么不遂意?这样长吁短叹!”孟瑚道:“人各有心事,不可以告人。”弄生笑笑道:“小弟虽不是袁天罡,也算得个李淳风,已猜着七八了。这事有何难处?如此闷闷?”孟瑚见他说得着意,便接口道:“兄以为易,我道甚难。我只恨那宋弘这厮,对汉光武说了这两句,所以就不好依得许敬宗对唐高宗的说话了。”弄生道:“何必如此。世间少什么崔莺莺、卓文君。吾兄若有意于风情,只怕谢鲲的梭儿世间绝少,韩寿的香儿世间尽多。”孟瑚笑笑道:“只是我少这样窍,还须兄帮衬帮衬便好。”弄生道:“这个当得。”两个笑了一回,又吃了一回酒,别了。
却说那许弄生,是个最不正路的人。听了这句话儿,他留心要弄曹孟瑚几两银子度日。他一头走,一头想,心上就生一计出来。暗笑道:“妙,妙!”一走就走到一个小朋友家去。那小朋友姓孙,名韵士,年纪十七岁,生得眉清目秀,原与许弄生有一手的。见了弄生道:“老兄何来?”许弄生醉醺醺的道:“扰了老曹,特来讨口茶吃。”韵士道:“且坐,待我拿茶与你吃。”弄生嘻着脸道:“我有桩银子作成你,赚来买东西吃,可好么?”韵士道:“老兄作成,极妙了。”弄生扯住他,在耳边低声道:“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说了一回。韵士大笑道:“这甚使得,只是作事不可相背便好。”弄生道:“这个自然。”两个作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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